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张钊一点儿都不陌生。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初一的夏天,才知道这地方的冰淇淋可以按斤卖。他喜欢这座城市,既有凛冬的威严又有异国的风情,关键是好吃的还多,人热情。
上回来是高一寒假,这一回身边多了何安,行李箱里多了三斤半大虾酥,8袋老奶奶花生米儿,4听红牛。心里多了一个男生,叫苏晓原。
出了火车站,张钊先带何安去找冬训营的大巴车,老远就看到一辆豪华大巴,周围已经等了不少人。
都和他们一样,东南西北慕名而来的体育生,入目是一件比一件厚的羽绒服,和一双接一双的长腿包裹在各色的运动长裤之下。
“就这儿了,等着吧。”张钊185的身高在体特圈里一直算不上最高,可穿上牛仔裤之后两条腿好像长得没边儿,还非要站队尾。他掏出手机想给苏晓原报个平安,结果iPhone刚拿出来,干,冻他妈关机了!
“充电宝借我用用。”张钊问何安要,“我给我家大宝贝儿发微信。”
“钊哥,给!”何安也不是第一次来,东北一直都是体特的培养大基地。别说体育生了,好些国家级运动员的大本营都在这边。
“不过钊哥,你不是说你俩没谈上呢嘛,叫这么亲热?”
“你懂什么……这叫战术!”张钊摘了耳机,白色的耳机线晃呀晃,东北风仿佛迎面吹拂的四月春风般温暖,“谈恋爱就和长跑一样,得先热身。叫大宝贝儿就算热身,冲刺的时候就不叫在这个了。”
何安好奇地问:“那叫什么啊?”
“叫媳妇儿。”张钊说得很自然,好像自己是个身经百战曾百胜的恋爱斗士,其实都是自己瞎琢磨的。开机后他又犹豫了,这个时间是1班的早自习,以自己对苏晓原的了解,他肯定会跑出来接电话,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喜欢一个人就得尊重他的生活方式……和学习习惯。
还是让他认真上早自习吧,张钊只发了微信,又发了个定位,心满意足地等待发车。
冬训营不是旅游团,10辆大巴,每辆安排满40个人就可以发车了。张钊抱着他的运动包美滋滋睡了一路,梦里都是大虾酥成群结队地游泳,和苏晓原给自己喊加油时上下滑动的喉结。
直到被何安一把晃醒,到了。
“请各位同学按次序下车,带上行李去集训大厅集合。”
张钊看了一眼窗外,肯定开出了市区,完全不认识。雪,到处都是雪,但曾经惨痛的教训提醒着张钊,千万别和哈尔滨人轻易打雪仗。
他们丫的直接拿雪埋人啊!
“钊哥……”何安看着四周环境,真牛逼,训练场都是室内的,“这次冬训营不少钱吧,回家我还是把钱给你吧。”
“别,等你上了大学跑兼职还我吧。”张钊跟着大部队进了集训大厅,“随便你是去肯基基还是麦当当,干一个暑假就……我艹!秦大练!”
“啊?”何安被他一嗓子吼吓一跳,“谁!”
秦兴国,哈尔滨冬训基地教练第一把手,人称秦大练。曾经带过张钊两届冬训,现在他穿着红黑教练服站在大厅中央,脖子上挂着一枚哨子,不好惹。
个儿头不算太高,将将175,比这帮小伙子矮不少。光头,总戴着一顶鸭舌帽。可谁都知道他下手重,练人的时候一点面子不给留。别说女生,男生都怕。
“怎么是他啊……”张钊见着他直接大腿酸疼,“怎么把他给调过来了,快快快,把糖给我。”
何安听得一头雾水,只听大厅中央吹了一把哨子,刺耳之后响起一个嘹亮又粗犷的男中音。
“所有学员,行李箱放面前打开,站好排列!”秦兴国双脚与肩同宽,扫视着这帮臭小子。
完了,张钊在他手底下折过好几回,PSP、巧克力、就连口香糖都没收过。这会儿也没辙了,认命似的打开随身行李箱,与何安同排,站在队尾等待审查。
秦兴国像个兵营里的教官,走过每一个箱子,总能找到几样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这帮臭小子,一半是没冲上国二的,一半是明年想拿名次拼一把的,可在他眼里都是不成器,且得练呢。
其实他心里明镜儿似的,体特生的路真不好走,要放弃这帮孩子早放弃了,就是差一丢丢爬不上去又不甘心的才来。冬训营不便宜,包食宿,说白了这帮小子的问题大多都在思想上,而不是能力不够。
真能力不够的,绝对不会还想着高三下半学期再搏一把,早回归正轨去补文化课。
“多大了还他妈自己带枕头!你几岁啊?扔了!”“什么,不戴耳机睡不着觉?不睡正好,接着练!”“蛋白.粉也往训练营带?扔,上不了国二不差这一桶!”
