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于清,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如今公孙玉容的事情已经解决,剩下的只是善后了。
婉娘将死了的虫子拨到一边,把地上的银针慢慢清理干净。文清按照婉娘的吩咐,将所有的干蓑草推到一边,地面上只剩下两个丝瓜干一样的虫茧和那块黄白色的骨头。婉娘拿出一把小刀,将两个虫茧慢慢从地面上剔下。沫儿见今日刚织这个是白色的,而另一个里面一团团的黑丝,还有部分灰白色的丝露出来,道:“这个茧子是不是霉了?”婉娘随手拉出一根灰白色的给他:“不是发霉,是毛发。”
沫儿一看,果然是毛发。可能是虫子作茧时,顺便把裹在干草里的毛发一起织在了里面。婉娘皱了皱眉,又拿起骨头仔细看了看,将其连同虫茧一起用手帕包了,小心地装好。
文清将房间清理干净,见干草后面的墙壁上,有一条一尺来长的裂缝,便趴在地上对着缝隙眯着眼看,想判断虫子是否从此处进来,急得沫儿连忙提醒:“小心虫子突然窜出来!”
文清憨笑着起身,道:“这条缝隙透出一些风,还有些药香味儿呢。”沫儿便用硬木棍儿去戳墙壁,土块纷纷落下:“后面是不是虫子的老巢?”
婉娘喝止道:“别把房子弄坏了!”沫儿丢了木棍,同文清出了屋子,来到房屋一侧。
洛阳民居通常会在屋子两侧及后面各留一个二尺宽的过道,俗称“风道”,用于通风排水。这间破旧的房屋,两侧的风道照样,后面的风道却用一个低矮的土墙给砌上了。
文清道:“我看看这后面有什么。”一跃爬上土墙,探头看了看,道:“什么也没有。”
沫儿听说什么也没有,这才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嘴里说道:“那虫子平时是躲在哪儿的?”上去一看,后面风道又脏又乱,定是很久没有打扫了,只有一堆堆的烂蓑草。后面的与其他院子相连的围墙已经坍塌,露出个可供一个人进出豁口来。
果然一阵药香飘来。沫儿站在土墙上,朝对面院子张望,可惜两家院子是背靠背,只能看到人家的“风道”和对面屋子的墙壁。文清担忧道:“但愿这附近就这一条虫子。你说,要不要去提醒下附近的人家?”
沫儿想了下道:“也好。不过还是先问下婉娘。”正要从土墙上跳下,忽然一阵风吹来,一个脏兮兮的旗子飘了过来,沫儿眼尖,一下便看到旗子末端的几行字:“……神医……不孕不育……”灵光一闪,叫道:“是那家医馆!”
文清却没看到,追问道:“什么?”
沫儿别扭起来,支支吾吾道:“那家讨厌的……医馆……”两人脸都红了,沫儿跳下土墙,扭头回了屋里。
婉娘还在对着死虫子翻看,又皱眉又搓手的,一见两人进来,忙道:“文清沫儿,你们俩想办法把这个死虫子弄回家里去。”
沫儿跳到一边,埋怨道:“脓戛戛的,弄回家做什么?怪恶心的。”婉娘神神秘秘道:“听说过以毒攻毒没?这可是最好的原料。”
沫儿依然不肯近前。婉娘眉头一竖,便要发脾气,文清忙道:“我来我来,他怕虫子。”说着也不怕脏,下手将虫子残缺不全滴着黄水的躯体拎起来,放入一个麻布口袋里。
三人将屋子收拾干净,文清去雇了马车,先将铺盖行李送回闻香榭,婉娘带着沫儿绕去后面。
一走到后面的巷子里,便听到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原来今日医馆没开门,一大早便来排队的人很是失望,在那里抱怨不已。
两人挤进人群。一个粗鄙的妇人高声嚷嚷道:“别等了!神医云游去了,今天不开门了!”周围一片哗然,几个妇人叫了起来:“都等了一大早了!昨天不是好好的吗?”旁边一个瘦弱的女子闪到一边,眼里闪出泪光。婉娘拉过那个瘦弱女子,小声道:“姐姐,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怎么关门了?”
瘦肉女子绞着手指,带着哭腔道:“事不凑巧,据说神医坐诊以来一天都没关过门呢,偏偏就给我们遇到了。”
婉娘安慰道:“那就明日再来。”
女子失望道:“刚小伙计出来说,不要再来了,神医去了长安,近期不会回来了。”说话之间,泪光盈盈地朝旁边一瞟。对面一个青年农夫哭丧着脸蹲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头。
婉娘安慰道:“姐姐别难过,等神医回来就好。”话头一转,悄声道:“听说神医治疗不孕不育手到病除,是不是真的?”
女子心不在焉道:“正是。”眼泪都要滴下来了。婉娘却缠着不放,追问道:“具体怎么样,姐姐知道吗?”
