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祁臧眉眼冷峻。
几个年轻人提到的不失为一种可能。那晚云梦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柴冉萱、刘娜和袁小兵这三个人知道。
现在其中的两个都死了,只有柴冉萱一个还活着。
活人会说谎,尸体不会。
前阵子连日的暴雨已经毁掉了大部分痕迹。
那么刘娜的尸体呢?还能不能从那上面看出一些线索?
片刻之后,市公安局法医中心大楼,三号解剖室内。
祁臧戴着手套跟宫念慈一起站在离尸体最近的地方,李正正和柏姝薇站在稍微靠后一些的位置。
解剖台上,刘娜的尸体泛着白,闭眼躺着,早已没有生气。
她的死因就是溺毙,这点已确定无疑。
未遭受虐待、没有遇到过任何侵害,她身上只有一些痕迹较长的拖擦伤。当时宫念慈便是凭这个判断出浴室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刘娜身上没有任何约束伤、击打伤,这表示她没有跟凶手发生过搏斗。
那么刘娜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身上的拖擦伤又是怎么形成的呢?
一开始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是,这是袁小兵拖着刘娜,将她一路从远离湖边的某个地方拖至湖边,再将她扔进湖中形成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
袁小兵为什么非要选择将她溺死?
试想,那个时候袁小兵就在湖边抛尸块,他发现了不远外的刘娜和柴冉萱,认为她们可能看到了自己在抛尸,继而追过去灭口。
“追逐”这个举动,让他远离了湖边。穿书吧
后来袁小兵追上了刘娜,他完全可以把她就地掐死、或者用别的什么工具,可他为什么非要把她拖回湖边?
路程长、耗费时间、费大劲不说,搞不好人还容易中途挣脱逃跑,或者被其他路人撞见。
就算袁小兵脑袋比较轴,一定要选择将刘娜千里迢迢拖回湖边溺死,他不会徒手拖人。
他力气再大,也不容易做到将一个能蹦能跳的17岁女生直接活生生拖到湖边。他会选择用绳子把她手脚捆绑好、将她的嘴堵上或者用胶带封上。那么刘娜的手腕脚腕势必会留下严重的淤痕、嘴唇也会留下相应的痕迹。
可尸体上并没有这些特征。
思考到这里,祁臧解释了一遍自己的想法,再开口道:“刘娜的尸体泡过湖、泡过假血水,身上还能提取出姜雪的DNA。可为什么完全没有从她身上发现任何跟袁小兵有关的痕迹?
“就算袁小兵脑回路异于常人,真的徒手抓着刘娜的手把她带回湖边,刘娜在清醒、没被捆绑的情况下,一点反击都没做?没有咬、抓、完全没有弄伤袁小兵?”
缓缓转过身,祁臧对上宫念慈的目光。“有没有可能……这些拖擦伤,并不是生前形成的,而是死后形成的?”
“如果是比较严重的伤,可以观察血肿、炎症等生活反应。但这些伤痕长归长,实在相对轻微。所以……确实不排除死后形成的可能。”
宫念慈皱眉再看向尸体,“我会再想办法论证一下。”
柏姝薇福至心灵般想到什么,难得语气诚恳地对祁臧道:“老大,你那天在山上教育我的话,很有道理。有时候事情太复杂了,搅在一起搞不清楚其内在关联的时候……我们可以分开看。所以,先不管袁小兵的事情,单看这俩姑娘……
“俩姑娘夜晚悄悄出去,到了湖边……她们会不会顺便聊聊心事?心理抑郁的刘娜会不会看着湖面发呆?这个时候……会不会是柴冉萱推了她一把?”
李正正很快认同了她的想法。“我觉得这是可能的。刘娜身上为什么没有一点伤痕?她完全没有与凶手搏斗过。她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熟人暗算的!”
其实大家说的推理不是没有可能。
但如果顺着想下去,这背后还有一个问题——
刘娜后来是怎么上岸的?
这么看,只能是袁小兵捞的她了。
把她捞起来、发现她没气儿了,而自己会被当做杀她的凶手,袁小兵才给那伙人打了电话。那伙人告诉他此事无力回天,只有推给朱秀。
——真相会是这样吗?
刘娜是被同学杀的,难道袁小兵最初反而是想救她的?
