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庭眼睛一瞪,头晃得更加厉害了,就像前世那些得了羊癫疯的病人,如果嘴巴没有被塞住东西,我真怀疑她会不会口吐白沫。
阿娘眉头仍是紧紧皱着,道:“这丫鬟是好是坏还不知道,用她来试药的话——”
我打断道:“阿娘,你的意思是说翠庭往汤里面下的是毒药吗?”
啊娘脸色一肃:“媚烟,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寸步不让,笑着道:“如果这丫鬟是忠心为我,这碗汤就能检验出她的真诚,如果她是受了别人的教唆下毒了,喝下了这碗汤而死,那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阿娘还是不肯:“这丫鬟意图是好是坏不明,万一你把她给松开了,她忽然说蒙受冤屈咬舌自尽了怎么办?”
我眼眸一冷,阿娘这是在给丫鬟出招!
她是在提醒丫鬟,如果这碗汤真有问题,等下松绑就赶紧咬舌自尽诬陷我!
她还真是我的好阿娘!
我心中仿佛有股怒火在烧,狠狠握了握拳头,低头看了翠庭一眼。
翠庭一直在摇头看着我,“唔唔”地叫个不停,看着不像是个甘心去死的人。
我决定跟阿娘赌一赌。
我平静地看着阿娘道:“阿娘,要不我把翠庭送给你,任你处置?”
阿娘眼眸同是平静的看着我:“媚烟,这是你的丫鬟。”
“既然阿娘不肯要这丫鬟,那翠庭的命就是我这主人的。我要她生,她就生,我要她死,她就死,阿娘你说我说的对吗?”我面无表情地问道。
阿娘锐利的眼眸盯着我,缓缓道:“你说的对。”
我当即看向南嬷嬷,一锤定音道:“把翠庭给我松开,我要她给我试药!”
嬷嬷即刻把翠庭口中的白布给拔了出来,拿起桌上的汤就要往翠庭口中灌。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翠庭,见翠庭眼中爆发出强烈的不甘和惶恐,她没有第一时间咬舌自尽,而是看着要灌入口中的汤尖叫道:
“小姐,翠庭不喝,这里面放有脓疱里的浆液啊!翠庭不喝,会死人的,我会死的……”
我心里一松,赌对了。
抬头看了眼阿娘,阿娘正也在看着我,眸子一片晦暗无光。
我朝阿娘笑了笑,高声道:“翠庭以下瞒上,私自往汤里洒下痘疮这等毒药,想要我患上痘疮,罪当处死,不过——”
我话一顿,看着翠庭阴森道:“谅翠庭与我曾有主仆之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把这碗毒汤赐给翠庭喝。要是翠庭有幸活了下来,我仍会一如既往的重用,不计前嫌。”
“嬷嬷,现在就给我灌!”
我发令道,阿娘忽然在一旁说等等,南嬷嬷不理会阿娘的话语,掐着翠庭的嘴巴就把汤灌入了翠庭的喉咙。
“咳咳、咳……”翠庭剧烈咳嗽着,汤随着她的咳嗽喷了出来,但终究是灌入的更多。
只是不一会儿,一大碗汤就被灌了进去,等阿娘回过神来,再怎么想阻止也晚了。
阿娘冷冷地看着嬷嬷动作,末了才说了句:“好,很好!”
我温婉地笑了笑,朝阿娘福了福身子:“阿娘,你可别怪罪我的嬷嬷,毕竟我才是嬷嬷的主人,嬷嬷只听我的话,刚才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这样我就不让嬷嬷去灌了。”
阿娘盯了我半晌,眼神冷的吓人,我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
她忽然轻笑了一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拂袖离开了李园。
等阿娘彻底走后,我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成沁赶紧过来扶我,担忧道:“小姐,你有没有事,是不是被吓着了?”
我摇了摇头:“成沁,我没事,只是身体有些不争气而已。”
我连杀人都不怕,还会怕被人瞪着?
不过是阿娘盯着我的时候,让我觉得似是有条阴暗的毒蛇用那猩红的眼珠子盯我,朝我吐着蛇信子。
我顶着压力与她对视,一放松下来就发觉身体有些脱力了。
被成沁和嬷嬷搀扶着走出去时,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吩咐嬷嬷把翠庭绑在门外,到时候发病了,烧起来也方便。
翠庭听闻,嘴巴更是“唔唔”地叫个不停,我觑了她一眼,她正泪流满面地看着我,鼻涕横流。
成沁朝她啐了一口唾沫,厌恶道:“小姐,我们走!这种不忠心的丫鬟死了也活该,明明是小姐你把她给带回来的,她竟然恩将仇报的要害你!”
