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山门,一个年纪不大的小沙弥,穿了一身浅灰色的僧袍,冻的小脸儿通红,哆哆嗦嗦道:“主持方丈知道今日有客要来,还请女施主随贫僧进去。”
之前夏术曾经见过这个小沙弥,一晃过了一年多,七八岁的孩子长高了整整一头,脸上的婴儿肥也退了不少,看着眉清目秀。
主仆两个跟在小沙弥身后,往惠真主持的禅房走去。
就算夏术生的美,在护国寺的这群和尚眼里,也如同红颜枯骨般,行礼之后,便直接告退了。
小沙弥停在一间禅房前,双手合十:“施主请进。”
说着,他将禅房的门给推开,夏术迈过门槛,看到惠真主持跪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手中的佛珠不断转动,在诵经礼佛。
惠真主持的动作突然停了,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到夏术,道:“女施主是为了惠能师弟而来?”
夏术倒是没想过要隐瞒这个大和尚,毕竟易清河种了分神蛊之事,明面上虽然瞒着,但暗地里知道的人却不少,毕竟得为易清河求医问药,此事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
“正是如此。”
惠真的年纪不小,胡须雪白,他轻声道:“不是老衲不帮女施主,而是惠能师弟喜云游四海,归期不定,分神蛊并无性命之忧,还可再拖延一段时日,若惠能回到护国寺,老衲定会派人前去易家,通知女施主。”
有了惠真这句话,夏术也就放心了。
她低着头,冲着惠真道:“多谢方丈了。”
“不必如此,女施主多行善积德,自有福报。”
夏术一愣,随即点头。
她重生以来,也掺和进了不少案子中,看来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惠真主持并没有多留夏术,主仆两个很快就从护国寺离开了。
坐着马车回到易家,夏术刚一进门,老管家就迎了上来,道:“岑姑娘有孕了。”
听到这话,夏术轻咦一声,怎么也没想到小岑氏的肚皮竟然这么争气,之前与易昭只有过一回,便珠胎暗结,怀上了孩子,到时候这孩子提前降生,倒是也挺有趣儿的。
转眼又过了五天,正是易昭与岑絮儿大婚之日。
夏术怀着身孕,也不愿意去凑这个热闹,走到女眷的席面前稍稍坐了一会儿,发现青夫人没来,她心头暗自发笑,便回到了朝云苑中。
青夫人可是易相的妻子,易迟封打着易相的名声宴请宾客,即便易迟封是长辈,这事情做得也不算体面。
今日青夫人不来,已经说明了相府的态度。
喜宴进行了大半儿,不少宾客已经觉出味儿了,也不给易迟封留面子,直接离开了易府。
眼见着天还没黑,易府便空空荡荡,根本没有几个人,易迟封憋着气,脸色阴沉的好像能滴出水来。
剩下的宾客一瞧见主人家都是这幅模样,暗道这家子上不得台面,若不是跟相爷与郡主沾亲,谁会来捧他的场?
所有的宾客仿佛商量好了般,全都走光了,易迟封坐在主位,死死咬紧牙关,胸膛不断起伏,如破旧的风箱般。
呆在后院儿的大岑氏听说了前院的事情,赶紧跑了过来,看到易迟封脸色涨红,心中暗道不妙,一步步的挨到男人身边,细腻指尖还没碰到易迟封的肩头,就被他一把挥开。
“滚!要不是你生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今日怎会丢脸到这种地步?”
易迟封眼底爬满了血丝,一把将圆桌给掀了,桌上的碗碟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一旁伺候的下人噤若寒蝉,一个个都缩着脖子,不敢乱动。
大岑氏听到这话,心里头也憋着一股气,冷笑道:“说的好像儿子不是你们易家的种一样,你大儿子杀人未遂,还不如我的昭儿呢!若你觉得他不好,大可以跟凝玉凝香那两个下贱胚子生,看看能生出什么货色来。”
易迟封冷笑:“难道你就好?跟凝玉凝香还不是一路货色?你们岑家的女人,就喜欢自荐枕席,未婚先孕!”
