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斐琦和高悦聊过后,想着高悦学得是建筑,他自己更擅军械,农业生产这一块都没有接触过。但在大周农耕几乎是百姓们安身立命的根本。若想在大周搞变革确实如高悦所说,从农业着手是最好的突破点,生产力提升上来,人们生活富足,对于其他变革的接受度也能保持一个比较积极的态度。
于是,第二日,周斐琦早朝后,单独召见了户部李尚书,相谈农事。然而,聊着聊着周斐琦发现,李尚书对农耕之事能提供的实操经验也非常有限,他位居高位,这些年做得最多的工作是统筹数据,且这位老尚书也是世家出身,古人讲究‘君子远庖厨’,世家子尤甚,十指没有沾过阳春水,自然也没有碰过黄土地。
所谓种植之道,老尚书也同样停留在理论层面。
看来有必要抽空,出趟宫了。
周斐琦心里琢磨着这事,回到极阳殿后便和高悦说了,高悦听完后就立马双眼放光,欲欲跃试特别期待地望着他。周斐琦不用猜也知道高悦在想什么了。说起来,这皇宫里的生活确实够枯燥的,难得高悦来了这么久就跑了那么一回!
“带你去!”周斐琦刮了下他的鼻子,见高悦立刻笑成了一朵花,这心里真是又酸又甜又无奈,不过,“你早一天把自己养好,咱们就能早一天出发,所以,”他抽走了高悦手里的卷轴,“在彻底养好之前,就先别看这些了。”
高悦点了点头,他其实只是想帮周斐琦。想要早日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又不是只有周斐琦一个人的愿望,高悦也想啊!不付出、干等着,那也不是你悦哥的性格!
有了出宫这个盼头,高悦这两天喝药茶、吃药膳、努力运动多出汗,别提多积极了。加之子弦和赫连野调养得宜,周斐琦照顾得细心,等高悦的嗓子恢复,身上的痕迹消除,人也再次活蹦乱跳后,整个人看起来比被周斐琦抱回来那天不知要鲜亮了多少倍!
那个气色怎么说呢,白皙中透着淡淡的粉,清雅中带着淡淡的娇,眼波流转间尽是莹莹笑意,偶尔他不经意地看上周斐琦一眼,都能令这位皇帝陛下心脏漏拍。
总之,风华自成。
这样的高悦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勾得周斐琦一个没忍住就抱住他的腰,脸埋进他的胸口蹭了好久,跟一只撒娇的大型犬似得,吸主人没够!
高悦被他拱得直笑,抻着他的耳朵,无奈地哄:“你差不多了吧?好了,快带我出宫!”
周斐琦这才抬起脸,又迷恋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在他唇上印下一吻,道:“你这么好看,我都舍不得让别人也看到了!”
高悦道:“那怎么办?要不我把脸蒙上,不给他们看?”
周斐琦也笑,说:“不了,那样你不舒服。我就大方一回好了。”
两人笑闹过后,周斐琦拉着高悦的手,把人从椅子里拽起来。又对门外的胡、张两位公公吩咐道:“朕不传话,任何人不得打扰。”
两位公公连忙应声,尽职尽责地再次充当起门神的角色。自从高毕焰被皇上抱回极阳殿,这段时间,皇帝陛下动不动就是不得打扰,他们已经习惯了。唯一觉得诧异的就是高毕焰竟然在如此高强度高频率的宠幸之下竟然还坚强地挺了过来,这可真是着实令人不得不佩服!
这次出宫,皇帝因是要微服并没有大张旗鼓,他甚至都没有带宫中的侍卫,只牵着高悦的手,两人再次从汤池走了那条密道,至兵工厂,由暗月调集了两个暗卫护送着,前往郊区的稻田。
再入这条密道,高悦心中感慨万千。如今他与周斐琦相认了,之前心中的很多疑问都可以直言不讳,便问:“据我所知,这条密道还通着霁和殿,是你特意留下的吗?”
周斐琦说:“当年刘妃待产,这密道留在本是监视之用。她死后,珏儿交由太后抚养,霁和殿那头的出口是封上了的。若非今年出了蛊虫案还有,”他看向高悦,“齐鞘要带你出宫,动了这条密道,或许我一时还察觉不到霁和殿的入口被拆开了。”
“那你后来把周斐珏单独放到霁和殿住,就再也没有派人监视过他吗?”
