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听闻,刘治中当年也是一个心灵手巧之人,这清茶就是治中独家手段,之后更是毫不吝啬将这制作之法传了出来。
让我这老朽之辈也能一饱口福,治中还真是大气!”
陈纪对刘宸似乎也是颇有好感,在刘宸落座之后,主动对其示好,对刘宸的种种也是连连夸耀。
若是旁人的话,此时面对着天下清流魁首,大汉三君之一陈家陈纪这么夸耀,心思恐怕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但...刘宸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有一点!
他脸皮厚啊,什么花言巧语都穿不透啊。
看着陈纪左一榔头,右一棒槌的就是不让他说正经事儿,他也扛不住了。
瞅准了陈纪喝茶的一个间隙,直接一个原地弹射,从跪坐变成了半蹲,然后一个立定跳远加飞扑就越过了面前的桌案来到了陈纪的面前。
这一下子把陈纪都弄得愣住了。
“治中这是什么意思?”
“小子今日前来,是请陈君和别驾父子救命的!”刘宸此时双膝一软,也顾不上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了,扑通跪在了陈纪面前就要说情。
可他还来得及说事儿,陈群直接上前就要将他拉起,陈纪也赶紧出言打断了他要说的话语。
“若是来我府上品茶做客,老夫欢迎之至。
可若是治中还有什么别的事情,那就请免开尊口。
老夫不问世事许多年了,我儿陈群也已经不是那什么豫州的别驾从事,甚至也拒绝了朝中任命的任柘县令之职。
如今我们就是一对儿避难徐州的闲云野鹤,当不得刘治中这么看重!”
“陈君这是嘲讽小子了,这天下谁不知道陈君在这天下的名望,小子今日前来只是想要求陈君帮小子保住一个人的性命...”
“刘治中!”陈纪第二次打断了刘宸的话,这一次他也将话说得很是直接,“有些事情不是老夫不想说得太过于直白。
你我没有什么关系,老夫也不想去掺和进什么麻烦中。Μ.chuanyue1.℃ōM
这徐州只是我父子的避难之所,不想给自己惹是生非。
所以,注定要让只重视失望了!
另外,老夫今日会见你是不想让你继续在这里折腾下去浪费时间。
希望刘治中能够明白,有些事情做得太过了,终归会伤及自身!”
陈纪说完之后直接看向了一旁的陈群,伸手示意陈群送客。
“陈君!”
“刘治中,莫要再无事生非,打扰我父子二人的清净了。”这一次打断刘宸的是陈群,只见他一手摁着刘宸的手臂不让他乱动,另一只手则是不断将他往外推了出去。
看着还有几分瘦弱的陈群,力道也是相当不错的,就这常年营养不良的刘宸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眼看自己就要被陈群生生给推出去了,刘宸也是红了眼睛,直接一个冲撞将自己整个人都撞进了陈群的怀中,然后....
七尺的刘宸直接挂在了身高超过八尺的陈群身上,双手加上双腿死死缠在陈群的腰间和后背。
就这么一个姿势弄得陈群整个人都变得僵硬无比,后面的那个正在悠闲喝茶的陈纪也直接一口老茶吐到了半空中。
“混账!你们这是干什么!”
“刘宸,给我下来!”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陈某人没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你赶紧下来!”
父子两个不断的怒吼,想要让这个没有任何礼法的家伙赶紧滚蛋,可如今刘宸哪里还管这个,趁着陈群暴怒的功夫,直接用力将他扑倒,然后再次冲进了那书房之中。
顺带,锁上了房门。
这一下子,大家都尴尬了。
书房外面,灰头土脸的陈群在呵斥刘宸赶紧开门,书房里面,满脸阴沉的陈纪在死死盯着刘宸这个不速之客。
“你这般模样,还真让老夫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你进我陈家的门!”
“若是陈君怪罪,此事过后小子愿意在陈家门外跪上三天三夜,算是给陈君赔罪!”
“老夫用不着你赔罪,现在你只需要安安静静的走出去,今日的事情老夫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然,你也可以让府门外面的那些人直接闯进来,然后将我父子拿下!
只不过老夫就是不知道你或者是你背后的那吕奉先,他敢不敢对老夫出手了。”
看着已经算是怒火升腾的陈纪,刘宸知道自己算是彻底没有什么退路可言了,他直接上前几步,再次走到了之前的位置,然后郑重的跪了下去。
“陈君就给小子一炷香的时间,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若是一炷香之后,陈君还是不愿意帮助小子,那小子扭头就走,绝对不会再打扰陈君片刻!”
“哼!”眼看这个家伙这般难缠,陈纪也知道今日若是不让你说一会儿,这事儿是很难过去了,“老夫没有那么多功夫,这盏茶若是凉了你还没走...我陈家还是有几分名声的!”
“多谢陈君...”
“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了!”陈纪再次冷哼一声,这都不知道多少次打断刘宸的话语了,“老夫这些年也算是看过了不少世事,可怜人看得多了。
早就已经是一副铁石心肠,你若是想要说什么自己多么可怜,让我心软。
那你大可不必了。”
“....陈君放心,小子这一生好得很!”刘宸并没有说自己,反倒是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看向陈纪的眼神也轻松明亮了些,“小子是想要给陈君讲一个....讲一个陈君听过很多遍的故事!”
