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好的园子,在年前就已经封了,若非执事人等不可入内,直到上元日这天,才过了二更天,二门上的云板便传来三声响。
东西二府各房开始忙碌起来,该入园布置的布置,该准备排筵的排筵,凤姐能为,早已叫小厮婆子们排演了数遍,如今派上场却也不见混乱。
贾瑛这一早便已离了府,往兵马司而去,卯时点齐了火甲兵役,便派人去礼部堂外待命,等候旨意。
原十五这日官员并不上衙,不过凡是俱有例外。
礼部这边定好大致章程,又派人到宫里领了旨意,便依各司衙职事分派下来。
五城兵马司的任务简单明晰,负责开路驱人,以防有人惊驾,贾瑛更关心的是具体的时间行程安排。
“礼部如何回应?”中城兵马司内,贾瑛看向被派去礼部的差役问道。
“礼部大人说,娘娘巳初入西宫拜见,午正时于乾清宫朝贺二圣大礼,未初用膳......”
贾瑛听到此处,眉头已经蹙成了川字,又是未初。
合着他忙活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变?
贾瑛耐着心思继续听下去。
只听差役继续说道:“礼部大人让小的通知大人,于未正至宫门外接驾归省。”
“未正?”贾瑛皱了皱眉,不再多想什么。
“廖文斌,巴卜力。”
“下官在。”
“本官命你二人,务必于未时之前,将长安西街,及玄武大街至咸宜坊宁荣街的街道清扫干净,闲杂人等一律回避,若有行人,责令绕行,封闭四下街口,敢有不尊禁令者,一律羁押候理。”
“下官领命。”
“各司分拨火甲弓兵一百人,随本官至宫门外接驾,其余人等,安防京中秩序,不可有乱。”
“下官等领命。”
午时才过,贾瑛便带人提前到了宫门外等候,此时他心中似乎已经接受了归省时间无可改变的事实。
不就是戌时归家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黄昏日落之时,正值阳气将尽,阴气渐长,什么繁花簇锦,烈火烹油,盛筵将散。
这世上没有注定,否则他的存在岂不成了矛盾?
还说黛玉要还一世眼泪呢,如今不也被他抢了先?
怎么说自己在这大乾朝也算是有了半分实力,怎么也不至于像前世那样吧。
这次改变不了什么,回头多留意一下宫里的情况便是了,正月一过,宫里便又要选宫女太监了,正是时机。
只要自己拳头足够大,腰板足够硬,且看谁敢在暗地里征对元春亦或贾家。
二话不说,弄死了事。
大不了,全家跑路,往南疆的大山里一钻,来多少大军都是白瞎。
这边贾家众人也已经等候在了荣府之外,却迟迟不见来信儿,正是焦急,却见喜儿打马而来。
等在荣宁街西口牌楼之下的贾政等人急忙围了过去。
“瑛儿如何说?”贾政问道。
“回二老爷的话,二爷已经到了宫门外,未初娘娘用膳,旨意里交代未正兵马司于宫门外等候接驾,至于凤驾何时离宫,时间未定。”
贾政与贾赦贾珍等人相视一眼,再看看日头已经开始偏西,时间已过大半,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期待了大半年,耗费了众多心血,就为等这一日到来。
说是上元日归省,结果已经过了大半天了还没个音信。
自然难免失落。
非是臆测,更无随性。即便是曹公笔下,也对此做了大量的描写,无非是“久候、不耐烦”云云。
可见,贾家众人对此次归省,失落大过期望。
