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高悦停了笔。
就听赤云道长道:“你这排对倒是新奇,就是八卦对城区反了,平京当初建造时,北为上为乾代表天,坤在南代表地——”他说到此处,突然愣住。
高悦看他先是一脸惊奇,后又沉思,终而恍然,虽然完全无法理解道长这期间的心路历程,也完全弄不明白赤云道长都想到了什么,但他从赤云道长飞快抻纸,飞快拿笔,飞快唰唰画算的动作可以断定,自己这三个圆肯定给了道长某种启事。
高悦觉得这就够了,他本来就抱着能帮上点忙是一点儿的心态,毕竟玄学对他来说真的是超纲题。
高悦见赤云道长全神投入,也不愿打扰他,想着周斐琦让到点儿叫他起来,就往后面走,走了没几步就见周斐琦迎面出来了,看来,周斐琦心里惦记着事,睡得并不踏实。
“现在什么情况了?”周斐琦边过来边问。
“京城里也出现了口吐白虫的人。赤云道长走不开,已经安排人去寻子弦道长和其他几位道长了。”高悦低声说着,又问他,“你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我让人传些茶点来,咱们不吃赤云道长也不能不吃吧?”高悦道。
他话音才落,就听赤云道长来了句:“贫道乃修行之人,无妨。”
高悦:看着他这么投入,以为他根本无心顾及其他,原来还有余力一心多用,果然是修行过的人,五感和体质就是和凡人不一样。
于是,皇帝和毕焰君两个大凡人简单垫了两口吃食,又开始各自忙了起来。
周斐琦便招来梁霄,两人又去了后殿,看那样子似乎是有事情交代他。
高悦拿了些纸坐到了一旁的小几上,梳理今日之事——
离大朝贡还剩两天,皇宫外赤蛛横行,随时有可能再聚集到御马场,皇宫里就有人假冒乔夫人给他送骨蛊之境,想要借他这张脸,假冒他接近皇帝,至于接近皇帝的目的,之前推出了两个:一是取其性命;二是下蛊控制;如今又多了第三条,借助骨蛊之境的力量偷梁换柱。这三条简单的说就是:杀之,控之,取而代之!
后宫里出现这样的现象其实并不正常。一般来说,后宫里住得都是帝王亲眷,无论品级如何都属家人范畴。先撇开周斐琦的帝王身份,就说古代普通大户人家,作为一家之主的某男子,但凡钱、权占一样,不要说小小后院,就算是整个家族中都不会有人想让他轻易死,因为,利益勾连,这是个极其简单的道理。
人在做一件有风险的事情前,首先会在心里对自我能力做一番评估,之后会多方求证风险的大小,当他们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驾驭风险,或者风险发生后在其承受范围内,他们才会采取相应的行动。当然这是正常人逻辑。排除偏执狂和精神病。
那么,当某个人想要取代这个一家之主的时候,首先他肯定也会评估一番自己的实力,他是否有能力拿到家主之位,以及在取得家主之位的过程中他需要承担什么风险,另外就是利益承接比例。如果一个人在现家主当家时期所取得的利益与夺权后增加的利益以及夺权风险之间无法形成一个合理的配比,那么这个人是绝对不会想要打破这种平衡的。
这些道理属于外部因素引起的权利交替。
而后院或者说后宫,这部分是属于内部矛盾。依旧是撇开目前的皇家后宫,先来看一看大户人家的后院。
后院家眷依附家主而生。这个生,就是生存的生。古代不被家主认可或喜爱的妻妾是没有家庭地位的。因此后院里的妻妾们每日的生活就是想尽各种办法讨得家主欢心,不断怀孕,还得生儿子才能稳固自己的家庭地位,这种社会背景造就的家庭结构进而令‘后院人’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思维模式,几乎是注定的悲剧。
因为后院人的价值观从一开始就与现代社会人的价值观存在着本质矛盾——
比如高悦在穿来之前,他是个总裁,他的价值包含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是完全基于他这个人,这个个体在社会活动中创造和产生出来的。
而古代‘后院人’的价值中个人价值体现在家主附属的价值增加,也就是说你给家主生了几个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几男几女这种;‘后院人’的社会价值则是完全融叠在家主的社会价值里,几乎无法通过个人体现……
更残酷地说,后院里的人几乎从上到下全部都是家主个人的附属品,一旦家主死了,那么这些附属品也就失去了依附的根基,他们的命运结局会如何,谁也说不好。
大周目前的百姓家甚至士大夫家差不多还普遍是这种生存模式,反观周斐琦这个后宫,高悦此刻,就想到了一个词——畸形!
