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秉礼本以为拉纤生活的苦难也就是妈妈口中所说的那些,直到他进入安徽省地界之后才发现,真正的拉纤生活,要比这苦难得多。
安徽省的地势不比江苏省地势那般平缓,每走一段路就会遇到一些地势陡峭的岸边,如果遇到附近有山,那岸边的路便会极其难走。
这么多年过去,唐秉礼已然不记得儿时经过的那个地界,但他在那一年看到的场景,却历历在目。
在安徽中部的某个有山的地界,淮河两岸是被河水冲刷了千百年的峭立石壁。
在攀登石壁之前,唐秉礼家的船赶上了一个大型的拉纤船,看上去,他们的船要比唐秉礼家的船大上四五倍,三个强壮的男人弓着身躯几乎贴近了地面,高声地喊着号子,一步步艰难地爬行。他们光着脚板,脚底被锋利的石头划破,穿过丛生的荆棘、高高的芦苇丛,粗粗的纤绳深深地勒进了他们双肩的肌肉里,血水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汗水像油珠一样,混合着鲜红的鲜血,顺着他们赤铜色的皮肤往下滴落,在夕阳下显得熠熠闪光......
那一刻,唐秉礼被深深地震撼到了。但还没等他从这样的场景中释怀,就轮到了自家的船开始上石壁。为了能顺利翻过石壁,王树兰跳下货船,又拉下一根纤绳,准备帮助唐建国一起拉纤。王树兰对着唐秉礼说道:“你好好掌舵,我帮你爸爸一起过这个悬崖。”
唐秉礼认真地点了点头:“妈妈,我一定把舵掌好。”
王树兰欣慰地笑了笑,转身将纤绳放到自己的肩上,开始和自己丈夫唐建国一起用力,步履维艰地向上攀爬,他们整个身子几乎趴在了地上,就像是牲口那般,卖力地拉着纤绳,一步步向前迈进。唐秉礼全神贯注地掌舵,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甚至不敢去看自己的爸爸妈妈,那一阵阵粗大的喘气声,像是地狱传来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夶风小说
等这次的悬崖一过,便又轻松了许多,而唐建国的布鞋因为爬悬崖拉纤过于用力而导致破损,已经不能再穿,王树兰只好拿上布鞋赶紧回到船上,找到针线进行缝合,因为唐建国的布鞋只有这一双,一旦破损,就只能光脚拉纤。
这也是为什么前面拉纤者不穿的鞋的原因,因为登山拉纤,对布鞋的损伤极大。唐建国汲取了这次教训,在接下来的爬山中,便不再穿鞋。
过完悬崖不久,天色也快完全黑了下来,唐建国选了一处平缓的地势,将船停靠了下来。
等唐建国上船,他的脚底板已经渗出血来。唐建国坐在板凳上,举起脚来,用温水擦拭。那是唐秉礼第一次看到爸爸的脚底,皮肤皲裂,布满了老茧,加上拉纤渗出的血,让人不忍直视。唐秉礼看着爸爸的脚底,忽然哭了出来,哭喊道:“我长大后,再也不让你们拉纤了!”
唐建国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你有这份心,爸爸就很知足了,不过呢,这对拉纤的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了。在你没出生之前啊,爸爸还去过三峡呢,那里的纤夫比爸爸还要苦,每天要攀登的是高达数十米的悬崖,而悬崖下就是奔腾不息的长江,你想想,那得是多危险啊!”
“那我以后长大,就要发明不用人拉的船,用机器拉的船,让所有拉纤的人都不用再拉纤了。”唐秉礼坚定地说道。
唐建国一下子笑了起来:“傻儿子,都有机器了干嘛还要拉啊,直接推着跑不就行了吗?”
唐秉礼一拍脑门说:“是啊,那我以后就发明机器推着跑的船。”
唐建国依旧笑着说:“不用你发明了,早就有这样船了,只不过我们这边还很少,几乎看不见,但去江南的话,就能看见机器推着跑的船。”
“真的吗,那为什么我们不买一个呢?”
“买不起啊。”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买得起啊?”
“再过几年吧,等我们这边的船厂开始造了,爸爸就去买一艘。”
“真的吗?”
