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对贾政、贾珍等人带着不屑,却对贾璘很是客气。他打量一番贾璘,微笑着说道:“璘翰林好人品。”
侧身让过,贾璘陪同他走进殿内。贾敬得知忠顺亲王府里来了要员,也起身来迎接。
长史先是还礼后,再祝贺他的寿诞:“在下寒微,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却还是想着拜祝,所以觍颜前来。”
贾敬不敢承受,连连说道:“长史千万不要客套。”
几人落座,小道童捧来香茶。长史再说了几句客套话,不禁笑着问道:“听说璘翰林得到一件宝物,又不肯自己收藏而当做寿礼送来此处,真有李太白所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风度!”
贾璘拱手说道:“在下若论‘千金散尽还复来’,这个败家风度倒还有几分。若说前半句,那就只有长史堪当了。”
“哈哈哈。”长史听得大笑,也打趣着说道,“璘翰林品格出众,又还风趣。那话是的确我引用所说,可我在榜眼哥儿的面前,怎么敢自称‘有用’呢?!”
说笑几句,贾敬命道童揭开桌案上供奉着那尊青铜器。长史并不起身,只是略看了看,就微笑着说道:“确乎古意盎然。”
“贫道也不懂这些,只是不可辜负了璘哥儿的一片心意。”贾敬缓缓地说道,“贫道近来修炼遇到困惑,正要寻找合适器物配合,却恰巧有璘哥儿送来此物。”
众人听得迷惑,贾敬接着说道:“长史来得也是凑巧。贫道正要炼化此物,以得到金丹。”贾政、贾珍、贾琏等人听得惊讶,虽然不明所以却不敢出言询问。
长史只是淡然地听着,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原来此物还有这样的功效,可称奇缘。”
贾敬不再多说,随即示意小道童捧起那件青铜尊。随后就有法器奏鸣,众人跟着几名小道童出到院内,前去炼丹房。
丹房内有丹灶、阴阳丹炉等提炼丹药的器物,另有许多匹配的药物。炉火熊熊燃烧,室内烟气缭绕。贾敬礼拜数次之后,命道童把青铜尊置于准备好的坩埚里面,并架火焚烧。
长史看得津津有味,贾敬的口中念念有词:“药物在此,火候在此,采取在此。故而鼎炉向来是真中之真!神炁交合,可达金丹大道……”
贾政、贾珍等人不明所以,但见长史看得满意,也就都跟着礼拜不停。又嫌熔化缓慢,贾敬干脆命道童取来大锤,把那个器物砸毁、粉碎,再把碎片相继投进炼丹炉内。
没多久,那尊于众人眼中消失。长史不禁哈哈大笑道:“道家修炼,堪称精妙。敬大爷又更是内丹、外丹兼修,令在下大开眼界。”
贾敬单掌稽首,恭敬地回道:“贫道天性鲁钝,恐非可以飞升。然吾修炼之虔心,绝不会有所更变。”
长史拱手说道:“敬大爷之虔诚,在下一定会转呈王爷。王爷原本就很赞佩虔心之人,听后更会称赞您。”贾敬连称“惭愧”,贾政、贾珍、贾琏等人,也跟着道谢不止。
再看向贾璘,长史捋须笑道:“王爷虽然也是清心寡欲,却喜欢与有趣的人说上几句。璘翰林行事潇洒自若,或有与王爷面晤之缘。”
贾璘拱手回道:“在下年幼无知,又还才疏学浅,不敢当得王爷询问。”
“哈哈哈。”长史拱手回道,“璘翰林是钦点的榜眼,不可过谦!若你还说什么‘才疏学浅’的话,我等哪里还敢站在公堂?!”
