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文秉摇头,“既是要明媒正娶,就要问名,纳吉,下聘,许多事情要做,下月十八,太仓促了。”
宣绍已经起身走到门口,回头道:“那是做给别人看的,你知道,你在意的东西,向来都不是我在意的!”
听着宣绍冷漠生硬的口气,宣文秉只觉如鲠在喉。
犹记得小时候听话懂事,聪明伶俐的儿子是那般可爱,如今父子却成了这般针锋相对的模样,实在非他所愿。若八年前的事情再经历一遍,他还会做出和当初一样的选择么?
宣文秉默默地摇了摇头,亦无法给出自己一个答案。
宣绍走后不久,宣文秉就召来了新晋护从秦川。
他脸上略带着欣慰的笑意道:“你的方法不错,绍儿已经同意了。”
听闻表哥要娶周家小姐,林玉瑶直在自己房中哭成了泪人。
一会儿说要回林家,一会儿又说要死在宣家,死也要做表哥的人。一会儿又怨着宣家将婚姻大事作的这般儿戏,怎么也得给她,给林家一个说法。
林玉瑶让玲珑把绳子给她挂在房梁上时,宣夫人终于急急忙忙的赶了来。
禀退了一众伺候的人。
宣夫人只留了林玉瑶一人在房里。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起先林玉瑶呜呜哭的很痛,后来渐渐抽抽嗒嗒,再后来,就没了哭声。
一个时辰之后,宣夫人才出了房门。
林玉瑶已经擦干了泪,只面色憔悴的在屋里坐着,不哭了,也不闹了。
仿佛已经认命了。
烟雨这段时间,除了每日夜里会被宣绍狠狠索取一番外,倒也过的风平浪静。无论是宣夫人,还是林玉瑶,都没来找她的麻烦。
倒是宣夫人还派了身边嬷嬷来告诉她,嫁衣什么的由针织房来绣,盖头却是要她自己动手的,若是她的绣活儿拿不出手,也得动上两针,意思一下。
烟雨虽不明白,宣家如何会同意宣绍娶她过门。但耳力逐渐恢复,她总算是探听到,府中下人悄悄在议论,宣绍退了林家的婚事,打算迎娶周家的嫡女。
若真是要娶周家的嫡女,宣夫人何必叫针织房来量了她的尺寸,让她绣盖头?只怕这周家嫡女是另有说法的。
烟雨沉住气,并未多问,只将盖头绣的精致非常。
待十五那日,她被一顶轿子接进了周家,又被人引着,郑重其事的拜了周大人,周夫人,及周家子嗣。
她被几个小丫头“嫡姐,嫡姐”的叫着,回过味儿来,这周家嫡女,不是旁人,正是她!
既然宣大人和夫人同意宣绍娶她,并给她安排了这么一层身份,她自然不会推诿,若能在不得罪他们的情况下,成为宣绍的正妻,自然比做他的妾室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宣文秉。
烟雨安心在周府住了下来,只待十八那日宣绍前来迎娶。
至于成亲繁琐的礼仪,皆不用她操心,自有宣家和周家的来操办,甚至连嫁妆都是周家为她备好的。
十八日天不亮,她就被丫鬟叫醒,坐在妆台前,由福全娘来为她梳头绾发。
烟雨本就貌美,今日盛装之下,越发明艳照人,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小姐真好看!”周家派来伺候她的丫鬟,忍不住在一旁感叹道。
烟雨淡然一笑,好不好看,又有什么意义呢?女为悦己者容,她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正在愣神,视线便被一席鲜红的颜色挡住。
福全娘已经将红盖头盖在她的头上。
周家正门外传来喧闹的人声,应是迎亲的新郎官到了。
果然不多时,便有鞭炮声传来。
“新郎来了!快把新娘子搀出去!”
立即有两个小丫鬟搀扶着烟雨,向绣楼外走去。
正院中的喧闹之声越来越近。
烟雨心中忽然忐忑起来,梳头之时,她不紧张,上妆之时,她亦淡定,但此时此刻,她却忽然生出几分恐慌来。
“烟雨。”
忽闻有人轻唤她的名字,她闻声抬头,却除了一片鲜红的颜色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她听得出,是宣绍的声音,只是他今日的声音里隐隐透着几分欢愉的味道。
耳边是嘈杂的人声,目光灼灼的宣绍却是深深凝望着烟雨,他知道,他一声轻唤,她是听到了。
他隔开人群,亲自走上前来,执起烟雨的手。
“怕么?”
他声音低沉温厚,不同于每日夜里那般疯狂所取的肆虐。
竟让烟雨心中缓缓生出一种安定之感。
她摇摇头,“不怕。”这条路,她终要一个人走下去的,怕又能怎样?
