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失去过,才知道珍惜,虽不知指点江山是什么滋味,但我想,一定没有醉卧美人怀来得洒脱。”他眉眼含笑,似乎知道这一天并不遥远。
宫姬月亦身为男子,且在凤灵夜身边追随了十多年,自然也梦想着能够醉卧她怀中。
遂也不再质疑段君墨的目的,而是拿着册子默默离开了。
凤懿宫。
凤灵夜翻开册子以后,越往后看,眉头皱得就越深。
宫姬月在路上也大致看了一眼,“你分析得没错,这次出手的不是甄语蓉也不是慕容霜,而是一直压制着我们的太后。”
“根据上面的记载,燕西出事前一天晚上,李素闵来为太后诊过脉,由此可见李素闵是太后走动的人脉。”凤灵夜放下册子,看着上面的名字,若有所思。
宫姬月知道她在想什么,“李素闵是太后娘家的人,不可能收买得了,灭口的话也不可行,他死了,太后一定还会再安排别的人接应。”
“你说,夏人那么多,太后是如何想到这次的会元就是我们的人?”她忽而问道。
他怔了片刻,似乎也没考虑到这个关键点,“难道有人告诉了她?”
“以这次行动的速度来看,他们的行动目标非常准确,就是奔着燕西而去,根本没有对其他人下手,可见太后是掌握了某种可靠的信息。”她眉头紧锁,微微咬唇,同样不得而解。
他沉思了一阵,“会不会是凤懿宫里出现了内奸?”
“我正有此意,也许是我们那日的喜形于色,被人发现了端倪,”她抬眸,“这些宫女太监虽然都是段懿轩安排的,但难免会有太后的人,你最近好好留意一番。”
他微微颔首,似想到了什么,他又说道:“我想将晓芳接进宫中来照应你和凤夫人。”
“凤懿宫里不是有你吗?”她纳闷。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我想出宫,以便更好地组织起我们的眼线,以及建立新的势力而不用事事都靠段君墨。”
“好。”她没有迟疑。
会元遭到刺杀的事件,很快传到了段懿轩的耳里,他立刻任命大理寺卿下去彻查,务必十日之内给出答案。
太后这边为了善后,也无心再与凤灵夜作对,只好全力应付大理寺卿的彻查。
所以接下来的科举进行得很顺利。
科举分为文与武,在文科考生会试结束,紧跟着武科考生也开始进行笔试了。
武科考生笔试结束录取以后,然后才是武试环节。
由于时间仓促,所以在武科考生进行武试环节的时候,文科考生就开始最后一场殿试了。
贡生一共有九名,分为一甲三名,二甲三名,三甲三名,此次殿试,是由段懿轩重新再排各自的名次,并选出状元。
宣政大殿上,九名贡生站立一排,两旁各是文武百官,青云梯上则是身为九五之尊的段懿轩。
整个气势,庄严肃穆,让人不寒而栗。
贡生们或紧张或从容,神色不一。
此时,大殿的内室中,凤灵夜好不容易才央得段懿轩同意,悄悄地站在雕花窗前,透过空隙仔细地观察着大殿之上的情景。
宫姬月站在她一边,看着她猫着腰,眯着眼,形象实在有点不佳,不由得蹙眉道:“男人的考试,你这么感兴趣做什么?”
“你一个武人出身的人怎么能懂?”凤灵夜不以为意,“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以前我都是在教科书见过,哪里能亲自看得着,曾经我央求皇伯伯让我看,他都不同意,果然还是自己的夫君好说话。”
宫姬月无法理解,只不屑地瞅了一眼,“等武科状元比赛那天才好看,这个一堆人说来说去的实在无趣。”
后来还真被他的乌鸦嘴说中了,一开始凤灵夜还觉得新鲜,越到后面越听不懂他们嘴里的之乎者也,眉头也越皱越深,不由得看向龙椅上神色镇定清明的段懿轩,也难为他了,还能保持得这么清醒。
当其中一个人站出来时,凤灵夜双眸微睁,“这不是......商璃吗?”
他一个商人,怎么也进朝为官了?
而且还是一名通过了会试的贡生!
宫姬月对此人有印象,于是跟着凑过去一看,“还真是他。”
只见段懿轩在上面说了一句:“水、火、金、木、土、榖惟修。”
他便开始郎朗回道:“此经文出自《尚书·大禹谟》。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斷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穀能养育,是天地大自然用來养育万物生灵的。而‘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则表示,圣人之德是指将政务处理好,就能把人民养好......”
