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人说得越来越有对人生,乃至世界,甚至有对无垠宇宙发出慨叹和质问,贾璘知道要适时收回话题,以免她们臆想得过于繁复,累坏了脑子。
他还没开口,林黛玉却先回过神来,看向薛宝钗和甄玉莲:“你们说的话,好像跟我说的不是一回子事。”甄玉莲和薛宝钗对视一眼,各自的神情都有些呆滞。
“好了,我看你们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快把天都给说破了。有道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多开心就对了。”贾璘笑着说道。
那三个女孩回过神来,相视之后都笑了。见她们心情转好,贾璘接着说道:“我猜秦氏毕竟年轻,总还能够痊愈的。”
这样祝福的话说出来,那三个女孩都看了看他。林黛玉点点头,甄玉莲和薛宝钗犹豫一下,也都点头认同。屋外毕竟寒冷,贾璘随后跟她们一起回去屋里,边烤火边说些诗词、故事,算作一时休闲之乐。
那边王熙凤坐在秦可卿的病榻边,和她对着落泪不止。
也是内秀大气的秦可卿,先是道谢了贾母赏来的糕点,再对王熙凤感谢不已:“若是再有一点力气,媳妇必给婶子磕头。”
王熙凤拉着她的手,心疼地说道:“好好将养,开春也就好了。”
握着她的手,王熙凤只觉得干枯如柴,不禁心疼得泪水止不住。
倒也不必担心贾蓉在旁边聒噪,他得知王熙凤等人到来,只是陪着坐了一会儿。听到王熙凤驱赶,他立刻就笑嘻嘻地溜出了屋子。m.chuanyue1.com
贾宝玉不好坐得太靠前近前,就由丫鬟搬了把椅子,坐在屋门边。
“世人没个不想活的人。可我这病拖了许久,吃的药、请的医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银子。既然并没有转好,我也自知命不久矣。”秦可卿哀叹着说道。
王熙凤一边抹泪,一边安慰着说道:“侄媳妇快别说这话。偌大的家业,总会治好你的病。”
秦可卿冷笑着说道:“荣辱自有天定,岂是人力可为?!我只想着三件事,婶子若能行得前两件事,阖家必会万全。”
王熙凤知道她本也是心思细密,更要安慰她,就顺着她说道:“侄媳妇到底是大家来的,你尽管慢慢说着,我都听着呢。”
秦可卿缓和了一会儿,缓缓地说道:“第一就是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是家塾虽立,却无一定的供给。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
王熙凤被她的话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也就停止了哭泣。
门边的贾宝玉,却为秦可卿说出这些常人反复思考也未必能有的话,而感到更加伤心,知道她这几乎就是临终遗言了。
秦可卿再接着说道:“合同族中长幼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
她的话说罢,气息又是不匀,而接连喘着粗气。
“侄媳妇快别说许多话了。”王熙凤赶紧安慰着说道。
见她并没有搭话,秦可卿知道她另有心思:或是觉得权利小做不来这些事,或者压根也不认为那些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贾氏将会永远荣耀。
既然说出这些肺腑之言也是没用,秦可卿随即落下泪来。
“侄媳妇莫伤心。”王熙凤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拿着手帕擦泪。
“婶子,前面言语或是混话。但总要依我一件,才好使得我安心。”秦可卿央求着说道。
“侄媳妇是阖府喜爱的人,但有事必会得到认可。别人不说,只说还有老祖宗心疼你呢!”王熙凤回道。
“城北七八里地,有个水仙庵。我自知不能再活,只要立刻出家,去到那里为老祖宗和一大家子祈福,也好为最后尽力。”秦可卿说得悲凉,但神态却极为认真。
“那怎么能行呢?!别人不说,只说我珍大哥哥,还有老祖宗,怎么忍心你去那里呢!”王熙凤抹着眼泪说道。
“若不能如愿,我死不瞑目。”秦可卿的语气很坚定。
她说的这话,即便王熙凤能够认同,却哪里敢当即答应下来。
“侄媳妇且先不要多想。”她安慰着说道,“就是你的心再诚,总要等身子大好了,才能那样做。”
略微摇摇头,秦可卿轻声说道:“若不答应,自今日便绝食。”说罢,她闭上眼睛,再也不多说什么。王熙凤见她的意志坚决,只好勉强再劝几句。
“凤姐姐好糊涂!”贾宝玉终于忍不住,从屋门口走近来,边抹泪边说道,“她已是这般情况,想要干干净净地走,这点要求还不应该嘛!”
