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儿孙前来,对于贾敬来说早已明白为什么:献药的事,已经,甚至早就按不住了。又能如何?总要想办法做个了结才对。
许久,贾敬缓缓地说道:“我先前羞愧既是出身进士,竟然不能辨别天下事。再侥幸开启智慧入得清修福地,却仍为一时贪念所惑。”说着,他落下两行老泪。
贾珍、贾蓉落泪不止,只是匍匐着不敢回言。
贾敬看看身边的两人,接着说道:“我本以为已是超脱,其实终究不能。真若超脱,我还炼得什么丹药?又何必还住在神京近畔?说是不计富贵,总还是惦念儿孙们。”
贾珍、贾蓉磕头出血,哭得泣不成声。
贾敬缓歇了一会儿,再现出苦笑说道:“莫说父辈总有打骂,就连我也是不成器,你们又更不堪可知。与其目睹你们败没得纤毫全无,不如我索性再不闻不问。”
贾珍立刻放声大哭,跪行几步抱着贾敬的腿叫道:“就是少了父亲的打骂,儿子、孙子所以不肖。”
贾敬看看他,再看看贾蓉,不禁叹道:“我家儿孙都是好样貌的,都像是享得富贵的。蓉儿暂无子嗣,却也有了五品龙禁卫的职衔,想来以后必能振奋家业。”
贾蓉哭着跪行几步,近前说道:“不敢让太爷失望,孙子必更努力。”
贾敬颔首捋须,再又接连落泪。
三人各自痛哭不已,贾敬先是心神稳定:“我妄自窥视天意,却未得究竟。所谓自罪自担,你们也是如此。就快去,我且仍是清修,莫令你们这些俗人污了一方洞天福地,误了我清修飞升之途。”
他再不能言,喉头哽咽、老泪纵横。
贾珍与贾蓉再三拜礼,大哭着跪行退出。
才出了屋子,贾珍就见到那个有“老神仙”之名的张老道,从远处踱步而来。一边走,他一边口中轻哼着:“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贾珍暗呼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泪,迎上去拱手笑问道:“老神仙一向可好?”
“好,好,所以唱个偶尔听来的《好了歌》。”张老道笑呵呵地说着,单掌立个稽首。
贾珍正要再说几句,忽然觉得袖子被贾蓉扯住。正要开口骂,他听贾蓉神情紧张地连连努嘴示意。顺势看过去,贾珍先是心中哀叹,再就愕然不已。
只见身穿飞鱼服的几名内稽厂官吏先后近前,为首的那人赫然正是冷子兴!
贾珍父子还在惊愕之中,就见冷子兴笑着说道:“珍大爷和小蓉大爷必是与在下有些缘分的,在这里竟然见了面。”
贾珍“嗯啊”几声不得回应,旁边的张老道先就问道:“几位贵客为何事而来?”
冷子兴对他拱了拱手,再看着贾珍说道:“有属下接到了敬大爷的密信,在下就带人来看看。”
贾珍回过神来,不禁转头看向贾敬身处的那间小院。随后,他就先后与贾蓉拜倒在地,再次大哭不已。
冷子兴只略微抬抬下巴,几名属下立刻快步进了院子。不多时,有人出来回报道:“有小道士禀报,说是贾敬刚刚‘飞升’了!”
贾珍与贾蓉听了更是嚎哭不止,冷子兴只默默地点点头。
不用多说,贾敬为了保住宁国府的尊严与富贵,不得不自食其果,更为贾珍、贾蓉包括贾赦担了献药不妥的罪名,服了丹砂而亡。
贾敬以这样的方式,来进行一次生命赌博,但此事却早就于暗中超出了他与贾珍、贾赦等人的预想。
这件事由冷子兴报回朝廷,皇帝轶正思虑不定,只是转交相关机构密议。
锦衣司、纠查属、内稽厂相互再又扯皮,有的说“应该就此罢手,毕竟两府贾氏勋贵”,有的说“宁荣贾氏明显逆了龙鳞,应该给予彻查”……。
最终有人隐约说出了“贤德妃似乎也在关注”的话,几个机构的主官更为为难了:贾元春怀了龙种,眼见就要产子。若一味追究两府贾氏,待不久后她诞下公主倒也罢了,若是诞下皇子,岂不更为尊崇,岂不要回头清算一干人等?
