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连上天都觉得我可怜,一向雨水稀少的南蛮在夜里下起了一场雨。
雨水前所未有的凶猛滂沱,将所有痕迹都冲刷干净。
半夜惊雷,我躺在夏侯冽身边抱着他,身子簌簌发抖,真希望这个男人下一秒就能醒来,把我揽在怀里低声说着安慰我的情话……
第二日清晨,我醒来时去窗外看了看,街道地面上还留有许多银亮的水渍,这场雨下了一夜。
收拾好去了楼下的茶室,我本想外出买几个包子回去吃,忽然听到茶室内有人爆发出了一阵大吼——
“你们说什么,西达大将军起兵造反了?”
我心一跳,赶紧跑了过去,刚好就看到有个人用手打着另一个人的脑袋,呸道:
“什么造反,西达大将军手里可是拿有了圣旨,是越国皇室钦点他为皇上的圣旨!他才是天命所归!”
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一点点往后退,不想被这么多的人挤着,好在那些人说话声够大,我退到后面都听得到。
“西罗皇上当初手里不也拿着圣旨吗,说是越国皇室钦定他为皇帝,所以才一路横扫入主东宫啊!”
“切!我才不信呢,估计是假传圣旨吧?”
其中一个人不屑道:“你看看西罗登基之后,有提过任何关于圣旨的事情吗?据说他还否认了圣旨的存在呢!我看他啊,是根本没有得到圣旨,西达大将军手里的圣旨才是真的!”
讨论生越来越响,我默默地退了出去,走到街上去买包子,悬了一天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西达,反了!
将包子拿到楼上去,温明一脸着急地看着我,“小姐,你刚刚跑去哪里了?温明只是去了一趟如厕你就不见了,还以为你被人掳走了?”
我刚起身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温明,原以为他是出去打探消息,没想是去解决三急。
我笑眯眯道:“温明,没事,我们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温明眉头轻蹙,疑惑地看着我,我将在茶室内听到的消息说与他听,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西达愿意反,南蛮就会乱,南蛮一乱,他们就没有精力放到我们身上了。”
国家都乱了,哪还有心情去抓别国的敌人?
温明皱了皱眉,“小姐,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出去打听一下。”
温明打听消息非常迅速,也要全面很多,不愧是夏侯冽调教出来的人。
没等一会儿,他就走入了我的屋子,关上门跟我说:“西达的确是反了,据说边陲从昨天晚上就开始集结军队,今天早上开始出发进京城。”
温明话语一顿,有些赞叹道:“西达拿的借口就是你给的那个圣旨,小姐,你真是聪慧。”
我勾了勾嘴角,当时我直觉告诉我圣旨有用,冒着很大的风险向公孙诺要了圣旨,现在一想,还好自己要了圣旨。
我眼眸一暗,那时候,谁能想到圣旨能救我们的命呢……
提起圣旨,我就想到了几个人:“公孙府一家还好吗,还有成沁等人,她们能不能找到路过来?”
温明一一回答:“公孙府自从你和王爷逃走之后,一家都沦落为阶下囚了,成沁当时被叶冉王爷给劫走。嬷嬷和柳依惨了点,直接被发配充作官妓了,我用了一些手段将她们救了出来。”
“她们被安置在了东洲,等我们日子稳定了,我会想办法联络她们的。”
我眼神一凝,想了想还是问道:“温明,当初把夏侯冽从皇宫里救出来,应该有很多人吧,那些人——”
我话一顿,看了看温明的脸色:“他们没有跟过来南蛮吗?”