说罢,他环视一下贾政、贾珍、贾琏等人。那三人各自脸红,也只好躬身拱手称是。说笑几句,长史与贾敬拱手道别,再拉着贾璘的胳膊向道观外面走去。
看这两人谈笑风生的样子,贾珍略微撇嘴,以示不屑;贾琏面色平和,心中满是嫉妒;贾政还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似乎有着深深的思考,却又不能当即说出。
出了道观的大门,长史与众人拱手道别后,笑着翻身上马,带着几名随从离去。贾政等人目送他远去,暂时都是沉默。
“小事一桩,不必如此紧张。”贾珍笑着说道,“政老爷更不必亲自过来。”Μ.chuanyue1.℃ōM
贾政默然地点点头,再看向贾璘:“璘哥儿拿来此物,必为不易。”他这样说,也是大略知道这个青铜尊的来历了。
此物由忠顺王府流出,转到北静王那里,再由贾璘做了了结。看起来是场官贵场中的游戏,其实是各方势力的一次试探性进攻与反击。
忠顺王与北静王都没有失败也谈不上获胜,但这其间,却凸显了贾璘的作用。无论是哪一方,都对这个年轻的官员很重视、很喜爱,这就是这件事最明显的结局。
贾政对此却心有不满:因为贾氏原本亲厚的是二皇子轶端,势力范围是所谓的“四王八公”。
北静王试图拉拢除了亲皇派的所有力量,忠顺王提防自己受到皇帝猜忌的同时,更要借助刺探反对皇帝势力的情况,以求邀功请赏。
在这样的情况中,贾政想的是表面上要与各方势力保持温和的态度,暗中再继续巩固本方势力,以求将来有变,可以被他认为能够重新夺权的二皇子赏识、重用。
基于此,他对于贾璘与北静王、忠顺王的过度交往有些不满,认为那两人都不是本方势力,更暗藏风险。
返回长安城的路途中,贾政一直处于少言寡语的状态。贾珍与贾琏不时提及明天寿诞庆典的事,显得极为开心。
贾璘乘坐马车,晚于这几人回到城内。才回到祖宅,他就见到贾蓉笑眯眯地找来。
“璘大爷,家父特别邀请你明早过府欢聚。”贾蓉拱手说道。
贾璘答应之后,请他进入堂屋喝茶。贾蓉目前还是白身,对于举业为官、年龄比自己小好几岁的贾璘,既有羡慕,更要尊敬。
“璘大爷率先科举入仕,侄儿万不及一,真是羡慕至极。”贾蓉真诚地说道。
这个侄子相貌英俊,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纨绔子弟。妓馆酒肆常去、赌博男风不论,都是他流连的项目。
至于那位天仙一般的妻子秦氏可卿,喜好男风的他,从最初和她的如胶似漆,很快就转为虚与委蛇。
贾璘看着这个粉面公子哥,开口询问道:“我正想与你商议点小事,可巧就有了机会。”
“璘大爷尽管吩咐就是。”贾蓉不在意地笑着说罢,却见贾璘的神色严肃,自己也感到莫名的有些紧张。
贾璘盯视着贾蓉,随后说道:“我近来购买的田亩,因为管家杜正买得急促,目前看起来多有凌乱之处。”
贾蓉拱手笑道:“璘大爷新贵,家产买来得急一些,倒也无妨。我听说西廊下五嫂子的芸哥儿,也给大爷您帮衬着呢。”
“是啊。芸哥儿也是费心,可他终究也是才做事,需要磨砺一番才是。”贾璘回道。
贾蓉暗自揣摩他的意思,不禁说道:“我听说,璘大爷的产业与宁国府的农庄毗邻。正好能让这边庄上的,对璘大爷那里照顾些。”
贾璘笑着一拍手:“就是这话。可我又担心没个明白内情的人把管着,会有许多的亏空。因此我想向你府里寻个人,来帮我照应着点儿。”
“这算什么大事,璘大爷早就不必为难。哪怕是赖二,我也要去向家父请明送来!”贾蓉笑呵呵地说。
大笑几声,贾璘指着他说道:“明明就是混话,应该打嘴!”
贾蓉赶紧拱手:“侄子说个笑话儿,璘大爷别恼。只不知什么样的人合适?”
“最好年龄大一些,这样说起事来也就便利,不会懵头懵脑。脾气秉性倒没什么,我自然可以调理。”贾璘随口说道。
“正有一人合适——焦大,璘大爷可知道吗?”贾蓉忍住心里的欢喜,看着贾璘的眼神里,几乎都有了恳求的神色。
“焦大?”贾璘犹豫后,思索着说道,“别人或许不可,这人却应无碍。只是听说他脾气暴烈些?”