王熙凤赶紧站起身来,捂住他的嘴嗔道:“宝玉莫乱说话!侄媳妇说得再有理,总要报知老祖宗和珍大哥哥。”
见她这样说,贾宝玉只得不再埋怨,转头对秦可卿说道:“你若不吃饭,我也从今天开始不吃了!”说罢,他抬起袖子使劲擦擦眼泪,快步走出了屋子。穿书吧
王熙凤见他出去,轻叹一声之后,再对闭着眼睛的秦可卿说道:“我这就回禀老祖宗,你现在身子已是弱极,万不敢为这事耍小性子了。”
任她这么说,秦可卿却都不再开口。王熙凤此时也是无奈,只得再安慰她几句,带着平儿等人走出屋子。
暮色降临,天气更觉寒冷。她裹紧了身上的皮裘衣襟,回头看了看秦可卿的这处卧房。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生出兔死狐悲、感同身受的情绪,眼泪止不住地被寒风吹落。
“二奶奶,别的不多说,赶紧报知老太太才对。”平儿轻声劝道。
“好可怜见。”王熙凤觉得眼泪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回去荣国府的路上,马车内的王熙凤和贾宝玉落泪不止。过了好一会儿,王熙凤才回过味来,不禁破涕为笑:“宝玉哥儿与女孩儿家好,却没想到是这么认真的。”
贾宝玉早就是情到深处,抹了眼泪回道:“我见秦氏与凤姐一样的人品,一样的伶俐,一样的大度,所以才,才更为她伤心。”
王熙凤听着,心里更对秦可卿怜悯不已。
“只这些一样还不够!她却又比不得凤姐姐心坚,太柔弱了些。”贾宝玉接着说道。
“她总还年轻,或许是劳累生了病。说起来,我也要注意些才是。”王熙凤感慨地说。
“女孩儿都是水做的。可她却是冬日里的水做的,遇到日头毒一些,眼看着就要化了。”说着,贾宝玉再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听到“女孩儿都是水做的”的话,王熙凤也是感慨不已。
“她如此可怜,最后一点心愿,自然是要答应她的。”贾宝玉哽咽着说不下去。王熙凤搂着他的肩膀先是劝说,再跟着掉泪。
回到荣国府,王熙凤回报贾母。说到秦可卿的病情,她已是泪流满面。再提到秦可卿所说的三件事,连带贾宝玉,她两人哭得都是泣不成声。
贾母陪着掉了几滴眼泪,再慨叹着说道:“这样看来,她是活不成了。”
贾敏、薛姨妈、王夫人、邢夫人等人见她伤心,连忙劝说。王夫人拿手帕擦了眼睛说道:“秦氏嫁进来,一直勤勤恳恳,又让阖府的人喜爱着。总是有那边府里给她继续诊治,老太太不用太惦记。”
贾母点点头说道:“女孩儿家多病,这倒也是没法子的事。我那重孙媳妇仁义,更让人心疼。别的不说,只她说要带病出家,要为阖府上下祈福,就可看出她的心性良善。”
说到这里,一屋子的人都先后唱了佛号。
“可这件事终究还是要他公公、丈夫认可才好。”贾母慨叹着说道。
王熙凤心里同情秦可卿,开口说道:“老祖宗赏她几块糕,她一再磕头道谢,却只是略微尝了尝。看着竟是极为衰弱,却还想着为老祖宗和阖府的人祈福,又说这样走得最干净,一定要如此。”
贾母沉默着不再多说,只是哀叹连声。贾敏想了想,觉得秦可卿这事应该认真处置。又见贾璘对自己略微点头,必也是此意可知。
回来荣国府暂住,贾敏深知不比当初在家里做闺女,而是已经成为林氏妇。因此她对于贾氏目前日常,并不多做言行表态。但秦可卿终究可怜,她犹豫片刻,就看着王熙凤说道:“她如此说,是要拼尽力气,也要为老太太祈福,实在让人感动。”
“可不就是姑太太这话嘛。”王熙凤再又抹起眼泪来。
贾母最疼爱女儿贾敏,自然要再对此事做深度思考。想了想,她再说道:“这事也要她家里知道才好。她父亲尚在,看看他怎么说。”
“这也极容易。过会子我让人喊来蓉哥儿,叫他明儿个去向他岳丈请示就是了。”王熙凤说罢,贾母点头称是。
从荣庆堂出来转去后院,王熙凤和平儿等人正在走着,贾宝玉不放心地追了上来。把平儿等人屏退,王熙凤笑着低声说道:“宝玉哥儿心疼侄媳妇,我又岂是铁石心肠的人?这事我既接下来,一定就让它做成!”
