老夫人和杨玳的真心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姜余自然能看得出来,她不是个扭捏的人,放下心里那点疑惑后,就在二人期待的视线里,真真切切的唤了声“祖母,姑姑”。

  杨老夫人眼瞧着姜余终于卸下心防,顿时喜笑颜开,亲昵的拉着姜余有些凉意的手,一声一声的应着。

  姜余被手心传来的温度恍了神思,自从没了母亲,她已经很久没有被长辈握过手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年的雨下了太久,自母亲离世那天起,姜余的手总是捂不热,姜照易想了不少办法,请了不少大夫,姜余也不哭不闹的喝了不少汤药。

  可是每到雨季,手还是凉的厉害,姜照易总觉得那场雨从没停过,仿佛绵绵不尽的阴雨,全部下在了女儿的心里,淋的她整个人都透着寒意。

  杨老夫人和杨玳都是习过武的人,手心的温度较之常人要高出一些,这时候拉着姜余的手,怜惜的轻轻捏着。

  姜余感觉这源源不断的温暖顺着经络,暖热了自己的心,也暖了眼底,氤氲出点点泪意。

  夜蝉不再鸣叫的时候,姜余终于安然的陷入沉眠,腕间的青玉镯子在月华中,泛着柔和的光芒,映的酣睡的人也柔和起来。

  第二日,等大家再次齐聚在饭桌前的时候,昨日轻松的气氛已然消失不见。

  府中的下人们都忙碌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的箱子装着杨家几年的生活,被搬上了马车,小厮们的吆喝和门口马儿身上的铃铛声交织着,晃动出回京的路。

  今天,山河图就要跟着他们进京了,在重峦叠嶂的绣样下,一只足以搅动京中风云的手正在酝酿着动作,只蓄势待发的等着最合适的时机。

  饭桌上,杨峥将此事告诉众人,天子的诏令已经不足五十里,府中众人,只等行李收拾好,就可以踏上回程了。Μ.chuanyue1.℃ōM

  姜照易没想到进展会这么快,原以为东西应该是由他人带去京城,杨家还要再多滞留在江南一段时间,却没想到,这山河图,是由杨家亲自护送。

  府中众人对这件事其实早有准备,此时也不过是等到了光明正大的机会,他们为了自证清白和自保,不得不远走他乡多年,此时终于等到了一条回家的路。

  “深藏于远方的利剑,终于找准了方向,要狠狠的扎入敌人的心脏了!”

  几人吃完饭,杨泽兄弟俩护着姜照易和姜余,一路绕着小路和偏僻巷子,轻松躲开了已经开始消极怠工的探子,最后一次站在了姜家的宅子里。

  杨峥知道父女二人家中还有不能舍下的物品,所以也不催着他们尽快来拿,也不多余的安排下人来帮忙,只是让兄弟俩护好人,在出发之前回去就行。

  “阿爹,带上树下的那坛酒吧……”