是的,周斐琦这个后宫是畸形的,起码在目前这个时代背景下是畸形的。这与宫廷礼教等因素根本没有关系,就单后宫里这些嫔妃来讲,她们不想争宠吗?她们不想依附周斐琦吗?他们真的不想给皇家开枝散叶吗?当然想啊,问题是,他们根本没有那个机会,周斐琦没给他们一点儿机会!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出现大问题,但时间长了那种无力感只会越来越强,她们会更加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在与皇家联姻的这场利益勾连中,在帝王眼中或许就是如一纸契票一样的东西。
当然周斐琦坚持自己的爱情观,在这个纯古的背景下,对他自己来说那更是极其残忍!
可是嫔妃们未必会理解周斐琦,她们只会在一次又一次努力却不断换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变得更加茫然,茫然过后会是什么?
高悦能想到的是另一句话:深闺多怨妇!
怨是恨之源,也是罪恶之始
理顺了这些,看透了那些人的心理,才能更准确地判断出眼前这一系列事件的初衷和目的!
高悦如今再来看大周的这个后宫,在这片风平浪静之下,他看到了那些以往或隐藏或压抑的诸多隐患,也就能理解为什么明明是一座皇家宫城,却总有如老鼠一样清除不净的人轮番潜入,想要谋朝篡位,想要当今国主的命!
这种畸形的时局,就像是一个人长久压抑早已扭曲的内心,透着一股疯狂反噬的力量,好似想要通过这种不计代价的手段,通过这番没有理智的行为,将内心压抑多年的负面情绪宣泄一尽!!m.chuanyue1.com
如果说,从夏至之后的蛊虫案起到今天的平京奇门局,从始至终都有一个人在后宫里做推手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是这后宫中的某个妃子,且此人慧质兰心,更擅于伪装!
原本,若乔环不死,高悦觉得他很可能就是这个人,但是现在,乔环死了。可以排除了。
剩下的妃子里,百羽鸣喧显然嫌疑最大,因为死在颐和轩里的百羽鸣喧根本就是一个替身,一个甘愿替百羽鸣喧去死的死士!
但是,高悦可没有忘,林敬之中蛊虫时,百羽鸣喧可还远在千岛国没有来京城,因此说他一直在做推手,从条件上来看,并不十分成立。
除非,最初蛊虫案中潜逃的那个白少英与百羽鸣喧之间有什么关系,这才勉强能够说得通。那么,如果这条成立,之后蛊虫案中所表现出来的意图,就都能说得通了,百羽鸣喧背后自然是千岛国,而蛊虫案意在谋取津州刺史之位,那么也就是说,千岛国想要谋取津州这块土地,他们想要从岛上搬到陆地上来。这就跟倭国屡次攻打津州的意图是一样的,大抵对于一个岛国来说,陆地上的生活永远都是神圣而令人向往的。
只不过,千岛国作为大周的番国,他们所采取的手段,不可能像倭国那样明目张胆,因此只能如老鼠一样,藏在臭水沟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高悦想到此,直接在纸上写下一句:千岛国使团,查!
事到如今,回头再看,档籍所血蛊一事,被推出来的张美人和王美人,如今看来真·不过就是两颗弃子了。其用意,迷惑有之,将矛头导向李家亦有之。周、李若是割裂,大周不知有多少权贵要偷着乐,就连这次太后安排的宫人都中了骨蛊之虫,可见后宫之外,有些等不及的人,真是为撕裂周、李这个联盟,早已无所不用其极了!
那么第二件事,高悦要做得就是摸清大周权贵们的实力,是谁想要取代李家却一直没有机会,是谁想要攀附皇权却又一直进不了门——说到进不了门,或许这次大选,若周斐琦没有将所有新进宫的哥儿采女们遣散,给那些想要攀附皇权的人留着一线希望,如今的局势大概也就只是局限在后宫争宠之斗,那些有野心的人会先将他这个最得宠的毕焰君斗倒,再踩着他上位——
说到底,周斐琦还是舍不得他受那种争斗的委屈。一声不吭,就将所有矛盾扫出了后宫,转到了朝堂!
自那之后,林青叔这颗弃子,被再次拉了出来——那一局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他,御花园里那蛇没有咬死他,紧接着就有了大厨的血书陷害,那次若非太后出面将大厨从李家的队伍踢成了‘刘氏余党’,恐怕就算周斐琦依旧强势护他,也难免要引起朝臣不满,轻则给他打上一个祸国殃民魅惑帝王的标签,重则‘以清君侧’为名,逼周斐琦要么杀他,要么下台……
而这次的事情,动用的手笔和暗中势力显然更显疯狂、狠厉!
这所有一切,高悦觉得自己都能看得透,唯有乔环之死,处处透着解释不通的诡异……
还有,一天过去了,这宫里搜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找到真正的乔夫人。礼部尚书卧病在床,乔府管家查出中了骨蛊之虫,刚刚听梁霄说,乔家从外地赶回来的那个大公子几度想要进宫来寻母,被乔府外面的守备营官兵给拦下了。
这个乔家想必现在也是乱成了一团!