“有护着,他毕竟是个孩子,但密道的拆口应是与他无关。”周斐琦说。
“他知道,还往里面藏过吃的。”高悦说。
“哦?”
高悦深吸口气,将齐鞘转述的周斐珏往密道里藏王鸽的事情又转述给皇帝听,说完后,道:“……为此,我还特意去了珍异所,咨询了边公公,而后听说了你和二皇子‘戏王鸽’的传言。我后来也曾问过你的,但你似乎被得罪狠了,你都不愿跟我说。”
周斐琦听他说到最后都带出了抱怨的意味儿,就笑了一声,道:“先皇赐王鸽时赐给我一只雌鸽,我那时一直不肯动太后安排的教习宫女,二皇子又借此调笑,你说,这种事你让我怎么跟除你之外的人讲?”
高悦不坑声了,脸却慢慢红了。
周斐琦心中叹息,牵着高悦的手用力攥了一下,才又道:“那对王鸽出现在密道里或许不是偶然,但珏儿发现密道又逮到王鸽或许是偶然。这件事,也不必慌,王鸽无非就是与大皇子和二皇子有关,这两个人我已增派了人手监视。”
“这么说,当年先皇只赐给了你们三人王鸽?”高悦问,见周斐琦点头,他思索片刻,又道:“如果当年二皇子和你的鸽子都被你弄死又装匣子里送给他了。那这种鸽子只能是大皇子手里还有。而大皇子又是九殿下的亲哥哥,保不住他有非常重要的信息或者急事动用了王鸽给九殿下传讯。哦,或者说是给霁和殿里的谁传讯。”
“我想,他多半是传讯给那个叫小满子的太监,只不知传了什么消息,需要他如此冒险……”周斐琦说着说着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又有数多疑惑,只道:“前段时间沽城出事,往来白鸽频繁,这个太监还曾撺掇珏儿来极阳殿抢鸽子吃。现在想来那时他们想抢的并不是鸽子,而是鸽子腿上的密报。只可惜,珏儿不通人情说出了是受霁和殿里的小满子指使,如今人都已经死在大狱了,就算我们想要再重新查起,也没那么容易了。”
高悦听完一阵唏嘘,感慨道:“这么一看,周斐珏小小年纪真不容易,那些奴才见他年纪小就背着他干这么多脏事,甚至还利用他,实在是可恨极了。”
“古代皇家就是这样。”
高悦听他这话口有些不对,忙问:“那你小时候也受过这样的欺负吗?”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真小孩儿。我就是这些年,看得太多。”周斐琦话没说完就感觉到高悦握着他的手力道加重了,他心头暖动,淡淡地笑了。
高悦握着周斐琦的手,静默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道:“齐鞘之前中了蛊虫,据他所说,是那个小满子给他下得蛊,有没有可能这些蛊虫与大皇子有关?”
出乎意料,周斐琦想了一会儿,竟然摇了摇头,道:“他身边一直有暗卫盯着,且人在灵隐寺修行,灵隐寺的武僧曾教习过我和李景武艺,算是帝师。那人五感通识,不是一般人,有他在,大皇子若有异动,我必然会接到消息,想来应不是大皇子。”
高悦心想,后宫蛊虫潜伏多年,冲得是帝位,想要的是周斐琦的命。如果背后操控之人不是大皇子,那还有谁?难道是二皇子?
不过,现在千丝万缕,明着查已经不可能了。因为蛊虫案本就是个多饵之局,留下的所有线索只要顺着查下去,必然会牵出李家,而目前的朝局,李家就是周斐琦这个皇帝最大的依仗。李家还不能倒,他家倒了,周斐琦相当于失去臂膀,到了那时候若无其他嫡系势力顶上,隐藏在幕后的人定然不会放过大好时机,弄不好会一口咬住周斐琦咽喉,将他拉下龙位。
自古帝王,国亡帝死,不死做为阶下囚还能逆风翻盘的也就出了勾践一位。高悦以前出于利益不想周斐琦出事,现在无论从哪个方面他都不希望周斐琦有任何差池。
那这事就只能暗中调查了。虽说肯定比明着调兵遣将要耗费心力,可为了周斐琦的安危,高悦觉得自己绝对不能懈怠。他并没有告诉周斐琦这个打算,因为知道,说出来周斐琦定然不会让他操那个心,可他想守护自己心爱之人,操点心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
两人从密道出来,再次来到兵工厂。暗日、暗月竟然都已在门前接驾。高悦还是第一次见暗日,听周斐琦说这人就是一直护着自己的暗卫,不由便想起了那日在颐和轩菡嫔给自己拜年那一幕,想来,那事定然就是暗日的手笔了。
再听说,暗日和暗月竟然是两兄弟,且个子高气焰张扬的暗月竟然是弟弟,高悦更觉得这些暗卫也都瞒有意思的。不由便多看了他们两眼。
周斐琦对那两人道:“暗日调两个好手跟朕走,暗月你继续守着这儿吧。”
两人自去安排。
为了隐藏身份,高悦和周斐琦都换了普通农家的装束。暗月为了方便他们出行,还特意准备了普通农家那种无棚的马车,可见不论他脾气多大,心思是绝对够细。
他上个月从乾罡山带会了硅藻土,如今交给张书仁确实对雷火的进一步研究起到了推动作用。这种白色的土张书仁上次听高悦说过,这些天一边搞研究一边念叨高毕焰,搞得暗月也对高悦好奇起来,心想这位高毕焰莫非真不只是后宫那些普通嫔妃?还真是个有本事的行家不成?