女子强忍住心中的失望,道:“他行医时每次只叫一个人进去,不让旁人围观的。”刚才那个叫嚷的粗鄙妇人驱赶人群刚好经过,得意道:“我知道!我看过呢。”上下打量了瘦弱女子一番,鄙夷道:“你这样儿的,神医是不会给看的。”接着对周围盘桓着不肯离去的人群大声吆喝道:“都散了吧!等也白等!”
婉娘好奇道:“神医看病,难道还要选病人不成?”妇人见婉娘对她的话感兴趣,十分得意,虚张声势道:“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神医看病,都选那些白白胖胖的女子,你看看她,面黄肌瘦,先天不良,定然是怀不上的。”她又斜眼看了看婉娘,撇嘴道:“你也太瘦,不合适。”
瘦弱女子垂着头,滴下泪来。婉娘狐疑道:“治病救人,还分个三六九等不成?”妇人气急败坏道:“这租的就是我家的房子,他不让别人看,还能瞒得过我?我看到的多啦。我瞧着他就是专看那些丰腴、家世好的。”
婉娘好奇道:“这位神医,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妙招?”
妇人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我偷看过他治病。他先推拿一番,再用一个小罐子放在女人手腕处,那小罐子是特制的,里面装满了各种药材,可以帮助女子调经理气。来这里三次的女子,都有了身孕啦。你说神不神?”
婉娘顿时一脸期待,道:“真的?我可真想见一见。”
妇人闪出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道:“你来晚啦,人家走了。”
瘦弱女子忍不住问道:“好好的,怎么走了?”
妇人漠然道:“我哪知道?今天一大早,小伙计突然通知说神医要去云游,等我起床过来,人家已经收拾了东西走啦。散了散了!都别围在这儿了!”
周围人又是抱怨又是失望,慢慢散去。婉娘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凑上去道:“刚听姐姐说这房子是你家的,那他们走了,这房子可出租?”
妇人眼睛顿时亮了,道:“当然。你要不要租?给你便宜点。”
路边抄着手围观的一个猥琐老者道:“魏婶,刚我可说人家已经付了一年的租金,你不是答应给人留着这房子吗?”
魏婶白了老者一眼,理直气壮道:“他不租了,我这房子也不能白白放着呀。房子没人住,损坏的才快呢。”谄媚地朝婉娘挤出一个笑脸。
婉娘道:“我要先看看才能定。”魏婶一口答应,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哗啦一声打开了医馆的门。
出乎沫儿的意料,医馆中空空如也,除了残留的浓重药香,什么也没有,后面的院子连同上房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并无一丝虫子爬过的痕迹。Μ.chuanyue1.℃ōM
魏婶得意道:“怎么样,我这个小院子不错吧?我今天早上狠狠地了骂那个小伙计,让他把整个院子收拾了一遍。”
婉娘伸着脖子张望:“那小伙计人呢?”魏婶趾高气扬道:“被我赶走了!”
魏婶带着婉娘和沫儿走了个遍。沫儿见院落一角放着些破旧的包裹,朝婉娘使了个颜色,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朝包裹轻踢了一脚,道:“这是什么破烂?”
魏婶愤愤道:“就这几个月,这间上房就被他们堆成了个猪窝!里面干草、毛发、破丝瓜,啥都有,一股子腥臊味儿……”说了一半,突然想到婉娘是来租房子的,唯恐他们听了不租,忙道:“不过已经收拾过了!你看看,地面都铲了一遍,多干净!”
听到“丝瓜”二字,沫儿心里一动,趁魏婶不备解开包裹,用棍子拨弄。包裹里全是干蓑草,夹杂着几缕长长的灰白色发丝,倒也干净,像是坏了的拂尘上的,沫儿随手捡了缠着手指玩儿。不过发现的两条手臂粗细的“丝瓜”还真的是去年沤烂的丝瓜干儿,根本不是虫茧。
既然没有虫子,就不用紧张了。两人借口要考虑考虑,在魏婶的挽留声中离开了小院。
解救了公孙玉容,这一顿大餐肯定跑不了。沫儿吸着路边水煎包的香味,将捡到的拂尘发丝在空中抡来抡去,撮着嘴巴道:“公孙小姐什么时候请我们去吃洛阳水席?”
婉娘躲避着甩过来的毛发,啪地朝他的手腕打了一下,趔着身子呵斥道:“拿一撮死人头发干什么?”
