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

  秦桂花想上前扶起她,动了两步,又停下,擦了擦眼泪,“婶子不要你的钱,你可别……哎呀,这叫啥事儿呀!!”

  一股羞愧感莫名涌出!

  她转头走了。

  上火了!

  王二嫂见状,也抹着眼泪,“三宝,我也不要你的钱,我这六年在服装厂早把认养人参的钱赚回来了,你别伤心难过,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念着你好的。”

  “三宝,我们也不要钱……”

  服装厂做过工的婶子们陆续上前,逐一表了态。

  离开时更是对那五十多号人表达了无语愤慨!

  做出这种事儿!

  她们都不知如何去安慰三宝!

  心寒呀!

  “行了!大家都散了吧!”

  郑队长红着眼,“三宝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别在这杵着了!给孩子些时间!回去吧!!”

  被抨击的五十多号人村民也开始互相指责。

  “开始时讲好只是来找三宝讨说法的,谁说要抢东西了?”

  “都怪钱老五!”

  “对,就是钱老五蹿腾的!”

  风头瞬改!

  他们又一致骂起了钱老五!

  钱老五被众人追骂着,也不敢回嘴,耷拉着脑袋灰溜溜的跑了。

  人群散了些,院子里宽敞起来,空气终于流通了。

  郑队长扶起宁七,“三宝,没事了,啊。”

  “……”

  宁七对着老郑的眼,努力的牵起唇角,笑的极其牵强,“郑爷爷,谢谢你。”

  “我这……唉!”

  郑队长长叹一声,“爷爷对不住你呀,没将这件事提前处理好,我没想到他们会犯浑,本以为就是要找你说道说道……唉,三宝呀,咱心别凉了,那五十多人只是村里的一小部分,更多的人,像你牛爷爷,老五叔……都是清楚你为人的,咱感情在这儿,钱不钱的,真不算啥。”

  “嗯。”

  宁七挤着嗓子发音,“我明白的。”

  不远处,牛老头一众还在对她投去关切的眼。

  她心是暖了的。

  疮口一时间,却无法抹平。

  郑队长也不知能说什么,他比谁都痛心呀!

  拍拍宁七的肩膀,郑多旺招呼着剩余的村民一同走了。

  “马副厂长……”

  “你们……”

  宁七有些惊讶的抬眼,商家们居然还没走?

  “我们刚才都看到了。”

  几位持着服装厂订单的负责人对宁七开口道,“马副厂长,难为你了。”

  “这……”

  宁七很是难堪,“不好意思,让你们……”

  见笑了!

  “马副厂长,谁也不想遇到这种事,你也是被人害的,这样,我们几人刚商量了下,这合同呢,违约金也不要双倍了,你就把定金退给我们就行了……”

  “那哪成呢。”

  宁七摆手,“我会还的,你们……”

  “我们等你东山再起。”

  商家们诚恳的开口,“马副厂长,希望日后,我们还能继续合作,你们村郑队长一番话说得特别好,钱算不得什么,你要相信,人心始终都是热的,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撑过去就好了,我们等你马家牌,再次流入市场。”

  至于人参的商家,他们本身就没多要宁七违约金,给与的,就是同情和鼓励。

  “诶。”

  宁七生抿着唇角,瘪着嘴,隐忍着情绪,“谢谢你们,谢谢,我马宁七日后再做服装,会把人情还给你们的,谢谢……”

  没想到,她被村民们闹了一通,倒让商家们退了步。

  因祸得福了。

  “马副厂长,我们走了。”

  商家们叹出口气,结伴离开。

  刚刚的场面,着实震撼扎心!

  他们不由得跟着自省!

  社会明明一直在进步!

  钱!

  却能让一切都瞬间退回原始。

  野蛮呐。

  人性。

  当真是经不住考验的!