40个孩子,每个行李箱里都有往外扔的东西。副教练跟在秦兴国身后,推着超市购物车,一边捡东西,一边记编号,好等闭营仪式之后还回去。
到了何安面前,秦大练拿手翻了一把:“你带这么多钱干嘛?”里头是一沓子人民币,目测有两三千块。
何安傻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箱子里有钱:“我……我不知道啊,我爸妈给装的。他们……他们不会用微信钱包,我真不知道塞钱了!”
“先让副练收着吧,人多,再丢了。”秦兴国的眼神在何安身上转了一圈,嗯,想走体育的苦孩子,装备也不新。冬训营是一卡制,昂贵的全费用包括了食宿,每个学员都有一张卡用来刷。爸妈估计也不清楚,怕孩子吃不饱。
“嘿嘿,秦大练好。”到张钊面前了,他先鞠躬又哈腰,“我,我又来了。”
“看见了,你一进来就认出你了。这两年个头见长啊,蹿他妈这么高了。”秦兴国蹲下翻张钊箱子,“你说你,早不使劲儿,非等着最后这一哆嗦。那年牛逼哄哄从哈尔滨走的,还知道回来啊。”
张钊想打迷惑战术,上前攀亲戚:“是,您看您和我这么久交情了,至于这么翻我箱子嘛。我从前被您扔出去的东西还少啊?都长记性了。”
“爪子!拿开!”秦兴国不吃他这套。
“秦大练你心里摸摸正……”
“摸个屁!”搞体育的很少不骂人,秦兴国下了练已经很控制了,“手拿开。”
“别啊……”张钊悻悻地站了起来,眼看着三斤半的大虾酥和8包老奶奶被曝光。幸好红牛半路喝了。
秦兴国恨铁不成钢,摇头又叹气。“钊子,不是我骂你,你他妈能不能长长出息?那年,翻墙出去买巧克力,是他妈你吧?站食堂里不睡觉给游戏机充电,是他妈你吧?你搞这一行能不能把零食戒了,扔了!”
“别别别……”张钊舍不得,像割肉似的护着塑料袋,“我不吃行吗,求求您了,我一颗都不吃,您让我留着吧,这是我……这是我吉祥物。”
“咋地,别让我动手!”秦兴国见不得他这德行,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一口袋糖。
张钊绝望地看了一眼何安,知道没招了,赶紧打开口袋掏出两块,剥了糖纸就往嘴里塞:“那你等我吃一口啊……这我对象上火车之前给我的,你一定让副练收好啊,我走之前还我!三斤半,一两都不能少!”
要不是这么多人,秦兴国真想拿脚踹他。“嚯,能耐,一年不跑步还交女朋友了!起立!”
“到!”张钊站直,嚼着糖往下吞。
“你们啊,都记好了!”秦兴国确定张钊的箱子里没零食了,大步流星走到队列正前方,“既然来了就该知道,体考留给你们的机会不多了,别白呼这套!14天,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们可以选择现在就滚,大巴车直接送回哈尔滨火车站,也可以选择入住,每天6点起床,11点准时熄灯!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
“那就开整!现在副练送你们回宿舍楼,下午1点之前尽快熟悉训练环境。下午!”秦兴国吹了一把哨,“抗阻力训练馆集合!换好你们的装备,带上累趴下的决心,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张钊悲壮地喊,心疼自己被没收的零食。这时裤兜里震了一下,他猜是上第一节课之前的苏晓原回微信了。但他不敢看,生怕碰一下手机就把秦大练给惹了。
要是手机再给没收,14天联系不上,那他妈日子才真叫没发过呢。
一直到快中午,苏晓原才接到张钊的电话。“喂,你怎么不回我微信啊,光说自己到了就没影了。”
张钊正在餐厅风卷残云,饭是真难吃,少盐少油可营养均衡。“刚和何安弄好宿舍,我俩刚好一个屋。忘了跟你说……咳咳,早上开营宣誓仪式然后体能测试,刚坐下吃口饭。”
“啊?”苏晓原拿着小勺在饭盒里戳来戳去,“这么紧张啊?”
“还行吧,这就好比你那个实验高中,我反正习惯了。”张钊不爱吃青菜,这会儿西蓝花也吃了,“你去热饭没有啊?”
