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斐坐在电脑前,右手滑动着鼠标滚轮，眉头紧锁。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新号的后台数据。视频的数据很平稳，关注数也在稳步增长,但是——
他重重地按下鼠标左键,关掉页面，把鼠标丢向墙壁。
鼠标在撞到墙壁时发出一声巨响,像流星一样快速弹开,颤颤巍巍地在桌面滚动。
拼接处的小缝裂成巨大的深谷，小巧的零件在里面微微颤抖着。
他抱着头，发出痛苦而暴躁的呻|吟。
看起来还不错,如果是几年前,他刚刚开始做视频的时候,一定会因此而欣喜若狂，但是对于现在的人来说……
这个落差也太大了。
他那种量级的UP主，早就不单纯靠视频播放挣钱了,收入的大头是各种广告推广。
从头开始,意味着，那些合作都没有了。
而视频……视频的数据也不尽如人意。失去了粉丝基础的支撑,他的视频很难达到同样的关注度。但,那是他好几年视频积累的关注,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一个月内赶上。
更何况,近几年的视频，有很多都是抄的。他的灵感早已竭尽,再也没办法轻轻松松地制造新奇有趣的新梗。
总不能现在就接着抄吧。因为他的事,整个网站都对抄袭十分敏感。他这样的“新人UP”,但凡有一点和别人相似,就会被挂在大字报上。www.chuanyue1.com
他只能熬。
如果还留在原来的账号,那么只要他避避风头，几个月后，等大家都忘了他，他也许还能重新营业，靠死忠粉丝，吃吃老本。Μ.chuanyue1.℃ōＭ
但是他不甘心。
那个号已经毁了，多少人把他拉进黑名单，看到他的名字先吐一口口水，绝对不会点进他的视频。
如果还留在那个号上，不就意味着，完全放弃这一批观众了吗？
他还想回到那个巅峰时期，最起码，不能是这种有人天天喊打的状态吧。
他狠狠抓了抓头发，慢慢平复情绪。
他重新点开后台，看着视频评论。
有人在质疑他是不是那个因抄袭被大众谴责的大UP，被其他人怼了回去。
“没有证据不要瞎说，两边的视频我都看过，这个UP明显要用心很多，怎么会是一个人？”
他抱着手臂，看乐子一样看这些评论。
他有的时候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多傻子啊，知道他抄袭还喜欢他，甚至还可怜他，愿意为了他和其他人唇枪舌战。
有的时候又想，谢谢你们哦，谢谢你们，我才有勇气东山再起。
他不小心点开某个粉丝牌等级很高的观众的主页，看到他新的转发评论，脸色骤然一冷。
为什么要喜欢其他人啊。
不是只喜欢我的吗？
他悻悻地关掉页面，登上小号，打开那些熟悉的，成为他“灵感来源”的小UP的主页。
巫灵的提示声在这个时候响起。
宋斐眨眨眼，全身的肌肉放松下来，怅然若失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他看到巫灵和谢翊向他走来，马上站起身，规规矩矩地等巫灵点评。
巫灵拍拍他的肩，抛了个媚眼，说：“别这么紧张。这一条就先这么过了，时间不早，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们趁热打铁，把下一幕也拍了。”
宋斐松了口气。巫灵一向喜欢精益求精，一个镜头都能磨几个小时，能够这么轻松地放他走，已经算是很大的肯定了。
他望望外面的夜色。暮色早已降临，但好在并不算晚，远处的灯光焕发着生机。
比他预想的要早，应该也没有拖累剧组。
他的视线不期然地和先前抱怨过的工作人员的视线相碰，对方十分友好地对他微笑。
虽然巫灵已经解释过，一切只是演戏，他们并不是在真的埋怨，在确认对方没受到影响后，他还是感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早点回去，不然一会又有人要找我兴师问罪。”巫灵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视线有意无意地往谢翊地方向飘。
谢翊看他就看得很光明正大了：“我怎么觉得你在阴阳怪气？”
“阴阳怪气的人看什么都是阴阳怪气。”巫灵说。
他伸了个懒腰，兴致缺缺地转身离开：“不和你们浪费时间了，再不走，我的小宝贝要等急了。”
宋斐朝他离开的方向望去。
这是，第几个来着？起码，第三个“小宝贝”了吧？
也不知道巫灵和他一样待在一个地方拍戏，怎么男朋友还是换得这么快。
视线突然被手掌挡住了。谢翊威胁地说：“别跟他学。”
宋斐哑然失笑。
他把谢翊遮在自己眼睛前面的手拉下来，真诚而同情地说：“放心吧，我还不会嫌弃你老。”
谢翊眯起眼，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小朋友，你应该知道，你没有资格选择。”
***
托谢翊的福，宋斐不用再回那个阴暗的房间住。让谢翊帮宋斐寻找状态，无疑比强迫宋斐住在那种地方有效，巫灵也没有怪癖，自然没有为难他们。
