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没有怪你妈妈哦。”
周漾脱口的语气软得不可思议，甚至想伸手揉揉壹壹微卷的头发。
“谢谢漂亮姐姐！我叫韦壹。”
少年的眼睛弯成月牙一样，毫不做作地自我介绍道。
“你也可以叫我壹壹。”
哪个年轻女孩不喜欢被人夸漂亮呢？况且对方还是这么清秀甜蜜的小少年。
周漾眉眼弯弯：“好的壹壹，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韦壹点头：“围巾和喷雾都很有用。”
“壹壹，对不起啊。”
最外侧的壹壹母亲越过周漾，语气歉然。
少年老神在在地说：“知错能改就是好妈妈。”
周漾：“……”
少年的“教育”令她有些哭笑不得，又不好当着他母亲表现出来。
梁煜抬眼，刚好看到中间后视镜里周漾的脸。她似是在忍笑，眉峰微耸，酒窝若隐若现。他被她的情绪感染，也不禁轻轻弯起了嘴角。
韦壹母亲倒不甚在意儿子的“没大没小”，诚恳地对周漾说：“确实是我大意了，因为他太久不发病，我都忽略了他还有哮喘。您能给我稍微讲讲这病的护理注意事项吗？”
“您不要自责，我真的没有批评您的意思。哮喘是常见病，患病的人挺多的，待会儿去了医院，医生一定比我说得更具体。”
“好的。”
说话间出租车已经驶入了市一院的大门通道。
梁煜帮手韦壹母亲扶着韦壹迈进候诊室。
周漾了解到二人都是从外地临时来东华的，便好人做到底，帮他们在自助机上挂了急诊。
道别时周漾提醒韦壹母亲：“希望您用不到哈，不过以后去外地万一发生什么紧急情况，可以先拨打当地的120，调度员会指导您一些应急的处理方式，这样您也不会太过着急。”
“好的好的，谢谢你。”韦壹母亲连声道谢，坚持让周漾和梁煜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
将近晚上九点，二人离开医院。
梁煜垂头看手机。与韦壹母亲交换微信二维码的时候，他顺便也给周漾发送了好友申请。
算起来，从他第一次萌生加她微信念头至今，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
看到屏幕上“已通过”的提示，他情不自禁咧开嘴。
一团荧白的光照着身旁人喜形于色的脸。
周漾问他：“怎么了这么开心？”
“啊……”梁煜自然不会透露aed培训后那个“大胆的想法”，收起手机，“我是觉得做了件好事，胸前的红领巾仿佛更鲜艳了。”
周漾“噗”地笑了下，配合地往他胸前看了眼，却意外地听到一声饥饿的“咕～”。
梁煜不好意思地抚着胃：“我是真的有点饿了。”
约好的晚饭变成了夜宵。
梁煜坚持把周漾送到安然苑的巷口，又往黑洞洞的弄堂看了看，说：“我还是送你到楼下吧，太黑了不好走。”
说着，他已经以身“试险”，引着周漾往里走了。
周漾见他行动比说话快，不好再推辞，跟着他后头挪着步子：“没事啊，我都走习惯了。”
这是实话。刚住进来的时候她下了夜班还得开手电，现在已经可以凭着身体本能走完一整条黑乎乎的弄堂了。
梁煜举着亮灯的手机，小心翼翼地拂开纵横交错的天线，等着后头的人越过去再轻轻放下。
“那么，我走啦。”居民楼下的路灯前，梁煜咧开嘴，一线白牙在周漾的视野里晃了晃。
他的笑很有感染力，周漾也被带得眼角微弯：“今晚谢谢你啦梁煜。”
“不，应该我谢你，不然大麟哥那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周漾目送他离开后，脸上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