贾瑛未经历过这般场面也就罢了,贾母贾政这些都是历经过两朝的,对于宫里归省之事多少是有了解的,若真是规制戌时才能离宫,他们也不必一大早便候着了。
“二爷说,不必心急,可让府里用过午饭,再接驾不迟,那边一有消息,便会报来。”喜儿继续说道。
贾政等人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
喜儿回禀之后,便又往宫城而去,继续哨探,贾政等人则是去见了贾母,将贾瑛所言一应说了。
二更天便忙碌起来,五更天便早早用过辰食,两三个时辰过去,众人也已腹中空乏,索性便命人准备午食,一边用饭,一边等候。
未正已过,宫门外贾瑛身着披挂,即便是以他的体能素质,也觉得腿脚酸困。后面这些士兵,更是觉得劳苦,贾府众人还能抽空用个午饭,可他们却不行,肚子再饿也得忍者。
宫城之外,任何无礼举动,都是对天家威严的亵渎。
贾瑛看了身后的士卒一眼,喊来亲卫道:“告诉大伙儿,且忍耐片刻,回头爷请他们的东道,酒水烤鸭管够。”
亲卫转头将话一一传递下去,果真士气一振。
贾瑛则是离了队伍,向宫门走去。
承天门他走过不少次了,城门的守卫,大多也都熟悉,平日里也没少用银钱交通,为的就是今后行事方便。
宫城的守将见贾瑛过来,也没有喝止,而是迎了上来。
“世兄。”
宫城守将是相熟之人,理国公府的三房庶子柳旭。
说来也是好笑,嘉德因为遇刺一案,拿下了几名开国勋贵的都统之职,下令整顿宫城防务。
可开国勋贵,就像是捉不完的老鼠,拿了大的,小的又冒了出来。
来来回回,兜兜转转,还是没能将开国一脉从禁军中剔除出去。
想来也是,禁军的选拔,多是从忠良之间选拔出来的,京中愿意入军中吃苦受累的,还能保证忠诚没有太大问题的,貌似除了勋贵,也没别的人家了吧?
什么与国同休?
规矩森严的禁军都是如此,那油水颇丰的兵马司、巡防营,甚至天牢、诏狱上起狱司,下至狱卒牢头,多多少少都有勋贵家的影子。
随着贾瑛在京中待的时间越久,越是觉得贾家是真的废。
镇国公家,一等伯牛继宗,到现在还在为自己起复而奔走,他家的子弟也多在军中,上次在大同边镇,就曾遇到一个牛家的子弟,虽说与主脉远了些,可也是正儿八经的镇国公府后裔。那会儿正在大同边镇当哨长,而且还是隶属夜不收。
听说,当初第一个传回匈奴大军南下的消息的,就是他。他麾下的一哨人马,只活了他一个。
再看理国公家,柳芳如今依旧是京营的都统,柳旭被选入了禁军。
修国公府候效康不怎么中看,但他的儿子如今却在杨佑麾下,支脉的一个同辈兄弟,则是把持这天牢狱司之职,不少勋贵家的子弟,都在他手下当差。
别小看了天牢,那里面关押的犯人,非富即贵,即便是那些江湖犯禁的武夫,都有一笔不菲的家当,这些可都是财神爷啊!
就连贾瑛掌握的兵马司里,也有勋贵家出来的旁支子弟。
再看看贾家,若非他自己横空出现,两府就只能指着一个元春延续荣光。
贾家的女人,多数都要比男人强,可这年头,女人......呵呵。
不过,如今却是有了不小的改变。
兵马司新近招募的书吏,有好些个是贾瑛从族学里挑出来的,堪堪入眼,算是速成班毕业的。
还有一些,头脑聪颖,口齿伶俐的,则被贾瑛扔给了贾芸。
不是全都打发到云记,而是交给他培养,将来门头沟那边到处都是用人的地方,他如今,只嫌人少不够用。
还有一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就只能当猪养了。
“柳兄,可否行个方便?”