“嗯?”
“当年在那颍川之地,有山,有水,有田,可就是没有一个安稳。
那个时候的颍川,大大小小的世家遍布其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将校全都是世家出身。
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都是以家族为先,不管百姓死活安康,不顾是非曲直。
那个时候的颍川,没有寒门更没有百姓的立足之地。
小子要说的,就是在那个时候从颍川诞生的一个人。”
“.....你...”
“他是世家出身,曾今家世显赫,乃是真正的诸侯后人,田氏陈姓后人,家学渊源为世人敬仰。
只可惜他家族荣耀都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大齐已经成为了过去,家道中落的他小时甚至要为了一日三餐而愁苦不已。
他靠着家族的残余声望做到了县吏的位置,但是干得确都是一些奴仆才会干的事情。
那个时候,没人看得起他。”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纪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放在茶盏上的手也慢慢收了回去。
“你继续!”
“县令邓邵看中他有些见识,便给了他一次进入太学的机会,想要让他走的更远一些。
想要让他重振家门,恢复先祖的荣光。
但是那位县令也没有想到,他向太学举荐了一个什么人。”
“什么人?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人?”
“小子不知道,也不配对他有所评价。”刘宸微微摇头,继续说了下去,“小子只知道在太学中,他看到了更加污浊的事情。
看到了天下慢慢被世家豪族子弟所把持,皇帝只能借助宦官之手去收拢权利。
可那些贪得无厌的宦官却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加的艰难。
为了能够打破世家构建的牢笼,皇帝甚至决定公开出售这大汉的官爵,让更多无才也无能之人进入官场仕途之中,从而将死水搅浑。
那个时候,皇帝知道那些买了官的人想要保住官位,那每年就一定要再次缴纳一大笔钱。
这些钱世家豪族不会给,商人不会给,那就只能百姓给。
百姓要缴纳各种苛捐杂税之外,还要给官员缴纳每年的保官钱。
如果不交,他们就会被逼着卖田卖地,卖老婆卖儿女,甚至卖了自己。
如果敢反抗,他们就是犯上作乱的暴民,就要被斩杀,全家充公。
那一次,这个年轻人对这个朝廷失望了,他在走出太学的那一刻,拒绝了县令再召他为吏的命令。
躲到了深山老林之中想要寻求一个安稳。
可仍然被扣上了杀人的帽子,让人对他严刑拷打,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陈纪此时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不想回忆那些不好的事情。
可刘宸的话却还没有停。
“他经此一事之后,发现躲避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所以他选择了顺从这天下。
他出山了,再次担任督邮,他密托许令,礼召杨吏。最终让自己的名声远近闻名,让人咸叹服之。
这一次,他成了名人,甚至得到了那些大人物的召唤。
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再一次次的崛起。
在司空黄琼的赏识之下,他担任了闻喜长,然后成为了太丘长,他用了七年的时间,讲求德化,清静无为,让太丘的百姓安居乐业。
从此他便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陈太丘!
也是在那一年,他成为了司空府掾属,真正成为了天下有名的名臣,名士。”
“可是短短数年之后,第一次党锢之祸爆发了,受了一年的苦楚才得以逃脱,然后家父出来之后继续为朝廷谋诛宦官,再次被第二次党锢之祸株连。
在那之后,家父就没有再出仕为官,一心在颍川隐居。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否则事情我们做不了,或许还会让自己受到拖累。
小子,你说错话了。”
看着陈纪那脸上标准的笑容,刘宸只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小子没有说错话,小子想说的正是在陈太丘这一生之中,他为大汉,为天下,为无数他没见过,没听过甚至一辈子都不会认识的人。
走出来的,那第三条路!”
第三条路...哪里有什么第三条路,只不过是一条注定见不到终点的死路...”
“这或许对于陈太丘来说是死路,对于陈家来说也是死路,但是对于天下来说,这是一条生路。”
“.....胡言..”
“茶还未凉,小人的故事还没有讲完,陈君能否让小人继续说下去!”
“...”陈纪摸了摸那已经冰凉的茶盏,看着这个狂悖的小子,最后还是嗤笑一声将手缩了回去,“真是一个狂妄的小子!”
刘宸不管陈纪怎么评价自己,他只是抓紧这次机会,继续说了起来。
“当初的那个天下,和当初的颍川一样。
世家豪族在疯狂地崛起,他们在垄断一切所能垄断的事情。
皇权与宦官外戚联合在了一起,从上到下开始的争权夺利,没有人在乎这会对下面造成多大的伤害。
每一个人心中都有这么一句话在劝说自己。
只要我彻底赢了,只要我夺下了最终的权利胜负,那么这天下就能够按照我的想法去做。
那么这天下才能够真正的安稳。
至于在这个过程之中,死去多少人,饿死多少人,冻死多少人。
这,不过就是这个天下应该付出的代价罢了。
当初的天下,和如今的天下何其相似。
只不过这纷争从朝堂变成了天下,从朝臣与皇帝变成了如今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陈纪差点将自己的肺管子都给咳嗽出来,双眼瞪着刘宸,脸色再次变得阴沉,“你要是不会说话就别说!”