那个人，可能还孤零零地蜷在狭仄的会议椅上。
她这才想起查看手机上的未读消息。
八点多钟的时候有两个未接电话，来自钟佑麟。
许是见她没接，他又发来一条短信，问她是否安全抵达。
一个多小时后，是这样一条：「如果方便的话，让我确认你已经安全到家了，好吗？」
这古早的电话短信交流方式，仿佛他还处在二人相识最初的2g网络时代。
周漾垂头坐在床边盯着手机屏幕，反复咀嚼这句话后头的小心试探，忐忑求证。
以前，他很少用这样有商有量的语气与她交流。如果他希望她做一件事，就会把时间地点事件板板正正地列出来，发到她的手机上，像极了一个面无表情为学生布置任务的教导主任。
酒精挥发掉体内的水分，钟佑麟在会议室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停下来边灌柠檬水边看一眼桌上的手机，确定周漾有无回复他的消息。
屏幕乍然亮起的瞬间，他忙不迭地捞过，却发现是一通家乡来电。他犹豫着点击接听键，那边唤了句“小麟”后便开始用乡音劈头盖脸地斥责他。
“就算你对你阿姨有意见，你弟弟总是亲的吧？他们俩在东华人生地不熟的，出事了都没人搭把手，你像话吗？”
钟佑麟因为醉酒而晕乎的大脑被吼得清醒了些许。他反应了好一会儿，试探地问道：“你说什么？谁来东华了？”
“我还不如没有你这个儿子！”
怒气从手机听筒那端歇斯底里地传递过来，很快便只剩下“嘟嘟”声。
钟佑麟握着机身，手指颤抖不休。不能分辨是恨意上涌，还是醉酒的连带反应。
他听见指节错落，发出“咯吱”声响，儿时所有的晦暗记忆层层翻滚而来。有一瞬间，他甚至想重重摔出掌心里硌着的手机。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周漾的微信消息拉回了他的思绪，也扯平了他的情绪。他深呼吸好几口，压着依然凌乱的心跳回复她。
想了又想，周漾把后头的那句“你好些了没”逐字删掉，只发了“我到了”三个字过去。
看了眼座钟，她估计钟佑麟对这个时间点才收到回复应该有很多问号。
但她再也不会像以往那样仔仔细细地揣摩他字里行间里的心思，再一句一句，应得卑微又欢喜。
钟佑麟隔了一会儿回复过来：「抱歉，今天有点失态，耽误了要找你谈的正事。」
开了吊顶灯的房间亮得晃眼，雪白的墙壁与钟佑麟那间会议室里的重叠。
眼前慢慢浮现那把断弦的旧吉他。
周漾问：「你说的正事，是指你的自杀干预项目吗？」
那头回得迅速又干脆：「对。」
隔了一会儿，又补充说明：「今天太晚了，改天你轮休的时候再约你出来详谈，好吗？」
周漾看了眼时间，快过十二点了。那把吉他在眼前挥之不去，断裂的弦口散发着锐利的锋芒。
她闭了闭眼睛，回复他：「再说吧。」
周漾一夜没怎么睡熟，一忽儿梦到钟佑麟喝酒喝得吐血，一忽儿又看到想给他施救的自己两手绕满了琴弦。
清醒后，心还嘭嘭跳得很快，仿佛被琴弦勒住了供血脉络，有点喘不过气。
她怔忡了好一会儿，顶着两只黑眼圈爬了起来。
晚上交班的时候，周漾的眼下还泛着两团乌青。
黄齐云问：“怎么着了，跟人干架呢？”
“啊？没有。”周漾轻轻压了压眼睛。看来午觉也没能把失眠的血气补回来。
袁小伟笑出声：“小周这么斯斯文文的小姑娘，你也问得出来。”又上下扫了眼“社会云姐”撸袖子扛设备的架势，默默咽下了对她的吐槽。
他搂过潘辰的颈子，眉眼带笑地小声叽咕了一阵，腰间的手机铃音宣告着新一单的出车任务到来。
说来也巧，这次的急救对象是一位醉酒人士。
周漾默默吐槽，正好她刚实操过，都不用复习抢救步骤。
抬眼却见伙伴们各个面色凝重。大家一言不发地往驻车场疾走。她愣怔一瞬，加快步伐赶上他们的脚程。