众人犹豫不决,却把这个意思模糊着散了出去。
贾元春此时即便不想参与,却也不得不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尤其,她更听闻了国丈李成白,正在鼓动相关势力对此穷追猛打,只说贾敬在彻查贾氏献药期间死亡,不是被人谋害就是畏罪自尽。
有了李成白这样位高爵显的人参与,贾敬之死的事必不能容易平息。贾元春也听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进宫提及,心中自然为贾氏荣辱忧心不已。她正在踟躇的时候,有皇后李韵如的小太监传报:皇后特意过宫来探视。
贾元春连忙整妆迎接,皇后李韵如随后就在大批宫女与宦官的伴随下前来。
贾元春欲要拜礼,李韵如连忙说“贤德妃身子不便,就坐在旁边”。落了座,李韵如随口问几句她身体的话,言辞里对她怀孕颇为喜悦和羡慕。
贾元春自然知道皇后不可能真心赞美,只是小心地应从着。果然,李韵如微笑着说道:“听说贤德妃的叔叔骤然飞升了?”
本来也知道皇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贾元春听了她这话当即心里就是一抖,只得低头答道:“确是听说了。”
“按说令叔叔修道飞升,应该算作喜事;可若按寻常人家来看,却又是失去亲人的丧事。我更不好对此分辨,贤德妃聪慧,可为我解释一二?”李韵如神色安然地问道。
贾元春只得福礼答道:“我贾氏也是寻常,所以当要为叔叔举哀。”
略微笑了笑,李韵如再漠然说道:“贾氏荣贵无比,贤德妃岂可自降?”贾元春才要接话,又见她带着冷笑说道:“能有这份尊崇实为不易,贤德妃遇到家眷来探看,应该给予并示以陛下宠爱的告诫。”
贾元春答了是字,李韵如再接着说道:“又听说彻查令叔叔飞升原因不定,贤德妃可有分晓?”
“妾身不知,也不敢过问。”贾元春知道她于此时前来,必是另有主张了。
“倒也没什么。”李韵如又笑了,“只凭贤德妃尊崇,贾氏必会安心。”说罢,她只是盯着贾元春隆起的肚子盯看。
以贾元春之天性聪慧,再有后宫多年斗争经验,又在李韵如这样的注视下,心中不多时就如明镜一般。
冷汗涔涔而落,她脸色当即惨白:看来,贾氏再难渡过此劫。外面是皇后的父亲及其同党纠缠不休;宫里是李韵如又来威迫。很明显,外戚李氏的积极参与,就是冲着贾元春的肚子来的。
“贤德妃这是怎么了?先要护住身子要紧,其它都是烟云罢了。”李韵如嘴里轻巧地说着,眼神却在贾元春的脸上与肚子上来回扫视。
贾元春几乎当即瘫软,只勉强隐含着告饶的语气作答:“妾身原本就是蒲柳之姿,家中更是平常,何敢让皇后挂念。”【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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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德妃隆宠无匹,我还觉得来探看不及时呢。”李韵如淡然说道,“你虽说‘家中平凡’,谁却敢无视宁荣二府尊贵?又说不及时,也请贤德妃自得隆宠之余,不忘时常告诫家人,定要恭敬侍奉陛下,才可保住那份得来不易、保之更难的尊贵。否则,待到日后再说不及时的话,岂不就令众人都是扼腕叹息?”
贾元春见告饶无果,只得低头承命。因为心里波澜大起,她再也想不起、再也不敢与李韵如对答。
场面稍有冷落,李韵如再说几句带刺的安慰话随后起身。贾元春泪水涌出,带着身孕匍匐在地,再哀求着说道:“皇后若得再予恩典,妾身及阖家必会粉身以报。”
“罢了。”李韵如冷冷地回道,“我只知道尽心侍奉陛下,并没什么学识,也更没什么见识。贤德妃却颇有贤惠仁孝的名声,岂能如此慌神没主见?又还身子沉重,更要仔细些。”
贾元春见她就要迈步而再不敢迟疑,连忙再恳求说道:“求皇后妥为庇护,贾氏必感恩戴德!”
李韵如淡淡地一笑回道:“贤德妃理事清晰,自然明白只要贾氏自己坦荡,当然不会有事。否则,难免玉石俱焚的场面,我实在不敢想见。”说罢,她迈步就走。
受到严酷要挟与威胁的贾元春心痛欲碎,忍不住匍匐着要抓住她的裙角。李韵如旁边的宦官立刻近前,分开她的手之后匆匆离去。
殿内安静,宫女上前搀扶起神魂失落的贾元春。强忍住悲愤,贾元春回去寝殿,只说欲要小憩而屏退侍从。随后,她以锦被遮头,仍不敢大声地痛哭不已。
贾氏再没有可以相助的人,她万般纠结之下,只有咬唇出血暗恨再暗自祝祷与期待道:两府贾氏虽然咎由自取,安居后宫的我,再与怀中幼子何干?贾氏尽皆不堪,我为贾氏女却不能不为此献身。否则莫说贾氏尊荣立刻不见,父母兄弟姊妹等亲族更将为罪囚,祖母立时无养。我即便逃得罪罚,但不孝之命如何敢担?