大家都是勋贵,贾瑛自也不会太过客气,显得矫情。
“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世兄只管说就是了。”柳旭有种军中汉子的豪爽,不管真假,贾瑛还是很喜欢这种性格的,大概是他与士兵混惯了的缘故。穿书吧
“给戴公公递个话儿,就说贾瑛等他回个话儿。”
贾瑛没说回什么话,事关后宫,外男不可胡乱打听,不过相信戴权能明白他的意思。
柳旭也知其中门道,应下后,随手招来一名侍卫吩咐了几句,侍卫便向宫内而去。
“世兄,不如到值房内休息片刻,我随身带了些点心,里面有热茶,就着吃点。”柳旭向贾瑛提议道。
贾瑛摸了摸咕噜咕噜叫的肚子,摇了摇头道:“算了,我麾下士卒都还在那等着呢,再说免得被人传了出去,御史又要找我的麻烦,好不容易才消停下来。”
见贾瑛如此说,柳旭也不再勉强,心中却是生出了一丝佩服之意。
据他所知,贾瑛虽是嫡子,却非嫡系,似他们这种直脉旁脉子弟,想要借公府的势很难,谋个好的出路就更难了,他为了这个正六品的承信校尉,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得到的,这还只是一个武散官。
贾瑛的身份比他强不到哪儿去,可如今却是让他都要仰望的,更是立下了赫赫战功。
往日若是听了,还有些不服气,如今算是看明白了,贾瑛却是要比他们强出许多。
能与士卒同甘苦的将军可不多,非大毅力大志气之人不可,贾瑛正是如此。
也难怪,数次领兵,未尝一败。
贾瑛等了没多久,戴权那边就有了回信儿。
只两个字:安心。
什么意思?叫他安心?
贾瑛心中一动:“有门儿!”
贾瑛随手赏了几粒碎银,情面归情面,总不能让人白跑一趟,不然柳旭这个上官也没面子不是。
江湖还是人情世故,甭管你位子有多高,讲究点总归是好事。
果不其然,尚不到申时,便有太监宫女打着依仗从宫里走了出来,这些都是前面开路的,凤驾还在后头。Μ.chuanyue1.℃ōM
不过,也不远了。
贾瑛命麾下士卒列队护卫,打起旗牌黄旗,架好锣鼓,又命缇骑先行一步,检肃街道防卫,随时准备出发。
不多时,只见夏太监先行走出,身后跟着一大帮义子义孙。
“公公劳苦,可是要起行了?”贾瑛迎了上去。
二人已是熟络,贾瑛平日也没少打点对方,太监多贪婪,无论是戴权,还是夏守忠都一个样。
不过给贾瑛的印象,这位夏太监和戴权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为人办事,不怎么讲究。
戴权收礼还要多问一嘴,何事相求,若不能办,只当没这回事儿。
夏守忠不同,你不送,他便要,甭管事情能不能办,照收不误。
夏守忠点了点头道:“咱家真是要恭喜贾大人一声才是,贾家一门圣恩深厚啊。”
贾瑛心奇道:“公公此话何故?”
夏守忠脸上对其浓浓笑意,说道:“内廷各宫,原是定下未正入宝灵殿拜佛,酉初至乾清宫领宴看灯的,陛下却突然降旨,凤藻宫可不依此例,照常归省即可。”
贾瑛很想问问,这宝灵殿拜佛是怎么回事,还有酉初领宴到能理解,大白天的看什么灯?酉初随近黄昏,可天色还远谈不上暗。
要是等着乾清宫看灯结束,可不就天黑了么。
“娘娘凤驾要出来了吗?”贾瑛此刻心绪还是有些起伏的,如今还不到申时,归省的时间总算是由晚上变成下午了。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改变。
夏守忠摇了摇头道:“只因是临时更改行程,銮驾仪仗一应出行所需尚未准备妥当,贾大人怕是要稍待片刻了。”
贾瑛意味深长的看了夏守忠一眼,此人是内官监的大太监,品秩上不必戴权差半分,且在内廷的权势极大,外朝不乏巴结他的官员。
也就是说,銮驾仪仗一应出行事务,都归他官才是。
贾瑛心中渐生冷意,平日也就罢了,懒得和一个不全之人计较。
当真是猪油蒙了心,偏生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搞事情。
这种人,留着早晚是祸害。
贾瑛向旁边的喜儿打了一个手势,喜儿走了过来,递给贾瑛一沓印有油印的纸张。
仔细看去,却是一张张的银票。
贾瑛将银票递了过去,一边说道:“劳公公帮忙催催,这些俗物权当请公公吃杯茶了。”
一千两银子的茶钱,这得是什么茶啊!
