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些风波,但书房大体上仍然在太傅的掌控中。临近饭点，周粥顺顺利利写完“天地玄黄”四个大字，给太傅看后便被放出来,与众皇子皇女结伴回去。只不过他们回的是富丽堂皇的宫殿，周粥回的是低低矮矮的太监房。
周贞没回来,只有他的一个下属在房间里等周粥。
“大人去御前侍奉了，得晚上回来。狗已经喂过了，饭摆在桌上。”周粥还没问,下属就回答了，“要是想听书，奴才也能念。”
周贞偶尔会一边吃饭一边听些志怪小说,以往周粥都是跟着听，但他今天蔫蔫的,“不用了,谢谢哥哥。”
他自己坐在桌前,用筷子着红烧土豆,有些闷闷不乐。
【最近皇上常常找任务目标，他马上就要成为一人之下的九千岁了。】透明泡泡看着任务进度给幼崽解释。
也不知道他听懂没,周粥依旧垂着头戳土豆,好半天才问下属：“是皇上又发脾气了吗？”
下属点头。
“他脾气真大,每天都要发。”
“小粥公公,不能这么说皇上。”下属看了看窗外,非常谨慎，虽然朝野上下都知道皇上随着年纪增长,不但不理国事，还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内侍觉得是外臣直言激怒皇上，外臣觉得是内侍过于谄媚放纵皇上,他们相互指责，总之怪谁都不会怪皇上本人。
说起来，周贞并没有陪同皇帝长大的经历，但他却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在皇上不理朝政时代行批红大权。过盛的权力，连真正有从小到大情分的掌印太监刘洪都快不能压制他了。
外臣恨极了皇帝“授权柄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1】却无可奈何。
因为周贞擅长在人心上做木工，若皇帝在哪方面强势，他便给自己性格上装一个正好能容纳尖刺的凹槽；若皇帝在哪方面软弱，他便毫不犹豫侵占那地方。明明是两个人，却被他用榫卯的手段合成一个人。
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皇帝怎么想，他就怎么想，同时，他怎么想，皇帝便怎么想。
可皇帝老了，外面除奸佞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个月前的刺杀提醒着周贞，要想活，必须和新帝站在一条船上。
【此时此刻，任务目标应该在为太子说话。】透明泡泡就差直播给周粥看了。
“是太子惹皇上生气了。”周粥往嘴里扒饭。
【这倒不是，他惹皇上猜忌了。】
“皇上不是他爹吗？”
【数据很复杂。】透明泡泡捉摸不透人心，顺势躺平，【交给任务目标吧。】
周粥吃饱饭，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想明白也困得抱着小狗睡着了。
下午不用去书房，得去训练场，按周粥的理解就是上体育课。
因为要骑马，皇子公主们被丫鬟们服侍着换骑装，周粥坐在训练场的台阶上等他们，他只有小狗没有小马。
“周粥周粥，”十一公主骑着小白马慢吞吞走到周粥面前，马的鼻息喷向他，“好不好看！”
周粥鼓掌，大加夸赞：“白马公主诶！”
夸得十一公主直乐，“等我骑完，换你骑。”
“不要啦。”周粥连忙摆手，上次他骑小马被教训过，还为此难过了好久。
“那我也不骑了。”十一公主从小马上下来，轻快跑到周粥跟前小声抱怨，“我母妃也让我不要骑，不文雅。”
两个人挤在一起说了会儿话，结伴去量身高，这也算是在训练场要做的事情之一。
“我真的长高了吗？”周粥量之前先问问周围人的意见。
十一公主信誓旦旦：“看上去高了，你看都到我肩膀了。”虽然她也没多大。
周粥将信将疑让老嬷嬷量，身体僵硬，丝毫不敢动弹，生怕给他少量了。
“两尺七。”嬷嬷笑着说，“小粥公公有二十七寸呢！”
周粥苦着脸：“可是没有长。”
“真的假的？”十一公主摸摸他头，“我觉得你长高了，而且你上一次量在三天前，下一次肯定能长。”
“是吗？”周粥很容易相信别人。
“绝对是这样！”女孩子总是在安慰人这件事上有天赋。
训练场上也不是一定要做很剧烈的运动，除了九皇子和十皇子在练习骑射外，其余几个小公主和小皇子坐在马上被宫人牵着走了几圈后都歇下来了。
小孩子们围成一个圈，蹲在地上堆沙子看蚂蚁。
周粥说：“我有一个很大的甲虫。”
十二皇子被吸引，忙问：“我能看看吗？”
“可以。”
十二皇子哇的一声，“它可怕吗？”
“不可怕。”周粥的甲虫装在小罐子里，不会攻击人，“我明天带给你看。”
骑射师傅的马矫捷轻快像胡蜂似的从训练场这头飞到那一头。九皇子毫不逊色，他和他的骏马充斥着充斥着热气跟在师傅身后仿佛也要振翅飞去。
光秃的树干像掉漆的柱子把阳光嫁接到自己身上，周粥捧着沙土捏了一匹小马。就像他被迫服从皇宫的规矩一样，皇宫也被迫接受他的生活。周粥对一切都有自己的看法，而且会毫不顾忌地说出来。十一公主说自己被母妃斥责了，他就用他的小宫女朋友举例子安慰她：“她也被她的娘娘责备了，所以她决定在娘娘戴着那根很引人注目的簪子的时候，当作看不见，绝对不像以前那样赞叹。”
从来都把宫人的生活当背景的小公主惊呆了，第一次意识到这座皇宫里除了她们，还有另一种人在生活。