  院里,最后就剩下了东升小辉,雷子斌子。

  夏红和白雪也想跟来,但坐着轮椅,着实不便。

  “阿吧阿吧……”

  对着宁七的眼,雷子还在打着手语,东升适时翻译,“宁七,雷子问你还好不好。”

  “我很好。”

  宁七回了个手语,比划出谢谢。

  福利院的六人虽都有残疾,但对她,确系无比忠诚。

  宁七微红着眼,走到他们四个身前,“谢谢你们,东升小辉,你俩带着雷子和斌子先回去,十天后,我会再给你们安排去处。”

  “我们无所谓的。”

  东升应着,“这六年都攒了些钱,大不了去京洲找找临时工,厂长,我们就怕你想不开……”

  “总会过去的。”

  宁七淡着声,“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好。”

  东升和雷子斌子比了阵手语,“咱们走吧。”

  两个聋哑人很担忧的看了看三宝,点点头,跟着回了。

  宁七目送着他们,直到院里彻底无人。

  阳光仍明晃晃的,村里安静的仿什么都没发生过。

  院里留下的杂乱脚印又无比真实触目。

  宁七无声的叹出口气。

  回到屋里,四处乱糟糟的一片。

  胡秋月闷头收拾着,声线里透着委屈,“三宝,这帮人都把碗碟碰碎了,回头怎么跟冯奶奶交代?”

  “就说我碰碎的。”

  宁七低着声,拿过笤帚,扫着地上碎片,:“秋月姐,你这事儿不要告诉大哥和二哥,过去就过去了。”

  “三宝……”

  胡秋月吸着鼻子看向她,“你对村里人那么好,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若不是郑队长及时赶到,后果真不敢想!

  “……”

  宁七手上的动作一顿,木木的,“秋月姐,人间是有真情的,可这真情呀,不能大过利益。”

  说着,她怆然一笑,收着碎片进垃圾桶,“情分在了,怎么都好说的,情分不在,人,就矮了半截,秋月姐,我不怪他们,是我先求人家的,我理应承受着这些,他们只是错在冲动,而我,却是高估了自个儿。”

  钱嘛!

  杀人不见血的刀!

  跟切身的利益比起来,她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胡秋月哑然,拉着三宝坐到炕边,“三宝,你这次要赔偿多少钱?”

  旁观了半天也算七七八八!

  村民们当年的认养款就是七万,种植园预售款五十万,再加上服装厂的违约金……

  最少得六十万往上!

  钱咋还呀。

  宁七也不避讳胡秋月,从包里拿出那本封皮被撩到黑黄的账本,“你看看吧。”

  “……”

  胡秋月翻着账本就开始心算,算不过来就找出算盘,拨拉了一阵,心慌不已,“三宝,账上是六十三万三!”

  不说赔了多少钱!

  眼巴前的账,咋还呐!

  宁七苦笑,数还挺适合她!

  蛮牛的。

  人均月收入几十块的八十年代。

  她一下欠了六十多万!

  大负豪了。

  “三宝,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胡秋月声线抖着,:“我爸正好还没开分店,我家能拿出十几万的……”

  “秋月姐,先算我能凑出来的吧。”

  宁七说着,“你先减去二十三万,这是我存折流水剩下的,减去五万块,这是我订购的机器货款,应该能退给我,减去两万,是我的装修工程款,我回头去把工停了,水泥砖头辅料都卖一卖,差不多会凑到两万,二十棵野山参能卖到两万,我那辆拉达,当年是超低价买的,现在还能卖两万……这是多少了?”

  “三十四万。”

  胡秋月忧心忡忡,“还差二十九万三。”

  “不止……”

  宁七垂下眼,“服装厂和种植园,还欠大伙一个月的工资呢,我不能光还给大家七万块,要加利息的。”

  二哥的医药费呢?!

  奶奶每个月的抗排斥药物钱呢!

  房租生活费呢!

  哪能可丁可卯的。

  “三宝,姐给你拿十五万,我家分店等等再开!”

  胡秋月说着,不容三宝拒绝,敲下减去十五,“剩下十四万三。”

  数字这才好接受点。

  可十四万……

  还是巨款!!

  空气无形中就压抑起来。

  “三宝,找乔凛吧。”

  胡秋月皱着眉,“他门路广,朋友多,凑十几万应该不成问题的……”

  ‘铃铃铃~~铃铃铃~~~’

  没待宁七答话,电话铃声就窃听般率先响起——

  “是不是乔凛打来的!!”

  胡秋月眼里一喜,“三宝,你快去接!”