看着那个凯凯而谈的、带着几许风流书生气的商璃,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衣,手中也没有了那把纸扇,整个人确实还像那么回事。
“这是段懿轩想将他安插进来,还是他自己想做官的?”凤灵夜问道。
宫姬月笑了笑,“依我看,估计是段懿轩想把他招进来做财政大臣了。”
“不过这考的好像和财政没啥关系。”她听着只觉有些抽象难懂。
“做做样子罢了。”他回道。
在商璃像背书一样将答案念出来以后,段懿轩微微颔首,平静的脸上没有不喜,也没有满意,看不出他的想法。
之后,便轮到了燕西。
段懿轩出完考题,是关于佛的,燕西将自己的见解说完以后,又缓缓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
当他缓缓念完这首诗的时候,在场的考生,包括文武百官都震惊了,大殿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看着这样的效果,凤灵夜嘴角微微上扬,“怎么样,我这首诗反响不错吧?”
“整日翻看言情话本的人,怎么能想出这样的好诗?”宫姬月明显不信。
凤灵夜笑道:“你管我是从哪里得来的,反正这金科状元,非燕西莫属了。”
“原本对于这状元,他就有恃无恐,你还得非让他做个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懒得继续争辩,这种考试变化太多,就算是段懿轩出题,也难保不被内奸偷看了去,两手准备总是好的。
殿试终于结束了,结果还需后续才会放榜张贴出来。
段懿轩走进内室,看着凤灵夜坐在自己位置上,叹了一口气,不似大殿之上的冷漠和微扬,而是如往常一般温润淡雅,“如你所愿了?”
“嗯,这回我也是有靠山的人了。”她亲自沏好茶,送到他身边,“来,皇上陛下辛苦了。”
段懿轩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然后坐到她身旁,“燕西是你的表哥,整个朝野都知道,以后就算太后想动你,也得忌惮燕西三分。”
“这件事皇上功不可没,所以为了报答皇上,本小主特地给您做了一个花囊。”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类似玉佩的镂空白玉花囊,坠以金色流苏,其中放着淡淡的龙涎香料,“喜欢吗?”
段懿轩接过来一看,扬唇一笑,“手巧了。”
“那是自然,”她亦跟着一笑,继而缓缓靠近他,拉起他的手,美丽的杏眸希冀地望着他,“皇上......武试选状元那天,我能不能跟着一起出宫,顺便四处转转?”
段懿轩眸色一淡,看向她,似笑非笑,“敢情这礼物不是为了报答朕,而是为了下一个要求,不过你这话中有话,朕仔细一算,仿佛是有两个要求。”
“皇上英明。”她仰起脸,笑得明媚。
能不开心吗?
她就要出宫了,虽然只是溜一圈。
对于凤灵夜的要求,段懿轩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从未拒绝过。
这一次出宫,她也是轻轻松松就被列入了名单之中。
三日以后,武科最终只剩下了九名,最后一场比试将在城外,也就是贾将军的护城军营中举行。
由于宫姬月的决定,凤灵夜也没有再留他,而是找了一个由头,将他送出了皇宫,转而让晓芳近身伺候着。
这一日,不喜打打杀杀的凤母和凤锦绣留在了凤懿宫,凤灵夜则带着晓芳提前出了宫。
天气虽冷,但阳光明媚,即使万木枯萎,在凤灵夜眼里也有一种萧瑟的美。
数月以后,她第一次来到了百善堂前。
站在门外,看着已经褪色的招牌,布满灰尘的台阶,和破损的封条,心情复杂难言。
那一段日子怎么说呢?
虽然处处受着压制,和段君墨水火不容,但一座王府总也没有一座皇宫大,虽然依旧是在尔虞我诈,却还能在百善堂里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那时候李二还活着,翠红也总是忙前忙后,还有一个摇摇晃晃学着走路的波妞......
“带我翻墙进去吧。”她看向晓芳。
晓芳微微颔首,抱起她的腰,飞身就落到了内院。
看着干净整齐的内院,凤灵夜双眸微惊,有些不敢置信,走到石桌旁,用手指一滑,果然干净得一尘不染。
院子里的枇杷树,虽然冻得只剩下枝丫了,树干却被一层棉花包裹着,保护得很好,整体明显要比刚来时壮大了一些。
她推开门走入书房,所有家具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这......”
