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对方递上名帖的时候还特意强调了一下与黄侍郎的关系。
唐正延扫了一眼侍者手捧的名帖,连接也未接,淡淡道了一句:“按规矩办。”便继续与人寒暄了。
侍者微微踟蹰了一下,恭敬地弯了弯身,反身离去了。
同唐正延寒暄的两人都是今科士子,见到唐正延如此干脆地拒绝了对方,不禁十分惊讶。m.chuanyue1.com
虽然私密集会有私密集会的规矩,不接纳不请自来者,但凡事都有例外。礼部侍郎黄玉国如今在朝中可是炙手可热的权臣人物,无数人争相逢迎都不一定有机会。如今人家给面子派人前来,这般不留情面地拒绝,岂不是太容易得罪对方了。
这两名士子是同乡,家族在京中都颇有些人脉,早前一段时间便通过关系结识了唐正延,与他相处颇为投契,遇到这种情况,不免一劝。
年龄稍长的士子估计,也许是当着自己二人的面,唐正延不好坏了规矩,便为他递了个台阶道:“唐兄,对方虽然坏了规矩,但到底是黄侍郎门下,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如稍稍通融一下吧。”
“不错不错。”年龄稍小的士子点点头,也出言附和相劝。
唐正延耐心地听完二人的话,微笑地轻轻颔了颔首,对二人拱了拱手道:“我知道二位贤弟是好意相劝,只是规矩便是规矩,坏了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不论对方身份如何,这个先例都不能开。”
两名士子对视一眼,也向唐正延拱了拱手,回了礼数,不再劝了。厉害关系都已讲清,他们作为寻常朋友,也算尽到了自己的心意,唐正延经商多年,这么做想必有自己的考量,多劝说不定反而不美了。
唐正延收了手,又与他们聊了一些,便继续向后来之人迎去了,仿佛并没有注意到早已从亭中走到他近处的陆海发。
方才侍者将陆海发与柳虚生引入亭中,两人还未坐下,柳虚生见到认识的人,便告辞过去寒暄了。陆海发独坐无趣,便从亭中走了出来。
在他之后到达的这一批人,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多数人都气质不俗。陆海发有心结识,走近两次却发现人家三三两两凑到一起的都是旧识,久别重逢寒暄得正热切。
他不愿硬凑上去,考虑再三,还是向唐正延走了过来,没想到会听到那一段对话,当即便对唐正延更多了一分敬佩。
敢向权臣说不,真是好魄力,好气节!
敬佩之余,也不禁为陆海源无缘参加此次集会感到惋惜。
他这个弟弟也是很有才学的,虽然因为母亲的缘故,他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过往甚少,但是在心里,他还是将对方当做亲弟弟看待的,也希望对方能够前程似锦。
他有心为陆海源争取一下机会,但唐正延既已明确表态,他也不好再劝其破例。思索再三,还是作罢了。
单纯如他,又哪里知道唐正延敢拒绝黄侍郎的垂青,一个是有意做与他看,一个是因为本身便有实力拒绝呢。
写意轩入口之外,陆海源颇有信心地等着侍者回来相迎,不想等到的却是对方将名帖退与自己。
侍者在写意轩多年,见过诸多文人雅士,日积月累,也被熏陶得很有些风度,躬身一拜,颇为谦雅有礼地将名帖递还给了陈淡和陆海源:“抱歉陈大人,抱歉陆公子,此次集会的宾客名册上并未列明二位的姓名,还请见谅。”
陆海源想要说什么,被陈淡抬手挡下了。
陈淡收好名册,思索片刻,微微颔了颔首,对侍者道了一声:“有劳了。”
待侍者退下,陆海源立即皱眉道:“陈师兄,此人也太不将恩师放在眼里了,竟然都不通报上面一声,自己对了名册便决定了。”言辞间颇为气愤,且是已与黄玉国落定了师生的名分。
陆海源相貌清秀,一身精致华服,年龄虽然尚不及弱冠,身姿却很挺拔,单看外表,也是个英俊的才子青年。此刻眉间微皱,倒是颇有几分上位者的威势。
陈淡人到中年才中进士,历经磋磨甚多,为人极为老成。他便知道经验尚浅又被捧得很高的陆海源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暗笑了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一等一耐心地对他提点着。
“你我的拜帖上有恩师的名头,他一个跑腿之人,如何敢自己做主。所谓名册,不过是托辞罢了,这是人家唐老板不愿为我们破例,不想让我们进去参加呐。”
陆海源这些日子跟着陈淡,借着黄玉国的关照四处交游,到哪里都是被捧得高高的。本以为来参加个集会,定是十拿九稳,不想结结实实碰了个壁。
再想到云边老人那般声名,如今相识的机会近在眼前,他见不到,陆海发却能见到,不禁有些着恼。
不过他平日里也没少跟着陆仲德四处应酬,于人情世故上还是有些明白的。便是心中恼火,也没有直接发作,而是将火直接从唐正延引向了黄玉国。
“这写意轩的老板可真不通情理,恩师天大的情面落给他,他竟不接。也不想想日后恩师若是与他计较起来,他这处地方还想不想经营下去。”
本以为能激起陈淡三两分气愤,不想陈淡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陆师弟,京中的事你还不了解,能同时与云边老人和程大学士打上交道的人,可不是一般人啊。这位唐老板,可是连恩师都想拉拢的人。”
陆海源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再想打听,陈淡却是避而不提了。
陆海源听说这个集会时为时已晚,听说嫡母陆钱氏为陆海发托了堂兄陆怀疏通了关系,便找了黄玉国,料想凭他的名号,怎么也能在集会里占上一席之地,因而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此刻碰了壁,又听到唐正延是这般厉害的人物,不禁十分后悔没有和陆海发一样,早些去陆怀那里疏通关系。以至此刻无法参加集会,亦无法与唐正延这般厉害的人物结识。
陆海源心中正后悔,就见外围人群骚动,不时传来“是云边老人的马车来了”的议论声,手就攥得更紧了。打定主意回去后便要从父亲那里打听出陆怀的住处,务必要登门拜会,搞好关系。
他不愿向那些没有背景的人一样,可怜兮兮地去投什么君子信以博注意,便在云边老人的马车挤过人群之前,先行与陈淡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中。
他停车的地方空余已经有限,云边老人的马车挤过人群之后,便在另一侧的空地上停下了。陆海源见不到云边老人,依然没有走。
他要在这里等着,等着陆海发徒劳无功地从里面走出来。他就不信,这个在家乡一府被捧得像个才子传奇一样的哥哥,到了京城,依然能是个人物。
就算能参加集会能怎样,还不是无功而返!