我凉凉一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中午翠庭之事在我故意渲染下,传遍了整个虞美人,就连春花也跑来我的李园围观了。
她比别人知道的还多一点,悄悄问我这件事是不是公孙府的手笔?
我面上不承认,死咬着说是丫鬟不忠心。
春花没有挖到料子,不肯放弃地缠着我追问,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我问了她关于秋月的事。
“哦,你说秋月啊。”春花幸灾乐祸地笑了笑,“据说早上秋月醒来的时候,整个秋园都回荡着她尖叫的声音呢!”
“尖叫?”我疑惑地问道。
春花道:“还不是她的手不能见人了,十根手指的指尖啊,都乌黑发青了一片,早上叫来大夫,大夫说指尖处有淤血残留,得用力地按压着指尖把淤血逼出来,才能上药。”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秋月尖叫,估计是逼出淤血的过程太过痛苦。
“啧!阿娘还真是够狠够绝情。”
春花感叹了一声,继续道:“秋月伤的只是指尖而已,到时候在五皇子的生辰上,无论她是跳舞还是谈琴,指尖都能套个指甲套,一套上去,谁还能看到她淤青的手指头?”
我没有说话,眸底一片凉薄,阿娘可不就是够狠,才能坐到如今的位子。
送走了春花,我终是可以安心地休息一番,哪知才刚躺在床上睡去,嬷嬷忽然走进来把我给摇醒,一脸凝重道:“小姐,阿娘唤你去一趟冷心楼。”
我眉头一皱,“可打听出了什么事情?”
嬷嬷悄声道:“据说公孙大夫人亲自来了一趟虞美人。”
我穿上衣服的动作一顿,低声道:“之前一直叫你派人盯紧着公孙府上的动向,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嬷嬷道:“昨天晚上,公孙府忽然叫来了多名大夫,原本伺候在五皇子身边的名医都被叫去了公孙府。”Μ.chuanyue1.℃ōM
我眼神一凝,现在痘疮流行,大夫都是抢手货,公孙府如此大手笔,府上肯定是有人生病了。
我轻轻勾了勾嘴角,设下的陷阱,有人上钩了,只是不知道这上钩的人是谁,公孙颖还是……
我换好了衣服,特意命人叫了春花,春花最近爱看热闹,那就让她跟着一起凑热闹。
等我悠悠地去到冷心楼,春花就已经站在冷心楼的门口等我了。
她一脸兴奋地看着我,道:“媚烟,你怎么来的这般慢,我得到你的消息后飞速跑了过来,结果你还没到。”
我撇了撇嘴,身处戏中的人不是她,她自然毫无压力,我在路上还得不停地想着对策。
春花没指望我会回答,拉着我的手就踏入了阿娘的冷心楼。
一推开门,公孙大夫人愤怒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流莺,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媚烟这个歹毒的贱人,竟然传假消息让晧儿也染上了天花!”
我心重重一跳,右眼皮也跟着抖了起来,怎么回事,竟然是公孙晧染病?!
一听到门口的动静,阿娘和公孙大夫人都把头转向我,春花立刻松开了我的手,默默地站到一边。
公孙大夫人见到我眼睛都红了,拿起手中的茶杯就往我方向砸!
我赶紧躲到了一边,茶杯“砰!”地掉在地上碎成几瓣,里面的茶叶和水都喷了出来。
“媚烟,你害晧儿染病,到底是何居心,就算晧儿不肯抬你进府,你也不能这般报复他!”公孙大夫人嘶吼道。
我不卑不亢地盯着大夫人:“媚烟不明白公孙大夫人在说些什么。”
大夫人怒的又想把桌上的茶杯砸向我,阿娘忽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道:“大夫人,你一来我这里就说媚烟害了公孙公子,流莺且问,媚烟如何害,怎么害?”
