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雨下的很大,淅淅沥沥透过瓦缝，浇在破观里的人身上。
乞丐惯于习惯这天气，就是雨声都无法将他们从梦中唤醒。
一滴冰凉雨水落在额头上,岑默睁开眼来,随后直接起身。眼下天已经大亮，岑默惯常于这个点醒来,一醒来就前往街边,找个地方随意蹲着，有时，甚至一蹲就是一整天。
到中午的时候,一蓝衣少年穿过桥身,向着岑默在的方向走来。
他那身装束非富即贵,他的容貌看起来还少年气十足，年龄看起来比岑默自己小一些。
见那少年一笑温文尔雅，进退有度,岑默便知,这必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说别的，他身上那件蓝色法衣就价格不菲。
岑默微微垂下眸子,一声咣当的轻响传来,那是蓝衣少年在他的破碗中投了币。
周边其他乞丐蠢蠢欲动,岑默抬眸,一个眼神过去，全都消停下来了。
这还得亏岑默在这帮乞丐里出了名。
一般乞丐为了地盘和吃的打架属于正常事,他倒好,直接奔着不要命去,久而久之,他便成了这帮乞丐中的刺头,也无人敢招惹他。
蓝衣少年自是注意到他方才的那一眼，他也看出其他乞丐方才准备抢夺的样子，眼下他松了口气。幸好这位，不至于自己好心办坏事。
岑默看着破碗中的灵石，开口道，“一件事。”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的清脆和一丝磁性，听起来颇为悦耳。
彼时还是少年的楚云意还未理解他的意思。
岑默见楚云意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看，难得开口解释道，“一块灵石，一件事。”
楚云意这次终于理解了岑默的意思，“你是说，凭借着这颗灵石，我可以要求你办一件事？那我得想想。”
岑默闭上眼，似是有些不耐烦，“随你。”
楚云意忽的问，“你有名字吗？”
岑默不耐睁开眼，听见楚云意道，“有了名字，等我想出来让你帮着做什么事的时候才方便联系你啊。”
岑默道，“山今岑，默默无闻的默。岑默。”
楚云意笑道，“那我叫你阿默好了。我是楚云意，叫我阿云就好。你的那个承诺管多久？”
岑默闭了闭眼，“你想管多久，就多久。”
楚云意哦了声，还准备再说什么，看见有侍从来叫他，才知道自己偷溜出门的事必定是被母亲知晓了。
楚云意急匆匆准备离开，一边语速飞快地道，“我想好了会告诉你的。”
岑默在他走后收起了灵石，站起身慢吞吞地向黑水巷走去。
黑水巷，顾名思义，巷子内黑色污水四溢，即便是雨后都无法洗去巷子内难闻气味。
这里居住的大多是破落户，平时里少有人走。
岑默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将方才放入的灵石取出来摩挲。
这大概是他成为乞丐以来得到的最好的东西。岑默反手将灵石带好，向着破庙的方向走去。
破庙很破，却是十数名乞丐的栖居地，岑默回了地方，找了自己的地盘坐下。
有年龄大又懒得出去乞讨的老叫花子仍旧留在破庙里，见到岑默直哼唧。
岑默向来是很少与其他人交谈的，像他的名字一样。多数时候，他是沉默的。
岑默斜躺下来，手里把玩着那颗灵石，眼皮耷拉着，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第二日一早，岑默走过黑水巷，来到城门边，却听见外界的人在说昨晚城主府发生的事。
从他们的交谈中，岑默知道了事情的具体经过。
城主府的人被一夜屠杀，听闻除过那位少城主，其他人都死了。而今少城主下落不明，很多人都在找他。
岑默听完只皱了下眉毛，便自己蹲在破碗旁。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想起昨天那位蓝衣少年。回想起少年佩戴在腰侧象征身份的玉佩，岑默又皱了皱眉。
岑默今天没有在城墙附近停留太久，他走了一条与以往并不一致的路，经过的路线上恰好有城主府。
他隔着门遥遥看了眼，里面正在抬尸体出来，一具又一具。岑默只看了眼，就收回视线，自己准备返回破庙。
谁知走到条巷子里，一个人影飞快摁住他的手腕，将人扯进巷子里。
岑默看他两目惶惶，神色中有化不去的凄然，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昨天的蓝衣少年。
少年不复之前的温文，眼下略显狼狈，通红的双眼表明他昨晚定是休息的不如何好。
“你昨天的许诺还作不作数？”少年拎住他的领子问。
看着少年故意做出来的凶巴巴模样，岑默沉吟一会儿，“算。”
眼前的人像是被逼急了到墙角的小羊羔，惶惶然又故作坚强，明明在要挟人，却显得自己像是被要挟的那一个，手都在发抖。
楚云意这才略微松开岑默的领子，他抹了把脸道，“不管怎样，你答应我的，答应就得做到。我要你去杀一个人。”
岑默眉毛微微扬起，“哦？是谁？”【穿】
【书】
【吧】
.