黄齐云报着出单信息：“天雨路与齐天路路口，街边酒家。患者由酒友看护，语无伦次意识不清，出现打人摔东西的暴力行为。”
周漾问：“通知家属了吗？”
“调度中心正试图联系。”
男人的背弯成山丘，挡住了路口老槐树的树干，几名彪形大汉从两侧包抄着他，奋力格挡着他挥向树干的拳头。ωＷＷ.chuanyue1.coΜ
急救车的呜哇声中，围观路人自觉让出一条小道，以便抬着担架床的袁小伟和潘辰迅速通过。
潘辰突然叫住闷头往前冲的黄齐云。
街边排档的灯光流离变换，照着醉汉黄白不接的脸。
袁小伟攥着担架扶手愣住，嘴里顿时飙出一句脏话：“我……cao……”
“还真是老熟人啊。”黄齐云冷淡地笑笑，若无其事地与周漾一起在醉汉身边蹲下来。
潘辰一把拉起她：“你别靠那么近。”
周漾不明所以地抬头，潘“大小伙儿”满脸愠色，眼尾精光扫向此时已经横瘫在地上的人，恨不得拿眼刀剜了他。
醉汉手舞足蹈，口中胡乱大叫：“再来两瓶白干儿！不行，不过瘾！伏特加有不啦！”
他身旁的平头汉子摁住他乱挥的手：“别闹，医生来了，给你醒醒酒。”
“我没醉，你他妈才要醒酒！”
肥胖的拳石头一样砸在同伴肩头。
而黄齐云和周漾就要在他的铁拳飞舞中见缝插针，为他检查醉酒程度并实施急救步骤。
潘辰咬牙切齿：“这还没一年呢，又在这儿寻衅闹事？”
黄齐云：“他这是醉酒表现，没有主观故意的滋事。”
“……你可真圣母。”大姐头的小弟真心急了，开始口不择言。
“那要怎么办？”说话间黄齐云已经俯身蹲下，“别说一个醉汉，他就算是杀人犯，发病求救的时候我们也得给他治疗。”
“大哥。”她抬头对醉汉几位兄弟笑笑，“麻烦帮我们摁好他呀，别救了他的命，断了我们的命哟。”
“哎呀，好说好说。”
潘辰二话不说，与几位大哥一起，压腿的压腿，擒手臂的擒手臂。
呕吐物的熏天臭气里，黄齐云靠近醉汉，仔细做着评估。
“眼球震颤，肢体躁动。”
醉汉的嘴巴里依然含混地嘟嘟囔囔，四肢奋力地挣着，想摆脱众人的钳制。潘辰垂头看了眼，他的指节都握得泛白了。
他死死握住醉汉的拳，不让他有丝毫乱动的机会。
“气道通畅，有自主呼吸……”黄齐云刚说没两句，醉汉的口中蓦地涌出一股鲜血。
人群静了静。
咬到舌头了。
周漾立刻下了判断。她从急救箱里翻出舌压板，使出吃奶的劲掰开他的嘴，放进他的上下磨牙间。Μ.chuanyue1.℃ōＭ
“周漾，给水。”
“速尿。”
“针管。”
周漾有条不紊地依着黄齐云的吩咐，配合她的施救过程。
结束了就地急救，袁小伟和潘辰抬着昏睡过去的醉汉上了车。
潘辰拦住抬脚往车厢迈的周漾：“你去前头，这儿交给我。”
周漾面露迟疑，他又补充道：“我也顶岗配合过阿云的，基本措施我都会。”
“哦……”周漾不放心地往车内看。
黄齐云：“你让他替你一趟吧。万一路上这人醒了发酒疯，好歹有个男的抗一抗。”
潘辰垂着眼笑了笑。这个时候，她总算不把自己当男人了。
醉汉被送院后，家属迟迟不见人影。倒是之前帮忙钳制他的一位平头大哥匆匆赶来给他交了费。
黄齐云组离开医院的时候，刚好与平头大哥打了个照面。
“医生，谢谢啊。”
袁小伟问：“怎么家属还没到呢？”
“嗐。他失业在家，老婆跑了很久啦。”
几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潘辰忍不住啐道：“活该！”
周漾觉得，今天这几位伙伴有点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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