“再暴烈,难道还不怕翰林老爷嘛?!”贾蓉赶紧说道。
笑了笑,贾璘点头说道:“只是借用而已。宁府或是需要,或者是他不肯服从管教,我再找蓉哥儿说就是。到那时,可随时让他回去宁府效力。”
“真要拧着翰林老爷,直接打死他也毋论!”贾蓉皱眉说道。
贾璘连忙摆手说“使不得”。
对于焦大,宁国府的人都觉得头痛。这人因为早年间为贾氏立了大功,很有些居功自傲的架势。
府里从主子到奴才,焦大喝醉酒时都敢骂几句。他时常犯混,年岁又很大,贾珍、贾蓉父子对他颇有恼恨,又不好过分惩治他。
原本也说把他送走别处,但贾珍却担心会被别人说自家无情。现在正好有贾璘请到这人,贾蓉自然是欢喜万分。
“璘大爷说到这话,侄子心里明镜似的清楚,这是帮着清理宁府呢。”贾蓉笑嘻嘻地拱手道谢,“侄子这就去回家父,明儿个寿诞结束,就把焦大送到贵庄上去。”
这件事说定,贾璘再转而说道:“天气毕竟转凉,蓉哥儿回去的时候,请令尊也加件衣服。”
“说得可不正是!”贾蓉不免哀叹一声,“贱内或许就是染了风寒风热的毛病,病恹恹了许久。”
“哦,那是要多留意。毕竟大家女子多为娇弱,应该仔细寻医问药。”贾璘点头说道。
“倒也请了位明白医生,给的方子也都不错。”贾蓉道谢后说道。
“效果如何?”贾璘随口问道。
“总还是要将养,目下仍是忽好忽坏。”贾蓉说着,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安。
秦氏可卿虽然娇弱,可毕竟正直青春壮年的二十来岁年纪。她之病,大半不在身上,而是在心理。
公公贾珍时有逼迫,婆婆尤氏软弱怯懦,丈夫贾蓉不仅猥琐更还喜好男风。秦可卿即便自幼多有风情之态,却也不堪忍受不愿之欢。
贾宝玉倒是极为可人,但秦可卿毕竟与他不能时常见面。先不说他年幼又还与宁府是至亲,就说两人虽然心意相投,却并不得时常相对,就足以让多情难抑的秦可卿伤心不已了。
身心之病俱发,秦可卿病情即便加重,贾珍仍有骚扰。照此下去,她岂能再有康复。
贾璘推论至此,但并不能多说什么,只是感慨唏嘘几声,贾蓉连连道谢,不多时起身告辞。
第二天是贾敬寿诞的正日子。一大早,贾璘先去荣国府,给贾母请了安。
“璘哥儿等下跟宝玉他们,一起过府去热闹一会子。”贾母说罢叹口气,“我今早吃得有些不舒服,就不过去了。”
见她这样说,贾璘告辞退出正堂,再去给贾政请安。正巧遇到贾蓉过府来请,正说着:“四王、六公、六侯,各府都有拜帖、寿礼送来。”【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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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听得开心,捋须回道:“等下我和大老爷过府去坐坐。”
贾蓉赶紧回道:“大老爷也是这么说的。”说罢,他躬身退出。
贾璘近前请安后,贾政笑着说道:“虽然我辈不肖,但仰仗祖宗恩德,倒还能保住一些体面。”
见他颇有得意之色,贾璘只好忍住暗笑,说几句附和的话。这边正说着话,贾宝玉也走来请安。贾政再又威严地训斥几句,贾宝玉一连声答了几个是,贾璘连忙找个借口和他出来说话。
看看四处僻静,贾宝玉再看看那边站着的秋纹、麝月,神情显得很复杂:既有气恼,又有怜爱。
贾璘顺着他的眼神来回看了看,不禁笑道:“宝玉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做这样的纠结神态?莫不是有了格外的心事?”
贾宝玉眨巴了几下眼睛,先是脸红,再又无奈地笑了。偷眼看了看麝月,他低声说道:“总是这个小蹄子恼人!”
“那就给她换到老太太或者太太那边就是。”贾璘不在意地说道,“你若不好说,我代你去说。”
“可不行!”贾宝玉立刻着急得拉住了他的胳膊。
笑了笑,贾璘点点头,再低声说道:“麝月看似平常,但宝玉如此着急,定是极为体贴你的了。”
贾宝玉只是红着脸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贾璘看着这个如玉少年,自然也知道他的多情并非虚言。
实际情况也如他猜测。昨日离开宁国府回去自己住处,贾宝玉就一直冷着脸,并不理会她人,尤其是麝月。几个丫鬟看得奇怪,倒也并不太在意。因为她们都知道自己伺候的这个哥儿,情绪多有不稳定。却只有麝月似乎更早熟而懂得一些,对他的沉郁有同感的落寞。
“二爷还跟我怄气?你知道我是为你好的。”她小心地走到床榻边,对着侧卧在粉红色帷帐内的他说道。
“为我好?就那样大呼小叫?那,那还是在东府,你却如此嚣张!旁人看了,不知道会在背后怎么说我只是一味惯着你们呢!”贾宝玉气呼呼地说道。
麝月见他并未消气,不禁抹泪说道:“只是为二爷好,却被冷了心思不说,更还有这样大的火气,却为何来?!早知如此,我干脆不说,或者就早早地出府算了!”