又或者只有天成可为期盼。我虽少了对他的关爱,但他却待我至亲至厚。天可怜见,只求吾弟天成尽快安好归来,必会复仇李氏!
贾元春只能做此想,暂且为自己鼓劲,再没别的主张。
皇帝轶正近来也为贾氏的事计较不已:若是继续追究,两府贾氏必会如自己所愿而受到严惩;但若一味强行追究,外面的贾璘虽是贾氏远支却必也是大失颜面。再者就是贤德妃贾元春将要诞子,岂不也为此忧心?偏又有包括国丈李成白等势力,极为配合地揪住贾氏不放。Μ.chuanyue1.℃ōM
思虑再三,他再狠心暗道:图谋贾氏等倾向于太上皇与其他皇兄、皇弟的势力的大事已久,眼见就要成功,岂能于此时柔弱?再者,贾璘既然是远支,只大加褒扬与封赏也就可以安抚;
至于贾元春,拔擢于后宫本来就是超级,她只有感恩。况且她将要诞子,有子之后也母凭子贵,不会被卷进贾氏的事就罢了;
另外继续纠察、严惩贾氏,其他忠心于自己的势力,就会更为警惕和忠诚。
轶正正在觉得思虑妥当,忽听有后宫太监慌张地来报道:“贤德妃近来因为心绪不宁、起居失当,就刚才不小心失足跌倒,竟然,竟然出了大事!”
轶正当即愕然,连忙追问道:“如何了?!”
太监连忙回道:“几位太医先后赶去,正紧急救治!”
轶正立刻近身,抬脚踢去这个太监。他的身子原本也是柔弱,此时因为急恼却有些力道。这太监又很配合,当即仰面翻倒在地。
轶正走出殿外,已有其他太监抬着一顶辇轿近前。轶正正要迈步进去的时候,只见皇后李韵如带着太子垚彦,在一群宫女、宦官的伴随下匆匆而来。
李韵如当即拜伏在地,大哭着说道:“妾才听说就去探望了,贤德妃失足跌倒,龙子就此殁失。她虽有失德淑,总都是妾身之过!不敢畏避,只求圣上惩处!”
轶正顿时哀叹一声,站在火辣辣的太阳下面不动。
垚彦也跟着拜倒哀哭道:“求父皇不要责罚母后。”
看着地上的这两人,轶正只得缓缓地说道:“此非天意?”再就望了望凤藻宫的方向,他也不再前往而是落寞地转回自己寝殿。
终究不是傻子,轶正密令心腹太监查探,隐约知道了李韵如训示贾元春的事。对答言词虽然没什么过分之处,但轶正又怎么可能猜不出里面暗含的威胁乃至杀机?
为此急恼、烦躁,轶正的眉头皱得很紧,却并不敢就此移罪李氏:贾氏等势力是首要清除的,不能自乱了阵脚。
李氏也更为精明,懂得一报还一报的话。贾元春现在自废了身子,李氏必要予以回报。否则若是被贾氏拼死咬住,李氏必也不安。
李成白及其同党,随后相继入宫拜见轶正,大表忠心的同时,都说不可再对贾敬之死之事追究,否则就会伤了过多勋贵的心。
轶正自然懂得其中奥妙,对这些言辞也是糊涂懵然着点了头。
当晚,身在荣国府的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等人,于震惊之中,得知了贾元春近来心绪不宁、保胎已经不得的消息。
当下女子怀孕、产子都是艰难,这是不争的事实,而贾母等人更也知道贾氏目前危局难支。
现在贾元春失去了龙子,贾母等人先就惊惧少了一份保护。
先不敢再做多想,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略微整妆,哀哭着进宫求见。为保住贾氏尊贵乃至身家性命,而不得不做出悲惨妥协的贾元春,此时别说想要见贾母与母亲,就是想起贾氏也只有更加悲伤。况且以她大月份失去孕子,身体也不允许过于惊扰,所以并没答复贾母等人的求见。
在后宫门外等了一夜,贾母等人才获得回复:贤德妃已然安好,只心情愁苦而暂不召见。又嘱阖府安心候命,再不能有任何侥幸、冒失的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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