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以前,沈子瑜将傅德辉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半点有价值的东西。倒是穆思渊善于交际,备了厚礼,找了一位有些年龄的女婢问话,加上甜言蜜语,就已得线索。
据女婢所言,玉海山庄的合欢树林里有一处白帐,白帐连接着下山之路。
穆思渊与沈子瑜找到合欢树林,合欢花在浓雾里飘飘摇摇的,像是地府的幽灵,凄迷诡异。后面的院落不知谁燃起了铜油灯,像是一点点鬼火,让当下的神秘之意更加浓重。
林中的白帐挂得好好的,倘若不是浓雾遮掩,他二人恐怕就能一下注意到,如今却寻了半晌才看到这东西。穿书吧
穆思渊笑了笑:“这下山通道设计得有些意思,像是容易被人察觉,又难以被人察觉。”
沈子瑜道:“小心为妙,此前王满也想下山,却未曾发现此处。”
穆思渊得意一笑:“那是他没有我出众,婢女姐姐不愿实情相告。”
沈子瑜瞥了他一眼,没做声,抬手拂起白帐,里面有一个四方台,像是平日里用来品茗对弈的地方,沈子瑜掀开坐榻,下面果然藏着一条密道,像是无底深渊一般。
穆思渊吹亮火折子,率先进去,沈子瑜下意识拦了他一下,穆思渊道:“下面黑,你只管跟着我就行。”
沈子瑜眼底闪过几分异样。
穆思渊推开她的手,动作其实十分自然,可沈子瑜却像触了电一般,将手迅速收回来。
明灭不定的光影,照亮了地道,穆思渊惊喜地发现两壁上涂绘了各色油彩,所绘之景皆是山川大河,笔法十分精妙,其壮阔模样不禁让人心潮澎湃。
穆思渊感叹道:“这壁画真美,即便是在宫里也极为少见,这位傅庄主怎么会有如此人力物力做这样的事情?”
沈子瑜奇道:“你不知道?”
穆思渊一怔:“我应该知道吗?”
沈子瑜道:“傅家本就是武林中历史最悠久的世家,百年前助先祖皇帝登基,与你们一同被列为‘四大家族’,只是在那之后,傅家卸下一切荣耀,归隐江湖。”
穆思渊一惊:“竟有这样的事情!我只知道‘四大家族’的荣耀源自于大乾王朝建立之初,之后经历庞皇后祸乱朝纲一案大多凋零,如今盛京只剩下我们……想不到原来傅庄主也曾与我一样。”
沈子瑜:“……”
她不再多言,穆思渊到底年轻不经事,知道的事情并不算多,他本想继续问沈子瑜,可她根本不搭理他,穆思渊只好乖乖的寻着密道出口。
二人顺着密道又转了三个弯,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尽头。
是一个不大的四方石室,四处颇为干净,像是有人经常进出打扫。
穆思渊忍不住问道:“怎么会是一个死胡同?”
沈子瑜没有说话,她仔细观察四周,这石室建造精巧,四面像是精钢制成,没有丝毫缝隙,无论是由上至下,还是从左至右,都像是被人一刀砍开,切面极为光滑平整。
穆思渊见她四下查看,便将壁上铜灯点燃。
那是一个外形宛如莲花的铜灯,里面装着灯油,橘色的火苗在里面微微闪跳,映衬着铜灯宛若玉盏般隐隐有些微透。
穆思渊叹道:“这东西还真是精巧。”
他忍不住轻轻触摸,只听“轰”的一声响,入口的石门突然落下。沈子瑜脚下一滑,掠了过去,单膝跪地,用身体将石门抗住,大喊:“过来!”
穆思渊吃了一惊,赶紧跑过去,用半个身体一同扛住石门,艰难说道:“你赶紧出去。”
“你未习过武,我只要一动,这东西就会把你压死。”沈子瑜侧目望向了他,淡淡地道,“你走吧。”
穆思渊心里骤然一抽:“这怎么行!”
沈子瑜撇开视线不再看他:“继续下去,你我都得死。”
穆思渊一怔,唇瓣间微微颤动:“你等一下,我去找人帮忙!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飞速跑出去,脚步声越来越远。【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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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子瑜独自扛着石门,额角已不禁往外直冒冷汗。她望了眼四周,石室里的火光极是昏暗,不算大的四方格子像极了棺材,她心中忽然泛起了一阵怅惘:这会是我的葬身之所吗?
如此想了之后,沈子瑜突然觉得整个人安静下来,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寂静,在这个幽暗的石室里默默散开……
而当穆思渊找到巫零时,心口“砰砰”直跳,掌心不断往外淌着冷汗。
巫零与慕白跟随着他,一路奔到石门前,只见沈子瑜还压在石门之下,四肢酸麻,几乎贴着地面。
沈子瑜听到动静,便已知是巫零,但她已经不能扭动脑袋,只淡淡道:“你即便赶来,也无济于事,这石门下降速度太快。”
巫零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但如果在我来之前,你就已经坚持不住,这件事情我便不管,但既然你现在还坚持着,我便不能不管。”
她说着,便趴下去抗住石门,穆思渊也拼劲力气一同将石门抗住。而慕白,他早就身负重伤,脸色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能一手扶着石壁,一手捂住腹部伤口,隐忍着疼痛,微微地喘着粗气。
沈子瑜半边身子都已经酸麻,艰难地挪动着身体,才勉强从石门下爬出来。
巫零又道:“思渊,你也出去。”
穆思渊道:“好,你当心点。”
巫零也已经贴着地面,等穆思渊离开后,她想了数十个法子,可每一个法子都似乎不太管用。
慕白微微皱眉道:“你离地面实在太近,而且不清楚石门降落的速度,如果降落速度快于你自身的速度,你便没有逃生的可能。”
巫零又想了想:“你们刚刚是触碰了什么机关吗?”