我眉头一挑,低垂着头静默不语,没有想到阿娘竟然会替我说话。
大夫人伸手指着我,愤怒地说:“这个贱人,叫以前在公孙家伺候过的丫鬟来公孙府给晧儿报信,说是有防治痘疮的手段,都怪晧儿太信任她,才会让——”
我打断道:“大夫人,你可不要信口雌黄,我从来没让自己的丫鬟做过报信这件事。”
“如果不是你报信,晧儿怎么会把脓疱的浆液抹在身上,以为这样能防治痘疮呢!”大夫人吼道,死咬着要把这盆脏水往我身上泼。
我眼眸一冷:“大夫人口中说的丫鬟是哪一位,该不会是翠庭吧?”
大夫人气极反笑,“哈,你也承认是翠庭了,没错,就是翠庭,她跟了你这么一个心黑的主子,也跟着心黑的坑了晧儿,坑了我们公孙府全府上下!”
我也跟着笑了笑,面上镇定道:“大夫人,你说漏了一个人,翠庭还坑害了我。”
公孙大夫人眉头一挑,刚要说些什么时,我抢先一步说道:
“大夫人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翠庭以前在公孙府上办过事,她今日在汤里面给我下了脓疱里的浆液。”
我话一顿,抬头盯着公孙大夫人:“也不知是不是翠庭吃里扒外,结合你们给我下毒。”
公孙大夫人不相信:“绝对不可能,你这是在说谎!”
我慢条斯理地开口:“为何你能说翠庭是我的人诬陷我陷害公孙公子,我就不能说翠庭是你们的人要谋害我给我下毒,真要论起来,翠庭都跟我们两方有关系。”
“更何况今日下毒,不仅是我,就连阿娘也听见翠庭的招供了。”我一连串的说了出来,没给大夫人丝毫插嘴的机会。
大夫人眼里闪烁不定,看向阿娘:“可有此事?”
阿娘缓缓道:“的确如此。”
“大夫人若是不信,媚烟现在就能带大夫人过去看看,哪怕是告上太守府,告上宰相大人那里,媚烟也不会承认这种陷害!”
我信誓旦旦地说道,毫不意外看见公孙大夫人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有五成把握,今日这事她没有告诉给宰相大人听。
而我,也不会给公孙大夫人有污蔑我的机会!
我拉着公孙大夫人要她跟我过去看个究竟,大夫人原是不肯,后来我逼着她说不看就是做贼心虚,她是故意陷害我,大夫人才肯跟我过去看看。
去往李园的途中,我还特意说起当日遇见翠庭将其买来之事。
“大夫人,我记得翠庭是公孙小姐的婢女,就算她假传消息想要谋害公孙府,也一定是公孙小姐第一个得到消息,怎么这所谓的痘疮防御方法,出现在了公孙公子身上?”
大夫人一脸阴沉,拂了拂袖说:“媚烟,任你巧舌如簧,晧儿就是得了翠庭通报的消息去试验才染上了痘疮,你是她的主人,翠庭出事你也免不了责罚。”
我呵了一声,真是好笑。
“大夫人说的对,翠庭当众给我下毒被抓,公孙府身为她的前主人,也免不了嫌疑。”
大夫人被我呛得脸色一阵难看,心底估计止不住的懊恼,一场好好的能陷害我的局,怎么却在翠庭这里出现了纰漏。
踏入了李园,我和大夫人就看见挂在木棍上的翠庭。
仅仅只是过了一个时辰,翠庭已经出现痘疮的症状了,脖子上冒出了大大小小的脓疱,就像一块块疙瘩贴在上面,难看至极。
翠庭开始高热,但她神志还是清楚的,我见她一看到公孙大夫人后眼睛迸射出来的不甘和悔恨,不由心里一动,道:
“大夫人,翠庭曾是你们的人,现在又是我的丫鬟,不如我们亲自问问翠庭这个当事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我派她引诱公孙公子患上了痘疮,还是你们派她来给我下毒。”
大夫人有些不敢看翠庭的目光,听到我的话赶紧摇头:“你现在是翠庭的主人,她一定会护着你,说我们谋害你。”
我笑吟吟道:“大夫人,这可不一定,没准翠庭心向你们,说是我故意害了公孙公子呢。”
我的声音极轻极柔,带着一股蛊惑的意味:“要不我们现在就把她口中的白布给揭开,看她怎么说?”
公孙大夫人怔了怔,忽然被翠庭的“唔唔”声给惊醒,她抬头一看,就看到翠庭仿若要杀人的目光,立刻拒绝了我的提议,声音微冷:
“媚烟,别想使坏,晧儿若是有什么事情,公孙府一定让你赔命!”