  “……”

  宁七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乔凛从未在这个时间段给她来过电话!

  再说,他人在㯖國了呀!

  提着一颗心,宁七上前接起电话,“喂,你好,我是马宁七。”

  “是我。”

  话筒那侧响起叶静仪的声音,“马三宝,你还好吗。”

  “……”

  不是乔凛!

  宁七心一放的同时又蔓延出苦涩,“阿姨是来关心我的?”

  对了!

  萧如歆被自个儿气回去了!

  叶静仪的电话便打来了!

  够效率的!

  “我怕你想不开呀。”

  叶静仪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马三宝,我同情你,但你也不算很无辜,这场火,是由于你的私人恩怨而起,若不是你平常人际关系处理不当,也不至于遭此暗算,这件事,无论你能不能度过去,我都得告诉你,做人,不能太过自信。”

  “……”

  宁七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吐出句,:”叶阿姨,我受教了。”

  “马三宝,我知道你现在情绪不好,我也不说太多,你现在肯定缺钱,定会想着去哪里找谁筹钱,不过,我得提醒你,不要找到凛凛那里,他出国没到两个月,正忙着熟悉环境,你一去电话,他心神就会乱了,明白我意思没。”

  宁七嗯了声,没做多说。

  在话筒里听到叶静仪声音的那一刻起。

  她便知道对方的来意了!

  “这样吧,好歹你也是我儿子的女朋友,我不能见死不救。”

  叶静仪继续道,“你缺多少钱,我借给你,但丑话我还是要说在前头,钱只要给你了,以后你见到我,就要像徐文馨一样,伏低做小,不能给我脸子看,想你也再难去掀起风浪,就拿钱还完账,安心的把大学读完,日后,至少能有个拿得出手的文凭,将来我凛凛带你去见长辈也不会难看,好了,你说个数字吧,需要几十万?要不我凑整给你拿一百万?够没。”

  “……”

  豪气呀!

  宁七有一种要被资本拍懵的感觉!

  可叶静仪的每一句,都针刺一样!

  扎的宁七本以为麻木的四肢百骸!

  顿起痛感!

  宁七微微侧脸,看向一旁大衣柜镜子里,自己那张麻麻赖赖的脸,喉咙里发出无声的笑音,“阿姨,您还有别的事儿吗,没事儿,我就先挂了。”

  “?”

  叶静仪在话筒那侧怔愣片刻,“你不用钱?马三宝,这时候你就不要在装相了,我知道你为了给你奶奶看病,一下子预售了五十万的人参,钱基本全花了,服装厂是你的经济来源,现在也一并损毁,可能还有订货商家的违约金要赔付,你这时候,还要什么自尊心?!”

  句句属实。

  宁七真挺欣赏叶静仪的率直。

  雪中送炭!

  不过炭有些太过烫手!

  没法接。

  “叶阿姨,您可能不太了解我,我是需要钱,但我会想办法去筹钱,这件事我也不会惊动乔凛,您要没别的事儿,今天,就先说这些吧,我这边还要忙。”

  “……”

  叶静仪无语了几秒,气对方的不识抬举!

  “马三宝,你现在撑不住没人怪你,甭说你是个年轻人了,就算上了年岁,遇到这档子事儿也无力回天,都得缓个十年八年,目前重要的不是较劲,而是怎么能让你自己不因破产而面临大额负债,别最后搞得大学都没去念,一无所有,死狗一样,就会天天以泪洗面,期期艾艾,整成那出儿给谁看呢?不还得我儿子去拯救你!!”

  死狗?

  宁七没接茬儿。

  “马三宝,你在听我说话没?”

  叶静仪哼笑了一声,“行,你愿意变成烂泥,我也不拦着,话我是说清楚了,另外提醒你,我们家的儿媳妇儿学历不能太难看,别一时无脑连唯一能拿出手的大学都白考了,再有,我儿子的车不能卖,你开可以,卖了我可急的!”

  语末,叶静仪又丢下句,“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看似自强不息,其实欲拒还迎,可怜兮兮,你是想感动谁呢,我最瞧不上的就是你这种人!”

  撂了电话。

  嘟——

  忙音响起。

  宁七抿了抿唇,合上话筒。

  “这个叶阿姨也太有意思了吧!!”