敢救夏侯冽的,必定是夏侯冽的亲信,而且还胆识过人。
若是那群人能够集结在我们身边,夏侯冽的安全就有了层保障。
只是温明无情地将我的想法给打碎了,“小姐,他们是不会来南蛮的,但他们会等王爷回去。”
温明轻声道:“那些人在越国很有威势,要么就是前途一片光明,我之前跟王爷通过气,王爷甚至连营救都不肯让那些人参与过来,还是我们擅自做了决定过来救他。”
“若是王爷醒了,他一定不会让那些人跟过来的,救他是情分,没必要自毁前程。”
我抿了抿唇,西达爱民如子,那夏侯冽呢……只怕是做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我转过头,看向躺在床上沉默睡去的夏侯冽,多日的逃亡让他的身形瘦削了不少,脸也染上了一抹苍白。
我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伸手抚摸了下他的脸,低声喃喃:“夏侯冽,那么多人都在等你,你快点醒过来吧……”
手握住了他的手,十指交缠,然后一点点握紧,我闭上了眼睛,颤着声道:“温明,不能等下去了,下午若是没出什么事,就去请大夫吧。”
之前是逃亡路上太过紧张,根本没时间去找大夫,现在则是害怕去寻找大夫……怕从大夫嘴里听到了我无法想象的噩耗……
到了下午,西达大将军才是越国皇室所钦定的南蛮皇上这则流言越传越烈,小镇上还自发集结了几队士兵。
当看到那几对士兵从客栈门口经过时,我心惊地想不会是过来搜查我和夏侯冽的吧?
慌了一会儿,发现士兵根本没有进客栈,而是继续往前走。
“传闻我们镇上的知县大人和西大将军曾是军中好友,后来打战时知县大人受伤了,无法上战场才从军队里退了出来,现在一看,传闻果然不假。”其中一个人喝着茶道。
另一人好奇了:“怎么不假?难道这群士兵是去支援西达大将军的?”
那人翻了一个白眼,“自然是去支援西达将军的,那西罗无德无能,就占了一个嫡长子的名头,这么平庸的一个帝皇,南蛮真被他统领,那才叫不幸呢!”
我心重重一跳,无德无能站了个嫡长子的名头……这位男子的话让我不由想到了太子夏侯明。
皇上病危之前就把夏侯明给派了出去,整个夺嫡过程中他都没有出现。
夏侯尊对外放话说他已经死了,但如果他没死呢?更甚者,如果夏侯明是被皇上故意派出去保护了起来呢?!
我心重重一跳,皇上病危这件事当时在越国传的风风雨雨,我逃走时还看见了他,精神十足的模样没有一点病气……
脑海骤然划过一抹猜测,越国这一场夺嫡之争,该不会是皇上故意展示出病危的模样引诱皇子出手的吧?!
心脏砰砰直跳,我的手狠狠攥紧成拳,如果真是这样,那皇上的心智也太可怕了,都说虎毒不食子,但他却亲手算计了自己的孩子!
那夏侯冽呢……夏侯冽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皇上病危这件事没这么简单?如果真知道,那为什么一传出皇上病危的消息时他要集结军队?
当时是摄政王把持朝政,而夏侯冽要维护皇室的正统所以集结军队,发生事情的太过险峻突然,让我当时的脑袋一片乱糟糟的,来不及反应就被卷入了绑架当中。
现在一想,集结军队的做法根本不符合夏侯冽的风格!
他这么一个冷漠无情的人,对皇位有兴趣的话,集结军队是为了争,对皇位没兴趣的话,就根本什么都不会做!
我越想下去头脑越发一片混乱,心跳急促,感觉自己似乎推出了什么大秘密,而这个秘密,会影响我和夏侯冽……
“小姐。”温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立时被吓了一跳,身体往上一蹦,见是温明,才安心下来大口地喘着气。
温明愣了愣,“小姐,你没有事吧?”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温明身后跟了一位双鬓斑白的老人,老人肩扛着一个药箱,我恍恍回神,站了起来把大夫带进了楼上房屋。
大夫拿起夏侯冽的手把了一会儿脉,又掀了掀夏侯冽的眼皮,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我:“这位——”
温明接话:“夫人。”
老大夫:“这位夫人,你的夫君一点事情都没有啊。”
我惊愣在当场,心里早就做好了大夫人会说什么病情严重的话,没想竟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忍不住问道:“大夫,我的夫君醒来之后不会说话,不会走动,跟他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只会张开嘴巴吃东西,吃完东西之后又闭上眼睛睡去,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吗?”
大夫伸手摸了摸花白的胡须,眉头一皱,脸上一片凝色:“可他的脉象强劲有力,一点都没有生病的迹象啊……”
他话一说完,躺在床上的夏侯冽刚好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黯淡木然,早没有往日的讳莫如深,他呆呆地看着大夫,我赶紧走过去拿起烙饼撕碎,塞入到他口中。
夏侯冽就这么睁着眼睛吃着东西,大夫看了好一阵惊奇,伸手在夏侯冽面前挥了挥,甚至是拿出针往他的眼睛上扎,他都没任何反应,仍是一片木然!