他握紧了她的手,全然不顾周家人的目光,和福全娘在一旁的反对之声。
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出周家正门,亲自将她送上了花轿。
烟雨听到宣绍行至迎亲队伍的最前面,翻身上马,只凭听就能想象出他飒爽的英姿。
又是一阵鞭炮声传来。
迎亲队伍缓缓动了起来。
周遭热闹得很。
听闻是宣公子大婚,临安城的百姓几乎全聚到这儿来了,都想目睹一下,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宣公子的风采。
烟雨耳朵已经基本恢复,自然不难在喧闹之中听到围在街边少女们的羞怯的惊叹之声。
“周家小姐,好福气!”
“宣公子这般封神俊逸,怎的就娶了周家的小姐呢?”
“怎的就不能娶,你是嫉妒了吧?”
“我就是嫉妒,你不嫉妒?”
……
坐在轿中的烟雨听得这些声音,百般滋味在心头,彼之蜜糖,吾之砒霜……若非家逢骤变,她如今该是天真烂漫的丞相府嫡出的小姐,冲着丞相府前来求亲之人踏破门槛,待父母为她选了门当户对如意郎君,她盛装出嫁,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烟雨垂眸,嘴角挂着一丝讽刺的笑。
如今她亦是羡煞旁人,却是顶着周家女儿的名号。连自己的姓都不能用,去嫁给一个仇人的儿子。
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么?
正想着,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而来,冲出围在周遭看热闹的人群。
人群里一片惊叫之声。
烟雨乘坐的花轿也被猛地一撞,她没抓稳,顿时跌出了轿子。
和另一人撞在了一起。
那人微微惊呼一声,是个女子。
“抱歉。”烟雨低声道。
那女子没有回应。
旁边福全娘立即将两人都搀扶了起来。
烟雨未被盖头遮挡的视线瞧见被她撞到的女子,竟也是一阵艳红的喜服霞披。
原来是两个迎亲队伍撞在了一起了?
烟雨心中突然升起莫名的不安。
但此时她已回到花轿上。
“怎么回事?”走在最前面的宣绍被迎亲队和人群挡住,折返不得,只得高声在前方询问。
“没事没事,起轿——”福全娘在一旁高声唤道。
轿子被抬了起来,晃晃悠悠的继续前行。ωWW.chuanyue1.coΜ
烟雨偷偷掀开盖在头上的红盖头,用指尖挑着轿子的窗户帘子,想要向外看上一眼。穿书吧
却发现轿帘被人封住,竟是挑不动的。
耳旁喧闹之声却是渐行渐远。
看热闹的人,不是说从周府到宣府,一路上都挤满了么?怎么如今到渐渐安静下来了?
“福全娘?”烟雨坐在轿中唤了一声。
轿外立即有人应道:“哟,小姐,您可别出声儿!让旁人听到了说您不稳重!”
回应之人声音干练透着喜气,和为她梳头那福全娘的声音极其相似。若非她耳力已经恢复,定然听不出,这声音仅仅是相似而已!
为什么外面的福全娘不是之前那位?
为什么周围热闹的声音渐渐少了?
为什么轿帘都被人封上?
烟雨心中不安渐浓,“停轿——”
而此时,宣府门前,熙熙攘攘,宾客及前来看热闹的百姓簇拥着,将道旁之路围得密不透风。
一串鞭炮响过之后,宣绍翻身下马,一贯冰冷的俊颜之上,却浮动着让围观的少女们禁不住惊呼连连的微笑。
他快步来到花轿前,接过一旁人递上的弓箭。
“噗噗噗——”三箭连发。
接着轿帘被人打起,坐在轿中的新娘被人搀扶了下来。
宣绍抬手去握她的手。
一旁的福全娘却是塞了中间挽了同心结的红绸到两人手中。
“宣公子,拉着同心结,夫妻永结同心!”福全娘笑嘻嘻的说着讨喜的话。
宣绍闻言,微微点头。
拽着同心结,牵引着他的新娘,向宣府正门走去。
他低声道:“小心台阶。”
周遭热闹非凡,他声音很小,但他知道,烟雨定能听到。
“夫妻同心,步步高升——”福全娘在台阶处高唱道。
新娘这才抬脚,微微有些踉跄的落步在台阶上。
宣绍看她一眼,周遭又响起吹吹打打之声。
两位新人牵着同心结,一同走到宣府高高的门槛处。
宣绍忽然停了下来,转身来牵新娘的手。
这门槛高,喜服甚是繁琐,他怕她会被门槛绊住。
周遭看热闹的人纷纷感叹,传言中宣绍心狠手辣不近人情,可瞧人家,多细心多周到!
宣绍执起新娘手的瞬间,新娘身子一颤,无限娇羞。
宣绍看着手中纤白的玉手,却是面色一黑,冷着脸将新娘的手甩开。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们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宣绍怒喝一声。
周遭立时安静下来。
喜乐也停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家仆慌慌张张的跑进院中,“老爷,老爷,不好了,少爷发怒了!”