……
易昭此刻也在堂中,看着易迟封跟大岑氏相互指责,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没将夏术算计了,现在竟然闹成这幅德行。
他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猛地一甩袖,直接往新房的方向走去。
新房中。
今日乃是大婚之日,即便小岑氏已经怀上了易昭的孩子,失了清白,依旧打扮的十分精致艳丽,她伸手轻轻抚着小腹,穿了一身大红的嫁衣,规规矩矩的坐在喜床上,头上盖着喜帕,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只瞧着身段儿,也知道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小岑氏攥紧了袖口,遮住了眼底的不甘,脸上的神情变成了七分温柔三分羞涩,完全看不出半点儿不愿。Μ.chuanyue1.℃ōM
无论如何,她现在只能嫁给易昭了,除了死死握住易昭的心外,也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小岑氏知道自己的姑姑怎么勾引易迟封,最后怀着身子嫁到了易家,成了正妻,现在因为在正妻的位置上坐了多年,早就忘了该怎么讨好男人,才会让凝玉凝香那两个贱蹄子暂时占了上风,若是她的话,肯定不会跟自己的夫君硬碰硬,反正她要的只是正妻的位置,余下的女人只要生不出儿子,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小岑氏正想着,就听到哐当一声。
易昭一脚将新房的雕花木门给踹开了,房中的丫鬟婆子听到动静,全都吓了一跳,这些人大多都是跟着易迟封一家从江南过来的,对于易昭的脾气了解的十分清楚,吓得都跟鹌鹑似的,不敢乱动,生怕自己惹怒了少爷,吃不了兜着走。
易昭脸色难看,冷声道:“你们先退下。”
丫鬟们福了福身子,也顾不上合不合礼数,就全都离开了新房,临出门前,还特地将新房的门给关上了。
男人几步走到了床边,一把扯开了小岑氏头上的喜帕。
小岑氏的本就生的十分娇美,今日又仔细捯饬一番,绞了脸之后扑上一层珍珠粉,皮肤更显白皙柔腻,之后又涂了大红色的口脂,像是一朵艳丽的玫瑰花似的,只可惜跟夏术相比,一个天一个地,拍马也难及。
看到小岑氏的一张脸,易昭脑袋一热,猛地将女人压倒在床,也顾不得小岑氏还怀着身孕,便急不可耐的撕扯她的衣裳。
男人身上的酒气浓重,小岑氏越发心慌,她好不容易才怀上易昭的孩子,现在腹中的胎儿才刚刚一个月,胎象正是不稳的时候,此时行房,肚子里的孩子可还能保得住?
小岑氏越想越怕,不断的开始挣扎起来,手脚并用,想要将易昭给踹开。
只可惜女子的力气远远比不上男子,易昭都没费多少功夫,就将小岑氏给制服了,看着眼前的女人,他眼神有些迷蒙,觉得身下的女子逐渐变了模样,变成了夏术的脸。
小岑氏只觉得下腹疼的厉害,如同刀绞一般,她眼泪哗哗的往下流,口中哀叫道:“夫君,你快放开我,我肚子好疼……”
易昭今日喝了太多酒,再加上动了真怒,早就神志不清了,哪里能听得进去小岑氏的话?
他的动作越发放肆起来,手臂如同铁箍一般,死死的抱着小岑氏纤细如柳的腰,嘴里喃喃道:“嫂嫂……嫂嫂,我比易清河好,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
小岑氏听到易昭口中的话,恨不得昏死过去,她不是不知道易昭对夏术的心思,但当时她还不是易昭的妻子,动了歪心思也就算了,如今两人成婚,易昭竟然还念着夏术那个贱人,在新婚之夜里喊着她的名字,小岑氏哪里会好过?
她死死咬着嘴唇,嘴角流出殷红的血,惨叫出声,想要将丫鬟给叫进来。
偏偏易昭倒出了一只手,用力捂着小岑氏的嘴,让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根本叫不出来。因为身上的疼痛,小岑氏一直没有昏迷过去,一夜折腾下来,喜床上满是鲜血,新房中的血腥味儿极浓。
易昭折腾够了,倒头就睡,而小岑氏却伸手捂着肚子,一边笑一边哭,声音尖利刺耳,模样疯癫,脸上的脂粉全都被眼泪给打湿了,满脸黑红,实在是渗人的很。
第二天一早,因为新媳妇要给长辈请安,丫鬟们们不敢耽搁了时辰,端着铜盆,将新房的雕花木门推开,想要伺候两位主子洗漱。
一进屋,这几个小丫鬟就闻到了屋里头浓郁的血腥味儿,手上端着的铜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响声。
门口守着的丫鬟婆子听到动静,赶紧冲进屋里,一看喜床上满是鲜血,一个个吓得惊叫出声,好在有几个年纪大的婆子,都是常年伺候在大岑氏身边的,一看流了这么多的血,将锦被都给染的血红,再联想到新娘子肚腹之中的胎儿,这些婆子吓得腿都软了,其中有一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拉着一个丫鬟的胳膊,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请大夫!”