这次,皇帝陛下又带高毕焰来了兵工厂,暗月便有心观察高悦。这一留心除了发现高毕焰比上次见的时候更美了,还发现了他和陛下之间那种隔绝旁人的特殊氛围,若抛去两人身份不提,单这么看过去,他们真就如一对新婚不久的普通夫夫,就看那两人偶尔对视的眼神,正是蜜里调油,爱意泛滥的时候。
暗日驾车,周斐琦和高悦做在车后。他们后面令有一辆马车,载着四个家仆打扮的暗卫。一行人驶出山谷,高悦才发现,离这里不远处就能看到一片金灿灿的稻田。他便问周斐琦:“咱们现在是在平京的哪个方向啊?”
周斐琦说:“皇宫之东,刚才那个山谷对面的山峰往南三里便是赤云观。那密道里赤云道长布下了缩地法阵,你或许不信,但古人的智慧也绝非我们能够想象。”穿书吧
高悦笑了,他说:“别人有没有智慧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赤云道长是有真本事的。”
这话周斐琦也认同。
马车吱吱扭扭驶入东郊,沿着官道一路往前走。眼看着前面不远已可见一片村庄,周斐琦便让暗日在一片田地前停了下来。他和高悦跳下马车,见田地间有农人正起伏着劳作,便走上田埂,预上前搭讪。
高悦跟着他走在田埂上,他们原本一前一后,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的手指便勾在了一起,虽只勾了一根指头,但那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羁绊无声无息地就自他们勾连在一起的手指处传了出来。
甜蜜得好似随时都会在这烈日灼阳下融化。
有人进了自家田埂,劳作的农人自然要问。他们嗓门很大,隔着老远就喊:“干啥得?!莫要踩到秧苗啊!”
“老伯,打听点事。”周斐琦操着一口高悦没听过的方言从那老伯喊完这句后,又随手扔了个荷包过去。那老农接住荷包打开看了一眼,立刻笑了,连连扬手,“上去说,上去说!不要在地里乱走!”
他边喊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看得出身体硬朗得很。他身后有两个青年也直起身回头往这边看,大概是从没见过高悦和周斐琦这种样貌的人,淳朴的脸上浮现了呆滞的神情。
老农把周斐琦和高悦哄回了官道上,这才仔细打量了他们几眼,黝黑的脸上浮现了然,冲周斐琦道:“年轻人刚成家吧?听你口音可不像是平京人,倒像是南方的!”
周斐琦以前为了执行各种任务学了许多不同地域的方言和好几种语言,刚才他和老农说话时用得是江浙的一种方言,北方人比较容易听懂,又不至于暴露身份。
此时见问,周斐琦便答:“渭南人,来平京娶媳妇的。”说完还看了高悦一眼。
老农也看了高悦一眼,大笑道:“你这媳妇娶得漂亮!我们平京的哥儿那可是顶顶的好!小伙子有眼光啊!你要问我什么,问吧!老汉今日收了你的钱,只要知道,都告诉你!”