祁臧果断打了个问号。
一个家暴女朋友、出事儿把一切推给女朋友的袁小兵,一个半夜在湖畔处理尸块的人,见到有人落水,会大发善心、冒着自己被当做杀人凶手的风险下湖救人吗?
上周五的夜晚,月黑风高,山雨欲来。
宁静如画的云梦湖畔到底发生了什么,迷雾已重重推开,只剩最后一层——
祁臧摘手套离开解剖室。“走,去第一人民医院,找柴冉萱。”
·
祁臧一行抵达医院住院部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一点。
柴冉萱住的病房有三个人,请医护人员帮忙暂时转移了其余两位病人,祁臧带人走了进去。
柴冉萱父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女儿身体不适,不能——”
祁臧直接打断他的话。“刘娜之死案,你女儿有重大嫌疑,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我们先行在医院进行临时问询。如果你觉得不妥,我们直接带她回公安局的审讯室。”
“放屁,老子女儿才不是杀人犯!”
“警察也不能血口喷人!”
祁臧扮了黑脸,柏姝薇和李正正则赶紧安慰二老,好说歹说把人劝了出去。
一场小风波结束,病房门合上,李正正打开执法记录仪,柏姝薇拿出笔记本,祁臧板着一张脸走到病床边坐下,看向坐在床上的、有着明显病容的少女。
来到医院,通过询问医护人员,这行人才了解到,柴冉萱之所以住院,还真是因为病得很严重——
她得的是急性白血病,正在等待合适的骨髓。
得知这件事之后,心中对她怀疑越来越重的柏姝薇和李正正难免都纠结。
身患如此重病的人还会杀人,动机是什么?
此刻,祁臧望向柴冉萱的目光依然凌厉,声音倒是放柔和了一些。“能告诉我,上周五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柴冉萱长着一双大眼睛,看上去性格安静、温柔,与她同学口里的评价相去甚远。
她并没有立刻回答祁臧的话,而是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祁臧刚想张口,就看见被套上落上了一滴水。那是柴冉萱流的眼泪。
给了她一些调整的时间,祁臧再开口:“刘娜死了,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她遇害前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和你在一起。
“那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事后你为什么不报警?”
又过了好一会儿,柴冉萱总算回答了。“我、我爸妈不让……
“他们怕我被打击报复。我……我不是凶手,我不可能害娜娜。她、她对我很好……她……”
祁臧不觉皱眉,把声音放得很轻。“那你可以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吗?”
深深吸了几口气,几滴眼泪从柴冉萱眼中滑落。
紧接着她说出了一个大家都没有想到的答案——
“她是为了保护我。”
·
上周五的晚上,为了尽可能多赚一些钱供女儿治疗,父母外出前往夜市摆摊,留柴冉萱自己在家中。
刚结束完一个疗程的治疗,柴冉萱身体非常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格外沉闷,她的心情也变得特别糟糕。
她对治疗不抱希望,却无法说服父母放弃,于是决定默默离开。
她不希望父母把养老的钱全都耗费在自己身上。这是一个年仅17岁的少女,还没想明白她的离家出走只会给父母带去更大的麻烦与担忧,她天真地以为这样对父母才是最好的。
柴冉萱收拾好行李,给刘娜打了电话。在她最困难、最受欺负的时候,只有刘娜帮了她。一遇到困难,她已经习惯性向刘娜求助。
听到好友的求助,刘娜并没有直接指出她的行为不妥,只说自己会在白云山过周末,柴冉萱也可以先去那里散散心。至于这出“离家出走”后面要不要继续、该怎么继续,到时候她们再商量。
就这样,柴冉萱打车去了白云山凤凰山别墅。
周五晚上11点,她在别墅门口见了刘娜。
一楼KTV的歌声传到了别墅外、也传到了柴冉萱的耳朵里。
她对刘娜道:“你一个人住一间房?等其他人都睡了我再进去吧。”
——她是铁了心要离家出走的人,当然不能让除刘娜以外的人知道她来过这里。
别墅门口有个小斜坡,柴冉萱顶着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力气只够堪堪扶住箱子,刘娜没多劝她进屋,只是提出先帮她把行李箱运进去。
刘娜应该是打算等姜雪、等其他大人睡下了,再偷偷把柴冉萱接进去。大晚上的不好找房子。明天她们找机会再避开大人们、悄然离开这里。
可刘娜也没想到会意外看见姜雪和父亲的露骨聊天记录,最终她选择重新订房,连夜带着柴冉萱一起离开。
柴冉萱并不知道刘娜遇见了什么,只觉得她的情绪很不对劲,可每次自己开口问,她都缄默不语。就好似刘娜这个人习惯了不解释、习惯了独自抗下所有。
之后两人匆匆往云水间民宿走,想要赶在暴雨降落前办好入住,可就在经过云梦湖旁边的绿道时,借着明亮的路灯,她们看见了有人在往湖里扔编织袋。
“这人素质好差。”柴冉萱当即小声对刘娜嘀咕了这么一句,随即拿出手机对准那个扔东西的身影,“我们把他偷偷拍下来,到时候去景区管理处举报他。或者……我们还可以去网上曝光他!”
