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色靠着微凉的大理石池壁,缓缓地闭上了眼。
这几日借着云芍,她尽力躲避开了卫珩。可明日一早,云芍就要先行一步,只留她与卫珩朝夕相对。
应该用怎样的面目面对他呢。
阮秋色皱着眉头沉思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来。
罢了,还是不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左右她狠下心来,总能等到他心凉的那一天。
今夜无风无雨,除了远处的几声犬吠,还有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四下里一片静谧。
只有蒸腾的水汽凝结在光滑的天顶上,又化作水珠,渐次滴落池中。
滴答,滴答。
黑暗中,人的感官似乎会变得比平日敏锐。阮秋色数着水珠滴落的声音,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连日以来的思虑几乎要压垮了她,此时时刻,便只想清空脑海中的一切念头,让自己喘息片刻。
就在这万籁俱寂中,阮秋色听到细微的脚步声,缓慢地靠近了她。
***
“喏,你的衣服。”
……不行不行,听起来像个熟门熟路的登徒子。
“本王只是来给你送衣服的。”
……还是不行,太欲盖弥彰了些。
“本王是怕你冻死在里面。”
……好像过于冷酷?不像是对着喜欢的女子,倒像是对仇家说的。
卫珩站在汤泉的门口,一遍遍练习着稍后的说辞。他目光落在手里的丝绢包裹上,耳根又不可控制地热了起来。
驿馆的小厮从他身边经过,知道这位戴着面具的便是赫赫有名的铁面阎王,连头也不敢抬,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王爷想泡汤吗?要不要小人去清一下场子?”
卫珩半晌没回答,这小厮恭谨地抬起头,立刻被他凉凉的眼神吓得后退了几步,匆匆告退了。
他有些想不明白,只是泡个汤,这位爷的眼神为何这么纠结难言,苦大仇深呢?
他更想不到的是,面前这位一脸正色的贵人,手里拿着的,是一套女子贴身的亵衣。
卫珩也不大明白自己怎么就揽下了给阮秋色送衣服的差事。
方才云芍把这衣服放在他桌上,他分明是严词拒绝的:“……开本王的玩笑,很有意思?”
这云芍以为他是什么人?看到了占女儿家便宜的机会,便会欢天喜地地应承下来吗?
“我哪里敢开王爷的玩笑,”云芍笑得气定神闲,“只是眼看王爷这两日毫无进展,做师父的心里着急罢了。”
卫珩不自在地将目光从桌上的亵衣处挪开,才冷哼一声道:“你想要什么进展?”
“王爷难道忘了话本子里是怎么写的了?”云芍挑起一边眉毛,“从古到今,浴室可是最适合发展奸情……啊不,发展爱情的地方了。多少缠缠绵绵的故事,都是从霸道金主撞见小白花洗澡开始的啊。”
“然后呢?”卫珩冷冷道,“本王也得同书里一样,兽性大发,像登徒子似的为所欲为?”
云芍笑着摆了摆手:“您要是有那本事,只怕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我让你去给阿秋送衣服,主要是因为你们俩这几日,实在是缺少了心动的感觉,必须来点刺激。”
卫珩抬眼看她:“什么叫心动的感觉?”
“就是羞涩啊,脸红啊,这种小情侣间甜甜腻腻的气氛。”云芍暧昧地眨眨眼道,“没有什么比洗澡的时候被男人撞见更羞涩,更叫人脸红的了,阿秋一定会很心动的。”
见卫珩沉声不语,云芍也不再劝他,只抬手打了个哈欠道:“哎呀,我这头痛越发厉害,只想立刻回房休息。那汤泉的水也渐渐凉了,阿秋多等一会儿怕是要生病的。王爷若实在不愿,让时护卫去送也可以的。”
时青闻言,默默将身子往墙角缩了缩。
他方才听到什么了吗?不,他没有,他的耳朵今晚不大好使。
卫珩自然是不会让时青去送的。眼见云芍施施然走出了房门,他盯住桌上的细绢衣物,嘴角紧紧绷着,内心天人交战。
足足半刻钟过去,他才下定决定似的,让时青拿来块干净的丝绢,自己亲手将那衣物包了起来。
他绝没有趁人之危的念头,他只是不想让阮秋色着凉,而已。
宁王大人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昂首阔步的出了门。
云芍听见隔壁的动静,立刻折回了卫珩的房间,冲着时青挤挤眼睛道:“你们王爷啊,嘴上说不要,身体倒是诚实得很。”
时青无奈地笑笑:“云芍姑娘这招也太大胆了些,难道就不怕我们王爷真的……”
“我都不怕阿秋吃亏,你怕什么?”云芍淡淡地挥了挥手,“以你们王爷那薄如蝉翼的脸皮,最多就是把那衣服放在更衣间门口。我方才啊,不过就是逗他玩玩罢了。”
云芍猜得没错,卫珩也正是这样打算的。
他到底是做不出唐突孟浪的事情,踌躇许久,也只是蹲下身子,将那衣物放在了女汤更衣间的门内。
“阮秋色,”他朗声说了句,“本王将衣服放在门口了。”
等了片刻,却没有任何回音。
“阮秋色?”卫珩抬高了音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听见了一声隐约的,像是被捂住的低呼。
***
“公子,那兰亭文房的掌柜已经带到了。”
那日被卫珩审问过的掌柜跟在仆从后面,进了贺兰舒的书房。
他恭谨地向贺兰舒行了一礼,这才发现素日里和颜悦色的家主,今日却面色阴沉,看上去极为不悦。
“李掌柜,请你仔细想想,那日来买画材的男人,身上可有什么别的特征?”贺兰舒沉声问道。
那掌柜的神情便有些为难,急声道:“回公子的话,那日我被带到大理寺细细审讯过,能想起来的已经说过了,画师也画了那人的像,您要再问别的,我可真的不知道了。”
贺兰舒抬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你别着急,再细细回忆一下,那人身上,可有什么纹身一类的印记?”
