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听到这话,心里既是着急又是气恼。贾璘随口说道:“我们来了很久,不要打扰妙珰师父的清修了。”
“好,我们这就回。”贾宝玉说罢,自顾黯然地走去庵外。
“等等我,眨眼就来了!”贾蓉说着,慌慌张张地跑去秦可卿所在的禅房。
到里面看到瑞珠、宝珠默然地坐在床边,而已然脱相的秦可卿还是在床上酣睡,贾蓉心里只是替这两个粉嫩的丫鬟暗呼可惜。
看到贾蓉进来,瑞珠、宝珠连忙站起来欲要施礼,被贾蓉笑嘻嘻地劝住:“我都听说了,两位姐儿已是我岳丈,哦不,已是秦老爷的义女。”
听他这样说,瑞珠、宝珠各自吓得心慌:若是妙珰师父的服侍丫头倒也罢了,既是秦老爷子的义女,你这混账怎么还敢调笑?
瑞珠暂未答言,宝珠先咬牙开口说道:“蓉大爷说得正是。我们既做了秦老爷子的义女,说不得也要剃度陪伴妙珰师父。”
贾蓉连忙摆手说道:“这又何必!”
见他这样说,那两个丫鬟反而坚定了信心:不如此说,不能断绝这个浪子的惦记!
这边正说着,那边的秦可卿悠悠醒来。贾蓉涎着脸的神态,此时被她看到,心里更是厌恶。
“蓉大爷何故来此?”她气息微弱地问道。
贾蓉一时不觉,顺势转头看去。见到她的漠然眼神,他心里不禁惊骇:好吓人!莫说她失去了往日颜色,此时就连眼珠子都是呆滞的。
“我我是受父亲之名,前来探看,探看妙珰师父。”贾蓉略抬了抬手,侧过脸说道。
秦可卿轻叹一声说道:“境界不同,尘缘已了。我只知道在此清修祈福,其它的事都不记得。”
“妙珰师父颇有灵慧,可毕竟老祖宗和父亲还惦记。”贾蓉漠然地说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秦可卿喃喃地说道,“妙珰既已身在佛门,就知道诵经祈福,而不在意他人记挂。老祖宗恩德,妙珰全记在心里。大爷和老爷的恩情也是同理,却不会再有叙谈的意愿。”
“可老爷总是要略略地表示一下关心。”贾蓉随口说道。
“关心则乱。既已红尘、佛门两隔,就不必再有彼此挂念。”秦可卿默然地说道。贾蓉皱了皱眉,眼神并不敢看向她的脸。
“妙珰尚不知有几日苟活。但有一日有气,就只是诵经而已,绝不愿再有人骤然打扰。”秦可卿接着说罢,或是因为疲惫或是因为心意已决,重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她这一闭眼,能否再有睁开的时候,贾蓉本来也听得无趣,此时只得“嗯”了一声,转身退出了屋外。到了院里,他喊来小厮,把马匹牵过来:“宝二叔和璘大爷呢?”
小厮笑着回道:“走了一会子了。”
翻身上马,贾蓉不禁也笑着骂道:“你这混账,无事笑什么!”
小厮骑马跟在旁边,还是忍不住笑道:“我见宝二爷又是垂头丧气着,嘴里一会儿叨唠‘妙珰可怜’,一会儿又说‘钟哥儿的皮必是被打烂了’。”
“呸。”贾蓉接着笑骂道,“他再憨痴,是你这混账可以取笑的吗?”说罢,他挥鞭打马,追赶贾璘、贾宝玉。夶风小说
前面走着的那两人,的确在说着秦家的事。贾蔷等人见他们偶有密探,不敢跟在近旁,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
贾宝玉先是哀叹秦可卿的事,贾璘劝说道:“秦氏但有一口气在,就不再是珍大哥哥的儿媳妇,也不再是蓉哥儿的娘子。她这一口气若是延续得好,以后还会有花团锦簇的容貌和生活。”
“这事必赖璘哥哥成全。”贾宝玉立刻拱手说道。
驿道两边的荒原中,已有莺燕在花树之间穿行、飞鸣。天色已然消去暗沉,温和的春风掠过,花香杳渺地传入鼻孔中。
贾璘目视远处的长安城,再指着漫无边际的芳草野花,悠然地说道:“天涯何处芳草,况又有繁花无数。世人见此,若是看得不乱,已然非常难得。”
贾宝玉先是觉得欢悦,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暗意。
“哎。”叹了口气,贾宝玉喃喃地说道,“我的确愿意与女孩儿相处,也厌恶须眉浊物。可女孩儿未必都是可爱,须眉浊物倒也有不少有趣之人。旁人或许不知,璘哥哥应该懂得,我实非滥情。”
“话是如此,可被你调笑的人儿,或许仍做它想。”贾璘说着,见他要再解释,就摆摆手说道,“所以宝玉自己先要思虑清楚,以免秦氏若有转危为安,再被你所伤。”
“说来也怪。你或许以为我爱秦氏美艳,其实却未必如此。”贾宝玉思索后,重新提起来说道,“那日我在她房中小憩,浑然不觉有梦境与醒时的差别。梦中有一仙姑指引我,说道秦氏即为我妻。”
他年龄不大,但情事却早已懂得。又因为梦境清晰,他对秦可卿可谓是入情深刻。与贾璘相处坦荡,他说得也是诚恳。
“因此旁人觉得她美艳而欲近之,因她失色而畏避之。这些于我而言,却并没有太多烦扰。”他继续说道。
贾璘点点头,随即再引导着说道:“这就是说,宝玉终究寻觅到最重要的那人了。”
贾宝玉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即回过味来,不禁笑道:“璘哥哥这是取笑我了。我更也知道你的心思呢!哦不,你们两个人的心思呢!”