  这宅子是姜家十七载光阴的见证,院子里还埋着姜余娘亲酿制的青梅酒,还生长着夫妻二人成婚时携手种下的合欢,还飘扬着姜余绣好的风帘……

  姜照易舍不得这院中的一切,舍不得脑海中一遍遍荡过的回忆,但他只是含着热泪,半跪在合欢树下,一下一下的挖着最后那坛子酒。

  杨泽和杨珏没有上前去,父女二人这时候不需要他们,这场告别,是只属于院子的主人的。

  姜余进了屋子,木门浅浅的“吱呀”一声,仿佛在欢迎良久未归的主人。

  姜余仔细的将一个藏在衣橱里的盒子收起来,里面躺着一支挂着淡淡血色的芍药簪子,再简单收拾了几件父女二人的衣服,只拎着一个不大的竹箱就出了门。

  她的针线都在杨家,说是回来收拾,但其实没多少可拿的东西,母亲的东西早就被收起来了,父亲怕她睹物思人,就将东西都封存在了典当行的密室里。

  只有那时掉在大夫脚下的一支芍药簪子,被小姜余偷偷地收了起来。

  姜余怕自己如果将东西拿走的太多,这里变的太空旷,以后就真的不会有机会再回来了,所以干脆将带着父女二人生活气息的物件儿都留下。

  “不论走多远,这里都还是家!”姜余如是想着。

  重新回到院子里,姜照易已将那酒坛擦拭干净,颤抖着手抱在怀里。

  看着没拿什么东西的女儿,姜照易明白她在想什么,他不舍得这里的一切,却更不想毁掉这里,就让一切都封存在这里吧……

  终有一天,他还是要回来陪着妻子的。

  临走时,姜余顿住了脚步,将竹箱递给杨珏,请他帮忙拿一下,复又转身进了屋子。

  这回却没走向内间,只在门口抬手拿下了一把油纸伞,是那把永远被父女二人“冷落”的伞。

  姜余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掌心的触感,让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在水洼中蹦蹦跳跳的身影后,一定有人举着一把油纸伞遮挡着雨丝。

  “带上吧……”嗫嚅一句后,姜余的声音里满是缱绻的思念,哭腔藏在平淡的叙述中。

  “娘亲,阿娘……江南的烟雨我带不走,以后的思念,可该怎么才能说给你听呀……”

  “您该来我梦里的,多来几次吧……”

  轻轻拭去湿意,却还是有一滴落在了伞上,顺着伞沿一路砸在了地上,开出一朵破碎的花。

  姜余抱着伞,再次关上门,回到了几人身边,父女二人一起回望着院子里的一切。

  院子里的合欢正盛放着,数不清的花朵随着微风轻轻的摇曳着,姜余鬓角的发丝扬起,仿佛是微风也不舍得说再会,想要挽留她。

  没再犹豫,姜余转身,几人顺着来路返回,只带着一把伞,一坛酒,一个竹箱,还有满心的思念和不舍,踏上前路。

  路上连消极怠工的人都看不见了,杨家回京的消息早就传出来,就算是有什么未知的目的,这个时候也都摆在明面上,等着人探究了,再盯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帮人也是不容易啊,为了监视我们,背井离乡好几年,还什么都没查到……”

  杨珏感慨于京城里的人总是冷面无情,为了方便控制,派来的多是京中有牵挂的探子,以其家人为要挟,让他们不得不在异乡苦熬多年。

  “希望等他们回去以后,媳妇儿还在,孩子还认识他们……”

  虽然见不得那些畏畏缩缩的像老鼠一样的人,但杨珏这句话倒是真心。

  一想到这些人为了盯梢,几年光阴耗在这儿,杨珏就觉得可惜,盯着又没有什么意义,不盯着又要防着他们有什么动作,真是不容易。

  杨泽也是一笑,想起来这些年截下来的每一封密信,里面都只能出现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杨珏又和哪家的纨绔一起闯祸,杨泽出门打猎抓回来几只兔子……

  最离谱的一次,那些人实在没东西可写,竟然在信里洋洋洒洒的写了满满的一页西街有三只野狗,钻狗洞进了将军府,可能带着密信。

  杨泽被这消息气的直笑,亏他还专门让人去截,结果他们竟然只写了这东西。

  三只野狗千辛万苦的刨了个盆大的洞,每天溜进去找点吃的,谁知道某天再去的时候,那洞就被人堵上了。

  找不到吃的,这下,三只野狗也被气的骂骂咧咧好几天,西街上的狗叫回荡了好久,过往的路人还以为有疯狗,都绕着走。

  等几人回到将军府的时候,诏令已经不足十里,杨峥得站在门口等着,作为儿子,杨泽和杨珏也得陪着,毕竟是君命,虽说只是口谕,但几人还是得郑重以对。

  杨老夫人院子里的嬷嬷早早就等在了门口,看见姜余到了,连忙上前将二人迎下。

  一个脚步稳健的小厮上前想要接过姜照易手上的东西,被他谢绝后,安安静静的守在一边。

  姜余将手上的伞也递给姜照易,想要从杨珏手上拿回竹箱。

  姜余要去老夫人院儿里,杨珏去不了,本想劳烦嬷嬷提着箱子,但又怕绕过姜余将箱子给嬷嬷,会令姜余多心,觉得他不信任她,所以只好将箱子递给姜余。

  姜照易不方便去后院,所以安从带着他去了西侧的客居厢房,一会儿人多,那些奉承的场合,还是能躲则躲吧。

  守在一边的小厮在姜照易走向厢房时,也默默的跟在了后面,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恪守着自己作为护卫应尽的职责。