温明和我都全身绷紧,死死盯着那根针,好在大夫及时收手了,不然我们都要以为他是别人派来杀我们的!
大夫眉头紧皱,喃喃道:“这不对啊,怎么会这样……”
夏侯冽吃了好几个烙饼,我将他扶了起来喂了些水给他,他照样喝下。
进食完,夏侯冽又闭上了眼睛。
大夫看完全程,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活死人?”
我赶紧追问:“什么叫活死人?”
大夫沉吟了一会儿,“活死人,就是一个人的头脑已经死掉了,但他的心没有死,所以身体各项机能都是正常的,传说活死人都是大脑受到重击造成的。”ωWW.chuanyue1.coΜ
“要变成活死人的要求有很多,首先这个大脑受到的重击要有分寸,刚好达到破坏人的脑子,又不能让人一下死亡。再然后就是这心了,这个心得强壮有力,才能……”
脑门倏地一股热血上涌,我直接把大夫拽起来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啪!”
“你这个庸医,你胡说!我的夫君明明好好的,他会睁开眼睛,会张嘴,会吃东西,怎么会是一个活死人?!”
我愤怒地质问着这个大夫,我不相信!
夏侯冽的脑袋根本就没有受到什么重击,他只是经脉被叶冉挑断了而已,怎么会变成一个活死人……大夫口中的活死人,不就是上一世的植物人吗?两者根本不一样!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梗着脖子声音沙哑地吼道:“他的身体还很健康,你一开始都说了他什么病都没有,怎么会是一个活死人!”
不会的,夏侯冽不会变成这样的,不可能……我死死地咬着唇,将大夫狠狠推倒在了地上,跑到床上抱起了夏侯冽,吻着他的额头。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求求你,你跟我说话啊,你说话啊……”
我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脸低语,泪珠砸到了他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朵透明的花,我不相信……夶风小说
大夫怒不可遏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蛮不讲理!他就是一个活死人,除了会睁开眼睛会张开嘴巴,其他一切都符合活死人的特征,他已经死了,救不活的!”
“你给我闭嘴!”我转头朝他咆哮,眼神狠戾地盯着他:“你这个庸医!我不相信你,你给我滚,要是再不滚我就杀了你!”
大夫脸红脖粗,想要走过来说些什么,中途被温明给拦了下来。
温明把大夫劝了出去,我转过头继续抱着夏侯冽,很紧很紧,仿佛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了那样。
耳边还能听到温明和那位庸医的说话声——
“大夫,我家夫人和老爷很相爱,她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之间受不了,情绪有些激动,您先回去吧,这是诊金。”
大夫重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种人老夫也不是没见识过。听我一句劝,活死人是救不活的,他已经死了,与其让他半死不活地活着,还不如给他一刀痛快罢。”
我狠狠攥紧了拳头,低头看着怀中的夏侯冽,哽咽道:“夏侯冽,你不是活死人,我知道的,你的意识一定是清醒的,我不会放弃你的,你的身体一切很正常……”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温明走了过来,他沉默了许久,道:“小姐,王爷他——”
“他什么事都不会有!”我想也不想地说,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他只是累了,睡着了,意识不清醒了,有一天他就会醒过来的!”
是的……上一世脑死亡的植物人都能通过夜以继日的呼唤把他们给唤醒,我的夏侯冽比植物人好多了,他能睁开眼睛,能吃东西,一定能被我唤醒的,一定能……
我用手抹了抹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温明,这个大夫是庸医,我不信他,你在出去请几个大夫过来。”
温明低声应是。
大夫陆陆续续的到来,有的说看不出是什么病,有的说是活死人,有的说他没有病……
还是最后一个请来的游医有点墨水,他观察了夏侯冽好一会儿,特意从下午等到了晚上,就等着看夏侯冽睁开眼睛进食的场景。
看完了之后,游医眉头紧锁,我紧张地看着他,希望他能说点不同的给我听。
游医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位老爷,症状有点像是活死人,但有几点却跟活死人不符合,我以前曾看过真的活死人,那些人都没有这位老爷灵动,我看着他,反倒是像——”
游医话语一顿,我眼睛一亮,将手中的金子塞入游医怀里,“大夫,像什么,我夫君要怎么治疗?”