接下来柴冉萱犯了她此生最悔恨的一个错误,她拍照的时候忘记关闪光灯了,那亮光一闪即逝,但仍然引起了湖边人的注意。
那人迅速转身,紧接着从包里拎起一把铁板手就朝二人而来。“你们在干什么?把手机交出来!老子宰了你们!”
听到这话,柴、刘二人转身就跑。
此时她们距湖边尚有一段距离,这给了她们一定的时间用来摆脱凶手。可坏就坏在由于她们太过仓皇,转身逃跑的时候没仔细看路,一头扎进了漆黑的山林,越跑越偏、很快连光亮都寻不见了。夶风小说
刘娜很快意识到这样跑下去她们不仅会迷路,还更容易被凶手撞到、继而杀死。
湖边绿道有灯、有摄像头,或许还有来看湖水夜景的游客,在那里她们才会相对安全。她们应该从另一个方向跑回湖边,再穿过湖面长桥到对面的民宿区求救。
柴冉萱同意了刘娜的提议,两人也果真从另一个方向跑回湖边、再跑到了跨湖长桥之上。
然而凶手这会儿也追了过来。刚结束完一个疗程化疗的柴冉萱很快体力不支。实在跑不动了,她停在了差不多长桥中部的位置,一边喘着气、一边对刘娜道:“娜娜,你跑,别管我!我反正活不久了!”
“别这么说,雨天去紫水瀑布许愿很灵的。我就是来许愿的,你一定能马上等到合适的骨髓配型。”
刘娜这么说着,却见柴冉萱已经跌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这样不行。
凶手马上就追过来了!
柴冉萱一定会没命的!
刘娜上前一把拽起柴冉萱、拖着她拼命往前跑了几步,但不消多时,身后近在咫尺的位置已经响起了凶手可怖的脚步声。
凶手举起扳手就要朝二人的脑袋砸过去。
扳手扬起的刹那,带动一丝风吹过刘娜的耳鬓。紧接着她猝不及防松开柴冉萱的手,竟是霍然转身,正迎面迎上凶手极具杀意的目光!
不仅柴冉萱一愣,就连凶手都愣了。
就在他这怔住了刹那间,刘娜猛地一个跳跃,用头直接撞向他的下巴。她是在为保护同伴情况下豁出去的死命一撞,这几乎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长桥非常窄,凶手脚下一个趔趄就朝斜后方摔了下去。但他在摔倒前及时反应过来,没忘一把抱住刘娜。于是两个人一起越过栏杆,就那么双双掉进了水中。
巨大的水花飞溅而起,再如云雾般落下。
无边的夜色中,灯光染白的长桥上,柴冉萱擦着眼泪用尽力气向前狂奔。
她记住了刘娜转身前向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萱萱,朝前跑,千万别回头!”