青竹园闹得人仰马翻不可开交,大夫很快就来了,跟着丫鬟进了新房,给小岑氏把脉。
怀孕一个月的女子,胎象本就不稳,若是放在普通人家,丈夫都不敢碰,顶多给丫鬟开了脸,当成通房,哪想到这易少爷竟然这么对待自己的妻子,生生将孩子给折腾没了。
不过想想易家的家风,大夫也不觉得奇怪,刚刚成婚,新娘肚皮里头就装了一个月的娃儿,两人在婚前就做出了敦伦之事,现在将孩子给折腾没了,若是被别人知道,这易家的脸面,恐怕就彻底保不住了。
大岑氏跟易迟封吵了一晚上,等到天快亮时,易迟封去了凝玉房里头,二人这才消停下来,大岑氏刚躺在床上,想要歇息一会,她身边的嬷嬷就跟叫魂似的,拼命的敲门,气的大岑氏死死咬牙,眼角的纹路都更明显了。
嬷嬷到底是大岑氏身边的老人儿了,一看主子这幅模样,就知道主子动了真火,低声道:“主子,少奶奶的孩子没了……”
大岑氏瞪眼:“怎么回事?昨夜里不还是好好的吗?”
嬷嬷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昨个儿是新婚之夜,少爷喝了酒,与少奶奶行房,最后就把孩子给折腾掉了。”
大岑氏额角迸起青筋,穿好衣裳就去了新房中,看着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冲着嬷嬷使了个颜色,那嬷嬷从袖笼里掏出纹绣青竹的荷包,里头装了五百两银票,也算是给大夫的封口费。
她压低了声音,问:“大夫,我那儿媳的身子可还好?”
老大夫也是常年给高门大户的女眷看诊的,现在一听大岑氏这话,立刻就明白了这位易夫人的意思,道:“刚刚小产时,没有及时找了大夫,拖到了今个儿早上,少奶奶已经损了身子,日后再想有孕,恐怕便有些艰难了。”
听到这话,大岑氏抿了抿嘴,让丫鬟将老大夫送出去。
推门走进了新房里,大岑氏站在床边,看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小岑氏,面色惨白,气息微弱,房中的血腥味儿仍没有消散,大岑氏瞧见这样的侄女,眼中不满之色越发浓郁。
小岑氏的出身不好也就罢了,现在小产,身子还损了,日后也不能给她抱孙儿,这样的儿媳妇留着有什么用?还不如趁早休了,娶回家一个出身不差且好生养的女子,对昭儿的前程才有些帮助。
即使大岑氏心里头对小岑氏十分不满,但到底也是自己的亲侄女,该用的药也没少了她,好吃好喝的养着小岑氏。
只不过趁着这段时间,大岑氏找了媒婆来,准备重新相看人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岑氏在做什么,即便有人想要瞒着小岑氏,也是根本瞒不住的。
知道自己的姑母如此心狠手辣,生生将她逼得没了活路,小岑氏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齿,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越发的讨好大岑氏了。
青竹园的事情,夏术也有所耳闻,不过她现在根本顾不上易迟封一家子,整天都呆在朝云苑中,好好养胎。
*
等了大概一个月,护国寺总算传来了消息,说惠能师傅回来了。
夏术满心喜悦,呆着召福又去了一趟护国寺山门。
还是之前那个小沙弥,引着她往禅房走去。
如今已经过了最冷的时候,天边飘着细碎的雪花,落在夏术的斗篷上,走到禅房前,门突然开了。
“女施主一人进来即可。”
听到这话,夏术愣了一愣,一旁的召福满脸都是无措,叫了一声:“主子……”
夏术摇头:“无妨。”
深吸一口气,她走进了禅房中,将禅房的门给关上了。
原本召福还想站在门口守着,却被小沙弥带到一颗松树边上,小沙弥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饴糖,笑眯眯道:“惠能师叔祖就在里头,女施主不必担心。”
一边说着,小沙弥一边将饴糖塞进嘴,饴糖足足有两指宽,三寸长,小沙弥人又不大,一口含着大半儿,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跟只小松鼠似的。
*
夏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她万万没有想到,禅房里除了惠能师傅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此人穿了一身靛青色的小袄,打扮的十分朴素,丰厚的黑发用木簪盘起来,脸上粉黛未施,即使这样,也遮掩不住女子的美色,娇艳如枝头杏花般。
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夏术也知道了她的身份,不是赵曦还有哪个?