我忽然凑到她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大夫人,媚烟只是一条贱命,死前能带走一条宰相公子的命,也算死的值得,就是不知道公孙府肯不肯牺牲大公子的命了。”
大夫人脸色微变,色厉内荏道:“媚烟,公孙府不会放过你的!”
我嗤了一声,悠悠道:“这句话,等公孙晧真死了再来我面前说吧。”
大夫人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见在我手中讨不了好,当即拂袖离场。
我默默地看着公孙大夫人离去的背影,余光一瞥,发现翠庭眼睛睁的极大,不甘地看着大夫人的背影。
我默然片刻,冷然道:“翠庭,我曾听人说高温能杀死痘疮里的毒素,把你绑在太阳底下,你身上的痘疮很有可能会治好。”
“唔唔……”耳边传来翠庭被捂住的声音,我没看她,继续道:“但这也只是听说,我不确定你能不能得救。下次投胎做人,记得选对主人,可不能像今世这般瞎了眼了。”
我脚步一迈,离开了李园,去了冷心楼。
没等阿娘问,我就主动开口说出进入李园后跟公孙大夫人的所有对话,隐去了最后几句。
阿娘锐利的眼神向我射来,眼里有着一抹探究,忽然道:“媚烟,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眨了眨眼睛,装作听不懂阿娘的话。
“阿娘,什么故意不故意?媚烟只是做出辩解而已,阿娘难道真认为我害了公孙公子?”
阿娘没再说话,就这么盯着我看,神情有些恍惚,似是想要看清我真正的样子。
我对她温婉一笑,眼睛尾角轻轻一挑,自带风情,阿娘似是被我的笑容给怔住,连手上拿着的的茶杯都掉在了地上。
“哐!”的一声,惊醒了阿娘,她盯着地上的茶杯碎,挥了挥手让我下去。
我转身离去,眸子一片冷漠,我刚刚的笑容,是我模仿之前做梦梦见的笑容。
说来也是奇怪,梦醒了,梦里的内容我也记不清了,唯独那花魁的笑容深深印刻在我脑海中,无法忘却——
朱唇轻启,眼尾轻挑,眸子间尽是顾盼生辉,一颦一笑透着妩媚迷离。
回到了李园,嬷嬷和成沁上前问起了阿娘的态度。
我眉头一挑,“事情已成定局,她没说些什么。”
成沁这才放下心来,跑去膳房准备炖点补汤给我喝,按她的话来说,就是我最近霉运缠身,身子都有些虚了,要好好给我补补。
屋内只剩下我和嬷嬷两个人,嬷嬷站在原地沉吟了半晌,道:“小姐,阿娘那里,你要多多小心。”
我眼神闪了闪,脑海中闪过打听到的消息,阿娘跟南萱是两姐妹,而嬷嬷又姓南……
我不由问道:“嬷嬷,我的生母跟阿娘是不是有仇?”
嬷嬷闭上了眼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姐,往事已经过去了,就莫要再提起了。”
呵……我扯了扯嘴角,前提是这往事不会要了我的命!
嬷嬷恐怕我继续问下去,连忙告辞离开了屋子,我怔怔地坐在床边,闭上眼睛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捋了一遍。
想着想着,一股困意就从身上袭来,我渐渐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成沁叫醒了我,“小姐,该起来用晚膳了。”
我迷糊地睁开眼睛,抬头扫了眼窗外的天色,声音有些沙哑:“我睡了多久?”
“有一个时辰了。”成沁回道。
她边帮我穿上衣服,边跟我说起下午打听到的事。
“我听别人说,官兵们下午就将那些患上痘疮的人抬到一处郊外。”
我动作一顿,“抬到郊外去干什么?”
成沁叹气道:“还能干什么,只能把这些人给处理掉,现在不仅是晋州发生了瘟疫,就连其他州县也发生了瘟疫,听人说京城也有人染上了。”
“当今圣上小时候就得过痘疮,以后都不用怕这病,据说皇上在瘟疫爆发后还微服出巡了一回,回宫后大怒下旨,要御医加紧时间将防止痘疮的方法给研究出来。”
我也轻叹了一口气,这防治方法哪是这么容易就研究出来的。
古代医疗落后,我那方法好像是上一世的明朝才整出来的,这期间整整上千年,人们都拿瘟疫没办法。
成沁试探地问道:“小姐,要不我们把你想的法子给公开吧?”