  胡秋月听半天早就忍不住了,“要借你钱还说一堆没用的,她是在安慰你,还是给你找气受呢,还可怜兮兮,你又没有去求她!”

  “她只是在提醒我……”

  宁七呢喃着,“人,要想活得硬气,就得靠自个儿。”

  身体好累,心也好累。

  但凡想接受谁的恩惠,必然要承受其‘敲打。’

  她走心的,倒是叶静仪的那几句‘死狗’,‘烂泥’,‘一无所有’……

  叶静仪倒是把她遇事后会有的反应都给吃透了!

  连她想萎靡不振,都变成矫揉做作了!

  院里似发出闹腾的响动——

  一时间,人声阵阵。

  宁七透过窗户望出去,在院子内看到了熟悉情景人影!

  很虚幻。

  海市蜃楼一般!

  “爸……”

  宁七清楚是假的,还是奔到窗前,喃喃的,叫了声,“爸……”

  “三宝,你看啥呢?”

  胡秋月对宁七的举动不解,狐疑的询问,“院里有啥呀。”

  “先别说话……”

  宁七抬了抬手,视线仍看着院内,眼前似放起快进电影,一幕幕,都是熟悉的画面。

  家境衰败,宁老六牵着她的手走出别墅,父女俩蹲在农贸市场吃着盒饭。

  宁老六的身前立着个写着‘万能工’的牌子,他把肉夹到自己的盒饭里,“闺女,吃……”

  “我不要。”

  她嫌弃的搪开,“爸,在这蹲着吃饭,丢死人了……”

  宁七像个旁观者,扯着唇角傻笑着,看着宁老六在似真似假的景象中横眼,“啧!闺女,咱这盒饭没偷没抢,可是花钱买的,肉又没得罪你,赶紧吃,吃完好有力气去嫌弃丢人……”

  没等吃完,父女俩的身前就站了人,“擦窗户你能做吗,一天一百块钱,十六层楼。”

  “能能能!”

  宁老六忙不迭的站起,“我是万能工,啥都会干的,擦得可亮堂了!”

  “爸,十六层呢。”

  小姑娘抓住他,“算了吧。”

  “二十六层你爸也行!”

  “我跟你一起。”

  小姑娘起身,“咱俩一起去擦。”

  “人家就用我一个人,显得你啥了!”

  宁老六跟着来人走,回头嘱咐着闺女,“吃完饭回家等我,别乱跑,晚上爹给你加菜!”

  “……”

  宁七抬手附在嘴前。

  画面一闪,宁老六坐在写着‘占卜算命’的桌子后,“在下姓宁,排号第六,事主称呼我宁先生就好。”

  “宁先生,您看看我这卦象,运气咋样?”

  来人小心翼翼的询问,态度十分恭敬。

  宁老六看了看卦签,点头道,“此乃泽水困卦,你最近坎坷很多,诸事不顺。”

  “对对对,宁先生!”

  来人似被戳到,“还望解惑!”

  “此卦兑上坎下,水在泽下,万物不生,寓意君子交困,小人作恶。”

  宁老六微微眯眼,“多不如意,所谓龙游浅水遭虾戏。”

  “……”

  宁七捂着唇,画面里的她,正站在宁老六身后,听着当爹的一席话有些暗暗偷笑。

  觉得他在忽悠卖弄!

  但此刻!

  宁老六说的签文却像是道进宁七的心底!

  “宁先生,我要怎么做呢?”

  爸,我要怎么做呢?

  宁七跟着景象里的人一同寻问,只见宁老六放下卦签,“莫急,此卦虽有困顿,君子仿佛被缠绕在困扰的葛藤中,挣脱不出,周围似有山石摇摇欲坠,但兑卦,又有徐徐之相,亨达之意,泽水本为喜悦,亦有柔和之姿,坚行正道,方能摆脱困境。”

  语落,宁老六正色道,“卦文诗中有诀,困扰迫人需隐忍,空言无信反蹉跎,求人之问当得遇,顺利无灾福自多,坚持到底,走出去,一切,也就迎难而解。”

  走出去?