  姜余在嬷嬷热络的话语里,再次来到了杨老夫人的院子,杨玳回去了,她也要收拾细软,带着执意跟她一起来了江南的丈夫,准备动身回京了。

  杨老夫人正百无聊赖的坐在软塌上,搬家和她的关系不大,这府里确实热闹,可谁也不敢让她动手,她此时只能待在屋子里看着他们忙碌。

  偏偏这次宫里来传令的那个老太监是个死人脸,杨老夫人看见都觉得晦气,当年就是他幸灾乐祸的去杨家传旨,没收着银子还阴阳怪气的好一顿嘲讽。

  杨老夫人一想到他那副嘴脸就觉得恶心,干脆不出去,反正她老了,腿脚不便走不了路,有时候染个风寒起不来床也是有可能的。

  皇帝早就给了她见驾不跪的特权,被贬的时候也没收回。www.chuanyue1.com

  杨家远走是不错,但她镇国公府的出身还在,一品护国夫人的名头也摆着,就算是见了宫里的贵妃娘娘,也不必拘着。

  那老太监又不是皇帝的贴身近侍,只仗着自己进宫多年,就敢肆意的趁着出宫的时机,向权贵人家索要财物。

  大家也不愿意得罪一个活在皇宫里的小人,往往都是破财消灾,反正这老太监也不常来,也要不了多少钱,何必和他多费口舌呢。

  杨老夫人心情不太好,正一片一片的揪着桌案上盆景的叶子,看见姜余进屋,连忙扔下捏在手中的叶子,伸手招呼人过来。

  等姜余到了跟前,才看见那盆枝繁叶茂的榕树已经被老夫人揪的七零八落,此时光秃秃的摆在桌子上,有几分可怜。

  姜余面上的忧伤被冲淡,一抹笑意涌上,“祖母若是无聊了,余儿给您念那本风物异志吧?”

  杨老夫人不爱看书,但爱听故事,姜余早就发现杨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经常会给她找些书来,但嬷嬷不认识太多字,杨峥和杨泽又经常忙着,杨珏又是个坐不住的。

  所以老夫人经常只是看一会儿,就烦躁的扔掉书。

  府里的年轻人倒是也有识字的,但让他们坐下读,他们又不敢,站着读,老夫人又不自在,况且,他们读出来的东西,死板的厉害,老夫人听上几句就昏昏欲睡的。

  后来干脆就不听了,也不看了,闲的无事,嬷嬷就竭力的搜刮着府里发生的大小事讲着解闷儿,再不济,就找盆花来揪叶子揪花瓣。

  杨峥不止一次的看着一盆盆惨不忍睹的盆景从母亲的院子里抱出去,但他也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解救这些可怜的花草。

  将军府男丁多,杨玳和丈夫住在另一个宅子里,也得时常回自己家,自己的老母亲又是个不愿意和人虚与委蛇的性子,那些推诿扯皮的家常,她也和人话不来。

  罗水县又没有她那些英姿飒爽的老姐妹,所以,杨峥只能尽力找些叶子浓密的盆景来。

  杨老夫人还没听过姜余读书呢,虽说这兴致爱好被磨得差不多了,但杨老夫人听见姜余这么说,还是让嬷嬷立刻去找那本最有趣的风物异志来。

  还嘱咐另一个小丫头,让她去沏好茶水,随时备着,方便姜余润喉。

  也没让人搬凳子,杨老夫人拉着姜余,让她也坐在了软塌上,接着,杨老夫人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软枕上,满目期待的等着姜余。

  姜余声音虽淡,但说起故事来,却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不经意间就引的人向那故事里走去,屋子里的人,随着姜余的叙述,不禁联想着那书里记载的山川风物。

  “怪水出焉,而东流注于宪翼之水。其中多玄龟,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其名曰旋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

  屋子里的人正跟着姜余的声音沉醉在那宪翼之水里的玄龟的奇妙时,一道惨绝人寰的猫叫就传了来。

  姜余话音未止,就看见杨珏一手托着胖猫小鱼,一手提着一条还扑腾的小鱼,逗弄着猫儿就走了来。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媳妇儿比我还有钱,怎么办?更新,第12章 回京的诏令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