·
“我这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讲述完那晚的经历,柴冉萱如是说。
“我无时无刻不在设想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在想,也许那个凶手还有理智,见到我这个目击者已经跑了,为避免错上加错,他会把刘娜救上岸,那样至少他还不是个杀人犯……毕竟我们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湖里扔什么东西……
“又或者……或者他真的是个残暴的狂徒,刘娜和他都游上了岸,可他体力毕竟比刘娜要好……于是一遍又一遍按着娜娜的脖子把她往水里按……”
不知不觉,柏姝薇听得湿了眼眶。她开口问:“那后来呢?刘娜是为了你才……你就没有想过报警吗?也许你及时报警,她还能有救。”
柴冉萱道:“我跑到湖对岸的民宿区后就体力不支晕倒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爸妈的车上了……我晕倒期间,他们给我打了电话,路过的好心人接了,告诉了他们我的位置。
“我爸妈收走了我的手机,也不准我报警。他们说,谁知道那个歹徒在往湖里扔什么,搞不好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搞不好他还有同党。他看到了我的脸,如果他被警察抓……我会被报复的。”
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柴冉萱抬眸看向祁臧。
年仅17岁的少女,她活在繁忙的课业中,活在身患疾病的苦痛中,活在或许一直等不到配型的绝望中,但还没能见到这人世间的太多险恶。
此刻她看着祁臧的眼神中露出了难以掩饰的茫然。
她开口问:“是祁警官,对么?我知道,按常理来说,我做得不对。娜娜为我而死,我竟不敢帮她指认凶手。
“可我就是忽然疑惑了。因为我没听爸妈的话自以为是玩离家出走,因为我自诩正义想要曝光乱扔垃圾的人,才害死了娜娜……
“因为……因为娜娜太善良,所以才想来紫水瀑布帮我许愿,因为她勇敢太正义,她才会替我而死……
“祁警官你说……是不是坚持正义是错误的?
“是不是人不应该太善良?是不是真的好人不长命?
“是不是我从此以后应该彻底反思,再也不要当多管闲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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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
李正正和柏姝薇留在医院再确认一些细节,祁臧则打算去一趟白云山云梦湖的那座跨湖长桥,看能不能找到些许能支撑她说法的佐证。
刚走到地下停车场,祁臧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人——
西装革履、无框眼镜,一副商业精英精于算计的样子,这会儿的他俨然与在涌泉村救人的英雄模样相去甚远。
这人自然是许辞。
余光瞥到什么,许辞转身对上祁臧的目光。“祁队?真巧。”
祁臧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许辞道:“颈椎还有点疼,大概是坠桥的时候伤到的。过来拍个片子。”
“结果怎么样,没事儿吧?”
“没什么大事,扭到了而已。”
话到这里,许辞抬眸打量了祁臧几眼。“心情不好?”
祁臧的心情确实颇为沉重,只是在见到许辞、听到他问候了自己一句后,终究松快了一些。
看向许辞,他忽然问:“有空和我去个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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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山,云梦湖。
薄暮时分,云霞洒了满湖的橙光。
祁臧打着手电筒在长桥之上一点点看过去,试图找到些能够佐证柴冉萱所述经历的蛛丝马迹。
长桥上的矮铁栏杆颇为特殊,有着繁复的欧式花纹,顶端有一排朝下的倒钩,钩上面有伸出去一截的扶手,正好可以对下面的弯钩内侧形成一个抵挡的作用。
正是它们挡住了些许风雨,祁臧还真在一处弯钩位置发现了黑色的、疑似血迹的痕迹。
小心翼翼取了证,祁臧暂时来不及将它送回市局做DNA鉴定,看血迹是否属于袁小兵。
但他把弯钩的形状拍了下来后,立马给宫念慈打了个电话。
袁小兵的尸体已经运回市局,宫念慈表示,他后背偏右的位置确实有伤疤,看痕迹应该跟弯钩是相吻合的。如要进一步确定,后续她可以带道具来长桥处做一下实验进行论证。
除此之外宫念慈还提供了一条尸检线索——袁小兵下巴处有一块淤青尚未散去,那是陈旧伤,推测形成于一周左右之前。
如此,可以排除这伤痕来自许辞的可能,它就很可能是被刘娜那一撞所造成的。
事情的真相正在逐步与柴冉萱的口供吻合。
那晚刘娜回头撞击袁小兵的下巴,与他一起越过长桥坠入湖中,过程中袁小兵的后背被桥边矮栏杆的铁钩划伤,流下了血迹。
穿过长桥,祁臧又去了趟民宿区。
走访了几家民宿,他很快找到了那晚曾救过柴冉萱的好心人。
那是一家民宿的保洁人员,外出倒垃圾的时候遇见了晕倒在地的小姑娘。
“我吓了一跳,正琢磨着打120,她手机响了,我就接了,告诉了她爸妈她的位置。后来我看姑娘呼吸倒算平稳,像是脱力昏睡的样子,这才勉强放了心……警察同志,那姑娘没事儿了吧?哎哟我听说凤凰别墅那边发生命案了,她跟这事儿无关吧?”