我瞥了成沁一眼,成沁眼中一片清明,她想法简单,只是不想让那么多的人继续受苦受难,但我却不能不考虑些别的事情。
公开之后,别人不信怎么办?公开之后,各种大夫对我的质疑我又该如何回答?更重要的是,夏侯冽知道这方法,但他却没选择公开……
“成沁,如果公开这个方法会要了你家小姐的命,你还会选择公开吗?”我问道。
成沁吓得脸色苍白,一把跪在了地上:“小姐,你可别吓唬成沁啊,小姐怎么会丢掉性命呢?”
我将成沁扶了起来,语重心长道:“成沁,我懂你的心思,但很多事情,不是按照我们的想法进行的。我只跟你说一句话,这方法能公开,但绝对不能由我来公开。”
“要是你还想不明白,就去问南嬷嬷。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怕南嬷嬷,但嬷嬷对你严厉,是为了你好,大家都是李园的人,嬷嬷见多识广对我也忠心耿耿,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成沁颤巍巍地点了点头,末了又说了一句:“小姐,成沁愚笨,以后说错了什么话小姐一定要告诉我,成沁甘愿领罚的。”
我心一暖,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次叮嘱她好好跟南嬷嬷亲近,学学人家的处世之道,努力把别人的本领也学过来。
成沁重重地点了点头。
往后几天,我从成沁嘴里听到公孙府上的大夫都离开了,没有传出什么噩耗,我悄悄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公孙晧从来没做过伤害我的事情,我也不想他阴差阳错被我给害了。
有一天,我看见了成沁所说的郊外。
那时我兴致突发,站在虞美人最高处的地方想要看看晋州的全貌,哪知透着那扇小小的窗户,我却看见远方某处升起了一阵冲天火光。夶风小说
火势之猛,让那片空间仿佛都扭曲了起来,我眼睛一眯,鼻子间依稀嗅到烧烤的味道。
这一场大火足足烧了三天,这三天里太阳也变得异常凶猛,走在外面不一会儿都能感觉肌肤被灼烧。
空气中多了许多黑色灰尘,风一吹来就像下了一场黑色的雨。
晋州所有还没感染的百姓都寄希望于这场焚烧,希望能将闻之色变的瘟疫给赶走。
可惜死神的脚步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反而比之前更变本加厉地收割百姓的性命。
所有晋州的商铺都不敢开门做生意了,就怕上门来的客人将瘟疫传染给了他们。
虞美人也是如此,阿娘的冷心楼彻底没了动静,我的李园也是一片安安静静,每个人都心惊胆战地过日子。
每一天,成沁都会悄悄跑去市集打听消息,回来后跟我报告的消息基本都一样,无非是每天死的人越来越多,郊外又堆了一大片尸体,等着第二次焚烧。
每当我听到这些,都会不由抬头遥遥看向太守府的方向,不知夏侯冽的隐瞒大计是否顺利……
在这人人自危的日子里,我竟然收到了温明的来信!
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人来送信?!
我从一位陌生人男子手里接过信的时候,脸上全是震惊。
那男子穿着一身灰袍,特地找到成沁来通知我,他见我这幅表情,主动将手上的衣服掀开了一点,臂上有着一片密密麻麻的痘疤。
我讪讪一笑,原来这个人得过痘疮痊愈了,怪不得……
男子笑了笑,我觉得他是想对我释放善意的,只是他面容粗犷,右脸更是有一道长长的伤疤,笑起来真是狰狞。
他对我抱了抱拳,粗声粗气道:“媚烟小姐,我承蒙温兄相救,答应替他做一件事,他去京赶考的时候留下了这封书信,说是等他离开十日后再让我来晋州送信给你。”
我问道:“那加上你来晋州的时间,已经过去多少日了?”
男子道:“十五日。”
我细细跟他打探了下温明的情况,这男子倒是知无不言,对温明很是敬佩。
末了,我拿出一个鼓鼓的普通行囊出来,递给了男子:“大哥千万不要跟我客气,你一路走来风餐露宿只为了给我送信,这点小心意你收着去吧。”
男子连忙推却。
我眉头一竖,直接将行囊扔到了他身上,冷声道:“这个行囊我就扔在这里了,你要就收着,你不要我就当给过路捡到的人送个心意!”