沫儿一愣,说话都结巴了起来:“怎么会……会是死人头发?”仔细一看,可不就是一撮老年人的花白头发吗!手一抖丢得远远的,发出一声尖叫。
婉娘叉着腰,看着他脏兮兮的小脸和惊吓的表情,佯怒道:“我还想培养个大家闺秀呢,你瞧你这样子!方沫儿!你能不能有一丁点儿女孩的干净和矜持……”
沫儿用手捂住了耳朵,将脸扭到一边。婉娘却不放过他,猛地俯身过来,似笑非笑道:“文清要是知道你是个女孩,会怎么样呢?”www.chuanyue1.com
沫儿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远远逃开。这声嚎叫比刚才的尖叫更加刺耳,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婉娘在后面咬牙切齿,哭笑不得。肆蛴粉水(一)
天气慢慢热了起来,特别是守着蒸房,一天都汗津津的。文清将夏季的衣服翻将出来,换上一件对襟无领小褂,见沫儿鬼鬼祟祟从外面回来,还是长袖长裤,便取了那件他心爱的白色府绸无袖汗褂,道:“沫儿你去哪儿了?快点将这个换上,新的,我都没穿过的。”
沫儿双手捂在胸前,衣服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本来正蹑手蹑脚往楼上走,被文清的话吓了一跳。那个表情,像是做坏事被婉娘发现了一般,羞愧中夹着慌乱:“我不热!”
文清好意道:“换上吧,看你满头的汗。”
沫儿突然发了火:“不想换!”
文清嘿嘿一笑,将汗褂搭在楼梯扶手上:“大热的天,你去买什么了?”
沫儿含糊道:“没什么。”始终不肯给他看手里捂着的是什么,躲闪着进了自己的房间,啪地一声将文清关在了门外。
文清挠着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沫儿刚来闻香榭时,与文清同吃同住,虽然脾气臭点,但两人毫无隔阂,夏天会一起只穿内衣裤在后面的池塘里游泳,冬天可以钻在一个被窝里取暖……文清也真心把沫儿当做弟弟疼爱。
可不知什么时候,沫儿变得见外起来,换个衣服都躲躲闪闪的,说话之间闪烁其词,再也不肯同文清睡在一起,更别提同文清一起游泳了,甚至连他的房间都不肯让文清进去。前日,文清见一只蠓虫落在沫儿胸前的衣领上,便伸手拍打了一下,沫儿竟然大发雷霆,弄得文清莫名其妙道了半天的歉。
定是自己又哪句话说得不对,惹沫儿生气了。文清想了想,高声叫道:“沫儿,过会儿去买桃子吧?”
沫儿背靠着门,吼道:“不去!”
直到听到文清下楼的脚步声,沫儿才慌忙将藏在衣服里的草纸拿出来,抽出几张,做贼一般将其折成一叠塞进裤子里,又把剩下的放在褥子下藏好。不知道怎么了,从昨晚开始,小腹一直酸困着疼,内裤上也有一些黑黑红红的血迹,十分难受。迫不得已,沫儿去外面买了一沓软草纸。
从哪里出来的血,不会一直流吧?是不是要死了?
沫儿不舒服地扭了几下身子,心里又担忧又烦闷。这个事情,沫儿隐约记得方怡师太曾经告诉过他,女人长大了就会这样,可是具体怎么办,该问谁呢?真是羞死人了。
沫儿正在房间里发闷,只听文清咚咚咚跑上来叫道:“沫儿快来,三哥已经买了早桃了,真甜!”
沫儿磨磨蹭蹭地开了门。文清举着两个桃子,傻呵呵道:“你躲屋里做什么呢?”沫儿板着脸,推他下去。
没有像往常一样只要看到好吃的就两眼放光,让文清有些奇怪。再看沫儿,下楼极其小心,双腿僵硬,浑身紧绷,脸色也不好看,不由担心起来:“沫儿你哪里不舒服?”
沫儿闷声:“没有!”
文清紧张地绕着他转了一圈:“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些不对劲儿呢?到底怎么了?”
沫儿恼道:“没事!”
婉娘刚好走进来听见二人讲话,诧异道:“哟,什么时候调了个个儿,文清成了话唠,沫儿成了俩字一嘣的了?”
沫儿的脸突然红了,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快速走了出去。留下文清呵呵傻笑。
黄三在蒸房里坐着,拿着那只捡来的碧玉簪闷头不响。文清递了一个桃子过去,他摇头不吃。婉娘走过来问道:“见到曾绣了?”
黄三点点头,眼睛看向婉娘。
婉娘叹了口气,道:“可怜王婆婆了。”
沫儿小心地动了动身体,道:“怎么了?”
婉娘道:“王婆婆可能已经……不在了。”她拿起放在灶台上的虫茧,将其中灰白色的发丝拉出一根来:“这是王婆婆的头发和发簪。发簪是曾绣送的,刚去确认过了。这块骨头,”她敲打着那块凹状的黄白色骨头,“私下找仵作看了,说是一块头骨。”
沫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又别别扭扭地坐下去,呆了一会儿,诧异道:“这么个大活人,就剩下这一块骨头了?和虫子有关吗?会不会是被人害了,尸身我们没发现?曾绣报官了没?官府怎么说?”
婉娘笑道:“话痨又回来了!——曾绣已经报官了,官府没查出任何眉目。至于是不是虫子,还得继续查一查才知道。”
文清笨嘴拙舌道:“那小兰……可好些了?”
黄三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婉娘沉默了片刻,道:“走着看吧。或者事情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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