夏守忠接过银票,顺手塞到袖口中,脸泛荣光道:“这些兔崽子们,也忒放纵了些,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偷奸耍滑,贾大人放心,咱家这便亲自去催。”
看着离去的夏守忠,贾瑛一脸阴沉。
“二爷......”喜儿脸色同样不好看。
贾瑛摆了摆手道:“什么都别说,正是要紧。”
银子还是管用的,踩着未末申初的点儿,夏太监领着一群宫女太监护着凤驾仪仗终于走了出来。
“贾大人,让你的人前面开路吧。”夏守忠说道。
贾瑛向前方打了一个手势。
铛!
一声锣鸣,众人护着元妃的銮驾,浩浩荡荡往贾府而去。
凤绫龙旌,雉羽宫扇,鼓乐齐鸣,声势无两。
贾府那边,早已收到了喜儿的来报,一家人按品大妆,恭敬的候在府外。
贾瑛就随行护卫在凤驾之盼,迎上元春看来的目光,隔着纱帐微微点了点头,他毕竟是外男,不可靠的太近,也说不上话,四周都有司礼太监在场,不好逾矩。
护着元春銮驾到了贾府,贾政等一应外男只远远跪迎,连面都看不清楚,贾母等人尚在贾政等人之后,贾瑛透过纱帐,隐隐看到元春似乎有探头张望之举,却被一侧的女官轻咳提醒,只能按捺端坐舆驾之上。
舆驾抬入大门,贾瑛等着甲护卫之人止步,等到随行人等入院之后,贾府众人才跟着入内。
贾瑛唤来喜儿,吩咐他去给兵马司的将士们准备些饭食,这一岗一站就要数个时辰,若不补充点食物,怕是难熬的紧。
安排好外面的事宜之后,贾瑛才入了府内,换了新赐的斗牛朝服,此刻元春一行已进入了省亲别墅。
园门之外,贾瑛看了眼依旧被红布遮盖的大匾,心绪难免激动,他将亲眼见证名冠前世的这一盛况,大观园即将诞生于世。
元春此刻已经登上了龙舟,贾政贾赦领着贾府众人陪侍在岸边,贾母等一众女眷则另在一处候驾。
贾瑛走到了贾府男丁的队伍之中,荣宁两府男丁分列两班,见贾瑛过来,贾蓉急忙空出身前的位置,让贾瑛排进来。
贾瑛余光扫了眼左右前后,荣府一脉,贾赦当先,贾政紧随其后,排在贾政后面的却非宝玉,而是贾琏,毕竟他有官职在身,且是将来荣府的承爵之人,宝玉在身份上,是要低贾琏一等的。
这里毕竟不是影视,而是现实。
宁府这班,贾珍当先,虽说贾瑛如今的爵位高过贾珍,但靖宁伯是荣誉性的,若真要论起来,还真比不过贾珍身上的三品神威将军,再者贾珍才是宁府长房,又是长兄,理应在前,却要比另一班的贾赦落后半个身位,与贾政并肩。
见贾瑛进来,一侧的琏二向他挤了挤眼,这家伙穿上了官府,人模狗样的,还真没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同穿官服的还有贾蓉,这一世,可卿虽然未夭,但贾珍却依旧为贾蓉捐了个官儿。
听下人们议论,据说是因为贾瑛这个直脉子弟官运太旺,压过了长房的势头,贾珍为全颜面,便给贾蓉捐了个龙禁尉。芝麻大的官儿,也就能图个脸面,糊弄糊弄周遭的百姓了。
至于宝玉,这家伙依旧是一副骚包的打扮,油头粉面。
值得一提的是,贾敬也归家了,不过却托病未来,只说染了恙疾,不好见驾。
这也就是贾敬了,除了每年祭祖外,就上次因贾瑛提亲曾归府一次,这算是第二次破例了,毕竟是牵涉皇家,贾敬再是心无外物,也得回来。
不过,贾敬称病倒非推辞,而是真的染恙了,说来时间也不算短了,好像......六七月的时候,就这样了,人瘦了不少,精神也带着一丝萎靡。
贾瑛还未来得及去拜,不过前儿去玄真观的时候已经见过了,只是不知,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病了,一拖这么久,也不让人请医。
因为日头尚未落下,省亲游园的光景倒是与他记忆中有些不同,园子是好园子,就是人忒多了点,还都是些去了势的,大煞风景。
说是省亲,倒像是走流程,一应事项,均有女官提前定下,亲族之人尚不得随意靠近说话。
原本贾瑛觉得新奇,这么一来,只觉无趣的很。
忙碌大半年,就为了这个?
