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北心中一凛,猛地转身。
刀锋压额,在他眉心投下一片暗影。江星北下意识侧身闪躲,身子一偏,立刻觉出不对,慌忙出剑格挡。
“嗡。”
刀剑在半空相错而过,发出一阵共鸣的嗡响。仿佛一根冰针刺入了脊椎,在错过的那个瞬间,江星北全身的骨血都凝结了。
这把刀是冲着翎王去的!
他已没有余暇再去想什么,一转身遮挡住容钰,以自己的后背硬接下了那一刀。刀锋割裂他背甲的同时,一道莹蓝色光芒从他眼角闪过。
蓝婊.子。
江星北心中一寒。
一股大力撞击上他的后背。江星北气息一窒,顿时满喉腥甜。听说人死前会在瞬间回顾完一生,可是在这个最后的瞬间江星北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妈的这个小兔崽子。
“当啷”一声,背后那把刀掉落在地上。刺客出手时太仓促了,刀劲劈得开铠甲,却不足以划破他皮肉。江星北死里逃生,盯着刀尖上那一线莹蓝,冷汗狂流,好半天缓不过劲。
“你没事吧?”容钰忧虑地问。
江星北瞪着他那张傻乎乎的脸,一时间几乎气疯,破口大骂:“你他妈的——”
他只骂了半句就骤然噤声,神色僵硬,看向容钰身后。
容钰颤抖起来。他慢慢跟着回头,才发现百步开外,一小队鳞铠刺客悄然无声,已将他们包围。沉默的武者们带着面罩,他们手中的兵器上,全都闪着一线不详的蓝色荧光。
“跑啊!”
江星北猛地一扯容钰,拉着他拔腿就跑。滚滚烟尘救了他们的命,在火焰和浓烟中连最厉害的刺客也失了方向,江星北仗着地形熟悉,没几下就拐进夹道进到城里,两人一路狂奔,边跑容钰边断断续续地问:“为……为什么杀,杀我?”
江星北逆风大吼:“我怎么知道!”
容钰说:“我不能死!不然江城就完了!”
江星北勃然大怒,猛地站住脚步,掐着容钰脖子大吼:“你早就知道隆王要炸城墙,是不是!你他妈的不说!”
容钰奋力挣扎,咆哮道:“我说了多少回江城必败,你们听了吗?”
江星北手上松了松,拉着容钰又开始狂奔。满城都是浓烟飞灰,江星北一路污言秽语地乱骂,问:“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容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跟在后面断断续续地回答:“火,火.药。”
战场上常用火.药助燃,可也没过谁能拿来炸城墙的,江星北怒道:“放屁,我怎么不知道火.药这么能炸?”
容钰冷笑道:“早晚你会知道。”
上一世江城也是这样,一日之内就被隆王打了下来。后来城里感染尸蛊,隆王为了遏止事态,不得不封了江城和四荒城,拿火.药一炸了事。隆王的影卫进皇城述职时,他还曾特地问过是什么火.药这样厉害。隆王的影卫告诉他,这东西叫震天雷,用研磨后的黑硫石制成,埋在地下,能把一城都炸得粉碎。可惜黑硫石出产有限,已经全都用完了,不能拿来给他玩。
当时他没有多想,以为尸蛊爆发,大哥看出不对,才用了震天雷。现在看来,这东西必是早就埋在江城里了。隆王觊觎江城多年,说不定从四荒城开始屯兵那日起,就开始策划这件事,只等时机成熟下手。
若是能拿下四荒城,他还能以此胁迫,与隆王一战。若是不能……
到尸蛊爆发那一天,江星北还有机会,再见识一次震天雷。
容钰想得心中一片冰冷,胸腔里像插进了一把利刀,疼得要命。城里也是浓烟滚滚,每次喘气他都像是在吸火,没一会儿就跟不上江星北了,脚步踉跄,断断续续问:“我,我们要去……哪里?”
江星北脚下不停,一躬身就把他扛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听着,我不想死!那些人是冲你来的,你最好放机灵点!”