把热心的保洁阿姨应付过去,祁臧轻轻呼一口气,又去了紫水瀑布。
事已至此,与刘娜之死有关的真相算是基本摸清楚了。
离云梦湖对岸民宿区最近的下山路口的监控,恰是被雷劈过的那个。这就是袁小兵、以及柴冉萱父母带她离开时没有被监控记录下来的原因。
祁臧全程没有做任何解释,但也全程没有刻意回避许辞。
许辞也不多问一句,一路只是默默跟随着祁臧。
两人像是有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走到紫水瀑布前,祁臧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幕,瀑布周围的绿野山壁、水潭周围全都布了景观灯,白色的灯光如雾如纱、和着水汽起起落落,仿佛这里真是仙境,随时会有一位仙女从瀑布的水帘后方走出来,为人们实现心愿。
来紫水瀑布许愿,希望好朋友柴冉萱能够等到骨髓配型,这就是刘娜此行的目的。
可她终究没能走到这瀑布跟前。
默默看了瀑布许久,祁臧开口,到底把所有真相都讲了出来。
对于柴冉萱问的问题,祁臧原封不动抛给了许辞。
侧着头,他瞬也不瞬地隔着镜片注视着许辞的眼睛。“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回答呢?”
沉默了一会儿,许辞开口:“选择正义本身没有错。她们只是欠缺一点运气,以及一点经验。错的不是揭露罪恶本身,只是很多时候我们要量力而行,有多大的能力、就办多大的事。换到柴冉萱的故事里……
“并不是她不该拍照或者录像,她提前找一个隐蔽的位置、关掉闪光灯再行动,或者直接报警,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话到末了,许辞又补充了一句:“再者,万不得已的时候,总有人要牺牲的。有些人也许注定挡在所有人身前。
“否则……只是因为畏惧牺牲就不敢履行正义,如果人人都这样想,恐怕就没有人愿意做警察,也没有人愿意参军入伍保家卫国了。”
听罢许辞的话,祁臧笑了。
侧过头,略俯下身,深深盯着许辞的眼睛,他语气沉沉地说道:“你说的话,跟我一个同学很像。无论经历多少困难,他都会坚守初心,不会选择放弃做个‘好人’。一直以来,他都给我这样的感觉。”
许辞也淡淡一笑,然后道:“我只是话说得漂亮而已,实际落到我身上……我或许做不到刘娜那样。不,或许我连敢于拿手机拍罪行的柴冉萱都比不上。祁警官——
“我是学会计学出身的,做事的时候计算产投比、衡量风险……一切以数字说话。我是会权衡自身利弊的那种人,做不到大无畏。”
灯火如月如霜,瀑布的刷刷水声连绵不绝。祁臧和许辞并肩站得很近,一声“祁警官”却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得很远。
眼见着祁臧迅速皱了眉,不待他再问什么,许辞把问题抛了回去。“那你呢?你是怎么回答的?”