酉时末,元妃的銮驾便已经出了园子,到了荣庆堂上,着贾母一并女眷上前参拜,这边园子里则开始准备一应演乐景观,太监宫女退走了一大半,贾家的仆人方才得以入园。
贾政贾瑛等人请见参拜之后,便出了荣庆堂,等待元妃携亲游园。
贾瑛命人喊来了贾蔷,问道:“戏单子准备了几部?”
“回二叔的话,应您的吩咐,除了原先排好的,侄儿又加点排了几出,各类戏目也没有全数写在一个单子上,而是分作了三个,就怕倒时不够。”
贾蔷坏毛病不少,但也算没坏到根儿,承应一些事务,办起来还是不错的,至于说顺手捞点银子,那叫个事儿吗?
生活和理想有很大的区别,当你开始为生计而愁苦之时,你就会发现,也就那么回事。
贾蔷、贾芸不比贾蓉贾芹,族里供应的那些物什,一年下来,折算成银两拢共还不到三五两银子呢,就这些个哪够他们花销的,贾珍倒是也照顾贾蔷,可人不能总在屋檐之下求存。
人性这个东西,很难说,不能只因为几两银子的事儿,就轻易判定一个人的好坏。
太肤浅。
高鹗的续写不能轻信,相比而言,脂砚批语倒是更贴近人性。
没爹没娘的孩子,惯会找奶吃了,也更容易适应恶劣的环境。
贾芸没爹,却能独立,贾兰没爹,还能给母亲挣个诰命。
宝玉有爹有娘,惯的不成个样子。
世上之事,也大抵如此。
在贾瑛看来,贾蔷比贾芹强多了,前世如何不说,只说他亲眼见到的,贾蔷初次外出办事,甭管自个儿捞了多少,事情总还是办的体面的。
至于那些子虚乌有之事,有真有假,不可轻信。
贾瑛接过戏单子,大致看了一眼:“拿笔来。”
贾蔷从小厮手里接过了毛笔,给贾瑛递了过去。
只见贾瑛在三部戏单勾画了几笔,一边说道:“大好的日子,怎尽排些做尽悲欢姿态的戏曲儿,把我勾掉的这些个都去掉,再做一个单子,待会儿递上去。”
贾蔷只当贾瑛对他的差事不满意,心里一时有些没底,接过了单子,仔细看了一眼,划去的是《惊梦》、《离魂》、《乞巧》、《豪宴》、《仙缘》等几出戏,心中暗道一声庆幸,庆幸贾瑛早些日子就与他提过此事,便多排了几出,若不然,叫二叔这么一勾,一大半便没了。
不过他却不敢有意义,急忙应道:“侄儿这就去办。”
另一边贾政几人也走了过来,询问二人何事,贾蔷将事情说了,贾政听了,也觉得这几折戏寓意不怎么好,上元归省日,岂能尽做悲情姿态?