  宁七唇角发颤。

  景象再次一换,变成了她和宁老六早些时租住的居民房。

  高考失利,她把自己关着屋子里,每日浑浑噩噩,以泪洗面。

  宁老六劝也劝了,安慰也安慰了,最后索性就由着她去消沉。

  “闺女,吃点饭吧。”

  到了饭点宁老六会进她的卧室,把面条放到桌子上,“吃些东西,吃完饭才有劲儿继续难受。”

  她当时受了很大的打击,前路已然昏暗了!

  靠在床上,她似垂垂老矣,“爸,你对我失望了吧。”

  “还成吧!”

  宁老六还拿着根冰棍,咬了一口点头,“反正你这死德行是让人挺闹心的,我说,你啥时候能缓过来,给爹个信儿,省的爹还得在家给你当保姆。”

  “我又没让你在家守着我!”

  她委屈的不行,“我这么用心三年,临了临了却拉起肚子,爸,我要不要这么倒霉!”

  “事儿已经出了呀。”

  宁老六无所谓的,“大不了你就在复读一年,爹又没拦着你,你天天这么虐待自己,屁用不顶的!”

  “我难受呀!!”

  她哭得眼泪都要干了,咧着嘴看向没事人一样的宁老六,“爸,我是废物吧!在你眼里,我现在就是废物了吧!”

  “你可比不上废物!”

  宁老六扔掉冰棍筷子,“闺女,真正的废物,可都觉得自己牛比着呢,没那自省的觉悟!”

  说着,他上前拉开窗帘,“阳光明媚呀,闺女,你在家哭也是哭,不然咱出去哭吧,不管咋样,别耽误挣钱,这月房东都催我了,交不上房租,搞不好你就要去桥底懊悔人生了!”

  “……”

  画面里的小姑娘在床上蹬腿,仰面悲痛,“爸!你就不能好好的安慰我,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爹!”

  噗~

  宁七却有些失笑,泪水糊了满眼——

  画面整合模糊,宁老六一人背手站在院子里,踏着薄雾,潇潇洒洒,似要远走。

  “爸!!”

  宁七喊了一声,“爸!你别走呀!”

  “闺女。”

  宁老六没有回头,笑音却传了回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爸……”

  宁七哑着声,眼泪越发汹涌。

  直看着他的背影从薄雾中消失。

  院子里,恢复了空旷安静。

  “三宝,你别吓姐呀。”

  胡秋月揽着宁七的肩膀,惊惊惧惧,“你爸不是很早就没了么,他在哪了?”

  “……”

  宁七摇头,扶在窗台上,肩膀颤抖,眼泪潺潺流个不停——

  过滤着刚刚的一幕幕,压抑的心气儿却逐渐开始透亮!

  前世她高考失利,以为自己会活不下去!

  最后,却被现实推着朝前走,没时间再去蹉跎!

  泽水困卦。

  坚持到底,方能踏破困境。

  想着宁老六,他这个永远不那么‘正经’的长辈……

  宁七有些开悟了。

  “三宝?你……”

  宁七擦了擦眼泪,转头看向胡秋月,喉咙里却笑了一声,“秋月姐,我以为自己什么都经历过,什么都懂,任何风浪都经得起,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看东西很表面,我并未真正经历什么,我爸给我保护的太好了……”

  胡秋月不懂三宝为啥忽然说这些,静静的,没接茬儿。

  “我虽然看到了一些龃龉,可我爸,一直挡在我身前,他教我宽容,教我良善,今天,我处在了我爸当时的位置上,才知道,他面对的是怎样的血腥,又有多大的胸怀……”

  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呀!

  宁七定定的看向窗外,“我总觉得他不靠谱,他不沉稳,他太性情,现在我明白了,他很久以前,也是和我一样,做事低调,谨慎,生怕祸从口出,被谁诟病,你装,你嘚瑟,你为人猖狂,当失去一切后,他活出了自我,活出了洒脱,人就是这样,带着枷锁,反而包裹住了自己,得挣脱开,由此,才是新生。”

  她耳濡目染的跟随宁老六学佛学道。

  修身养性。

  以为学到了根髓,不过闭门造车。

  宁老六的破产,给她的打击仅仅是好日子到头了!