他说着,一闪身就拐进东巷,在两堵高墙的夹缝中狂奔。城墙附近是开阔的库房,里头全是死路,根本就没有地方藏身,他只盼着在刺客找到他们之前,能逃到东面的旺兴坊去。那边是穷人的聚集地,房屋窄小紧挨,街道纵横如迷宫,他在那边熟得很,还有几个老情人,只要能逃到那里,神仙也抓不住他。
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从江星北的脖颈间流下。
江星北格外敏感,立刻问:“你流血了?”
容钰被扛在肩上颠得头昏眼花,咬紧牙关说:“不,不知道。不太疼。”
江星北往后背一摸,立刻破口大骂:“妈的那是老子的血!”
容钰说:“流点血又不,不会死。”
江星北大骂:“你懂个屁!他们刀上抹了东西,见血就完蛋!老子倒了什么八辈子血霉,要被你害死了!”
他越紧张,嘴里话越多,一路穿街过巷,滔滔不绝。两人闷头狂奔,沿途街道越来越狭窄崎岖,房屋越来越凌乱拥挤。眼瞅着就进到旺兴坊了,江星北心中一松,腾出手拍了拍容钰屁股:“小兔崽子还挺沉!”
容钰满腔屈辱,大吼:“我杀了你!”
江星北立刻松手,放任容钰“啪”一下摔到地上,冷笑道:“再多嘴我扔了你!”
容钰毫无防备,被他摔得眼前一黑,趴地上半天起不来。江星北自己跑了两步,回头一看容钰还在原地,顿时不耐烦,转身手刚伸出去,眼角突然瞥见一个黑影自墙上扑落。
是那些刺客!
江星北猛地一惊,不待刺客立足,立刻拔刀而上。两人转瞬间过了几招,那刺客手一挥,只听得“咔”地一声,一支啸箭就挂到了他臂弓上。
这是要给其他人报信。江星北心中一凛,当即挥剑斜斩,往他右臂上招呼。他这一下是不要命的打法,不避不守,一味猛攻。两人缠斗了几个回合,那刺客便有些抗不住,手一抬露了破绽,被江星北一剑刺中胸口。
“咻”地一声,那枚啸箭离弦而出,远远地射了出去。
江星北脸色大变,顾不得再和刺客缠斗,拉起容钰就往巷子里跑。满城里立刻起了回应,只听得啸声尖利不绝,四面八方地向他们靠近。这坊里的住户大部分都到北城避难去了,狭窄的小巷弯曲如羊肠,只听得两人足音急促,空荡荡地在街头巷尾回响。
江星北又跑了几步,猛地把容钰一拉,捂住了他的嘴。
一阵细小轻盈的足音在隔壁响起。仅仅一墙之隔,那边顿了顿,几个人聚在一起似乎商量了什么,又飞快地散开。
“哒。”
两根手指搭上了墙头。墙那边,有人正在借力要翻过来。
容钰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指着那两根手指头,使劲地拽江星北。www.chuanyue1.com
江星北狠狠瞪了他一眼,两人保持静默,一步一步地挪到墙根底下,推开人家的窗户,悄悄进了屋。
鳞铠刺客毫无察觉,翻墙下来后左右看了看,疾步离开了。
容钰大大地松了口气,冷汗哗地就出了一身。
江星北慌忙捂上他的嘴,在耳边以极小的声音说:“不能停,跟我走,别出声!”