高悦不禁又想起了乔环的那‘三字遗言’和那副被剪掉了百羽鸣喧的美人图,若是能找出这之间的联系,或许可以离真相更进一步!【穿】
【书】
【吧】
高悦思索了好一会儿,决定这事要查,还得从礼部着手。于是,他起身去找周斐琦。
周斐琦这会儿和梁霄还在后殿,高悦进去的时候,听到梁霄正在说:“……现在的问题是口供一致,而乔良人已死,”
身后的脚步声令两人都向高悦看来,高悦道:“大狱里的那些人是不是都说他们是受乔良人指使?”
梁霄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道:“他们不堪重刑,大概是浑身的骨头被那虫子蚕食太过,鞭子抽几下人就碎了,死前都招了供,说是乔良人给他们下得蛊。”
“那个假扮乔夫人的王简氏也这样说?”高悦直接气笑了。
“王简氏说她是白家阴人,这次入宫只是临危受命。”
“你可有问清楚,她是如何入得宫?何人领她前来,那乔夫人又是在何处与她调换的身份?”高悦道。
“她初入宫时是假扮了乔夫人的侍女,入宫后在档籍所换了身份。但下官已带人搜过档籍所,并无乔夫人踪影,目前还在挨宫挨殿地搜。目前除了菡嫔的咸福宫之外,就只有太后居住的永寿宫和淑贵妃的永和宫还没搜到了。”梁霄这次来见皇上,其实也是想说这事,主要是太后,再怎么样也是皇上的母后,若是没有皇帝授意,随便搜太后寝宫,到时候太后发火,皇帝出于孝道不闻不问,那最终就只能是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周斐琦当然明白梁霄在此刻提这事的目的,道:“永寿宫,如有必要朕会亲自去,其余各殿,无需顾忌。”
梁霄这便心中有了底,又道:“那菡嫔这边呢?她非要见陛下手谕才能放侍卫进去。”
周斐琦面无表情的起身,到外间的御案上写了几个字:彻查后宫,抗者同罪。
递给梁霄时,他道:“后宫中但凡有抗旨者,可先行拿下。”
梁霄心中一惊,心想皇上的意思难道是要我先试探一番嫔妃们的反应,如果有谁不让搜查,先拿下,再亮出圣旨吗?
高悦也看出了周斐琦这层意思,他倒是能理解周斐琦,毕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后宫里有人在给外面的势力做推手已经是很明显的事了,因此借这个机会肃清,也未尝不是个办法。只是这样一来,前朝必定会更加动荡。但高悦也同样清楚,不论是他还是周斐琦都对这种动荡无所畏惧!
事情已然到了这地步,瞻前顾后,哪有雷霆速手更有效!
梁霄得了手谕便准备离开,高悦却喊住他,道:“冷宫、霁和殿还有空置的东宫等无人居住的宫殿都要查,不可有丝毫遗漏!”
“是。”
这话还真提醒了梁霄,他忽然想起高悦说得这几处他确实忽略了。尤其是处于封禁状态的冷宫和霁和殿。
梁霄二度搜宫去了,周斐琦这才问高悦:“你刚刚是有话对我说吧?”
“嗯,我想幕后的人既然把乔家推了出来,其用意肯定是在礼部。乔大人最近主持的典礼还有大朝贡和中秋宴,你这儿有没有这两块的详细流程上的安排,我想看一看有没有什么问题!”高悦道。
“最近,没有顾上,”周斐琦抬手揉了下眉心,道:“你若想看,我让葛旺进宫来详细讲给你听吧。”
高悦见周斐琦眉宇间的疲惫都浓得有些化不开了,便抬手给他轻轻按压了几遍眉骨,道:“不用他进宫了,我直接去礼部吧,反正有你的暗卫跟着,我不会有什么事。或许实地去看一看,还能看出更多问题。”
周斐琦嘴唇动了两下,他想说外面很乱,我不放心。还想说,我陪你去——但眼下他又走不开。于是,他拉着高悦的手,好一会儿没吭声。
高悦忽然觉得,这一刻的周斐琦忽然激起了他的某种保护欲,他想护着他,这份爱护源自于对他的心疼和爱——
于是,高悦说:“你得对我更加有信心才行。”
“好。”
两人从后殿出来,周斐琦叫出了暗日,让他陪高悦去礼部。
高悦觉得,最近因为自己的缘故,暗日简直要从暗卫转明卫了,好在他那人一贯沉稳,话又少,看不出什么不满。若是换成暗月那个暴脾气,弄不好又要摆张臭脸等人哄了。
高悦和暗日两人出了御书房不久,赤云道长也终于推出了死门之局,此时天已全黑,灯火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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