话一说完,我就转身离去,走入了李园后门,成沁对男人颇有畏惧,赶紧上前把门给关上。
回到了李园,成沁还问我那男子会不会把行囊给收了。
我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跟成沁说要是很好奇,就找个时间去后门看一看。
进入了屋子,我把门给关好,拆开信封拿起书信看了起来。
温明跟我说他已经找到了重要的线索,当我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应该正从京城里赶回来。
因为害怕书信内容被人查看,他并没有将线索写在书信里,除了前面提了点,后面一大段内容全是写了各个地方的风土人情。
我还从里看见了另外一份封好的书信,说是要我转交给成沁。
我不由轻笑一声,把温明给我的信给烧掉,又叫成沁进来拿信,成沁拿着信的时候,脸颊通红一片。
我打趣地说了她几句,她立刻落荒而逃地跑了出去。
我走出了屋子,抬头看着天上炙热猛烈的太阳,心中泛起了一抹担忧,温明写信的时候瘟疫还没爆发,但赶回来时肯定会碰到瘟疫。
只希望温明能平平安安的归来。
成沁显然也在担心这件事,一整晚上都神思不宁,被嬷嬷训了好几遍。
半夜时分,晋州大街上竟然敲锣打鼓了起来,吵得我从睡梦中惊醒,赶紧叫人去打听外面是怎么回事。
成沁出去了一会儿,而后一脸喜色地跑进来说道:“小姐,五皇子有救了,皇宫中竟然派下了一群御医过来,还动用了一支御林军护送!”
我心里一跳,面上镇定道:“那还真是好,御医手段高超,一定能将五皇子的病治好。”
我想了想,心中还是不太放心,那可是御医啊,夏侯冽装病的手段能瞒得过御医吗?
我唤成沁赶紧给我穿戴好衣服,我要亲自出去看看。
我提着个灯笼走去后门,身子一顿,看见阿娘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后门前。
我走过去,朝她福了福身子:“阿娘好。”
阿娘淡淡道:“深更露重,你来后门干什么,该不会像秋月和春花一样,说是睡不着过来散散步吧?”
我眼皮一跳,原来今晚动了出去的心思不止我一个,也不知这两人是不是被阿娘给赶了回去……
沉吟间,我朝阿娘弯了弯腰,“外面敲锣打鼓甚是热闹,吵得媚烟睡不着觉,隐隐听到有丫鬟说是一群御医过来给五皇子治病,媚烟就想出去看看,看能否央求一下御医给我们来看看身子。”
阿娘眉头一挑,手中长袖一拂:“你有这个心是好的,但御医不是我们想看就能看的,赶紧回去罢,一切明天再说。”
看阿娘这架势,今晚是不肯放我们任何一个人出去了,我恭顺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第二天醒来,成沁就跟我说起了昨晚的趣闻。
“小姐,昨天晚上秋月小姐又差点跑出去了!”
我眉头一挑:“我昨晚去的时候,秋月和春花已经去过了,难道秋月又第二次跑去后门?”
成沁点了点头:“是啊,据说是丑时的时候,秋月小姐准备偷偷跑出去,哪知阿娘早有准备,命人在后门里守着,才没有让秋月小姐给跑了出去。”
交谈间,阿娘派了大丫鬟过来李园唤我去冷心楼,我收拾了一番立刻赶了过去。
去到冷心楼时,春花和秋月已经在了,春花双手环胸神情悠闲,秋月则眼眶红红,手上戴着靓丽的指甲套,又尖又长。
阿娘说道:“御医从京城赶来给五皇子治病,虽说我们这等普通人见不到御医,但若是不去看一下,想必你们也不会甘心,你们各自回去收拾一番,下午我就带你们去趟太守府。”
我从冷心楼里出来,心里思忖见到御医的几率一定很渺茫,就算御医会行医治病,也不肯给我们这种身份的人看。
忽然,我脚步一顿,想到一直未曾见面的夏竹,夏竹肚子里怀的是明王府世子的第一个孩子,或许能从这方面入手。
我转了个方向,去了夏园。
夏园一片死寂,门紧紧地关着,我敲了好久,才有丫鬟抖索着身子来给我开门。
我见丫鬟神情惊慌,眼底泛着浓重的青色,不由问道:“你家小姐在干什么?”