陈淡劝了两回,这种私密集会办到多晚都有可能,尤其是在这种炎炎夏季,通宵达旦连办数日都说不定。
陆海源却是铁了心要等在此地,陈淡见状便也不劝了。
写意轩凌波亭附近,唐正延不知去到了哪里。
陆海发已经无聊地待了好半天,周围的景致也都看得差不多了。看到有的人聊天的速度渐渐放慢,有的已经开始互相引荐,交换君子信。想了想,从袖袋中取出自己的君子信,向着有意结交的人走了过去。
走到中途,远远便见到一个年轻人手忙脚乱地从入口的方向走了过来。
来人的相貌十分清正,单看一张面孔,十成十是个翩翩佳公子的形象,然而看到他的穿戴,却会立即让人打消这个想法。
他穿得是崭新崭新的罗衣,样式也大方自然,然而本该系在腰间的带子,却系在了腋下。他似乎能察觉出不舒服,不时去扯动。
脚上穿的崭新崭新的鞋子也像不合适,不时拖拉蹭着直铺而来的青石板,发出扰人清静的声响,令他不时低头查看。
单是这样也便罢了,偏偏他怀里还捧着不知道多少君子信,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几乎能堆成一座小山,不时有几支掉落在地上。掉了便停下来捡,长长的一路不知停下了多少次。
看起来就像是头一次参加如此重大的集会,特意穿了一身新衣,一心表现自己却适得其反。
沿袭前朝京城文人的风气,这种集会成名已久的人都自重身份,大都要比约定的时间延后一些才来,越是有名气的就越是如此。如程大学士云边老人这样的,晚上一个时辰也不奇怪。
此刻到达凌波亭旁的都是年轻后生,年轻气盛,又不擅收敛锋芒,看到这么个人出现,除了两三个人之外,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轻视的神情来。关系好的互相之间已经打听起来这个人可能是谁了。
柳虚生的朋友都知道他的消息灵通,纷纷问他:“柳兄,你可知此人是什么来头,怎么这般水平也能来参加此次集会呢?”
有豪富之家年少成名,一贯自负者,已经毫不掩饰鄙夷了,干脆直说了出来:“这人是谁啊,一身土包子气,要是他这样的都来参加,那我立即就走。”
众人议论纷纷,只有陆海发一个人孤零零的,无人说话。
被一众朋友询问的柳虚生也是判断不出来,合了合眼,从他知道的却没到场的三四个人里排查了一下,最终还是不甚把握地摇了摇头。www.chuanyue1.com
万一他说错了,本尊一会儿到场,岂不是平白交恶。再说能来此次集会的人都非同一般,此人说不定另有什么过人之处,他没必要出这个风头。
众人询问了两遍,见他不说,也便不再问了,凑在一块儿专心看这年轻人的笑话。
年轻人倒也真不负众望,终于走到他们近处时,好不容易不再掉君子信了,走下最后一块青石板却崴了脚。一下子,怀里所有的君子信都如雪花般撒到了周围的草地里。
周围人顿时爆发出哄笑,年轻人挣扎着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十分难堪,一瘸一拐地去捡君子信。周围的两名侍者互相看了看,赶紧也跟着过去帮着捡。
陆海发离年轻人最近,看到周围人或者在笑,或者在看静静地看热闹,皱了皱眉,走过去扶住了对方。
“你还好吗?”
年轻人似是没想到会有人过来关心他,受宠若惊地笑了笑,回答:“谢谢你。我没事,就是脚崴了一下。”
他的声音低沉瓷实,不像是他这般年轻的人会有的。
陆海发愣了愣,随即道:“你的脚崴了,就去休息一下吧,我帮你捡。”
年轻人不敢确定地仔细看了看他,似乎看出了他不是在开玩笑,犹豫了一下,才道:“承蒙相助,有劳了!”
“举手之劳。”陆海发脱口道。扶着年轻人到亭里坐了,便返回原来的位置去捡,捡了两支之后,又有一个人也加入了进来。
许久之后,他们和两个侍者终于将散落在没过脚踝的草中的君子信都捡了起来,放到了侍者寻来的袋子里,交给了年轻人。
唐正延听了手下人禀报的要紧事,从附近竹屋走回来,远远瞧见这些与会的年轻人三两成堆,凑在一起议论纷纷,神色之间像是遇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便招来侍者问了是怎么回事。
他听了侍者所言,便觉得十分蹊跷,顺着侍者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坐在一处石头上休息的“年轻人”,不禁瞬间变了脸色,快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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