他的声音绷得极紧,尾音发颤,像根细弦刮着容钰的耳膜。
他也是害怕的。
以往不管敌人多强大,身边武者们也都是气定神闲,好像天底下没什么事能把人打倒。所以容钰也不害怕。
可现在,江星北怕了。
容钰意识到这一点,心里顿时抖成了一团,战战兢兢地疯狂点头。
江星北比了个手势,两人惦脚出屋,静悄悄穿过后院,进到夹道里。这里本没有路,只是相邻几家串门多了踩出来的零碎窄道,后来就成了小偷乞丐和逃犯的乐园,刻意用杂物栅栏遮挡着,外头一点都看不出来。
容钰紧绷着神经,小心翼翼地跟着江星北在夹道中穿行。夹道和外头巷子是平行的,有时候仅隔一道破门板,他们几乎就是在和外面的刺客肩并肩行走。巷子里的足音越来越多,这时候一个老者的声音突然响起,冷冷道:“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怎么能找不到?这一带必有夹道,带几个人到高处看看。”
话音刚落,便有几人的脚步分了开去,听声音是翻到了墙头。
容钰心中一寒,惊慌中一扭头,却见那杂物的缝隙中露出了一双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瘦骨嶙峋,站在外面正好堵住了缝隙,能清清楚楚看到两人的活动。
容钰蓦地一惊,险些叫出声来,慌忙去拉江星北。
江星北也吓了一跳,扭头一看神色就放松了下来,对那个小孩子摆摆手。
小孩子嘴唇开合,无声地说:“西巷没人。”
江星北比了比大拇指。
小孩子又说:“有女人找你们。”
女人?
容钰十分疑惑,往外看了看。
小孩子拿下竹筐,挡住了那道缝隙,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江星北带着容钰继续前行,穿过酒馆的后厨,又钻进某户人家的地道,从教坊的水沟底下冒出了头。搜查的刺客们近在咫尺,却没人发现这条隐秘的道路。容钰紧紧跟着江星北,瞧见四下里无人,忍不住小声问:“你怎么这么熟?”
江星北头也不回,以气音答:“这是我家。”
他们走在别人家的草棚子下,忽然听得头顶有足音疾速而过,两人立刻止步,屏息静气地等人走远了,江星北便俯身在容钰耳边,低声道:“去西巷。”
他把稻草棚子扒开了一条细缝,一动不动地观察了半晌,指着外头巷子口道:“左数第三个门,出去后就往那里跑,先藏门洞里。”
容钰点点头,江星北便在他身上一拍,游鱼似地攀上了草棚。他伏在棚顶,伸出一只手来拉容钰,岂料容钰早已脱力,怎么也蹬不住墙,攀了半天也上不来。江星北整个人都暴露在外面,眼瞅着周边全是搜查的刺客,急得后背直冒汗,只得跳下来,叫容钰踩他肩膀上去。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容钰顶到了草棚顶,手一松只听得“咣当”一声,容钰直接从那头摔了下去。江星北吓得魂飞天外,慌忙跟着跳过去,扛起人就跑进了小巷,一藏进门洞就咬牙切齿地骂:“你怎么这么没用!”
容钰脸色煞白,低声说:“我手疼。”
他疼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咬牙挽起衣袖一看,但见那道旧伤已经绽开,皮肉外翻,最深处鲜血隐隐鼓动,好像随时都要爆裂而出。这一路逃来江星北连拉带拽,用的全是这只伤手,这会儿觉出疼来,好像全身的力气都从伤口里泄出去了。容钰软软地靠墙坐下,轻声说:“先歇会。”
江星北气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也跟着蹲下,抱头长叹了一声。
两人半晌无言,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得大批脚步声急奔而过,行至巷口却猛地一顿,有人道:“这里有血!”
容钰和江星北齐齐打了个寒颤,昏暗中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全吓僵住了。
“嘀嗒。”
一滴血从江星北肩甲的边缘滑落。容钰瞳孔急缩,一伸手接住了那滴血,紧紧攥进了掌心里。
“挨家挨户搜。”
一个老者冷冷说。声音干涩阴狠,像把锋利的刀子在石板上刮擦。
容钰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在黑暗中紧张地屏息着。踹门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像敲在他心口上,容钰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从没有这么快过,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声,身体里的血像是一下子全涌到了心口,每一次跃动都让他产生一种快崩裂的错觉。
容钰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握住了江星北的手。黑暗中那双拿刀的手,和他的一样冰冷颤抖着。
“殿下!翎殿下——”
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搜查。那声音就响在巷子拐角,沙哑干裂,显然已经呼唤了很长时间。声音顿了顿,缓过气来又是一声大吼:“江星北!”
是五娘!