夏术张了张嘴,颤声道:“郡、郡主……”
赵曦脸上透出几分冷色,看着夏术高高耸起的肚腹,眼底露出了一丝讽笑。
“我在关外受苦,看来你的日子过得不错,能心安理得的顶替我的位置,蒙混过关,以至于没有人去关外救我……”
“我......我”夏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着赵曦眼中的讽刺,知道她肯定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天下之间,长的相似的人的确有,但能像她二人一般全然相同的,恐怕也只有双胎姐妹了。
“好妹妹,你占了我这么久的位置,现在也是时候还回来了。”
惠能站在赵曦身畔,双手合十,脸上无悲无喜:“夏施主,三年已过,你二人应该各归其位。”
夏术不知道惠能是怎么跟赵曦遇上的,她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若是她真跟赵曦各归各位的话,那易清河怎么办?那是她的丈夫啊!
赵曦冷笑,伸手轻轻抚着肚皮,此时此刻,夏术才注意到,赵曦竟然也怀了身孕,肚子与自己差不多大,估摸着孩子也应该是四个月左右。
“好妹妹,你害的我吃了三年的苦,现在将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还回来,也不算什么吧?”
惠能道:“若你夏施主应了,贫僧自会将易施主身上的分神蛊解开。”
夏术问:“若我不答应呢?”
惠能道:“阿弥陀佛,即便种了分神蛊,易施主并无性命之忧,贫僧便不会出手了。”
夏术根本没办法拒绝,且不提这天底下只有惠能师傅一个人能解开分神蛊,就说她原本也是欠了赵曦的,若是她当年没有假扮玉曦郡主,朝廷一定会派人去找,也不必堂堂的郡主在关外吃苦受罪,以至于……还怀了身孕。
缓缓点了点头,夏术看着惠能,哑声道:“还望惠能师傅言而有信。”
惠能道:“出家人不打妄语。”
夏术看着赵曦满脸的嘲讽之色,喉咙里好像塞了一团棉花似的,闷闷道:“对不住……”
赵曦并未开口。
“你与我再次换上衣裳,便跟召福回去吧。”
惠能从禅房里出来,禅房中就只剩下夏术跟赵曦两个,两女将身上的小袄给换了,夏术又替赵曦挽了头发,插上了发簪。
她伸手轻轻抚着莲花型的红宝石耳坠,眼中露出了一丝不舍。
这幅耳坠是易清河被关在诏狱之前,送她的最后一副耳坠,夏术摘了下来,摊在掌心,眼眶微微泛红。【穿】
【书】
【吧】
赵曦道:“你若是舍不得,就收好了,我只是想恢复自己的身份,你待如何,与我无干。”
说完,赵曦伸手抹平了胸前的皱褶,夏术看着她的手,原本应该细嫩如葱跟的指头,现在竟然满布粗茧。
夏术抿了抿嘴,最后还是不舍得将红宝石耳坠递出去。
赵曦打开禅房的门,站在松树下的召福看到主子出来了,赶紧迎了上来,扶着赵曦的手臂,往山门外走。
赵曦离开后,惠能又回到了禅房中,低声道:
“赵施主并无恶意,她这些年受了不少的苦,为了护住腹中的孩子,为奴做婢,若非贫僧遇见了她,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夏术苦笑一声:“是我不好,若不是我一时糊涂,她也不必受这么多的苦……”
惠能道:“人各有命,自有定数,夏施主无需太过介怀。”
此时此刻,夏术不再是之前的玉曦郡主,而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
护国寺在京中也有些薄产,其中不少住了无家可归之人。
惠能是主持的师弟,在护国寺中的地位极高,给夏术安排了一座两进的院子,与另外一家子合住在一起。
这户人家姓郑,家里中的男人都是军汉,现在在玉门关守边,婆媳两个带着一个小孙女儿,平日里住在这座小院儿中,看起来也是和善的性子,与这种人口简单的人家当邻居,夏术的日子也不算难过。
夏术没了营生,又怀着身孕,总不能活活饿死,因此她暂且没有搬到小院中,而是便扮成男子,跟在惠能身边,给他打打下手。
因为夏术的容貌太过扎眼,惠能就给她开了一种药粉,用水调和后涂在面上,敷上半个时辰,再用水洗去,原本白皙的皮肤就变得枯黄黯淡,其色可一月不退。
惠能的医术极高,这药粉并不伤身,而且比之前的黄泥好用多了,就算洗漱也不会褪色,自然不必担心露出破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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