贾璘看向广阔天地的繁花原野,嘴里喃喃地说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贾宝玉听罢,立刻眼圈发红,随即跟着念了一遍。两人眼看着周边美景,各自心中都有些感慨与期望。贾宝玉暗念着天定姻缘,贾璘自然想着娇弱可爱的林黛玉。
都是迫不及待,但两人却另有各自的无奈。秦可卿才刚剃度进入庵堂清修,又还重病将殁。虽有贾璘搭救与宽慰,可贾宝玉毕竟心里仍是没底,所以暗自哀伤不已;
而贾璘被阖府的人看好,却因为贾母对林黛玉的态度不明朗,再加上林黛玉才刚十一岁,而还需等待。数年之后的结果又会是怎样,贾璘虽然意念坚决,总也还要看各种机缘相撞之后的结果。
“哗楞楞楞……”
一阵马颈下的銮铃响动,把二人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回头看去,他们见到是贾蓉急匆匆地打马跟来。
“好无情。”贾宝玉低声感叹道,“莫说没有半柱香的时候,就是香还没点燃,他就跑回来了。”
“不如此,宝玉焉有机会?”贾璘无奈地回道。不再多说,两人眼见着贾蓉已经到了近前。
“吁——”的一声,贾蓉勒住了坐骑。那马匹前蹄高高跃起,口中“嘶律律”的长鸣一声。
“好俊的人儿,好俊的马儿,好俊的身手。”贾宝玉带着揶揄的口气说道。
贾蓉并不觉意,笑着拱手说道:“嘻嘻,我们好歹是国公爷的武荫之后。”
贾宝玉没有作答,贾璘笑道:“蓉哥儿将来必是前途无量。”
贾蓉笑了笑,勒马走近说道:“即便有祖荫,说来仍是比不得璘大爷前途无量。”
“蓉哥儿这样说,让我想起来。”贾璘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年过二十,不应该再是白身了。”
贾蓉的脸上一红,嘿嘿地笑道:“倒也并不着急,总不过是玩闹罢了。”
摇摇头,贾璘看着他说道:“话虽如此,捐官又或者花些银两。但为蓉哥儿以后大事考虑,却是应该做的了。”
“大事?”贾蓉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回头看了看水仙庵的方向,贾璘低声对他说道:“蓉哥儿二十年华,又是宁国府长房长孙,”他不再说下去,贾蓉皱眉想了想,不禁暗暗地点了点头。
秦可卿以病危之体出家,年方二十岁出头的贾蓉,人品既是倜傥风流,就肯定还要再娶。或者半年,或者一载,凭着宁国府的豪贵,他当然还会再有一份好姻缘。
按照年龄来看,贾蓉的确应该谋个出身。按照以后的婚娶来说,他若得到出身,也会更有利于娶到大家女。明白过来之后,他立刻拱手道谢:“璘大爷对侄子的关照,侄子都记在心里了。”
贾璘对他笑着点点头,心里暗道:你记在心里管什么用?结发妻子病危,你尚且能忍心看她出家,并不再理会。
可见类如贾蓉之辈的情感,就如燃香落下的香灰。当初再热烈,终究被轻飘飘来的一阵风吹到,就悄然不见了踪迹。
贾璘自然知道这些人的人品,却也有自己的暗中安排。贾珍、贾蓉父子总是惹火的根苗,越是得到的多越会覆灭得畅快。
既然贾氏破败是必然,贾璘只好顺水推舟。而且贾蓉尽早再娶,秦可卿那里也就会更安心。
贾蓉得到建议,心里更觉开心,不禁得意地把右手拇指、食指捏在一起,放在唇边呼哨了一声。
嘹亮的哨声传得很远,把树梢上歇脚的鸟雀惊飞。转头看到贾宝玉还是沉默,他不禁凑过去笑道:“还在为钟哥儿的事烦心吗?”