周斐琦道:“想在平京置地安家,所以想向老伯打听一下,哪儿的地好。”
那老农一听就笑了,道:“害,我当什么事,这安家呢你想住在哪个区城当块儿都有人牙馆子,进去之后就说买宅子,大的小的自有人带你去挑。这置地,我跟你好好说道说道,咱们平京啊,北有仙山,西有皇陵,南边那都是官庄,留给咱们百姓的地就全都在这东边啦。
不过呢,东边有东边的好,地沃水肥,就连皇上夏祭都是来咱们东郊呢!还有啊,平京的税比别处低,虽说这地分到手里是少了点儿,不过种得好了,一年的余粮怎么也够家里人糊口。你看我那两个儿子,”他说着指了指已又弯腰劳作的两个青年,“是不是壮得跟小牛犊似得?哈哈哈!”
“那怎么才能把地种好呢?平京这边都兴种什么?水谷子是种不了的吧?”周斐琦道。
“水谷子,那是你们渭南种得,在咱们这儿可种不了!”老农说着看了眼高悦,疑惑道:“你这媳妇不是平京人吗?他不会种地?”
周斐琦忙道:“他哪儿会这些,自小家里当儿郎养,尽读书了。”
“哦,商家的孩儿们吧,那是不懂。”老农恍然,“咱们平京啊,兴种麦、黍,一年有两熟,家里人口不是特别多足够吃得。不过也有家里人多的人家,他们会去北山里采野黍子,也有圈块地自己种的,那野黍子皮实儿的很,也不调地,啥时候种都行。不过呀,这地都一样,要想把庄稼种好,还得靠水,水肥了,庄稼就长得好。我看你是个爽快人,也刚来平京,要是真打算在咱们这儿买地,就往那山谷口那边去吧,那里的地便宜,价钱低,不过那山谷里有个河坑,这两年不知是哪路神仙给点过吧,那里的水特别好。咱们这村里,不少人都去那河坑里打水用来浇地呢,每个月去拉上一车水,往这地里一浇,当茬儿种出的麦就能有这么大——”他比划了一下,马上又笑得合不拢嘴,说:“嘿嘿,比神农坛那片祭田里的麦还要沉呢!”
“那河坑在哪儿啊?老伯能带我们去瞧瞧吗?”高悦趁机问道。
“这……”老农看了眼还没干完的活,有些犹豫。
周斐琦见此,从怀里又拿出了一块碎银子,递给老农,道:“耽误你功夫也不好意思,这个你拿着。”
老农一看,吓了一跳,忙拒绝,道:“这可不好!我都收了你的铜板,怎么能再收银子?那我成什么人了?害,反正你们有车,来回也快!走吧!”他又回身冲那两个青年喊道:“爹有点儿事,去去就回,你们俩晌午家去吃!告你娘说,别挂心!”
两个儿子里有一个连忙跑了过来,拉着他爹问:“你去哪儿啊?”又打量周斐琦和高悦一行人,眼里带着戒备。
老农笑了笑,道:“带他们去看看那河坑。”转脸对周斐琦说:“这是我家老大。赵大牛。那个是二牛。”
“我姓陈。”周斐琦道。
高悦在他身后,听他这么说,就抿着嘴笑了下。
赵大牛却道:“爹还是我去吧,您留下。”
老农想了想也行,就说:“那就你去,做他们的车,快去快回。”
周斐琦和高悦其实无所谓谁带路,他们本来就是实地来了解民生的,接触不同的人还能了解到不同的信息。于是,赵大牛便上了他们的车。
高悦和周斐琦坐一边,赵大牛坐在他们对面的车辕上,边给暗日指路,边和周斐琦闲聊。
赵大牛听说周斐琦是从渭南来平京娶媳妇安家的,刚才的戒心也渐渐放了下来,又听说他们要买地,还挺热心地给他们提建议,道:“你们要打算买地还是最好不要买山谷口这片的,这片虽然地便宜离河坑近,种地方便,但你们要落脚,那边离村远,真住下来,来回走,起来肯定不如村边上的方便。我爹年纪大了,有些事想不全,你们也别见怪。对了,你们想种地自己有种子吗?”
“还没准备。”
赵大牛道:“近两年好种子也到不了咱们这小村头,听说南边官庄那些地里用得都是良种,他们那地里的庄稼一茬能比咱们这边多一成的产量,就是那种子想买挺贵的,都在大户人手里,好多人家还舍不得卖。咱们村里也有倒卖种子的,不过轻易也弄不到特别好的,都是南边淘剩下的次一等的。也因这个,咱们村好多人家都自己挑当茬地里的大粒麦当种子,我家也存了些,你们以后要是用得到,我跟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均给你们些。”
周斐琦听他说完便笑着道了声谢。高悦倒是觉得这个赵大牛,考虑问题还挺全面,心思也够细。
马车吱扭吱扭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赵家父子说的那个河坑,周斐琦一看这个河坑的位置,便笑了。他扭头看向高悦,见高悦也一脸原来如此的笑容,就知道高悦定然也想到了这水因何而‘肥’——
这个河坑再往前走几里就是兵工厂,这河坑地下估计有水道,跟兵工厂的排水道很可能是连着得,故此这里的水应是沾了兵工厂的光,成了稀释过的化肥汤!