游医晒然一笑,将怀中的金子放在了桌子上,并不拿在手里,“夫人莫急,我只是想要怎么跟你解释罢了。”
“我想了想,他这种症状更像是得了癔症,不是被撞客了那样胡言乱语,而是受到了一些重大刺激进入了一种与我们隔绝的状态。”
游医说话断断续续,似是在想要如何表达的更清楚。
“比如我曾给一户人家中三岁孩儿治疗,那位孩儿原先好动活泼,后来因为太过好动而被爹娘关在了屋子里。”
“爹娘都出去做事,遗忘了孩儿,那孩儿在屋子里待了两天两夜,被救出来的时候身体瘦弱的就跟个骨头似的。从此以后,那孩儿再也不肯张嘴说话了。”
“就算大人强迫他张嘴说话,那孩儿是张开了嘴,可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偏偏我去给他检查的时候,发现孩子的喉咙并没有受损。”
游医说了一堆,最后看向我:“夫人,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怔怔退后了几步,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抹悔恨从心头冲起,我脸上一片痛苦,怎么会不明白……
游医的声音传来:“我看这位老爷身上的经脉都被挑断了,就算醒来后也会成为一个废人,而老爷就算陷入了沉睡当中,身体各项能力也很好,可见之前是个善于锻炼的。”
“我猜想,是不是挑断经脉这件事对这位老爷难以忍受,所以才——”
“你不要说了。”
我声音嘶哑地打断游医的话,蹲了下来双手抱头,如果我当初肯跟叶冉走,夏侯冽是不是就不会被挑断经脉,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努力抑制住自己不要这么想,用别的方法安慰自己,就算我肯跟叶冉走,叶冉如此变态的人,很大可能也不会放过夏侯冽……媚烟,不全是你的错……
我双手捂脸,泪水顺着指缝一点点地往下流,做不到……我做不到不去想那些,整个脑子都灌满着我害了夏侯冽的思想……
我细弱地呜咽着,怔怔地抬起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夏侯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温明在我蹲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把游医给请走了,他走到我身边,声音很轻,似是怕惊扰到了什么:“小姐,这不是你的错。”
我怔怔摇头,只沉醉在自己的思绪里,将温明给推开,踉跄地跑到床上抱着夏侯冽,蜷缩在他的怀里,一语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温明离开了。
我被门的声响扯回了神,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将夏侯冽的手臂给抬起来抱在怀里,就这么睁大着眼睛流着泪。
一夜无话,我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日清晨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眼里一片酸涩,伸手摸了摸,有些疼。
我醒来的时候,门刚好也被人给推开了,温明走进来,轻声道:“小姐,要不要用早膳?”
我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床,才道:“嗯。”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呆住了,声音哑的不像话。
温明见我肯回话,松了口气,“小姐,昨日西达率领的大军已经开拔去往南蛮的皇宫了,南蛮陷入了内乱当中,无暇顾及我们,我们可以在这座小镇上住下来。”
我再次轻“嗯”了一声,走去了桌上吃起了早膳。
温明又道:“温明已为你准备了热水,小姐吃完早膳后沐浴一番吧,您已经好久没有沐浴了。”
我点点了点头,温明见没事,就转身离去了。
他的手刚碰到门,我忽然回过神来,道:“温明,昨晚那位游医都说了些什么?”
