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空被抓的那天恰好是一年一度的盂兰盆节，消息传开后，整个德州城几乎可以说是万人空巷，全城的人都围到了知府衙门外。
苏臻抱着苏辂也挤在了人群里，她没有想凑这个热闹，只是随着一声“净空被抓了”的喊声响起，原本抱着苏辂闲逛的她，被蜂拥而至的人群裹挟着来到了知府衙门外。
衙役们两步一岗站成两排守在了知府衙门外长长的青石板街上，就怕民情激愤，一不小心将净空给生吞活剥了。
自昨天夜里便开始下起了雨，这会儿雨丝绵绵，不过才站了一刻钟不到的时间，苏臻就感觉头发和衣裳都湿了，她怕把苏辂给冻着，正打算退出人群，不想队伍的前头突然响起“来了，人犯押来了”的喊声。
苏臻抬起的脚重新放了回去，紧了紧抱着苏辂的手，下意识地踮起了脚尖向前张望。人头攒动着，先是穿着飞鱼服的严宁一人一骑由远而近，紧接着便是他身后笃笃向前行驶的囚车。
这会儿的净空哪里还有从前半分洒脱随性得道高僧的模样，大半个月躲躲藏藏的日子使得他身上的僧衣，已经皱得像水洗过的咸菜，头上，下巴上一片片青青的发碴和须碴，死灰的脸上目光空洞绝望地盯着远方。
“打，打死这个畜生！”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人群峰拥着朝囚车冲了过去。
衙役们连忙手拉手站成了一道人堵，高声叫喊着示意大家安静，争执间一盆馊水突然凌空泼了下来，不偏不倚尽数淋在了净空头上。紧接着，臭鸡蛋，烂菜叶雨点子似的朝着囚车砸去。
净空抱着脑袋躲也没处躲，藏也没处藏，要有多狼狈便有狼狈。
“畜生，亏得你还是出家人，你怎么就能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来！佛祖不过饶过你的……”
凄厉的哭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她们都是德州城内这两年家中丢失女儿的妇人。
“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你不是人，我的锦儿才那么小，你怎么就忍心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太阳穿过云层照了下来，被雨水冲涮过的天空异常的明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泥土的腥气味。
苏臻正待抱着苏辂离开，却被站在府衙台阶上的萧沉给看见了，他回头同吴恪之和张伦轻声言语了几句，然后便大步朝苏臻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这么多人，你一个人抱着小辂，也不怕把他弄丢了。”说着话，萧沉伸手自苏臻怀里接过了苏辂。
许是因为缺少父爱的缘故，苏辂很喜欢所有比他大的男子的怀抱，一被萧沉抱在怀里，他便伸手搂了萧沉的脖子，小脸自觉的贴在了他的肩膀上，乖巧的像只小白兔。
苏臻看在眼里，少不得心生苦涩，她可以给苏辂所有她能给的，可唯独给不了他，他最该需要的父爱和母爱。
“给我吧。”苏臻伸手欲要抱回苏辂，“人犯已经押到，你应该要升堂审问了。”
“无妨，有吴大人和张大人在，过堂这种事情，他们比我内行。”萧沉说道。
苏臻还待再说，囚车却在这时自她身前缓缓驶过，人群太过激愤，她又是站在最前面，被后面的人挤得往前一个趄趄，若不是萧沉眼疾手快拽了她一把，怕是她就得冲到囚车前面了。
“你没事吧？”萧沉关切地问道。
苏臻抬头，一边说着“没事”一边便要往后撒，不想却在这时，囚车里一直抱膝埋头的净空突然抬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苏臻不由得怔了怔。
而净空却很快的收了目光，重新将头埋在了双膝间，任凭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喊打喊杀声。
“苏臻！”
苏臻蓦然回神，她猛的回头朝萧沉看去，“你看到了吗？”
萧沉拧眉，“什么？”
苏臻回头指着已经朝前驶去的囚车，才要开口，却发现囚车里的净空此刻正透过双臂的空隙，似笑非笑的朝她看来。
后来的很多年，苏臻都会梦见这一幕，而每一次都无不例外的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此刻，苏臻却只有一种感觉，头皮发麻的同时，背脊里好似有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在慢慢的蠕动，慢慢的朝她后颈处游去，伺机给她至命一击！
苏臻冷不丁的抖了抖，想也没想一把抓住了萧沉的胳膊，“你看到了吗？他在对我笑，他……”
萧沉没有看到净空的那个笑，但他感觉到了苏臻的惶恐和不安。
他一手抱着苏辂，反手握住苏臻冰冷如铁的手，安抚她道：“嗯，我看见了，别怕，有我在呢。”
别怕，有我在呢！
几同耳语的一句话却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了苏臻的心上，她呆呆看着眉目阴郁，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萧沉，好半响才将天马行空的思绪给收住。ωＷＷ.chuanyue1.coΜ
回过神来的苏臻目光轻转看向已经停在府衙门外的囚车，衙役正喝斥着将狼狈如同叫花子的净空赶了下来，押着他往里走。
“小辂给我吧。”苏臻对萧沉道：“吴大人他们应该是要升堂了。”
“有吴恪之和张伦在，我去不去没什么要紧的，等他们审不出来，我再接手好了。”顿了顿，又道：“你脸色不好看，我先送你回客栈吧。”
话落也不管苏臻同意还是不同意，一手抱着苏辂，一手牵起苏臻的手便往人群外面走。
因净空已经被押进知府衙门受审，聚集的人群一分二，一部分继续拥去看开堂，一部分则三三两两散了。
苏臻夹在人流里，轻一脚，重一脚的跟着萧沉往前走。
“黎舒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萧沉问道。
苏臻还在想着净空那个诡异的笑脸，闻言也没有多想，顺嘴说道：“自从我发现她背着我和秦秋容来往后，我到现在也没怎么同她说话，我这会儿也矛盾的很……”【穿】
【书】
【吧】
“这有什么好矛盾的。”萧沉打断苏臻的话，道：“愿意就留着，不愿意就打发了去。”
苏臻却是苦笑，轻声道：“打发她到哪去呢？总不能把她赶出去，让她重新做回乞丐吧？”
“怎么就不可以了？”萧沉看着神色恹恹的苏臻，“升米恩，斗米仇，你好吃好喝的养着她，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和别人沆瀣一气来对付你的？”
“自然不是的。”
“那不就是了，一个既不懂得感恩又没有分寸感的人……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无异于养了条毒蛇，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咬你一口。”
苏臻倒不觉得有萧沉说得那么严重，但确实，她是该好好想想，怎么安置黎舒了。不过，这并不是当务之急，眼下的重中之重是净空，她总觉得净空的那个笑另有深意。
苏臻突然停下脚步，对萧沉道：“我不回客栈了，我们去看吴大人他们升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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