化肥水浇地,那庄稼能不长得好才怪!
赵大牛并不知道化肥是什么,见周斐琦和高悦都笑,还疑惑地问他们:“你们俩个怎么了?可是这水有问题?”
“没有。”周斐琦说。
高悦道:“这水没有问题,就是你可要提醒乡亲们,千万不要喝!”
“是不能喝,”赵大牛像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之前有人来拉水,用这水饮了牛,那牛走到半路就死了,唉!后来再也没人敢喝这水了,都说这是神仙点化过的水,只能专给庄稼用,活物喝不得!”
闻言,周斐琦和高悦都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
之后,他们又随赵大牛去了赵家所属的那个小村庄。到了这里,真正的了解了百姓们的生活,他们才发现赵老爹那番夸赞平京的话还是很有水分的。
这个小村庄共有人家百余户,真正能吃饱饭的其实不到四成,有六成人家每年的粮食只够裹腹,离吃饱那真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不过,大概是古代的庄稼汉们对生活的要求不高吧,高悦跟不少人聊过,发现大家伙对现有的生活水平竟然基本都还算满意,而且不少人也像赵老爹一样,觉得自己住在天子脚下,这辈子没遇到战争,没遭受水患,能平安活着都是沾了都城龙气的光,已经很是知足了。
他们所求也不过就是能一直这么太平下去,至于其他到没什么奢望。
高悦在这个小村庄里走了一圈儿,看到不少人家的房舍还都是用夯土盖得,土炕上的被褥也有好多都是补丁落着补丁,那颗心也不知怎么就沉了下去。
他看了眼身侧的周斐琦,见他眼中同样沉甸甸的,知道这会儿周斐琦心里估计也同样沉重,便没吭声。两人回宫的路上都有些沉默,只是握在一起的手却比平时更紧了。
高悦想,这个国家是周斐琦的,那么这个国家的百姓就配得上过更好的日子,而不该仅仅满足于眼前。
马车驶回兵工厂,高悦跳下马车,对周斐琦说:“庄稼的种类可以进一步丰富,只种麦子有些过于单一,土地制度也可以进一步优化,资源开发和合理分配完全可以交给户部去做。如果他们腾不出人手,还可以单独设立一个部门专门管理资源这一块。还有,化肥,那些水不要再往外排了,存起来,提纯制作成肥料,和种子一起由官方派发。在其他城市推行之前,先在京郊选个实验点,我看赵老爹那个小村庄就不错。”
“嗯,”周斐琦望着高悦,见他眼中烁烁生辉,知道高悦此刻内心定然已有了方案,便道:“回宫吧,详细的回去再说。”
两人回到极阳殿时,又到了晚膳时分,匆匆吃过之后,高悦一头扎进了书房。周斐琦吩咐胡公公让赫连野准备两碗参汤送过来。
这些年胡公公给周斐琦准备过很多次参汤,不过那都是在御书房皇上和大臣们讨论国事,论到很晚的时候。在极阳殿皇帝很少喝这个,尤其是最近有高毕焰陪着,那就更用不着参汤了。今儿这是怎么了呢?胡公公纳闷地想着。
高悦进了书房,便一口气儿出了三个方案的大框架——
一个是关于农耕选种育种分种以及辅助耕种的方案。高悦觉得如今能够直接有效解决普通百姓粮食产量的最根本问题就是要把种子的质量提高,眼下良种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一时半会儿搞不到,那么如果朝廷自己能研发良种,在分配给百姓去种,不也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么?剩下的问题就谁来干,怎么干。高悦如今把问题一一列出,他相信周斐琦心里一定有合适的人选。
第二个是关于丰富农作物种植种类的方案。这个方案里,高悦列出了许多种适合中原地区种植的农作物,当然具体怎么种,种在哪儿他没写,因为这些他还需要进一步了解和多方沟通。
这第三个便是关于土地开发和资源合理分配的方案。在这个方案里,高悦提出了一个开荒扩村的观点——
以平京北山为例,由官府出面,贴告示召集村民,凡愿迁徙至北山落户者,每户即可领荒地十亩,黍种三斤,落户银二两,享三年内递减纳税的政策。
所谓递减纳税,便是首年全税,二年减半,第三年全免。