掌柜愁眉苦脸地想了半天,才道:“那人又没有脱下衣服,像纹身这样的东西,我也看不到啊。”
“不一定是文在身上,也有可能是在手上,小臂上,或是后颈上?”贺兰舒很有耐心地循循善诱道,“你好好想想,那纹身的样子应该像朵花,红色的花。”
听到“红色的花”这个说法,那掌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公子,虽然确实没看到纹身,但说到红色的花,那人掏钱的时候,从怀里带出来一个饰物,像是玉质的,就是朵红花的样子。
“你可看清楚了?那花是什么样子?”贺兰舒急急地问道。
那掌柜有些迟疑:“那饰物只被带出来一角,那男子立刻便将它塞了回去。匆匆一瞥也没看分明……非要说的话,像是朵芙蓉花。”
贺兰舒闻言,轻轻挥了挥手,让侍从带他退下。
骆严舟这才现身,看到贺兰舒沉重的脸色,心下了然:“带走阮画师的,就是‘他们’?”穿书吧
贺兰舒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他们以红花为信,成员皆会在身上纹身。那玉饰多半就是他们的令信。”
“他们既然放了阮画师回来,想来也是没有杀她的意图,”骆严舟没所谓地笑笑,“公子不需过于挂怀。”
贺兰舒神色却未见半分轻松,兀自沉吟道:“或许他们原本是不打算杀她……”
“原本?”骆严舟疑道,“现在有什么变数吗?”
“现在她和宁王在一起。”贺兰舒闭了闭眼,“若我是他们,不会放心她身边有大理寺卿这样的威胁。”
那些人找上阮秋色,也许只因为她是阮清池之女,并不知道她与宁王的关系竟这样密切。可她回到二酉书肆,便直接被卫珩带回了宁王府,又坐着卫珩的马车,与他一起出了京城,那些人不会不知。
行事缜密的凶徒们,又怎么会放心留下这样一个隐患?
他顿了顿又道:“眼下尚不能断定此事与那人无关。你说他在青州遇上了麻烦,是什么麻烦?”
“只知道十日前,那人收到飞鸽传书,便立即动身去了青州。”骆严舟沉声道,“应该是生意上的事。”
贺兰舒沉吟道:“他手段一向严谨,上下打点得滴水不漏,能出什么事?”
“那属下就不知道了。”骆严舟摇了摇头,“毕竟您只吩咐我差人留意那人的动静,却没要我连他的生意也一起盯牢。”
贺兰舒沉思半晌,才开口道:“在朝中打听一下。我总觉得宁王此行,与青州,与那人有关。”
***
“阮秋色!”
卫珩只犹豫了一瞬,就果断地冲进了更衣间。
那更衣间狭长曲折,弯过几道,才看到了通往汤泉室的小门。卫珩心知有异,也顾不上男女大防,掀开门帘就进了室内。
朦朦胧胧的白雾间,瘦削的身影背对着他,正立在池子里。夶风小说
阮秋色背上的蝴蝶骨清晰好看,淋漓的水珠蜿蜒而下,顺着她光洁细腻的肌肤,划过两个浅浅的腰窝,才落入了池水里。
卫珩觉得自己的呼吸顿了一顿。
听见他进来,阮秋色像才回过神似的,慌乱地将身体沉入池中,一直淹没到了下巴,这才惊声问道:“王爷您、您怎么进来了?”
她声音低哑,全然不似往日的清脆。
卫珩眼睛眯了眯,留意到浴室上方窄长的天窗大开,灌进了不少冰凉的空气。
他沉声开口,声音也有几分哑:“那刺客呢?”
阮秋色缩在水里,不敢回头看他,只结结巴巴地应道:“哪、哪有什么刺客?这里一直只有、只有我一人。”
卫珩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没几步便行至了池边,他缓缓地蹲了下来,声音落在她头顶:“转过身来。”
阮秋色哪里肯应,只蹲在水里急声道:“王爷,男女有别,请您快出去——”
她话没说完,一双冰凉的手就探进了水里,按住她两侧的肩头,不容分说地将人翻转了过来。
阮秋色的脸霎时红透。她身子虽然还在水里,却像是在他目光中无所遁形一般,慌忙将两只胳膊交叠,拢住肩膀,环在了身前。
她将身子又往水里沉了沉,才眼神躲闪地嚷道:“王爷此举,实在太轻薄了——”
卫珩并不应声,在她脸上打量了片刻,便掐着她的胳膊,直接将她上半身提出了水面。
“王爷!”阮秋色惊呼了一声,扭着身子挣扎了起来,“您怎么可以这样!”
卫珩对她的抗议置若罔闻,目光先是落在她颈上被人掐出的红痕之上,又仔仔细细地扫过她手臂,果然在她的上臂看到了青色的指痕。
她胳膊纤细,捏在手里只觉得不盈一握,楚楚可怜。女孩子皮肤白皙娇嫩,方才那人为了制住她,力气不加控制,才留下了指印。
“你说谎。”卫珩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那刺客究竟是何人?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阮秋色环着手臂,僵直地站在水池中,半晌才被吹进来的冷风激得回过了神。
她怔怔地与卫珩对视,良久,才轻声道:“王爷说什么呢,这里……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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