“当然真的,”唐建国摸了摸儿子的头说,“你爸爸我也不想拉一辈子的船啊。”
唐秉礼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
那一晚过后,唐建国身体出现了一些异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爬悬崖拉纤用力过猛,导致一早起来有些虚脱,王树兰为了让唐建国多休息一会儿,便代替唐建国上岸去拉纤。
唐秉礼不忍让妈妈一人拉纤,要求帮妈妈一起,王树兰知道自己的儿子帮不上什么忙,但为了满足他的孝心,便同意了。
那是唐秉礼人生中第一次拉纤,货船起步前,王树兰让唐秉礼独自一人拉纤。唐秉礼信心满满地拉起纤绳,可怎么拉,船也不动,他“嘿哟、嘿哟”地叫着,但货船依旧是纹丝不动。
王树兰在一旁接过纤绳说道:“行了,乖儿子,你还太小,在长身体,可别把身体拉坏了,你还是去多捡点干草树枝吧,留着今天烧午饭和晚饭用。”
唐秉礼点点头,便跑到岸边的田地里去捡拾干柴火。他本以为,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但走着走着,河滩越来越宽。
河滩是指大的河流经过,河边由于泥沙沉积而形成的天然滩涂土地。河滩泥泞不堪,无法行走,这样一来,拉纤的人就得不断加长纤绳,保证自己走在远离河边且干燥的土地上。
随着河滩越来越大,拉纤也越来越吃力,最远的是时候,拉纤的纤绳已经达到了二十多米。这个时候,唐秉礼抱着一堆干柴火也没有办法送到船上,只能一路抱着,跟在妈妈的身后。
烈日当空,唐秉礼和妈妈都大汗淋漓,王树兰看儿子抱着干柴火十分吃力,便让他扔掉一半。唐秉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捡来的干柴火,拒绝道:“没事的妈妈,我还能坚持。”
王树兰看着儿子坚定而稚嫩的脸庞,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后,河滩终于越来越小,又走了十多分钟,河边的深度终于能让船靠在岸边上,唐秉礼这才得以上船,将干柴火抱到自家的船上。
转眼了到了中午,妈妈在拉纤,爸爸在掌舵,唐秉礼便担任起了做饭的责任。唐秉礼将小灶台里的草木灰清扫出去,将捡来的干草树枝堆放在灶台里,用火柴点燃干草,让其燃烧起来。
根据妈妈的嘱咐,唐秉礼将做好的玉米面馒头蒸熟即可。于是,他将锅里倒上水,放上蒸屉,摆上玉米面馒头,再盖上锅盖,然后看着灶台里的火焰,等水慢慢烧开,便基本好了。
对于唐建国和王树兰来说,船上多一个人,才会特意去蒸一下馒头,放在以往,中午两个人都要干活,这种冷馒头,直接拿来啃是再正常不过了。蒸过的玉米面馒头要比冷的柔软蓬松,吃起来也更可口些。
玉米面馒头蒸好后,唐秉礼把锅里烧开的水舀了一杯,又捡出两个馒头放在盘子里,再从坛子里夹出两根腌好的萝卜条也放在盘子里,一起给爸爸端了过去。
正在掌舵的爸爸看到儿子端来的饭菜,高兴地说道:“有你在帮忙,爸爸天天都能吃上热馒头啊!”
唐秉礼自豪地说:“那我就帮你们跑船拉纤,不去上学了!”
唐建国立马冷下脸来,教训道:“不管以后干什么,都要念书,不然到哪里,字也不认识,账也不会算,卖苦力都没人要!”
唐秉礼立马回答道:“知道了爸爸,我会好好念书的!”
唐建国满意点了点头说:“行了,去给妈妈送饭吧。”
“嗯!”唐秉礼转身又去把水壶加满水,用布袋子装好五个馒头,带上五根萝卜条,跳到岸上,给妈妈去送午饭。
唐秉礼来到妈妈的身旁,将馒头递给她,王树兰接过玉米面馒头一边拉着纤一边啃着说道:“什么时候,能每天中午吃上白馒头就好了,晚上再喝上一碗白米粥,我也就知足了。”
唐秉礼也拿起一个馒头,一边吃一边说:“等我长大挣钱了,就给你们买白馒头、白米饭吃。”
王树兰笑着说:“吹你的牛吧,我们的大队书记家都没天天吃上白面馒头,你还能比书记厉害了?”Μ.chuanyue1.℃ōM
唐秉礼笑着说:“妈妈,那我就争取让您每隔一天吃上一顿白面馒头,你看能行不。”
王树兰高兴地说:“好好好,那就听儿子的,等你长大了,让你妈能每隔一天吃上一顿白面馒头,我就心满意足了。”
看到自己的妈妈开心,唐秉礼也变得高兴起来,那个时候的唐秉礼虽然承受着比同龄人更加苦难的历程,但他却感到了无比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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