贾宝玉听她这样哭着说,心肠立刻柔软。伸手捉住她的胳膊,他坐起来看着她说道:“我何时说了不要你在身边,更要你出府的话了?”
麝月虽然看他此时着了急,却更有伤心:“你嘴上自然是不说,可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所以才这样埋怨。”
“哪有的话!”贾宝玉急着解释道,“我只怕不能把心掏出来,让你们好好看。”
麝月顿觉他说话没道理,连忙哭着捉住他的嘴说道:“再别说这样的话。我听了倒也罢了,若是被其她人听到,可还有我的活命嘛?!”
她急得脸上通红,眼中泪水并对落下。贾宝玉看得我见犹怜,再有对秦可卿行事未果的急切,心里顿时软化却更也焦急。拉着她的手,他低声说着“好个麝月!你恰如明鉴,照到我心里去了。”
麝月被他猛然拉得身子歪斜,嘴上只有低呼一声。却又不敢大叫,她更不忍不能不愿拗着他,确实地落在他的身侧,只是闭眼不敢动也动不了。贾宝玉也不容她分辨,只是熟练而急躁地替两人撤了汗巾子。交换说着“小蹄子总是要仔细”、“从没拗过二爷”,他从此令她悄然升了格。
此时贾宝玉还在沉浸,贾璘却也不便追问。两人略有发呆,那边再又传来几个清客相公们的说笑声。
不多时,贾赦命贾琏来邀请,贾政随即带着贾宝玉、贾璘等人,一起乘坐马车前去宁国府。
两府之间的大门距离不过一射之地,无论是骑马还是坐轿抑或是坐马车,都不过是充样子讲排场罢了——原本也可以从侧门直接进去宁国府的。
贾珍那边得到消息,早就带着贾蓉,以及贾蔷、贾琼、贾㻞等人,恭候在大门口等候。
众人寒暄问好之后,相继走入正堂落座。一应干鲜果品陈列在侧,贾珍、贾蓉盛情邀请众人享用。喝茶坐了一会儿,贾政提及方才自己的感慨,说到有赖祖宗荫庇,再又希望子嗣辈奋进的话。
贾珍、贾蓉、贾琏、贾宝玉、贾琮等人唯唯诺诺,贾赦却不以为然地捋须笑道:“我们不敢自称名门大族,却也的确有祖宗荫德。似我等人家,若是一味学那寒酸门户的子弟,凿壁偷光、囊萤映雪地去苦读,以求获得出身,也是羞辱了祖宗,会说我们不能刻板。”
贾珍连忙称是:“即如琏哥儿,现在也是从五品的同知。我们只需每天勤谨地供奉祖宗即可!”
贾赦微笑着拱手冲天回道:“先要感念太上皇、皇帝隆恩。”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贾珍笑着附和道。
贾政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心中颇有不服。想了想,他叹气说道:“现在天下太平,太上皇、皇帝文治武功,使得我们身逢盛世。我们虽然是武荫之家,但总是懂得诗礼。因此,若是能够以诗礼传家,方不负祖宗庇护之德。”
贾赦淡然地说道:“此话自然也是不谬。”
贾政拱手道谢。贾蓉见这两人说得似乎没有合拍,就偷眼看了看父亲贾珍。得到暗示后,贾蓉近前施礼说道:“孙辈敢请两位太爷移步会芳园的戏台子。一时准备匆忙,倒也请了个小戏班子,再有个打十番的。”
贾赦摆摆手说道:“我近来总是觉得疲乏,想回去歇一会子。”说着,他就站起身来。这人实在懒散,却并非是真的身体欠安——荣国府东院的那几个侍妾与丫鬟们,应该可以为此作证。
贾琏见状,赶紧趋前几步,伸手搀扶着他的胳膊。贾珍挽留不住,只好躬身送出。贾政跟着起身施礼,目送兄长离去。
送了贾赦离府,贾珍才回到正堂,却见贾政也带着倦意说道:“我本来不喜热闹,眼中耳中只觉得嘈杂。留在这里也是倦惫惹嫌,不如回去静坐。”
“老爷何出此话,侄子不能放您走。”贾珍连忙劝阻,急得脸都胀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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