苏晓原往嘴里送了一口热米饭:“嗯,葛校医说你打过招呼了……你心真细。”
“一般般吧,葛叔儿人挺好的,你别怵,他就是没个笑脸,不可怕。”张钊也往嘴里塞米饭,“干,不说了啊,我们教练过来了……晚上回宿舍我给你打电话,宝贝儿记得想我!”
“你胡说!”苏晓原羞耻得一激灵,“谁想你了!”
“你心里摸摸正,到底想不想我?”张钊弯下腰假装系鞋带,“不说了啊,教练来了,我也想你,特想你,等我回去啊!”
嘟一声长音,通话结束。苏晓原还想再听听张钊的声音呢,哪怕他说话不正经也行,又被我想你三个字闹得面红耳赤。
我想你,三个字好像能把人催眠,让他看什么都带上一层光圈,都是慢镜头了。
“和谁聊天呢?”汤澍涮完牙齿回来,带着一身清香。
苏晓原的慢镜头停止了:“没谁……以前的同学。对了,我这儿有好多期末试卷,也是……一个朋友给的。你要不要啊?”
“期末试卷?”汤澍的眼睛刷一下亮起来,像个聪明的精灵。
“嗯,我又多复印一份,咱俩每天做一套,隔天接着交换判卷吧。”苏晓原是个热心肠,特别是对拿自己当朋友的人很大方。一中虽然是市级重点可远远够不上朝阳区的高水平学校,这一沓子试卷来得太是时候了。
汤澍拿着卷子倒有些不好意思。“只给我了啊?”
“给你,咱俩一起写。说真的,你是我第一个女朋友,不是……不是女朋友,我说错话了,是女生朋友。”苏晓原还沉浸在那句我想你里,酒窝多了几分甜度。
“你说话……可真好玩儿,那咱俩就这么说定了啊。”汤澍头一回看到苏晓原这样笑,他可真好看。这个年龄的男生大多狂三诈四的,可苏晓原不一样。他看着最瘦弱了,但思想最成熟。
下午第六节课上完,苏晓原和汤澍告别。别人都在学校上晚自习,他偏偏想去张钊家,顺便把凯撒喂了。
不然一饿就饿一天,想想多可怜啊。好在刘香的儿子没有通过微信联系自己,看来是无恙。谁料门没上锁,他一堆就开了。Μ.chuanyue1.℃ōM
“咦?”苏晓原还以为自己昨天走的时候没锁上呢,“小光哥你怎么在啊?”
杨光一回头,领带系得乱七八糟。今天的穿着很不像他,从前都一身运动装配椰子鞋,现在太成熟了。也就是长相不俗,否则真的很像做保险的,就差一个手提包。
“我陪着三哥回来拿东西。”杨光还是不习惯被人叫哥,“你放学了啊……吃饭没有?”
“我晚上回家吃,先来遛狗。”苏晓原再往里走就看到了张扬,有些怕他。他看过张钊挨打,这个堂哥很厉害,自己又和人家不熟悉,不知道怎么称呼。
“你来了啊,妈的,我弟可真会找人遛狗,没欺负你吧。”张扬在屋里换衣服,衬衫牛仔裤,圆润的指甲洗得干干净净,“叫苏晓原是吧,冰箱里有吃的,自己热啊,别客气。”
“诶。”苏晓原还在墙边站着,蓝色的校裤包着两条细腿,像罚站,“谢谢哥。”
“都说了别客气。”张扬从橱柜里翻出4瓶茅台,两盒金骏眉,“我俩走了啊,凯撒喂完也遛完了,你好好复习就行。我弟也是,说走就撂挑子,回来我揍丫的。”
“谢谢哥……他没撂挑子,他去冬训。家里……我帮他管着,狗我能遛。”在苏晓原心里,冬训这个词无比高尚,能去的都是运动员预备役。只是摸着凯撒的耳朵尖,他怎么看都觉得这狗长得像主人。夶风小说
唉,自己一整天都这样,看什么都能想到张钊。哈尔滨……一定很冷吧。
“那我们走了啊!小光你把领带摘了,穿这么正式结婚啊!”张扬带着杨光出了门,正巧小区门口有出租车等位。他一上车就对司机说:“渔阳大厦,师傅麻烦您快点儿。”
杨光没说话,只是伸手抱了一把老三的腰,像把人给搂了。
“我艹……”车子发动,张扬差点被他吓死,“你丫干嘛呢!”
“三哥我给你系安全带,我哥说了,坐后排也得系安全带。”杨光穿着特意买的新衬衫,打着不合身份的领带,一脸天真无邪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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