“便依着瑛儿说的去办吧,抓紧些,待会儿娘娘就要入园赴宴了。”贾政吩咐道。
未及酉正,天色擦黑,尤氏凤姐便来请元春游幸,宝玉不愧是太阴所钟,这般情况下,都能陪侍左右。
正殿之内,元妃正与宝玉探春姊妹几个作诗题词,外面众人候侍,工匠任等也都待命,虽是准备更换匾额楹联。
贾瑛大感无聊,又不愿与众人一般在外面干等着,倒是对院中的景致起了兴趣。
这园子大概率他今后不能常来,不是谁都有宝玉的境遇的,之前虽贾政看过一次,只是不似今日这般奢华景盛,且此间天色将晚,花灯已经亮起,更添了几分别致,便在正殿附近游赏起来。
行至一处,却听到不远处有争执之声传来,贾瑛寻声而去,却看到贾蔷和一年岁不大、已经穿好装扮的戏子正争执着什么,旁侧还有其他伶倌儿相劝。
见贾瑛过来,十几名年岁相差不大的伶倌儿虽然不识得来人,却也知道此间能穿朝服且能随意行走的,必是府里的爷无疑,纷纷闭口不敢造次。
“因何争执?”贾瑛向贾蔷问道。
贾蔷看了眼身前伶倌儿,回道:“二叔误会了,非是争执,只因侄儿原定好的戏目有了更改,又没提前告知她们做些准备,这才多嘴了几句,二叔放心,定不会出差的。”
贾瑛点了点头,看向贾蔷身侧的小戏子问道:“你叫什么?”
“回爷的话,叫龄官儿。”
“龄官儿?”贾瑛心中明了,说起来,这十二个伶倌儿,在这大观园里也是占了不少的戏份的。
贾瑛看向龄官儿问道:“可是如此?”
龄官低头不答。
贾瑛看向其她人,贾蔷想说什么,却被贾瑛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
只听一个女孩儿说道:“是龄官儿因改了《惊梦》,想要唱本角之戏,又被划掉了《相骂》一折,遂与蔷大爷起了口角。”
贾蔷腆笑一声。
贾瑛则是看向了龄官儿,此等微末之事,他本无需理会,只是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些什么。
想罢,脸色一肃道:“也不看这是什么场合,岂能纵你耍性子?若要出了差池,先不说府里如何,便是宫里来的太监女官们,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见贾瑛生气,众伶倌儿吓得不敢出声,龄官眼中含泪,贾蔷面带祈色。
顿了顿,贾瑛面色一缓道:“你等都是新入府的,公府不比别处,外面的性子也该收敛些。”
一番话,自然不止是说给龄官听得,还有其她人。
府里女孩儿多,可麻烦也多,早些知道规矩也好,免得日后坏了自己。
“点什么戏目,那也是由娘娘定的,蔷儿,你只管将戏单子呈上去便是了,点什么你们唱什么。”
许是贾瑛眼拙,愣是没看出来,龄官和黛玉有何处相像的。
还有晴雯,性强也莽,怎么就和黛玉扯上关系了。
至于妙玉,不说林如海活着,便是一如前世那般,两人也是天差地别,这天下,不是每一个没了父母的女孩儿,都能扯到一块儿的。
正说话间,便有太监过来催促拿戏单子过去。
此刻,晚宴已经开始,贾瑛也不再逗留,自行折返回去。
“老二,你总是往外看做什么?”宴席上,众人依次而坐,中间的月台上是元春独自一人,贾府男女各在一侧。贾琏见贾瑛频频往外看去,好奇问道。
“已是戌时了吧。”贾瑛抬头眺望皇宫方向的天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怎么了吗?”
“等烟花。”贾瑛淡淡回道。
贾琏愣是没听明白。
忽然,只见京城的天空上霎时亮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排巨响传来,将园中的众人都惊动了,纷纷抬头望去。
只见远处的夜空之上,一束烟花升起,乍然爆裂开来,一排四个大字出现在夜空之上。
“国泰民安。”
须臾又陷入黑暗。
紧接着又是一排巨响,再次升起四个大字。
“风调雨顺。”
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惊叹之中,此起彼伏的唏嘘声,惊叹声,让正在观花灯的百姓张大了嘴巴。
字飞上天了?
不,是神仙在天上写字!
神仙显灵了!