“你走以后,他就常常会来这里。”
一道冰冷淡漠的嗓音,忽然从黑暗的楼梯口幽幽地传来。
她闻声一看,双眸微眯,这才看清黑暗中的龙骨,就像一块破布倒在楼梯上,身影孤单,他怎么在这儿?
“他来,我也来。”他冷冷扬起唇角,仰头饮下一口黑色葫芦中的清酒。
她微微凝眉,这才发现他在讲段君墨,只是这情绪怎么有点......怪异?
“你怎么还没死?”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坐到自己的书桌前,顺手摸了一本,果然都是自己以前看过的话本。
闻言,龙骨低低地笑了一声,“我死了,你有何好处?”
“至少世间少了一个变态。”凤灵夜毫不客气地回道,自从知晓他身份以后,她也就没那么怕他了。
变态?
龙骨微微蹙眉,似乎对这个词语有些陌生,想了半响,“这个形容,很体贴本座。”
凤灵夜嘴角一抽,转向他,“你说段君墨经常会来这里打扫?”
他喝了一口酒水,没有回话,性子有些孤僻。
她看向屋外,继续问道:“那枇杷树也是他包裹的?”
他仿佛充耳未闻,兀自摇晃着酒水所剩不多的酒壶。
“他来这里是睹物思人,你来这里是做什么?”她淡淡地看向他。
只见他眸光一颤,黑暗中,一双赤眸血红而落寞。
她与他打过一次交道,也知道他属于什么样的人,于是起身迈上台阶,想往阁楼看看,谁知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衣袖。
他眉心一颤,“你......”
“抱歉,一会儿你可以脱下来我帮你弹一弹。”她漫不经心地说着,然后继续上楼。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沉。
这女人也不知道哪里好了。
上了阁楼,她推开窗户,吸着窗外新鲜的冷空气,嘴角微微上扬。
自由真好。
正当她转过身想去找翠红时,一阵冷风忽然吹来,接着她腰上一紧,世界一颠倒,她便腾空而起。
“懿贵人!”晓芳发出一声疾呼,飞快地追了上来。
奈何她的轻功根本不及龙骨,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
忽然,一道青色身影闪出,立刻拦向龙骨。
“青染?”凤灵夜微惊。
原来段懿轩将他自己的暗卫送到了她身边。
龙骨一手扛着凤灵夜,一手与青染交战,如和宫姬月那次一样,直接一掌就将青染击飞了出去,同时冷嗤了一声,“不自量力!”
青染向后飞出,晓芳在后,立刻出手接住了他。
二人相视一看,迅速又追了上来。
凤灵夜看了一眼紧追不舍的二人,又转向一身黑斗篷的龙骨,“游戏玩一次新鲜,第二次就没意思了。”
龙骨扬唇,并加快了速度,嗓音低沉,“你怎么知道本座想玩什么?”
寒风呼啸到脸上,凤灵夜一头青丝飞舞,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现在是大白天,习武之人视力都很好,青染和晓芳一定能够追上来的。
路程似乎并没有凤灵夜想象的那么远,不一会儿,龙骨就将她扔到了地上。
她起身一看,只觉四周无比的熟悉。
再一细看,这不就是......秋枫苑吗?
数月前,王府曾经历了一场血的洗礼,因为她带着秋枫苑中人一起离开了,所以唯独秋枫苑幸免于难。
但逃难中,难免有人进屋躲避,只见石柱、墙脚、树干上,仍旧留着洗不去的斑斑血迹。
那场逼宫,王府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
一个将死的老人,却利用一场阴谋,害死了上百上千条无辜的性命。
“为了救你,他抛弃一切,甚至是他曾经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女人。”他站在庭院中央,斗篷遮住了他半张脸,只余苍白的下巴,和冷色的唇。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抿着唇,说不出一个字。
“你于他而言,不止重过一句诺言,重过一座江山,甚至重过万民苍生,”他幽幽地转过身,看不见他的眼,只见他唇角邪魅一扬,“你配不上他。”
“配与不配,皆是身外物。”她目色沉静而淡雅,一字一句道,“世间万物,每个人的灵魂,都是平等的。”
他微微一怔,仿佛被她大胆放肆的观点震住,明明不想认同,却又从心里觉得有道理。
她看着凄清的庭院,微微叹出了一口白气,走入了第一进院子,可刚到长廊口,她就定住了。
只见她的卧室窗前,段君墨正坐在桌前,炉子上热着酒水,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握着酒杯,仿佛在沉思什么,神色萧瑟。
“多情却被无情恼。”龙骨喃喃道。穿书吧
凤灵夜却没有停留许久,而是转过身就退了出来,脸色微沉,“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既然你都说我配不上他,为何你还让我看到他神伤的一幕?”