岑默终究还是带了少年到破庙临时歇脚。楚云意从坐下后就将自己缩成一团，直到岑默喊他往火堆旁坐才移动了下身子。
眼下破庙里暂时只有他二人和一个老乞丐，岑默叫楚云意坐到自己身旁才开口问，“你确定说的是他？”
“是他。”楚云意笃定道。
岑默颔首，接下了这个条件，杀个人而已，在他看来不算什么。唯一的难度在于对方目前成了代任城主，不大好接近。
楚云意也知道自己说的刺杀有些难度，他有些半信半疑地看向岑默，意外发现仔细看下来这人五官生得不错。
毕竟是个少年，虽然经历了大变，心思却是活络的，楚云意看了两眼，没忍住再看一眼。
岑默在他看第三眼的时候起身，楚云意忙拉住他的衣摆，“你去哪儿？”
“拾柴。”等楚云意松了手，岑默就向门外走去。
眼下将近秋季，庸都已经开始有些冷，楚云意朝火堆又凑近一点。
等岑默回来，楚云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你准备怎么杀他？”
岑默道，“我自有办法，你且放心。”
楚云意略微点点头，没办法，他现在除了这个人也没法找其他人。
楚云意在破庙住了下来，因为岑默曾经在这些乞丐面前动过手，其他爱人倒也没怎么为难楚云意，只是楚云意看着与他们格格不入，没少遭受白眼。
楚云意来到破庙的第三天，岑默提着人头回来了。楚云意虽然害怕，但找个没人的角落打开一看，赫然就是那位代任城主。
楚云意一时连害怕都忘了，他怔怔的，缓慢看向岑默。
岑默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我达成了条件。”
兴许是不敢置信，亦或者是没想到，总归楚云意最后抱住了岑默嚎啕大哭。
等岑默安抚下楚云意的时候，在其他人熟睡的夜里问他，“你打算去哪里？”
楚云意摇摇头，“我父母有修界的朋友，兴许他们回来找我，在此之前，我恐怕得跟着你。”
岑默沉默一瞬，道，“我只是个乞丐。”
楚云意似是不大认同，“能从层层保护中杀掉庸都的代任城主，你可不是普通的乞丐。”ωＷＷ.chuanyue1.coΜ
岑默不可置否，侧过头没说话，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压根没听到。
楚云意自己没趣，便睡着了。
接下来的时间，为了和岑默一起乞讨，他故意当掉自己的衣物，打扮的和岑默这般的乞丐无异。
岑默看他折腾的时候问楚云意，“你何必这样折腾自己？”
楚云意抿抿嘴，“你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
岑默看不透这小少爷的心，于是由着他去了。
直到楚云意在乞讨的时候被一位修士撞见，这才发现原来楚云意就是他那故人——曾经的庸都城主之子。
楚云意被认出的时候，岑默就在他身边。
那位修士听楚云意说了这段时间的经历，没忍住扼腕叹息，最后修士决定收楚云意为亲传弟子。
修士也因出于感激，告知岑默可以随他一同离开，不再过乞讨的生活。岑默却只要了一把看起来极为普通的长剑，并表示自己会继续留在庸都。
修士觉得难以理解为何岑默会放弃这样的机会，但也随他去了。
带着楚云意，修士回到了碧华霄，原来这修士是修界鼎鼎有名的泽云子，碧华霄的掌门。
楚云意虽到了碧华霄，但是时常与岑默保持联系。即便是出于那点没有透出光的隐秘心思，楚云意也一直没有和岑默断了联系。
但是岑默这边不知怎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传来的话越少，渐渐的，不再传消息过来。
楚云意有时摸着传讯符，都不知道要不要联系他。
直到岑默在庸都声名鹊起，他才知道，原来岑默已经有了剑圣的称号。
这个人，他知道的，一直都不简单，即便沦落到当乞丐都多几分傲骨。他不知为何对方不再联系他，只知道寥寥数语那人都不肯说。
原本就隐秘的心思，藏得更深了些。
楚云意也一直在想，要不是那晚在山洞外，他不停地逼问，只怕这闷葫芦什么都不会说。
楚云意入门的时候，泽云子给他改了名字，唤杜昀。杜是泽云子的姓，他跟着泽云子改了姓。
不过在外游历，用的还是以前的名字。
直到杜昀做了掌门，事务繁杂，他才在忙碌时不至于想起曾经在黑水巷内和岑默共同走过的岁月。
那时候他们相依为命，虽是当乞丐，却也没有忧愁。
杜昀也只有在休憩的间隙才会有功夫想岑默和过去的事。
他其实也有几次在外游历遇上岑默。可惜这人成了剑痴，无论他怎么折腾，这人眼中只有这把剑，他问剑的名字，他也不肯开口说。
那夜在山洞，他几乎要将自己的心剥出来给岑默看，只是谁能想到对方竟然因为那么可笑的原因避开他。
也因此，他才最终得知那把剑的名字。
因岑默曾说：此剑，名为钟情。
钟情，钟情于一人、
杜昀才知，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这次是真的有了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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