温明明白我要问的是什么,沉声回答:“游医说,那个孩子在父母每天的陪同呵护下,渐渐的从只能发出一个音节变成能说上一句完整的话了。”
我用膳的动作一顿,垂了垂眸,“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从那时候起,我就整日守在夏侯冽身边跟他说以前的事,回忆以往的甜蜜辛酸,更是不假温明之手,亲自为夏侯冽擦拭身体。
我每天都装作开心地跟夏侯冽说话,每天都期待着夏侯冽能给我一丝回应,我能将他给唤醒……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就是我那时候的写照。
我原本以为自己在南蛮的日子就会是这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
“温明?温明?”我正在给夏侯冽擦拭身子,发现帕子少了一条,便唤了温明几声。
温明久久没有给我回应,我走下了床,推开了房屋的门,外面一片黑暗,只有窗外亮起的零星烛火在照明。
我眯起了眼睛,太黑了,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正想转身进入屋子时,我忽然听到了一声沉沉闷哼。
这声音很小,但我每日都期待夏侯冽能够给我点回应,训练之下听力提高了许多,通过这声闷哼,我认出了这是温明的声音。
我眉头一皱,转身进入房屋里拿出了一根烛火,在走道内照耀,不一会儿就发现了温明。
明亮的烛火下,温明身上的伤痕越发恐怖了……我眼里瞳孔一缩,赶紧将温明给扶进了屋子里,帮他处理伤口。
刚刚温明是独自一人处理伤口拿酒消毒的,肯定是酒碰到伤口一时太过疼痛,所以没听到我的呼唤。
我沉默地把酒洒在那青紫色或长或扁的伤口上,有的伤口已经结痂,有的伤口才刚添上去,用酒消毒的痛楚,让温明发出了几声闷哼。
我再沉默地将药粉抹了上去,一切都弄好后,我严肃地看向温明:“说吧,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温明垂了垂眸,低声道:“小姐,我没有。”
“身上的伤口这么多,还说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高声道,内心一片愤怒,“温明,若是你还认我这个主子,就告诉我!”
温明沉默了一会儿,“小姐,温明不过是出去干活了。”
我怔愣了下,再见到温明身上伤痕的那一刻,我想到了许多……打架斗殴,抢劫什么的都有,却没想到温明是出去干活了……
我缓和了下语气,问道:“干的是什么活儿,为什么要去干活?”
温明沉默不语,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里满是威胁,温明只是坚持了一会儿,就苦笑道:
“小姐,我是去做陪打,南蛮乱了,那些大户人家都让自己的孩子学武,孩子需要陪打。”
“为什么要去做陪打?”我执拗于这个问题。
古代的陪打,挨打的人身上是不能穿护具的,要被人真刀真枪的挨打,温明武功也很厉害,自然不会躲不过孩子的攻击。
但当陪打自然就得挨上一些伤,要是孩子一个都打不到,温明这份活儿也做不下去,那些达官贵人,要的是激发孩子的血性,而不是挫败孩子的自信。
温明继续沉默,良久才回道:“小姐,我得找个正经的活儿做,总不能一直去抢别人。次数多了,官府会发现我的,我们的身份很有可能会暴露出来。”
心狠狠一揪,我怔怔地看着温明,反应了过来,温明陪打,是为了挣银子……
藏在袖间的手狠狠捏住,指甲仿佛都要嵌进了肉里!
愧疚、自责充斥在了我的脑海里,我狠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温明,是小姐对不起你。”
这些日子我都干了些什么?!
我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陪着守着夏侯冽,让温明辛辛苦苦地出去外面挣银子,用生命换来银子来不断维持着我的供需……
我咬了咬牙,伸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媚烟,你真是魔怔了!
温明赶紧制止了我,这一动又牵扯了起身上的伤口,他立刻咳嗽了几声。
我赶紧给温明打来了一壶水给他喝。
温明喝了口水,道:“小姐,你不用自责,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你和王爷都对温明恩重如山,这些都是温明应该做的。”
我摇了摇头,温明在我心里不是一个仆人,而是一个朋友,一个伙伴,甚至是亲人的存在,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或许古代土生土长的人都认为这是温明应该做的,但我骨子里是一个现代人,我有自己的底线和良知。
让我心安理得地用温明拿生命去换来的银子,我做不到。
我长长吐了一口气,脑海思绪一片混乱,我不由走去了床上,本想摸摸夏侯冽的脸跟他说些话,却无意间瞄到了放在床旁用作梳妆的铜镜,脚步一顿。
镜子里那神情憔悴,眼睛耷拉一副苦情相的人……是我吗?
我瞪大了眼睛,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瞪大了眼睛,这个人忽然变得很陌生,陌生到我都认不出是自己了……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眸倏地变得锐利,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走到夏侯冽面前,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眼里闪过一抹不舍,随后化为一片坚定。
我转过身去,看向温明:“那份陪打的活计你不要去做了,辞掉吧,我来想办法赚钱。”
温明赶紧出声:“小姐,万万不可!您走了,王爷怎么办啊?”