龙骨面无表情,“你心动了?”
“如果歉意能让一个人心动的话,那不叫爱,那叫弥补愧疚。”她冷冷说完,立刻出了秋枫苑。
这一次龙骨也未阻挡,只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还真是一个凉薄绝情的女人。”
踏出秋枫苑,青染和晓芳也恰好赶到了。
二人一看这是王府,又见凤灵夜脸色不太好,纷纷都保持了沉默。
“带我出府。”她吩咐了一句。
晓芳立刻拦腰抱上她,飞快地略过王府上空。
其后,凤灵夜又去看了翠红,翠红正在绣坊里做事,一见她来了,顿时高兴坏了。
凤灵夜从宫里也给她带了一些稀罕物,看得翠红双眼发亮,直说不敢收。
凤灵夜笑她还是老样子,便收回了几件,只留了一两件给她,她这才笑着收下了。
离别时,翠红眼里有些泛着泪花,说她这一进宫,自己又不能随意进宫见她,再次见面就不知是猴脸马月了。
凤灵夜让她放宽心,说段懿轩对自己很好,她后来才知道段懿轩就是皇上,而翠红和段懿轩在百善堂相处过,所以也了解他,便宽慰了。
之后时间也差不多了,凤灵夜去附近就近吃了一点东西以后,便赶往军营与段懿轩汇合。
其实对于这次比武本身,她更关心的是能否有夏人入围,这样她还能趁机拉拢一个过来为自己所用。
到她抵达军营时,段懿轩早已暗中吩咐过,所以侍卫不但立刻放她进入营区,同时还带着她找到了段懿轩临时搭建的营帐。
来到军营以后,她忽然有种回到了戴梁县时的错觉。
那时爆发洪水,紧接着产生了瘟疫,是他和她一起带着戴梁县的百姓走了出来。
只是营帐里的男子不再穿着一身普通的白色长袍,而是永远都是一身让人不敢靠近的明黄色龙袍。
“再过半个时辰就快开始了。”他坐在桌案前,朝她伸出手。
她就势放了上去,然后坐到他身边,随口问道:“听说甄语蓉也来了?”
“嗯。”他淡淡地回了一句。
她眼里闪过一丝情绪,但很快就消失了,转而笑道:“这次比武的九名贡生,都有哪些人?”
段懿轩也没有避讳,直接从桌案上取下一个金色册子,递给了她。
她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名字就是甄辰。
他微微侧目,见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册子上,凤眸微沉,薄唇微启,“他是甄大人的嫡子。”
“也就是淑贵人的长兄?”她头也未抬,因此他看不见她的神色,只听得见她的嗓音虽然很平静,却有些清冷。
“灵儿。”他无奈,轻轻握住她的手,“朕向你保证,除了你,朕绝不会再对第二个女子动心。”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就翻开了第二页,匆匆扫了一眼,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便将册子递还给了他。
他默默地看着放在眼前的册子,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接了过来。
凤灵夜的心,久久不能平复。
甄语蓉,又是那个甄语蓉,为什么她总能听到见到她这个人?
借着想休息一下,她便离开他的营帐,然后回到了为她安排的地方,没想到她刚一进去,就见到了帐篷里的甄语蓉。
甄语蓉听见脚步声,不经意地抬起了头,看见是她,桃花眸微微一弯,笑得从容而淡然,“懿贵人?”
听着这声呼唤,再看着这样的她,凤灵夜忽然睁大了眼,脑子里不知觉地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也这样唤过“沁妃”。
也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笑容。
这个“懿”字,仿佛就是她挥之不去的一个魔咒。
见她面色微白,甄语蓉起了身,“懿贵人,你怎么了?”
凤灵夜很快回神,瞬间又想起了段君墨对她说过的话,没有了爱又如何,她难道就不是凤灵夜了吗?
她勾唇一笑,看向甄语蓉,双眸沉静,“听闻淑贵人的长兄也是这次入围的贡生,恭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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