老天在保佑大乾来年风调雨顺,人群沸腾了,百姓们欢呼了起来。
“皇帝应该很开心吧。”贾瑛如是想到。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到目前为止,他与嘉德的关系还是十分融洽的。
不得否认,他享受了皇帝赐予的荣耀。
只是贾瑛一直都在打算着最坏的结局,不想亏欠对方太多,该报的恩,还是要报的。
银货两讫,省得最后心中难安,所以,平日要多尽心意,任事要勤谨躬亲。
贾瑛招来了一名太监,低声吩咐几句,太监往元春所在月台而去。另一边,贾母黛玉等人也收到了消息。
看烟花吧。
既是团圆,就该又团圆的喜庆,不能被命运带偏了。
俗是俗了点,可他也想不到什么再好的,尽力而已。
月台正对不远的空地上,一束束烟花已经被固定好了位置,因为要升空炸开成大字,所以占地很大。
几束小烟花被点燃,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紧接着,如同皇宫上空的场景一般,一排排摆放好位置的烟花,同时升空而起,自高空中炸裂开来,显现出四个大字。
“阖家团圆。”
贾瑛没有选什么华丽的辞藻,条件也不允许,简简单单,四个大字,算是他心中期许,送给府中上下的上元祝福。
想让烟花在空中形成汉子形状,技术含量高也不高,首先就是要保证烟花的引线能在同一时间点燃底火,其次就是提前在空地上摆好形状,高低不一,升到天空,就出现了汉子形状的烟花。
可惜,这种烟花出产不多,只能摆出十二个大字,皇宫八个,贾府四个。
之所以要等宫里先放,是因为这种场面怎么说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且引人注目。
尊卑先后,还是要考虑一下的。
贾府,无论如何,也不能强了宫里的风头,所以,才有八字和四字的区别不是。
这种高度的烟花,也只有这么一下,接下来的烟花,升空的高度就要低矮许多了,不过,胜在颜色绚烂,让众人看了别开生面。
元春难得一笑。
贾母开心的像个孩子。
贾瑛不知何时,站在了黛玉身侧,虽然有些违礼,可此刻谁会注意他呢?
“好看吗?”
黛玉眨着亮晶晶的双眸,点了点头。
“要不要许个愿,或是嘱咐,或是期盼,都可以。”
“灵验吗?”黛玉问道。
“心诚则灵。”
黛玉闭上了双眼,双手合十,心中默念起来。
旁边的几个姐妹也跟着一起。
“瑛二哥哥,是你做出来的吗?”虽然贾瑛没说,但黛玉有这种感觉。
贾瑛微笑道:“你瑛二哥哥也不是什么都能为的,制烟花是需要手艺的,我只不过提了些意见罢了。”
“你还想看吗?”
黛玉双目澄澈,连连点头。
“今后再让人做给你看。”
见探春几个露出吃味的神色,贾瑛淡淡一笑道:“自然也有你们一起的,谁也落不下。”
三春争相展颜,唯有一旁的宝钗眼底划过一道羡慕的神色,贾瑛只当没看到。
归来的早了点,离去的时间自然也要提前。
丑初一刻,便有宫人提醒。
娘儿们在一块儿,总有说不完的絮叨,不知不觉,小半日就这么过去了。
申初三刻归府,丑初一刻回宫,前后将近五个时辰,可不就是小半日嘛。
贾瑛很满意,府里的女眷却依旧觉得没个够,好些话还没说呢。
及至恭送元春回宫之时,贾瑛才抽空上前说了几句话,也就几句而已。
至于说了些什么,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领着兵甲,将元春凤驾护送回宫后,贾瑛还得安派酒水饭食招待这些士卒,跟着他忙碌了一天了,到这会儿都没怎么正儿八经的吃饭。
虽说这些本就是兵马司的本责,可公是公,并不影响私恩。
靠不靠得上且另说,做人还是要讲究一些。
中城兵马司衙门内,车贞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贾瑛在院中没怎么饮宴,感觉那种场合不太适合他,还是同军中的汉子们在一块儿,喝酒划拳来的痛快。
难得一醉,今晚便恣意一回,不可有下次。
等到士卒们都沉沉睡去,车贞带着他的侄儿将贾瑛搀起,安置在了后衙厢房之中。
月光穿过窗棂,洒落在贾瑛脸上,迷迷糊糊间,贾瑛睁眼看了一眼。
故事早已开始。
故事才刚刚开始。
接着,有歪头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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