穆思渊忙道:“对,我刚刚碰了里面的铜灯。”
巫零道:“你进去,再动一下那个东西。”
“可是,万一……”
穆思渊犹豫了下,可眼下的危机显然已迫在眉睫,他立马从石门缝里爬了过去,冲到铜灯前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身子已开始微微颤抖。
巫零唇角一弯:“别怕,总不会比现在的情况还差。”
穆思渊点了点头,仔细想着方才触摸铜灯的情景,往相反的方向扭动铜灯。“呛”的一声后,那石门竟徐徐收了回去,巫零身上一轻,吁出一口气,暗道:还好。
慕白上前将巫零扶起,她环顾四周,隐隐觉得不可预知的危机还在附近。
穆思渊喃喃道:“真奇怪,这里根本没有出路,难道是她们在骗我?”
他话音刚落,巫零便隐隐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似有什么东西卷了过来。
她一回头,只见巨大的水流从身后的密道喧泄而出,巫零脱口喊道:“大家小心!”
众人身不由己,被巨浪之力撞到四方石室的墙壁之上。
慕白不顾一切地护住巫零,用身体挡在她与石壁之间,撞击的压迫与窒痛让他呕出一大口血,头脑瞬时空白,而那水流转瞬没顶,淹了四方石室,慕白口中涌出无数气泡,已经濒临窒息。
巫零一惊,将他拽入怀中,发了狠似地用嘴唇覆盖上去。起初慕白的嘴唇略颤,可朦胧间目色越发迷离,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只觉面前的红衣女子好似从很远的地方来,又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他只觉心痛难言。
另一边,沈子瑜早就精疲力尽,如今被巨浪一撞,身上越发疲乏。穆思渊慌忙将她抱住,带着她竭尽全力朝外潜游,可水中一片黑暗,穆思渊也渐渐乏力,却仍拼命托住沈子瑜下沉的身体。
如今已是子时,夜的淤暗似乎都聚集在这水里。
玉海山庄已无人走动,大多数房间都幽深如狱,唯有一间燃了数百根白色蜡烛,摇曳的烛光落在地上,像是满地清辉绽出繁花的幻境。
傅德辉推门而入,透骨的夜风吹得烛光疯狂晃动,仿佛是狰狞的鬼影。傅德辉望着前面四十八个灵位,还在摇晃的火光将暗影投在他的脸上,好像拓上点点墨迹,洒下孤寂的痕迹。
这四十八个灵牌里有一个新增的牌位,上面写着“傅德笠”三个字。
傅德辉望着“傅德笠”的灵牌,很多记忆都纷至沓来,特别是十多年前的某个记忆在这一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那日他手持戒尺站在众灵位之前,语气冷漠道:“你可知错?”
傅德笠跪在他面前,抬着头,用倔强的眼光看着他:“是我拆开你的遗嘱,也是我假冒你之名找到朱柯谕问话,他一直未曾发现你我的秘密,所以如实将他所知告诉于我。”
傅德辉瞪起眼睛:“你为何要这样做?”
傅德笠道:“你我既然打算同用一个身份,我就要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做什么!”
傅德辉道:“你我虽然同用一个名字,但我杀人,你救人,我们终究不一样。”
傅德笠冷冷一笑:“怎么不一样?杀人为什么不在是救人?救人为什么不在是杀人?这些年,你为了救人而杀人,我为杀人而救人。归根到底,我们还是一样的。”
傅德辉:“……”
傅德笠慢慢地在兄长面前站起来,声音陡地透出森冷:“你虽是我兄长,但傅家祖训不可逾越……传到我们这一辈,你我双生兄弟,可驰骋江湖,复兴傅家,但所行之事皆不能与朝廷有关。”
“是……”
傅德笠满脸怒容地望着他:“你为何要一意孤行?”
傅德辉:“……”
这次他不仅没有做声,反而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傅德笠冷冷道:“一百三十年前,乾大一统王朝,我们的祖先护国有功,却衣锦还乡,其目的就是希望我们远离争斗漩涡,你难道忘了吗?哥哥!”
傅德辉脸色一肃:“我没有忘记,我们也曾是‘四大家族’中人,是朝廷柱石,如今国之不国,我们怎能坐视不理?”
他虽看似宛若一座冰山,可仍旧满腔热血。
傅德笠惊诧转眸:“你莫要忘记,两年前你赶去渝州办案,却被‘暗卫’设计陷害,你应该知道,如今的朝廷早就不承认我们是‘四大家族’的后人!”
傅德辉道:“那又如何?国家有难,社稷有需之时,以忠义相报,才是大丈夫所为!”
“好、好、好……”傅德笠一连道出几个“好”字,他心里暗道:你既然如此冥顽不灵的话,我就只能另谋其他出路!
傅德辉与他双生兄弟,早就对他了如指掌:“你最好记住,如果你想阻拦我,将那个‘孩子’交出去,我就会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
这里六个字如今想来,竟字字剜心。
这份记忆就好像房里的烛火,微朦似霜。
傅德辉望着“傅德笠”之灵牌,喃喃道:“当年你若不看那封信,就不会知道‘那件事情’,你我兄弟也不至于一朝间至亲永别……”
他不禁呕心,吐出一口血。
几滴鲜血喷溅在“傅德笠”的灵牌上,抹掉了一个“笠”字。
傅德辉喘息良久,笑了笑:“如此甚好……”
他抬手用刀划掉最后一个字,改成“辉”。
他微微一笑,仿佛一切尘埃落定。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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