设置这个,完全是为了防止有人钻空子,冒名顶替,那了钱粮不干活。而对于那些家里人口多,真正需要扩充土地的百姓来说,高悦相信他们拿到土地和种子后一定会认真劳作,只要认真干活,税赋又不会设得很高的情况下,第一年的全税是完全可以交上的。那么第二年和第三年的生活就会轻松很多。
这个方案的第二部分,是关于整改南边官庄用地的说明。在大周良田目前还是掌握在士大夫阶层的手里,是私有制。这部分的利益如果一锅端掉势必会引起朝堂动荡,皇位不稳,高悦当然也舍不得周斐琦承受一点儿风险,因此对这部分人的整改高悦就用了‘细弱蚕食’的手段。
所谓细弱蚕食,即以朝廷征良种为由,对他们加收良种税。也就是说,每年这部分人都要交一部分质量优良的种子给国家,质量不合格或者说自己没有也可以,不过朝廷也有权在他们交不齐良种税的年份,收回他们原有土地百分之一的面积,进行重新分配。
这种做法就是每次可动的地方都很小,不伤及根本,又能达到整合资源重新分配的目的。日积月累必然效果显著。高悦还特别标注了,此法可每十年修订一次。这也是防止资源不断蚕食后,引起不可预测的冲突。
这三个方案,高悦埋头写了整整三个小时,期间他全神贯注,只记得周斐琦好像喂他喝了什么,直到放下笔才发现那竟然是碗参汤。而周斐琦也不知什么时候和他并肩坐到了书案前,此刻正拿着他刚才写满字的几张纸在认真翻看。
高悦写完后,松了一口气儿,问周斐琦:“怎么样?可行吗?”
周斐琦放下纸张,点了点头,道:“方案可行,只是户部的人手恐怕是不够。咱们恐怕真要另设一个部门来专门管理这件事了。”其实他心里有个很完美的想法,只是那样的话,他担心会累到高悦,便没有说出来。
“哦,那你想让谁来牵头管这个新部门?”
高悦说这话时,玉手支颐,侧首望向皇帝陛下,漂亮的眼睛里闪动着希冀的光芒,他唇角挂着自信的笑容,看得周斐琦又无奈又自豪。
周斐琦捏着他的鼻子,轻轻晃了晃,道:“我舍不得你受这种累。”
“那我还看不得你被大臣们掣肘呢,光是想想就觉得有气!”他说着,突然一把抱住周斐琦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口他的嘴唇,跨到他的腿上,双手捧着他的脸,视线锁定他的双眸,特别坚定得道:“交给我吧,你得承认,这件事在大周再也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周斐琦喉结滑动,揽住高悦的腰,说:“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高悦脸红了,凶他:“说正经的!”
“是正经的。”夶风小说
周斐琦喘了一口气儿——
“赤云道长诚不欺我。”
高悦:?
周斐琦道:“他之前说你是大周祥瑞,可保大周百年安泰,我现在觉得这话诚不欺我。悦悦,你知道吗?你自信的样子太吸引人,我担心把你放出去,那些百官看到这样的你,魂不守舍可怎么办?”
“你这个……”傻帽!
高悦乐坏了,他想了想对周斐琦说:“要不,你给我的新部门,配些哥儿得了,反正你不是早就打算给哥儿开科举吗?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就说给我的新部门选拔人才,把这事顺手办了,反正也没人说得出什么来!这也算是改制迈进的一小步!都是哥儿,你也该放心了吧?”
“还是不放心,”周斐琦这就纯属逗乐了,“哥儿也不妨碍他们每天看着你飞魂儿啊!”
“去你的!”
高悦推了他一把,重新下地,叉腰站在御案前,盯着长案上的几个方案。
周斐琦靠坐在椅子里,目光暖柔,锁在高悦清丽的侧脸上。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又说:“当初赤云道长还给你算过一卦,我还让人把那卦示誊录了下来,你想看吗?”
“啊?还有这事?”
高悦有些惊讶,随即想到,“可我当时报得的生辰是这本书——”
周斐琦抬了下手,道:“但那个卦示,我想我现在多少有些明白了,你等等,我拿给你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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