“....抱歉,刚刚激动了!”
“....”
“那个时候的天下有才之士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跟着朝臣变成清流要么跟着皇权宦官和外戚。
但就是有这么一个人,他选择过请流名士,也谋杀过当朝权宦。
可在失败之后,他选择了走向第三条路。
陈太丘凭借自己的声望,自己的品德,凭借自己的微薄之力。
他走遍了颍川大大小小的各个世家豪族,他一家一户的拜访,一家一户的恳请。
他拿出来了自己陈家的家学,打开了自己陈家的大门。
只要想,便可以去他门下聆听教诲,任何想要前去咨询学问之事的人,他都会耐心解答。
他不但自己这么做,他甚至求着颍川大小家族全部这么做。
一个世家子,竟然想要为了天下寒门乃至百姓,想要将所有家族之中的家学拿出来...
那些年,所有人都说他是傻子,有人说他老糊涂了,被朝中之事打击的脑子不太正常了,还有人说他就是为了博人眼球,为了继续扬名。
对此他一概不管,他拒绝再次出仕,朋友想要让他停下,他不管。
朝廷征辟他再次进入仕途,他不去。
甚至连家族之中都有人反对他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也不闻不问。
他去求了荀家,去求了韩家,去求了钟家,去找了阴氏,郭氏,唐氏...
一个又一个的家族将他拒绝了一次又一次,他却是找了一次又一次。
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终于撬开了这颍川世家的心门....”
“够了!”陈纪双眼紧闭,双拳紧握,忍不住打断了刘封的话语,
可是此时刘宸哪里还会停下。
“征士陈君文范先生,先生行成于前,声施于后,文为德表,范为士则,存晦殁号,不两宜乎!
中平四年,享年八十四岁的太丘公卒于家中,葬于郎城。
致悼会葬者三万余人,车数千乘,司空荀爽、太仆令韩融等披麻戴孝执子孙礼者以千计。
中郎蔡邕撰碑铭,大将军何进遣使致悼词!
那一年,天下云动齐聚颍川,无数读书人为之哭嚎不止。
陈太丘这一生不为自己,不为家族,也没有为自己的子孙挣得半分权利!
他用了二十年给天下寒门百姓带来了读书的可能,让这天下的权柄终归不至于只放在那世家豪族与宦官外戚的身上。
两次党锢之祸,数位帝王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太丘公做到了。
他在那一汪死水之中扔下了一颗石子。
虽然只是荡起来阵阵涟漪,但是所有人都明白,这潭死水动了!
只要我们这些后辈继续做下去,继续按照陈太丘的路走下去,这潭死水他就能活!”
“说完了么?”陈纪已经不再看那刘宸一眼了,“既然说完那就走吧。
莫要在这里再继续浪费老夫的时间和精力了。
家父是家父,老夫是老夫。
他选择的路老夫未必就想做下去。
老夫这一生不入仕途,不进官场,不入朝廷。m.chuanyue1.com
跟着父亲走了这么多年,只得到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三君之一。
可是这天下又有几人拿我陈纪当这天下三君之一?
你要的东西,老夫给不了你,老夫注定不是父亲....”
听到了这明显的拒绝之话,刘宸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着陈纪躬身行礼,一拜到底。
“我知道太丘公的选择对陈家不公平,也知道陈家不会继续朝着太丘公的路走下去。
但是不要紧,太丘公还有自己的弟子,有司马德操,有庞德公,有黄承彦。
有孔文举,有管幼安,有邴根矩。
他们都会沿着太丘公的道路一点一点的走下去,他们不会放弃这天下,不会放弃这寒门与百姓。
他们不会,小子也不会。
小子无缘面见太丘公,但是小子会用自己的方式为这天下百姓做些什么。
将太丘公当年没走完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陈君,小子说到,做到!”
“和老夫说这些干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比对老夫多说什么!”
“小子身边有一兄弟名唤关平,是小子的生死兄弟,如今惹了些许麻烦,不小心得罪了吕布将军。
如今逃亡在外,但是这小子性格敦厚,定然不会舍弃病重的母亲而逃走。
找到他不难,但是小子却担心保不住他...”
“老夫不认识,也不想认识,更不想知道你们这些事情,茶凉了,你也该走了!”
“小子拜会陈君,再次遥拜太丘公!”刘宸再次行礼之后,然后扭头就走。
当书房的门再次打开的时候,看着那气愤填膺的陈群,刘宸也是同样躬身道歉。
“长文兄,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
“小子坚信,有太丘公那么德行奇高的长辈,其后人定然是也是品德高尚之辈。
今日小子欺之以方,是小子不对。
再次道歉,还望长文兄莫要见怪。”
“.....我送你出去!”
“多谢长文兄!”
看着远去的刘宸,书房的陈纪再次沉默了下去,伸出手端起来茶盏,可是又缓缓放下。
端起来,放回去,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之后,终于换来了一声长叹。
“这天下,就真的还有希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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