我垂了垂眸子,“我每天都会抽出很多时间陪他的。”
没等温明回答,我继续道:“温明,不是因为你,我只是不想要这样继续下去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如果夏侯冽知道了,他也不会认同我整日都陪着他的。”
只守着一个人,为了一个人而乐,为了一个人而悲,所有情绪都魂牵梦萦于一个人,逐渐的丧失自我,只为一个人活……
这不是我,夏侯冽就算醒来了,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我。
我眼眶微微有些湿润,眼睛瞪大逼着自己不能落泪,媚烟,你要学会坚强,而不是自怨自艾……
“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你去把这份活儿给辞了。”我话一说完,就爬上了床躺起来。
良久,房内传来温明低低应是的声音。
合上眼睛,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却是一夜好眠,入睡前所未有的轻松。
第二日清晨,我收拾打扮好一番,离开了客栈在街边左右转了转,把看到的东西和上一世的营销方法结合在一起,一会儿就想出了好几条生财计策。
走了一会儿,衣衫就湿了一大片,正准备回客栈,迎面擦肩而过走来了两个人。
“这天气好热啊,十几日前那场大雨简直稀罕,好想要上天在下一场雨。”一位穿着紫色锦服的公子头带纶巾,手里执着一柄羽扇急躁道。
“公子,南蛮一天到头下的雨水用手指头都能数出来,与其寄希望于上天下雨,还不如多买几张冰票,等城东李大户开冰窖。”一位奴仆打扮的人狗腿道。
我脚步一顿,听到他们的讨论,眼底若有所思,冰票?
这么大的夏天竟然会有冰?我眉头轻蹙,这不符合常理……
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路过一间破旧的房屋时,刚好有一位老妇打开了门,躬着身等身后的人出来,感激道:
“这些墙霜摆放在家中无用,没想李掌柜竟然愿意收购,真是太感谢了。”
被唤作李掌柜的男子留有两条八字须,听到称赞,他伸手捏了捏胡须,笑了笑:
“我们李家公子从小到大就得了一种怪病,那种病需要拿墙霜来入药,说起来还是李家得跟你说一声谢谢。”
老妇呵呵地笑了起来,眼睛眯得都要找不着了,“李掌柜真是谦虚。”
我默默地站在不远处看他们互相恭维,心底一片沉思,李掌柜……城东李大户,冰票……怪病,墙霜……这几者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等那人走了之后,我用手狠狠地掐了大腿一把,眼眶挤出了一点泪出来,走到那破败的房子前敲了敲门。
门不一会儿就被打了开来,老妇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看到我后,立刻敛去笑,警惕地看着我:“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我泪眼涟涟,藏在袖间的手又掐了大腿一把,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一把跪在了老妇面前,啜泣道:“这位大娘,求您行行好,给我一点墙霜去救我的哥哥。”
老妇愣了愣,我趁她怔愣间快速道:“我是李府的粗使丫鬟,我哥是李家公子的粗使奴仆。前几日,我哥染上了跟李公子一样的怪病,我便央求着李掌柜救救我哥。”
“李掌柜看我可怜,跟我说府里给公子用的药是不可能给一个仆人用,倒是跟我说了这种病要用什么药治,其中最重要的一昧就是墙霜。”
我把头重重地往地上一磕,清脆响亮,额头一阵疼痛,一定是红了,我声音嘶哑道:“求大娘成全,奴婢,不,双儿愿意用银子来买!”
大娘怔怔地看着我,被我的啜泣哭声所感染,眼角也流出了几抹晶莹的泪。
“唉,苦命的姑娘,是刚刚那位李掌柜让你来找我的吧,你进来看看,若是有就拿点去。”
我哽咽点头,用手抹着泪顺利地混进了老妇的屋子里。
老妇带我去到了一处阴凉僻静的墙角,在如此高温的天气下,我站在墙角竟然能感到一丝凉快。
抬头看了看,这一角落被一片茂密的大树枝干给遮住了。
老妇指了指其中一片地方,“墙霜就只剩下这么点,大头都被李掌柜给收购了。”
我顺着看过去,看见那边有些白花花的粉末,捻起一点往嘴里尝,很苦……也很冰凉,我心重重一跳,冰凉?
老妇叹气道:“成色好点的都被李掌柜给买去了,姑娘,你家哥哥用药这么点够吗?”
我连连点头,“够了够了,我哥哥才刚得那种病,不需要用这么多的量。”
老妇找来扫帚,好心地将剩下那一点全都给我归拢在一起,我拿出帕子将粉末包裹了起来,给老妇一些银子,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我回去的时候,刚好赶上温明从楼上下来找我,我朝他使了一个眼色,走入了房间才道:“活计已经辞去了吗?”