本来不再想着此事,被他这样提起,贾宝玉果然再替秦钟担心起来。
叹了口气,他无奈地说道:“的确为钟哥儿担心呢。”
贾蓉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总是没什么大事。我想岳丈,哦不,我想那秦老爷定不会责罚他过重。”被他说得心宽,贾宝玉吆喝一声坐骑,几人重新说笑着打马回城。
他们一起先去荣国府报知了秦可卿入水仙庵的事,贾母等人闻听后,各自念声佛号,都说“这是她的因缘”。对于秦氏,众人都知道命将不久,各自慨叹几声也就作罢。
贾蓉转回宁国府回报,贾珍正和几个丫鬟说笑。见他回来,那几个丫鬟先后退出正堂。
贾蓉说了在庵中见闻,贾珍叹口气说道:“媳妇能有这样的归宿,说来已是不错。好歹完成了她的愿望,我们再无挂牵。”
再听到瑞珠、宝珠的事,贾珍不禁大声称赞道:“要不是忠义之家,焉能出此义仆!好!好!好!”
贾蓉跟着赞了几声,再小心地问道:“父亲,此事已然办完,孩子想着为家国多效力,想请父亲代为谋划。”
贾珍把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点头称善:“嗯,你能有这样的志向,也是贾家之福。”
再叹了口气,他接着说道:“秦氏遭遇变故,你却总要继承家业。现在虽然不便立刻娶亲,总也要预先安排。”
“全凭父亲做主。”贾蓉恭敬地回道。
想了想,贾珍说道:“我与大明宫掌内宫监戴权,颇有一些交往。改日,我与他计议一下。”
贾蓉听了满心欢喜,不禁凑上前说道:“父亲,秦氏剃度,尤姥娘和两位姨娘只是来看了看,就坐车回去了。或许是因为人多不便,孩子想着是否请她们过来住几天?”
贾珍看了看他,随后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那两位姨妈,近来似乎心绪不佳。我也和她们说了几句话,却没了往日的快活。想来,是她们骄狂了。暂时不理会也罢!”想要讨好未成,贾蓉连忙称了几个是。
贾珍找机会与戴权提及了贾蓉的事,得到了明确的答复:正好可以做个候补五品龙禁尉的缺,一千二百两银子送过去,那边的官牒随后领到了贾蓉手里。
龙禁尉(卫)是皇帝大内侍卫的名号,因为品阶较高,属于五品职衔——还有更高品阶的,但那就更不易谋求了。总共三百余名的龙禁委的人数中,也就掺杂些贿买来的贾蓉之流。正因如此,贾蓉这样的只是得个虚名,并不用去番值。
戴权之所以有这个能力,是因为他作为太上皇身边重要宦官的身份。贾珍有捐官的需求,这笔银子由戴权挣到手,既是轻松也是顺理成章。
两边都很满意,戴权得到这些银子,倒也不用担心贾蓉是否够胜任——只是虚衔而已;贾蓉得到这个职位,却可以结识更多的纨绔子弟玩耍。
事情办妥,贾蓉笑嘻嘻地找到身在荣国府的贾璘,一再施礼恳求道:“求璘大爷赏脸,让侄子略备酒席答谢。”
贾璘笑着拒绝道:“蓉哥儿获得职位,的确应该祝贺。可我最近还忙着一些事务,蓉哥儿也不必多客套。”
贾蓉再邀请几句也就作罢,随后笑道:“我见近来贾芸、贾蔷都和璘大爷亲近,定是璘大爷对他们也多有照顾了。”
“芸哥儿向来帮衬我打理北黑水农庄,蔷哥儿却在协理贾氏宗祠的同时,也在水仙庵附近为我买了几亩地。”贾璘轻描淡写地说道。
贾蓉自然听说了这些事,为贾蔷搬出宁国府,心里本已有些失落。现在听贾璘说要在水仙庵置地,那就是说也要在那附近做个庄园了。
也不用他再问,贾璘自顾说道:“我准备在那里办个农庄,就给水仙庵做些香火贡献。平日里有些节余,就当做香火钱捐给庵堂了。”Μ.chuanyue1.℃ōM
贾蓉拱手称他行为大善,却见贾宝玉神情恍惚地走了过来。
他只说了“秦宅”两个字,就悲伤得说不下去。也不用再多说,现场的三人都是清楚:秦可卿在水仙庵仍是挣扎在生死线上,那边的秦府,却接连遭遇了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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