不过巫灵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威逼利诱让谢翊签订合同友情出演。
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路人，他曾经在宋斐所饰演的角色学钢琴的时候，夸过他。
这个夸奖在当时极大地鼓舞了宋斐演的角色，并让他一直铭记到了放弃钢琴、开始专职做UP主之后。
即使再也不碰钢琴了，宋斐还是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他。
就是因为你夸了我，我才认为我是天才，我才一直学了下去——可是你在骗我，我根本就没有天赋，我在学校里就是吊车尾。
我知道了，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不自量力地想用这种技能生存。
……但你夸我的时候，我兴奋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其实我没有那么差，对吗？
他不知道对这个角色，到底是爱还是恨。
宋斐洗了澡，趴在舒舒服服的大床上揣摩角色。
第二天的戏可以说是整部电影的高|潮，情绪一定要非常非常饱满。
他试了好几遍，心里仍旧没底。
这个角色，对他来说，其实是有点难的。
就他自己来说，就算是灵感匮乏，做不出好视频了，也绝对不会去抄其他人的，更不会引导粉丝网暴他人。
但他要演好这个角色，就绝不能抱着否定这个角色的心态。
不会这么做，但要去理解。
其实他也不敢打包票，自己有多高尚。或许……在某种条件下，他也会破除道德底线呢？
比如他的爱人身患重疾，他很需要钱，那他会不会为了赚钱，短暂地窃取其他人的创意？
当他被成千上万的指责淹没，本来一分的罪被夸张成十分，是不是也会情绪崩溃，希望有人能为自己出头，替自己披荆斩棘？
这个人物肯定不是最传统、最招人喜欢的伟光正形象。
但大多数人其实是很混沌的，在适当的环境中，会变得很善良，也会变得很恶毒。
他是一个很普通的，会被引诱的人。
巨大的利益会诱使人暂时忘记呆板的准则，向虚幻美好的深渊滑落。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就不可能阻止自己滚下山崖了。
巫灵要拍的，就是一个普通人如何一步一步堕落。
残忍一点说……其实这个主角已经不普通了，普通人，哪怕是抄，也抄不到那么出名。
真正的普通人的故事，可能会更加坎坷。
宋斐偶尔也会想，他有没有可能真的成为这样的人。
“在想什么？不早点睡觉。”谢翊在他旁边坐下，揽住他的肩膀，亲吻他的鬓角。
“我有点摸不准该怎么演。”宋斐钻进他怀里，底气不足地说，“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本来看那些人的主页，就是想找信心，知道有人比自己过得差，会有幸灾乐祸的感觉。但他没想到，被他用来嘲讽的对象，居然比自己过得更好，甚至于……做成了他梦寐以求，却永远无法达成的事。那个时候，他为自己搭建的堡垒坍塌了，他对自己说他已经很厉害了——但事实上，他就是很差，无论是人品、财富、还是音乐天赋。我都分析出来了，可我控制不好情绪的度。”
“这样吗？”谢翊眼底划过笑意，“那交给我吧。”
***
宋斐和往常一样赶往剧组。
他在穿行的人群中，寻找着谢翊的身影。
谢翊今天早上的态度怪怪的，明明前一晚睡觉前还好好的，现在却很冷淡。
是因为睡得不好？还是其他的？
他根本摸不清谢翊在想什么。也没有时间去想。
一到剧组，巫灵就开始来检验他的状态。
宋斐看着巫灵沉思的样子，心里不停打鼓。
忽然，他在不远处看到谢翊的身影，眼睛一亮。
他站起身，和谢翊打招呼。
谢翊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回应他的热情，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他看到谢翊在一个算得上英俊的年轻男人面前停下，温文尔雅地和对方说着什么。
对方的脸有点红，局促不安地和他问好，因为紧张，手里搬运的道具掉到地上。
对方连忙道歉，手忙脚乱地拾取着道具。
谢翊微笑着摇摇头，蹲下，有条不紊地帮他收拾着道具。
在把道具交到对方手中的时候，谢翊故意没有马上松手，引得对方抬眸看他。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好像一簇烟花被引燃。
对方的脸更红了，不自然的移开视线。
谢翊还是噙着笑，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似乎蕴含着无限柔情。
好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在这个严寒的冬日，把宋斐冻成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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