容钰心中剧震,刚一动,嘴巴立刻被江星北捂住了。昏暗中两人视线相对,江星北神色严厉,缓缓对容钰摇了摇头。
狭小的空间里一片寂静,连呼吸都被压抑住了。
五娘的声音更近了,像是已经走到了巷子口:“江星北!你妈的把我的人带到哪里去了!”
没有人回答。巷子里的刺客们都保持着沉默。过了一会儿,老者突然开口,冷冷道:“去看看,别留活口。”
容钰大惊失色,猛地一直身。黑暗中他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得“当啷”一声巨响,眨眼间他们藏身的这扇门就被人踹开,光亮照进,容钰只一眨眼,就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江星北带着他向后急退,撞开了屋门。
门内还是一片昏暗。窗户被人用木板乱七八糟地钉满了。
这里是死路!
江星北大惊失色,猛一回身,双剑齐出。昏暗中剑芒只是一闪,就被领头刺客打落在地,莹莹几点蓝光在空中微微一挫,划出一道光弧,齐向江星北刺去。
一阵刺骨的寒意压上了江星北的眉心。
他的眼睛木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世界都黯淡下去了。在那个瞬间江星北眼前只剩下一点微颤的刀尖,薄得像雪,凉得像冰,亮得像水银。
他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不!!”
一只手突然伸出,挡在了他和刀锋之间。鲜血飞溅,在刀锋上凝结成银蓝色的碎纹。那些血没落地就消散了,像雪花飘落,无声无息地碎裂成千万个璀璨的光点,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惊呆了。
江星北浑身战栗,眼睁睁看着那只为他挡下刀子的手,在他面前一点点现出血痕。那些血色又很快退却,化作璀璨星光,从少年手中纷纷扬扬飘落。这是一只暴怒的手,手臂上血色斑驳,青筋暴跳。他紧抓着天下至毒的刀锋,可那锋锐并不能伤损他分毫,他拨开刀锋,手指所触之处,钢铁之物就像一块薄冰,碎在了他的手中。ωWW.chuanyue1.coΜ
半空中缓缓旋转的光点突然静止,又猛地同时沉落。
在这沉落的一瞬间里,刺客们迅速变了模样。他们的皮肤生出皱纹,又一眨眼就干瘪,他们佝偻下去变成了老人,又干瘪下去成了尸体,他们迅速地被剥蚀,眨眼间坍塌成飞灰。
光点重又漂浮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殿下……”
江星北双唇颤抖,低唤了一声。
容钰没有回答,怔怔地站在屋子正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光点曼妙地旋绕起来。在璀璨的星光中,草木破土而出。幼芽摇摆着吐出细蕊,伸展开翠绿的叶片。藤蔓攀援着生长着,吐出一个又一个蓓蕾,缓慢地绽放。
这是一种无比通透的力量感。通天彻地,极古穷今。像顺滑的丝带缠绕在指间,又像水流从手里倾泻。他仿佛置身在一条湍急的河里,时光浩瀚,在他身周澎湃着呼啸着,挟裹万物,向前奔流不复。
而他站在河中心,被光阴冲刷。
容钰握紧了拳头。他感到手里像攥了满手的细沙,又像握住了湍急的水流。巨大的冲力席卷而来,整个世界凝滞了短短一瞬间,又迅速滔滔向前。他的耳朵嗡鸣了一下,在满耳的澎湃中有人隔水相唤:“殿下!”
容钰如梦初醒。
“五姐……”
他轻声应答,踉踉跄跄转身出了房门。细小的光芒在他身后翻滚飘落,绿意蔓延,在他走过的地方,石板路纷纷碎裂,青草破土而出,抖着叶片一点点抻长了腰肢。越来越多的花朵蕴育着怒放,一路迎风摇曳,簇拥着,滋长着,私语着也喜悦着,在他身后喷吐芬芳。
力量在一点点流失。寒冷侵袭了身体。容钰眼前一片花昏,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巷子口走去。
“姐……”
他出声低唤,“五姐……”
他视线模糊,朦朦胧胧看到一个人影疯狂地向他跑了过来。
他放心了。
“五姐……救我……”
他喃喃自语,一头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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