温明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二两银子,“他们很大方,对我离开很惋惜,还多给了我一两银子。”
我轻“嗯”了声,从袖里拿出了折叠密实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打了开来,“温明,给我打来一盆水,我要验证一些东西。”
温明立刻给我打来了一盆水,我将帕子里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倒入进去,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搅拌了几下,白色粉末不一会儿就消失。
温明疑惑地看着我,见我没有动静,问道:“小姐,这白色的粉末是什么东西?”
我撸起一只袖子,将手放入了盆里,感受到那冰凉透骨的寒意,我眼睛微弯,“这可是个好东西,能让我们发大财的东西。”
我将手从水里拿出,甩了甩手上的水,温明的脸不小心溅到一点,他眼睛眨了眨,忽然一瞪,“小姐,这个水——”
我笑吟吟道:“你将手放下去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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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镇上城东一处阴凉僻静的地方排起了长龙,一块块透明渗着寒意的冰被人抬了出来。
几个带着刀脸色一片肃穆的士兵站在一旁维持秩序,排队的人看见冰,脸上闪过一抹兴奋。
两个奴仆前面放了一张椅子,椅子上放着冰块,他们大声地把排队人手里拿着的冰票喊出来,边给排队的人一块冰。
“取冰咯取冰咯,回家睡个凉快觉!”
有的人拿到了冰块,直接双手捧起了冰,眉开眼笑地大喊,那些还在排队的人都会往他们投去一个艳羡的目光。
我和温明一手各端着一个封的密实的木盆,在不远处观望了一会儿,我道:“日头渐渐往这边移了,太阳毒辣了起来。温明,我们是时候过去了。”
温明力气比我大,他一手拿着木盆另一只手忍不住扯了扯我的袖子,担忧道:“小姐,您说那些人会买吗?他们有冰票,许是看不上这些东西。”
我眼里也划过一抹担忧,这是我第一次用现代的手法来赚钱,也不知道行不行的通……但都已经做好了,也来到了这一边,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只能咬牙干了!
我率先迈出了脚步,冒着炎炎烈日走到那群排队的人身旁,大声吆喝:“卖冰镇桑果咧!桑果又脆又酸甜,冰镇过后更爽口咧!”
比预想遭到的冷遇还要冷遇,我吆喝了半晌,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声询问,更不用说买了。
额头蹭蹭地冒出汗水,有些汗水低落到了我的眼睛里去,带起一股火辣的疼,我咬了咬牙,继续吆喝:
“卖桑果咧,卖冰镇桑国咧,又脆又酸甜,冰镇过后更爽口咧……”
走到一位穿着锦缎的贵妇身边时,贵妇忽然伸手推了我一把,厌恶道:“行了行了,一边去!”
我猝不及防下抱着木盆踉跄的往前跑了几步,可身体还是有些不稳,眼看就要摔了下去,我立刻换了个姿势,变成我的背摔到了地上,手里紧紧护着木盆。
“小——双儿,你有没有事?”不远处的温明看见我摔跤了,赶紧跑过来道。
温明将我手中的木盆拿了起来,我微微拱起了身,伸手摸了摸背部,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好像被地上的石子刮破皮了。
温明把木盆全都放在地上,赶紧把我给扶起来,凝重道:“小姐,你的后背流血了,把衣衫染红了。”
温明看向了那位贵妇,神情间有些愤怒,其他人也看着那位贵妇。
贵妇脸色有些难看,见周围的人看过来,她低了低头,随后又抬起头挺起胸不屑地看着我:“看什么看,我就是推了你,怎么了?”
“看你挺年轻的,好的不学偏学人招摇撞骗,什么冰镇桑果,我们这群人都在排队等着拿冰呢,怎么会有人傻得将冰拿来冰桑果,我只是看不下去,不愿意你骗人罢了!”
贵妇施舍般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绣囊,从里拿了几个铜板扔到了地上,“喏,这些就当给你去看大夫。”
温明身子轻颤,拳头紧紧握着,我被他搀扶着很明显感觉到他的怒气,他正压抑着着自己不要跑过去打妇人一拳!
我拍了拍温明搀扶着我的手背,盯着地上的铜板,忽然呵呵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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