躬身施了个大礼,贾宝玉说道:“二奶奶行事,我自然都相信的。无非多饿上几顿,少饿上几顿,比起她来,我遭受的这点罪,算得了什么。”说罢,他转身就走。
王熙凤略微思索,随即低声笑着叮嘱道:“蜜水总要喝一点的。”
转回自己的住处,王熙凤坐在炕上暂不做声,平儿端来一杯茶放在炕桌上:“奶奶喝口茶再安排。”
王熙凤不禁笑了:“你就知道我会管着劳什子的事?”
“我只知道奶奶心最善,又是答应了宝玉的。”平儿笑着说道,“再者,凡事动动就都需要破费,奶奶少不得也能落下一点辛苦钱。”
“呸!”王熙凤啐了一口,笑骂道,“我看得上他们那几两银子?”
“奶奶看不上,我却缺银子用呢。”门帘摆开,贾琏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王熙凤乜斜着丹凤眼,看了看他,随后就把身子靠在靠枕上。平儿低头退出屋去,贾琏趁她走近的时候,握了握她的手,被她连忙甩开。
笑了笑,贾琏坐在炕边,拉着王熙凤的手说道:“我近来公务繁忙,总是要有些应酬不能避免。”
“你自己的银子没命似的用,没有了却总是来麻烦我?”王熙凤抽回手,揶揄着说道。
“凤姐儿,总要救救急才是。”贾琏笑着央求道。
“你混吃混用的时候,可想起我来了?这时候跟我花马吊嘴的,这不是看上我的人,是看上我的钱了!”王熙凤撇撇嘴说道。
贾琏央求不得,带着羞恼站起身来。
“哼!我连要多少银子都还没说出口,就被你这样贬斥!”他气恼地说着,气呼呼地迈步向外走。
并未听到王熙凤阻拦,贾琏觉得很扫兴,只得自己站住了脚。
“好有骨气。”王熙凤撇嘴说完,不禁笑了。贾琏也尴尬地笑笑,重新坐回了炕边。
不待他再开口,王熙凤随后说道:“现在就有一笔银子,看你能不能挣得来。”
贾琏知道妻子伶俐无比,连忙说道:“只要你帮衬,怎么会挣不来?!”
王熙凤先说了秦可卿病危,以及说的要度去水仙庵的事。贾琏听得感慨,却并未觉得这事与自己有什么关连。
“就说你的脑子被狗吃了!”王熙凤不屑地骂了一句,再接着说道,“这事报了老太太,只说等等那边珍大哥哥、蓉少爷的意思。再就是可卿娘家,那个老父亲的态度。”
贾琏眨巴了几下眼睛,只得存着疑虑说道:“然后呢?”
“这事,我猜蓉哥儿和可卿父亲都不会阻拦。珍大哥哥或许不愿意,但老太太已然先答应了,他岂能违拗?又见到可卿即将亡去,他也会满足她这个意愿无疑。”王熙凤一口气说罢,冲着炕桌努努嘴。
贾琏“哦”了一声,赶紧帮着把茶杯递过来。
喝了口茶,王熙凤把茶杯放回去,再低声说道:“水仙庵,我大略也知道一些。不过就有个老姑子,和一个帮衬着的老道。既是庙宇破旧,又是没个体统的人管着。无论是老太太还是珍大哥哥,都不会舍得可卿去那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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