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观园回来那晚，彭莱主动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薛明辰把彭莱托付给婆婆，自己独自来美国已经整六年。她为了拿绿卡拼命工作，中间只回去探望过屈指可数的几次。
但无论第一年在中餐馆里刷盘子，还是后来开这间中文培训机构，除了留下必须的费用，她把赚到的钱大部分都打给了彭莱。
薛明辰和彭莱父亲的亲身经历，让她过高地估计了物质条件在一个孩子成长过程的作用。为了给女儿创造展翅高飞的空间，她不惜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离开。
然而钱不能代替母爱，这她很清楚。何况她打过去的钱除了交必要的学业费用，彭莱基本上没怎么用。
小小年纪的彭莱对于她独自来美国的决定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抗拒，年幼丧父让她对生活里的变故显得有些逆来顺受。对于母亲的狠心而别，她只用沉默表明自己不原谅的态度。
来美国以后，每隔一两周薛明辰都会打电话给彭莱，刚开始她不接，薛明辰只好从彭莱奶奶那里了解女儿的近况。
上了大学后彭莱长大了，又经过奶奶有意无意地不断劝说，她才开始和妈妈恢复邦交，电话里也有问有答逐渐自然了起来。
而这是六年来彭莱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
薛明辰深呼吸接起来，听到那边的女儿轻轻说：“妈妈，我恐怕……要食言了。”
薛明辰站起来，背过身看着写字楼窗外的城市，“怎么？不打算来找妈妈了？”
“嗯。我喜欢上一个人。很喜欢很喜欢。”彭莱声音慢慢的，软软的，“像你当年对爸爸那样喜欢。”
“哦？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有你爸爸帅么？”
“和爸爸是不一样的人……”
……
六年以后，彭莱终于再一次和记忆里最美好的母亲说悄悄话，说女孩子的隐秘心事，说心里喜欢的那个人。
母女谈笑喁喁，就好像这些年里那么多伤心变故，都没有发生过。
丰美大厦。总经理办公室。
李秘书把手里的报告递给蔡美昀，“新店位置的考察结果出来了，两个位置各有优势，没有排出先后。根据合同，他们推荐一到两个地点，剩下的就需要我们自己决策了。”
蔡美昀扫了一眼那张纸，“各有优势是吧……那就两个店都做好了。”
“可是我们资金准备得并不十分充分。”
“资金啊……”蔡美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抬头，“如果有了新丰美这两只母鸡，还愁没蛋么。和工行的孙行长接洽一下，办理应收账款质押。”
“两个店都办？”
“嗯，不够的话，海淀的那三家也可以办。”蔡美昀脸上有种斩钉截铁的坚决。
“好的蔡总。”李秘书迅速出去了。
蔡美昀打开刚刚匆忙关闭的网页，滑动鼠标向下拉，图片上的人体器官触目惊心，失去女性第一性征的患者，一脸疼痛的漠然。
彭莱突然决定不出国了，之前的很多准备工作都没有了意义。在她想清楚下一步做什么之前，就习惯性地每天和准备考gre的晶晶一起去上自习。
这天她俩一起晚自习回来，绕到女生公寓小院后门处买麻辣烫，回来时看见后院墙外面一男一女站在那里对峙。
“……温馨你这样我看了很难受你知不知道……”
程郁的声音非常压抑。
温馨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晶晶皱着眉和彭莱对视一眼，彭莱知道她现在最见不得这样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男女，拉着她赶紧往女生公寓里走。
“……好好一个女孩子，干吗这么委屈自己……难道你就不能试试去喜欢别人……”
别人？谁？你程郁吗？晶晶翻了个白眼，彭莱撇了撇嘴，俩人进了月亮门。
只是彭莱心里有种直觉，这个“别人”里面，怕是不包括欠了一屁股桃花债的徐星洲。
温馨和徐星洲的一段渊源，不知为什么，彭莱就是不想和宿舍里的姐妹们说。
是因为怕有炫耀“别人梦寐以求的，对我而言轻而易举”的嫌疑，还是因为怕叶宁尴尬，还是因为不想让别人觉得徐星洲是个始乱终弃的男人，她自己也不知道。
回到宿舍，彭莱和晶晶把刚刚看到的一幕和伊檬说了说。
叶宁洗完衣服哼着歌儿端着盆从水房回来，就看见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
叶宁有点毛，“怎……怎么啦？”她低头看看手里的脸盆，“我这次没用错盆啊。”
彭莱不盯着她了，转回头看自己的电脑。晶晶也缩回床帘里去。伊檬托着腮，手指在电脑桌上轻轻划着，不知在想什么。
见大家不理她，叶宁更毛了，“我做错事啦？”她又看了看脸盆，“晶晶这袋洗衣粉是你的？我的用完了，我就随便拿了一袋……”
她傻傻地笑，“不过我帮你把放在洗衣粉袋子上那双袜子给洗啦！”
彭莱又转过头来了，晶晶也刷一下从帘子里钻出来，不过这次她们都不再盯叶宁，改盯伊檬了。
伊檬还是垂着目光在桌上轻轻划着手指，却慢悠悠开了口，“叶子，你和程郁进展得怎么样？”
“挺好的！”
“好到哪种程度了？”
“嗯……”
“牵手了？接吻了？”
“额……”
“他亲你还是你亲他？”
叶宁完全被问懵了，彭莱和晶晶也懵了。
刚刚叶宁没回来的时候，伊檬说这件事不要轻易和叶宁说，所以她们俩都没出声，可是刚刚叶宁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忍心。
伊檬终于开口问，她俩松了一口气，谁想她一开口就是一串连珠炮。