祁臧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转而看向瀑布,开口的时候情绪倒听不出什么起伏。
他道:“跟柴冉萱又聊了许久,我得知刘娜班里的人都对她评价很差……其实是因为站队问题。他们班里有个叫王召金的千金小姐,她喜欢上隔壁班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却喜欢刘娜。王召金就让大家孤立刘娜、不许任何人说她的好话。
“刘娜其实向老师、向父母都反应过班里人孤立她的问题,可没人当回事。在他们看来,你今天跟我绝交、明天我跟他绝交,这是每个人成长过程中都有过的经历,没什么大不了。
“被同学孤立,父母又疏于照顾,她一度抑郁想自杀。”
许辞开口道:“嗯。能想象。家长们会认为自己也是从那个年纪走过来的,一点小摩擦而已,没谁过不去的。
“在他们眼里发生在孩子们之间的幼稚孤立游戏……对于每个孩子来说,却都是压在他们身上的一座山。”
祁臧点头,又道:“总之,在刘娜最难的时候,只有柴冉萱替她说话。于是柴也被排挤了。其他人统一了口径,对她的评价也很差。所以……
“我对柴冉萱的回答是,她要坚持她善良正义的心。没有她,或许刘娜早就承受不住压力选择自杀也没准。
“在得知父亲有情人、那情人还是自己最信任的姐姐后,在身患抑郁症的时候,刘娜还想着要来这紫水瀑布许愿,还会毫不犹豫地为保护朋友牺牲……
“这一定是因为她从阳光开朗的柴冉萱那里得到了很多力量,所以,她们是互相成就的。
“大概在一个小时之前,我们技术部恢复了从湖里捞起来的刘娜的手机数据。我看了她和柴冉萱的微信聊天记录。柴冉萱一直不厌其烦地鼓励她,甚至每晚坚持给她讲笑话。”
略作了一下停顿,祁臧继续道:“所以,我还对柴冉萱回答,感谢她和刘娜。正是因为她们的存在,我们这些当警察的,能够为这样的好人抛头颅洒热血……我们会觉得非常值得。”
微眯了一下眼睛,许辞看向祁臧坚毅的侧脸,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但比起平时多了一分不含伪装的真挚与诚恳。
“那是因为你是一个好人,你有一颗赤子之心。”
“你也同样。”祁臧转过身,再一次深深看进的许辞眼睛,就像是想透过重重迷雾看清他的本真,“你救朱秀的时候,并没有权衡太多。”
许辞侧过身,倒是抬头望向前方瀑布的顶端,他眼睁睁看着水花带着所有的喧嚣奔涌而下,流入水潭,最后再归入山间寂静的溪流。
就好似这世间所有的壮阔都最后都将归于静默。
淡淡笑着,许辞说:“祁警官,我只是想要钱而已。”
祁臧倾身向前。“是么?就那么缺钱?”
许辞重新对上他的视线,面色不改。“嗯,主要是因为我很喜欢花钱。刚看中了一款豪车,首付还差点。”
“是么?这么多年,没存下来一点钱?”
“都挥霍掉了。嗯……相比挣的钱来说,我好像过得太奢侈了些。不过人生在世么,对自己好一点也没什么。”
“这样啊——”祁臧继续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什么买房子、存钱讨老婆的想法?你要是找个跟你一样消费观的女朋友,天天想买包什么的,怎么搞?”
许辞:“如果她的工资能够负担她的开□□当然没问题。否则光靠我的话……那我可能交不了这样的女朋友。”
“也是。”祁臧附和道,“夫妻、情侣中,最好只能有一个败家。两个都败的话,日子就没法过了。所以互补很重要!”
许辞:“也许吧。”
“又或者你可以找个有钱人,那随便花,无所谓。”祁臧道。
祁臧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穷人。他爸早些年年轻的时候有些钱,不过做生意搞投资的水平太低,以至于一直在亏。他曾花大价钱买了几个做服饰的工厂,亏得一塌糊涂,欠了一屁股债。因此祁臧的学生时代一度活得很拮据。
家庭情况到祁臧工作的时候才有了转机。
锦宁市要扩建机场,把他家那几个占地面积极大的亏本工厂纳入了范围,于是一直活在破产边缘的祁家成了拆迁户,祁臧荣升为拆二代。
——虽然不是多么大富大贵,但供许辞一个人挥霍,大概还算够。
许辞看祁臧一眼。“很有道理。不过我太忙了,实在很难照顾好另一半。估计有钱人不乐意找我这样的。”
祁臧看着他:“男人不外乎成家、立业。谢总你这业立得很可以了……你完全没有成家的打算?挣多少花多少,实在不像会过日子的人。”
祁臧这话其实是玩笑里藏着试探。
——许辞毫不考虑未来,能享受到的时候就尽情享受,是不是觉得自己随时会死?
但许辞并不接他的试探。
他只是面无表情、很平静地:“哦,怪不得我单身。”
祁臧:“…………”
被噎了这么一句,过了一会儿祁臧又笑了。“你说你学会计的,我以为你是家里面那个管账的呢。看来家里的钱你以后不能管。”
许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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