直到太阳落山九皇子才从马上下来，训练场上的其他人早已回去了。他倒不着急，绕着空地来回走着，还顺手捡了一只小鞋。
不用说，肯定是周粥的。那孩子好像穿不惯宫里的鞋子似的，他的脚，尤其是左脚，总是转来转去。
杨铖下午没有进宫，现在只有一个小宫女跟在他身旁，小宫女也看出鞋子的主人，问：“要不奴婢去送给小粥公公？”
“不用，我自己去去一趟。”九皇子可没忘记周粥早上和那个东宫良媛的约定，他倒要看看两个人要说什么。
*
周粥正坐在小厨房里拍蒜，周贞在他不远处切老豆腐，切得比往常要小一点，自从多了周粥一张嘴，他做饭总是往小了做。
老豆腐切好泡到盐水里，周贞擦擦手把猪肉剁碎，把葱切成环，外面的响动传到他耳朵了，他细细听了会儿，喊叫周粥：“九皇子找你呢，快出去看看。”
周粥探头探脑地出来，见到九皇子拿着他的鞋逗他的小狗。
“你干嘛啊！”周粥把小狗叫回来。
“你鞋掉了。”九皇子把还没他手掌心大的小鞋抛来抛去，眼睛往周粥脚下一撇，鞋子居然好好穿着，“你从哪来的鞋？”
周粥垫垫脚尖，“我有三只鞋。”因为他老掉左脚的鞋，周贞干脆就总是三只鞋三只鞋地做。
“真离谱啊你。”他把鞋抛给周粥，吓了小狗一大跳，冲他狂吠。
九皇子一点都不喜欢狗，“你不好好教育你家小狗，是要蹲大牢的。”
“才不是，法律会保护我和小狗的。”
豆腐在油锅里被煎得发出滋滋声，周贞将它翻面，等它两面金黄时放进调好的酱汁，用火煮开，再焖入刚切好的肉末。味道从从厨房钻出，引得九皇子频频探首，“做什么呢？”
蒜香葱香爆开，周粥猛吸一口，“肉末烧豆腐。”
“你们晚上吃这个？”九皇子知道周贞有一手好厨艺，但他没想到这菜居然这么香。
“还有土豆烧板鸭和山药烧鸡块。”周粥光是把菜名说出来就很幸福，“你要不要吃？”
“这就不合规矩了吧？”【穿】
【书】
【吧】
“也对。”
九皇子无语，他本想拉扯一番，但周粥快速中断客套。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把对方的心思摸的门清。
“那我真的走了？”九皇子试图挽回。
周粥还没说话，周贞的声音就传出：“快送送九殿下。”周粥哦哦两声，就要行宫礼。
九皇子连忙拦下：“我总觉得要折寿，走了啊。”没看到东宫的人，他还算满意，向小孩拜拜手离去。
周粥转身进到厨房，帮忙端饭。
两个人吃三个菜还是很舒适的，周粥碗里鸡块鸭块装满，土豆山药一概不吃。
周贞看他穿着灰扑扑的太监服，心思又回到了早上。
早上，小孩穿着颜色鲜亮的小衣服蹲在床上抱着膝盖打瞌睡，惹得小宫女喜爱极了，直说他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小孩。
“快别说了。”周粥耳朵都红了，从小宫女手上接过沾水的手帕往脸上盖。
“就要说，你穿这个真好看！”小宫女知道这是九皇子送的，心里对他评价大幅度提高。
这时周贞进来，周粥跳下床，抱着他的小腿抬脸问：“大人大人，好看吗？”
怎么会不好看，他的脸蛋又软又白，被衣服映出一抹红，整个一团喜气洋洋的可爱。
“不好看，不要再穿了。”他这一生都在说违心的话，“不要因为别人几句夸奖的话就飘飘然了。”
小宫女连忙低着头退下。
周粥用手帕捂着脸，闷闷答应。
“我帮你换衣服。”周贞取出洗的很干净的小太监服，套在他身上。
皇家把“什么人该得到什么”这条规矩刻在百姓骨子里，这就是明明贵妃有盛宠在身，却无法撼动太子地位的原因，也是周贞屋子里一件逾矩的东西都没有的原因。对他来说虚无的权力是实在的，而实在的金银却是虚无的。
什么人该是什么命，周粥不该在书房读书，也不该和九皇子走的近。
可是，当他用那双湿润的双眼看着他，兴高采烈讲他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时，周贞说不出责备的话，只能透过他闪着回忆光芒的眼窥探一二，就像一个外人在窗户缝隙间窥探主人家的财宝。
“所以他们说我是堂堂二十七寸男子汉。”周粥扬着筷子开心，“我也觉得是这样的。”
周贞也笑了，“那二十七寸男子汉要不要一会儿陪我看账本？”
“啊……”周粥拖着长长音调，大人能一眼看出账本错漏之处，他只能跟着头晕眼花，然后早早昏睡过去。于是他试图转移注意力：“我今天早上见到李玉箩姐姐了。”
周贞动作一顿，他早就知道李玉箩进宫了，但没告诉周粥，“所以呢？你要去找她玩吗？”
“我是这样想的。”周粥道，透明泡泡恨不得现在就带他飞到李玉箩跟前问问她的感情进度。
“你的李姐姐可住在东宫。”周贞拿捏住他的死穴，“你不怕太子殿下了？”
果然，周粥发出很轻的一声叹息，这可如何是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注【1】出自《大明王朝1566》
明后两天改论文，可能没有更新了，抱歉抱歉。感谢在2022-03-2214:18:26~2022-03-2320:5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ωＷＷ.chuanyue1.co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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