  她并未有其他的感触。

  甚至觉得宁老六的一些做法,有些丢脸。

  如今她从高处跌落,感受到人间冷热,才算明白。

  宁老六当初替她收纳了多少情绪!

  他才是真正的超脱!

  她穿越一回,一直活在别人的眼中,扮演不同的角色。

  力图所有人都去喜欢自己!

  可人!

  为什么非得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大家觉得你是成功人士你就成功了?

  大家觉得你可怜你就可怜了?!

  不。

  你只是你自己。

  活着是给自己看的!

  无需任何人去佐证什么!

  “三宝,你的话,姐没听懂。”

  胡秋月扶着她坐到炕边,“三宝,你是不是打击过度……”

  都出幻觉了!

  三宝爹都死多少年了!

  回来了?!

  吓不吓人!!

  “没!”

  宁七摇头笑笑,长吁出一口气,“简单来说,我是觉得,这些都不是事儿了。”

  “秋月姐,我先前看过一本书,蛮正能量的,女主角有一句话说的我很喜欢,她说,你就是一颗土豆子吧,也得朝前轱辘,像我爸那样,一无所有后,没空去悲伤,去质问,想活着,想翻身,就去轱辘,反正啥都没了,最差已然如此,只要人死不了,就有奔头!”

  甭管是做杂工,卖大力丸,装先生,开废品回收站……

  宁老六身体力行的教会了她,面对苦难,应该有的精气神!

  “土豆子?”

  胡秋月笑了,“书里还会写这种话?三宝,这书里的女主角是不是跟你一样,啥都没了,然后又靠自己的努力熬过去,风生水起了吧!”

  “额……”

  宁七真被攮了下。

  血直呲呀!

  女大哥是真他妈的顺啊啊啊!

  宁七算是被她那重生模式忽悠了!

  以为大家都拿着一样的重生剧本呢!

  谁知道答案抄完,告诉她是ab卷!

  没玩死她!

  “三宝,就算是朝前轱辘,剩下的钱呢……”

  胡秋月满脑子还是这些,“十几万,怎么……”

  “我有办法的。”

  宁七揽了揽她的肩膀,黑白分明的眼底升腾起坚韧,“秋月姐,钱可以去贷款,不会有问题,我可是十三岁就能炒热假领子的上河村小福女呀。”

  “嗯。”

  胡秋月反要被受害者宽慰了,“三宝,你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可别不念了,没事的,学费姐能给你拿。”

  “……”

  宁七恍惚了下。

  绝望时,她真想过放弃大学!

  前路迷茫,她都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哪有心思继续去读大学?

  但现在……

  无论是现实,还是叶静仪的话……

  都给她提了醒!

  “我得念。”

  宁七眼神坚定下来,“秋月姐,你的十五万,算我借的,我明年之前,努力还给你,剩下的钱,你不用再替我操心。”

  “你真能撑得住?”

  胡秋月难免忧虑,“三宝,你别太逼着自己了。”

  “没事。”

  宁七拍了拍她的手,“我爸说过,人出生时,就是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可不管写的多满,字迹多漂亮,这张纸,免不了会被风雨沁湿,被有心人泼墨,损毁,它要一直平平整整,那轻飘飘的,连块橡皮都承不起,再多的墨水,也抵御不了外侵。”

  胡秋月被她带着节奏,“那要怎么办?”

  “折一折呀!”

  宁七笑了,“把这纸折成扇面的,就硬起来了,可以撑住很多东西了,人生就是要你去学习的同时,还要不停的折起,直面风雨,哪能一直平整,总要遇到些挫折嘛,秋月姐,你就记住,但凡打不到我的,都会使我更加坚强。”

  生而有翼,岂能匍匐前进,形如虫蚁?

  “这就好。”ωWW.chuanyue1.coΜ

  胡秋月受到感染,“三宝,姐一直信你,还好你没有灰心丧气,姐真的怕你……”

  “嗨!”

  宁七笑笑,“我不会倒下的,妹妹我得站直流了!”

  两天了!

  哭出的眼泪都得有一茶缸了!

  血都喷了好几口!

  还不够她灰心丧气的?

  前世更是消沉了一个月呢!