丫鬟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畏畏缩缩地说:“小姐在、小姐在给我们祈福赶跑瘟疫。”
我眉头一皱,心里感觉有些不对,就叫这个丫鬟带我去找她的小姐。
丫鬟领着我走的不是夏竹卧室的方向,而是一处偏僻的祠堂。
越往里面走,一股烧焦味就越来越浓,路边时不时还能看到烧焦的树和一些不知名的骨头。
丫鬟带我绕过了祠堂正门,领着我往祠堂的后门走,走到一个地方,她抖着手说:“小、小姐在里面给我们祈福,媚、媚烟小姐您自己进去吧。”
她话一说完,就要转身离开,我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笑眯眯道:“还是你和我一起进去吧。”
丫鬟惊恐摇头,声音都带着颤:“不、小姐,我不能进去,我不能……”
丫鬟抗拒着我,但还是被我不留情面地给拽了进去。
“夏竹,你在哪里,我来看你了!”我高声道,走过一处拐角处,我眼里瞳孔骤然一缩,全身都泛起一抹浓重的寒意——
夏竹在吃着一块烧成黑炭的肉,而她身后,竖立着一个十字架,火猛烈地燃着,十字架上模糊挂着一个人的模样。
夏竹看着我,赶紧拿帕子抹了抹嘴角,高兴道:“媚烟,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我这?”
我扯了扯嘴角,身体一时僵在原地动不了,等我回过神来,夏竹就已站在我面前,用手牵着我说:“媚烟,是不是被吓着了?”
我看着夏竹,可能是怀孕了的缘故,她的脸颊已有些发福,出现了双下巴,肚子也像皮球般吹了起来,有些鼓。
只是她那双嘴巴,黑乎乎的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我艰涩开口:“夏竹,你怎么在后院烧人来吃?”
夏竹眉头轻蹙,拉着我的手走到那堆烤成炭的肉前,道:“媚烟,我可没有烧人吃。”
“我烧的人,都是感染上痘疮的丫鬟,我见她们辛苦,与其让她们被士兵拉出去烧,还不如在我后院这里烧。”
“那些人都已经是死人无疑,所以我可没吃人,说句不好听的,我只是吃别人的尸体罢了。”
明明是大白天,我却感觉夏竹的手冷的厉害,就像是一个死人在摸着我。
“烧他们是帮他们解脱,那你干嘛吃他们的肉啊?”我深吸几口气,问道。
夏竹脸上闪过一抹羞涩,轻声道:“这是洛公子跟我说的,我写信给他,将我在后院烧人替她们解脱的事情告诉他,洛公子夸我善良,还说我是她们是我的丫鬟,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人。”
“他说,我把他们烧焦的肉给吃进去,就算以后去了阴间地府,也会有丫鬟奴仆伺候着我。”
我心头窜地升起了一抹怒火,胸口上下起伏,强压着自己的脾气,真想骂夏竹一句愚昧!
“这真是洛公子跟你说的?”我问道。
夏竹红着脸点了点头。
我冷哼一声,双眸一利:“看来洛公子还真不想让你生下这个孩子。”
夏竹倏地抬头盯着我,用力抓着我的手:“你说什么?”
我扯开了夏竹的手,揉了揉只是被抓一下就有些发红的手腕,“夏竹,我前几日看了一本医书,上面写着,怀孕的人吃炭过多会导致流产。”
夏竹脸色瞬间惨白一片,怔怔地退后了几步。
我故意在她面前重叹一口气:“唉,不过是个无辜的孩子,怎么偏偏就有人容不下呢……”
医书这件事是我编出来的,我根本没见过,但想想也知道,一个孕妇,整天吃着病人烤成黑炭的肉块,身体能健康到哪里去?
夏竹低着头,双手抚摸着肚子,失神喃喃:“不、不会的,他不会害我的,他是为我好,他一定不知情……”
我眸子一片凉薄,声音却极轻极柔地说道:“夏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我今天没来看你,你一直这么吃下去,哪天孩子真流掉了也不知道,也可能现在就——”
夏竹身子一颤,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媚烟,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求求你……”
我垂了垂眸子,遮住眸中的寒意,“昨晚深夜,一群御医从京城赶过来给五皇子治病,你肚子里怀的是明王府世子的第一个孩子,应该可以让明王府带你去看看御医。”
我拉着她的手,好心建议道:“阿娘跟明王府的人认识,要不你先去找阿娘帮你搭线吧。”
夏竹闻言,急忙推开了我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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