伊檬问完了最后这一句，就盯着叶宁不再开口。
叶宁张圆的嘴巴慢慢闭上，轻轻微笑了下，“我亲他。”
彭莱和晶晶好像有点明白了。
伊檬的手又开始在面前桌子上轻划，“叶子，感情是需要表达的，双方都需要。”
“嗯，我每天都在表达我喜欢小鱼。他也有对我说我是个好女孩。”
“他没有说过他也喜欢你么？”晶晶憋不住了。
“没有。”叶宁冲着晶晶笑，“他又不喜欢我，怎么会说喜欢我。”
宿舍里一时没有人说话。那寂静有点伤人。
彭莱恋爱了以后心变得更软，“叶子，可能他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好……”说完了自己都觉得无趣，刚刚在围墙那里，程郁表达得多好。
“他喜欢温馨。”叶宁把脸盆放好，擦擦手爬上自己的床铺，“分手了也喜欢她。”
“叶子你们不是在交往么！这都什么事儿啊！”晶晶忍不了了，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不用再遮着掩着了吧。
“小鱼和我交往后不久，就告诉我他还是喜欢温馨，他说失望，是因为他发现虽然温馨答应和他交往却并不喜欢他。”叶宁像是在说绕口令。大家却都听懂了。
“我都知道，可是我还是想和他交往。”叶宁坐在上铺笑嘻嘻，“我实在抵抗不了小鱼的诱惑。”
“叶子你这样的话，交往不交往有什么区别啊？”
晶晶感情上是有洁癖的，一般意义上来说，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都是容不得半点委屈与背叛的。
“区别大啦！”叶宁恨不得扳着指头数，“我能名正言顺地叫他一起吃饭，上课时理直气壮地坐在他旁边。他每次去听温馨诉苦以后，好长一阵子都会因为愧疚对我很温柔。而且，我可以亲他！”ωＷＷ.chuanyue1.coΜ
晶晶抓狂，“他经常去听温馨诉苦你也知道？”
“嗯。其实温馨也挺可怜的，她一心想着她前男友。当初是温馨先提出的分手，所以她总觉得她前男友还是喜欢她的，只是被她伤害了，所以她一直都在努力挽回，那人却怎么都不再理她了。小鱼有时听了温馨的事替她难过，回来也会和我说说。”
叶宁一脸理所应当，“我觉得小鱼如果真的不能喜欢我，一定要喜欢别人的话，那还是喜欢温馨比较好。因为温馨肯定不会喜欢他的。”
晶晶完全无语了，彭莱目光闪烁，伊檬仰头笑笑地望着叶宁。大家都明白不必再替叶宁抱不平了，也不用再担心她了。她心里明白着呢。
彭莱有时会想也许叶宁才是真人不露相也说不定，也许她这种完全不求平等不求回报的喜欢才是真喜欢也说不定。
如果这才是真喜欢，彭莱自问做不到。
所以当她抱着徐星洲的脖子，对着他的耳朵轻轻说“我喜欢你”，徐星洲高兴得环着她的腰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以后，彭莱还是会在心里想，我说我喜欢你，你觉得很高兴，为什么你不说一句你也喜欢我，让我也高兴高兴。穿书吧
彭莱没发现自己在和母亲说清楚不去美国了以后，对徐星洲的期待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她潜意识里会不由自主地觉得我为了你连自己的妈妈都不去找，这是多么大的牺牲，你是不是该时时刻刻让我感觉到这种牺牲是值得的。
可是徐星洲哪知道她心里这些变故，还是一如既往的偶尔找她吃个饭，出去玩，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把她按在怀里吻到透不过气。
他觉得两个人的发展一帆风顺，等彭莱再长大一点，两个人了解再深入一些，就可以考虑见家长甚至订婚。
彭莱可以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任何事情，一切都按部就班水到渠成。看着彭莱单纯的眼神，他想这些他自己来谋划就好了，让小仙女安安心心在象牙塔里度过最后的一年时光。
徐星洲约了好几次，才终于把萧大律师约出来打场网球。
萧寒是真的很忙，刚入律所的新人，能力再高也有很多经验要学，有很多前辈要应付。
萧寒的球风和他的人一样，稳中求胜，以失误率小于对手而占上风。
徐星洲则球风狠辣，追求刁钻的落点和让人应接不暇的球速。
两人各有优势，球场上局势并不明显。
终于徐星洲以微小优势又胜一局，两个人坐在休息区一边灌水一边调整呼吸。
“大师兄，一味谨慎不见得是对的，很多事要抢占先机。”徐星洲微笑着把瓶盖拧紧，向后靠在椅子背上，姿势张扬。
萧寒也微笑，神情从容平静，“需要抢的，一般都不是好机会。”
两人都靠在椅子背上，脸上表情都很愉悦平和，气氛却瞬间有点凝固。
“再来一盘？”萧寒提议道。
“不了。活动够了就行，你也不要透支体力嘛。”徐星洲朝他眨眨眼，“再说待会儿我要去和彭莱吃饭。”
萧寒嘴角的笑收了。他低着头，把喝完的瓶子无意识地慢慢捏扁，“你也准备申哥大？还是哪所学校？”
徐星洲一脸没反应过来的神情，“什么申哥大？我签了一中院。”
这下萧寒脸上的笑彻底没了，他转过头来看着徐星洲，眼神转冷，“你不打算陪彭莱去哥伦比亚大学？”他站起身，轻哼了声，“原来你想玩黄昏恋。好个抢占先机。”
徐星洲有点懵，哥伦比亚大学？彭莱要去哥大？他心里一慌，可直觉地不想在萧寒面前表现出惊讶的神色，一时竟无法回答。
萧寒见他沉默，以为他默认了，脸上怒气慢慢明显，“徐星洲，你和我比，唯一的优势就是快。但我奉劝你不要玩得太过。下次再给我上场机会，一定马上让你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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