  最后还不是被房租逼得,跟着宁老六出门该干啥干啥去了!

  这三把火!

  堪称她人生路上的一记闷棍呀!

  让她连‘痛’都喊不出!

  也算利落!

  起码,她人还活蹦乱跳的,有力气继续扬鞭。

  人生当真莫测。

  不是洗洗脑就能粉饰一切太平,谨小慎微就能求得安稳。

  出世者。

  才能入世!

  当尝遍一切苦楚,还依然热忱的爱着这个世界,炽烈的活着!

  如此,才是真正的超脱。

  ……

  晚上,胡秋月没有回去,收拾好了屋子,姐妹俩简单的吃了点饭。

  胡秋月给家里长辈打完电话,宁七便接力般给医院去了电话。

  问完马胜武的情况,和苏月还聊了阵。

  苏月详细的说了说马胜武的恢复状况,直言让宁七放心。

  马胜武的肩膀打了石膏还不能动。

  但等到拆开,慢慢做康复训练,持之以恒,大概率不会留下后遗症。

  苏月忧虑宁七的学业。

  和胡秋月一样,她唯恐宁七为此就放弃念书,要去拯救事业了。

  宁七告诉她,正是为了做好事业,才要念书,如此才能走的长远。

  苏月安心了,让宁七先处理家里的事儿,她会照顾好马胜武。

  最后,苏月说,“三宝,你要勇敢,你是我们的大树,永远都是。”

  “嗯。”

  宁七酸了鼻子。

  她会勇敢。

  为自己,也是为了乔凛。

  她要振作起来,以最好的状态,去等待他,面对他。

  缓了缓情绪。

  宁七最后把电话拨到家里,和老太太一通扯闲篇!

  胡秋月坐在炕上,瞧着宁七在电话前嬉皮笑脸,偏头就抹了抹泪。

  真的好心疼三宝!

  有些话,说的好简单。

  总觉得一咬牙,就会把困难撑过去。

  但时间不会留下情面!www.chuanyue1.com

  每分每秒都煎熬着你,让你去感受苦难带来的疼痛感。

  ……

  这一夜,没有村民来看电视了。

  村里都静谧起来。

  姐妹俩关灯躺在炕上。

  宁七又给胡秋月灌了很多鸡汤。

  聊到深夜,宁七听她呼吸渐渐的沉稳,自个儿睁着眼,如何也睡不着。

  嘀嗒~嘀嗒~

  秒针的声响无比清晰——

  宁七在脑中过滤着一切,她是想开了的,可还是会疼,会惋惜……

  想起乔凛在六年前说过的话,“要知道,跟一个合伙人都会闹不愉快,更何况是一群合伙人,众口铄金,做好了,你是英雄,救世主,他们捧你,敬你,做不好,你就是被痛打的落水狗,他们骂你,恨你,马宁七,这事没那么简单。”

  宁七牵着唇角,真让这狗子说准了!

  曲木为直终必弯,养狼当犬看家难。

  好事总得善人做,哪有凡人做神仙?

  嗐!

  实在睡不着,宁七悄咪咪的起身,走出房门。

  月光在院里洒满清辉。

  宁七抱着胳膊,去后院看了圈。

  漆黑的厂房犹如阴森的怪物,提醒她消失的一切。

  没多停留,她回到前院,坐到小板凳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眸底,隐忍着伤痛。

  既想他在,又不想他在。

  他在,自己能靠一靠。

  拥着阳光,心里也会透亮。

  他不在,自己才好将狼狈隐藏。

  这副模样,不能见他。

  情绪是个什么鬼东西!

  复杂的!

  拨乱不清!

  院墙外有人影闪过,宁七灵敏的捕捉,“谁?!”

  无人应声,宁七听到脚步声从她家附近离开。

  她慌忙起身,隐约的感受到了什么,急匆的追上去,乔凛?

  冲出院门,不远处有一辆停靠的轿车。

  天黑,她一时分辨不出,瞄着车,宁七微蹙着眉朝车走近,“谁在车里?!”

  剩十多米的时候,车门开了,下来的男人身材倾长,“马三宝,是我。”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重生八零小福女更新,第126章 负豪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