坐在正堂里,等着新人前来跪拜的宣大人和宣夫人面色一僵,宣大人立时起身向外走去。
宣夫人瞧见相公黑着的脸,想到门外宾客众多,绝不能让这父子两人当着外人的面就呛起来。
也匆匆追了上去。
“怎么回事?”宣文秉冷着脸看着自己的儿子。
宣绍脸色沉凝,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中翻滚着浓烈的怒意,咬牙切齿道:“怎么回事,你比我更清楚!”
“来人,全城搜索,凡是今日大婚的全部勒停!”宣绍转脸对一旁站着的路南飞吩咐道。
“站住!我看谁敢?!”宣文秉厉声呵斥道。
总指挥使大人和自己的儿子掐起来了。
无论是前来捧场的宾客,还是一旁围观的百姓,亦或是随时待命的皇城司侍卫,全都愣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路南飞虽在职皇城司,却连命都是宣绍救的,自然唯宣绍之命是从。
当即应道:“凡我部下,立即去搜!”
路南飞和他带的人马翻身跃出人群,辗转腾挪,四散开来,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见有人动了,立时有更多的皇城司侍卫冲宣绍一抱拳,腾身离开。
宣文秉的脸色愈发冷厉。
因他心中对宣绍有愧疚之意,所以任凭他在皇城司中独大,使得皇城司只闻有公子,不闻总指挥使。
弄到如今这局面,他一声令下,却敌不过儿子的吩咐。
宣绍讽刺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正待转身离去,却被宣夫人抓住衣袖。
“绍儿,先把堂拜了再说,这么多亲朋好友都等着呢!”
她压力了声音,哀求之意明显。
宣绍却从她手中拽出自己艳红的衣袖,“原来此事母亲大人也是知道的。”
声音里是难掩的失望。
宣夫人看着儿子淡漠转开的眼神,心绪一时起伏不定,既是痛惜又有悔意。儿子本就和他们疏离,娶妻之事,多半是为了和他们别劲儿。就算顺了他的意又怎样,一个女人而已,还能在后院里翻了天不成?如今倒是把儿子推得更远了!
眼看着宣绍大步离去,翻身上马。
宣夫人忍不住掩面抽泣。
一旁站着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几乎站立不住,哆哆嗦嗦的倚在福全娘的怀中,大口的喘息。
“夫人,夫人……您看这……”福全娘是宣家请来的,虽说其中内幕多少知道,但只要拜了天地,送进洞房,便是宣绍再发现,也是晚了,还能退回去不成?
岂料如今还没跨进宣家的门槛,就被识破。
这么多人眼看着呢,隔着高高的门槛,这新娘子,算不得宣家的人呐!这叫她如何是好?
宣夫人收了眼泪,深吸一口气,还有一堆烂摊子等她收拾呢,她可不能慌,“先把姑娘扶回轿子里坐着。”
曾在路上,和宣绍的迎亲队狭路相逢的另一路迎亲队,在城北一处两进的宅子外停了下来。
新郎俊朗洒脱,面容温润,一席红衣,映着暖阳格外耀眼。
只见他翻身下马,来到轿子外面。
“压轿——”福全娘高唱。
烟雨却坐在轿中,并不起身。
适才在路上,她喊停轿之时,轿子非但没有停,反而行的更快,她便在心中确定,今日之事,是有旁人布好了局在等她。
这里绝不会是宣府之外,宣绍大婚,宣府外岂会这般安静?
“烟雨,下来吧?”轿外突然传来温和的声音。
如甘泉过心,烟雨登时怔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全身僵硬的坐在轿子里,深吸一大口起,才颤颤巍巍伸出手,挑开轿子门帘。
阳光之下,秦川的身影泛着淡淡金色,他眉目如画,温润如玉的冲她笑着,修长的手向她伸来。
这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她这辈子,竟真的还有机会,嫁给表哥?真的有机会,可以做他的妻?
他看起来那么近,那么真实……他的手就在轿子门口,她只要将自己的手伸出去,就能触到他的……
这是梦么?如果是梦,可不可以不要让她醒来,就这样,不管不顾的走下去……
她向摊在面前修长的手伸出手去。
莹白颤抖的手,就要搭在他手上之时。
一只羽箭凌空射来,当的一声,扎在轿门之上。
烟雨脸色徒然煞白,续了盈盈泪水的眼神恍如从梦中惊醒一般。
她跌坐回轿子内。
她怎么能如此自私!因为贪恋表哥,就将家仇弃之不顾?她如今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如何配得上表哥?且以宣绍骄横跋扈的性子,倘若知道她嫁给了表哥,岂会放过他们?她不是已经决定了一个人来承担这一切的么?如何能拉表哥下水?
路南飞已带人将秦川的迎亲队团团围住。
宣绍兜马走上前来。
“烟雨,下来,跟我走。”宣绍面沉如水,声音让人听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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