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辛没有抬头。
只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便低头直接进屋。
很像某种叫不上名来的动物,垂着脑袋,夹着尾巴,猫着身子,僵硬的从猎人身边危险溜走,惟恐被突然逮住。
在手机上草草的画了这个动物的形象,云辛横竖看都感觉四不像,可能所有的天赋都给了台球吧,以至于其他东西,比如画画,从小就画不好。
对着图片长叹一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向来不是一个敏感的人,可刚才那种时候若抬头的话,反而把自己代入了似的,多尴尬。
也就只好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下次不许再问关于情感上的问题了,总之他是学霸,任何问题都解答的游刃有余,也难不倒他,反而难住了自己是最得不偿失的。
手机震动,顾亦安发来视频请求,云辛接起。
“宝贝儿,在干嘛呢?”顾大小姐从视频里看出她在家,“没去你师父俱乐部啊?”
“下午去。”
“后天有我们公司的时装秀,你来看吧?”
“后天吗?”云辛想了想,“行啊,后天我也没什么事,可以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不许鸽我。”顾亦安正在化妆,拿手机当镜子照,并从她那堆壮观的口红大部队中挑选了一支满意的颜色出来,“你哥呢?没和你在一起?”
云辛移开眼,不去和顾亦安对视,用撇清关系的口吻说:“他管他,我管我,为什么非要在一起?”
其实顾大小姐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女皇反应还挺大,她笑道:“怎么了呀?你俩吵架了?也不能吧,就算你再怎么发脾气,对着你,向景满永远没脾气。”
云辛又想起刚才他说的话:“我只会允许她对着我发脾气,怎么任性都可以。”
姜旭要是照着这正确答案抄下来,恋爱考卷那不得考满分。
“安安,我有个问题挺困扰的。”
“什么问题?你说。”
她抱着手机躺在沙发上,语气困惑:“宠妹狂魔到底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
顾亦安反倒被问得愣住,“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呀?”
“就有点好奇,你们为什么老是这么叫他?”
“在他身上肯定是褒义词呀,虽然我老怼他,但小景是真的对你好,你不是约等于他的世界,你”顾亦安手指点点屏幕里的她,“你就是向景满的世界。”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她有这么重要,重要到会是他的整个世界。
“我走了五年。”
“所以他的世界也塌了五年。”
云辛的心咯噔一下就沉了。
“可能你不信,但真的就是这样,他把你看得比自己还重要。”顾亦安边说边戴上耳环,“你去英国前一晚,大家不是还都喝醉了嘛,这事儿你记得不?”
“记得。”
“我看见你哥过来,我就问他,你怎么不喝酒?还怕喝醉啊?”顾亦安托腮回忆着,“其实那晚我也醉的蛮厉害,但是很奇怪到现在都还记得你哥说的话,他说我不能喝酒,不能借着醉了的名义,让她别走。”
云辛如鲠在喉,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这些年她用力回忆想要知道那晚向景满到底说了什么话,结果顾亦安毫无预兆的突然就将谜底揭晓。
时间在飞速倒流,随着指针的逆转,云辛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晚。
漆黑无光的包房内,她躲在他的怀里,俩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混着她身上的酒味儿和发丝的甜橙味。
向景满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她离开,不愿看着她离开,可是也知道放她飞是最好的选择。
他不能因为个人的自私去将云辛勉强留下,她该接受最正统的训练,去往更大的赛场,站上顶点成就最伟大的梦想。
云辛值得被世界看见,值得拥有属于她的荣耀。
“你为什么不喝酒?”她兀自咕哝,仍在纠结这个问题。
“我不能喝酒。”向景满嗓音低低的,含着一丝压抑,“我不能不让你走。”
下午,云辛去到俱乐部练球,但是今天她的手感很差,怎么打都不顺手。
俞国平在旁看着,能感觉出她不在状态中,“出什么事了?”
云辛放下球杆,“我在想,比完赛是不是应该回伦敦去?”
“你想回去吗?”俞国平反问:“还是更想留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手中摸着巧克,她垂眸说:“感觉回来后,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瞧得出她似乎有在为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正苦恼着,俞国平换了个角度问:“你看,这座城市有没有人值得你愿意为他留下来?”
有没有人值得你愿意为他留下来?
有的吧,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把她当成全世界的那个人。
如果五年前,他借着醉意说一句不要走,她或许真的就不走了。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其实在彼此的心里远比自己想的更为重要。
俞国平说:“不用告诉师父是谁,但是你最先想到的这个人,就是你心里面的答案,遵循自己的内心才是最重要的。”
……
结束练球后,云辛走出俱乐部时看见门外停了一辆车,似乎已等候多时。
司机毕恭毕敬的打开后座车门,云恒从车上下来走向云辛,“能不能给爸爸一点时间和你说会儿话?”
“说什么?”
“先上车吧。”
云辛冷声:“大庭广众之下,云总是不方便说吗?”
“爸爸不是这个意思,我和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不方便的?”
“万一被祝女士看见了呢,那就不方便了,是不是?”
云辛对着他总是咄咄逼人的,时间一长,云恒也就习惯了,只要云辛能愿意和他说上两句,哪怕句句夹枪带棒,他也不会生气。
“如果你不愿意上车,那我们就去隔壁的咖啡店坐会儿吧。”
毕竟是在俞国平的俱乐部门前,云辛也没再与他僵持着。Μ.chuanyue1.℃ōM
去到咖啡店后,俩人面对面而坐。
尽管年过半百,但云恒身上自带的贵气依然显得他与众不同,仅单单坐着,便引得旁人测目。
那些人或许会在猜疑他俩是什么关系?
毕竟没有哪个父亲是这样拘谨并小心翼翼的看着女儿的眼色来说话。
“上次你来家里,你阿姨讲话不好听,我也说过她了,以后绝对不会了。”
“阿姨?”云辛冷冷开口:“她算我什么阿姨?我跟她之间还能有所谓的亲戚关系可攀?她高贵的祝氏血统能容得下我喊她一声阿姨?”
“爸爸觉得你们其实是可以处好关系的,只不过有些误会没说清楚,只要说清楚了自然就能一起生活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云总,你说这些话不觉得特别好笑吗?”手指沿着杯口一圈圈转着,云辛哂笑:“生活在一起?怎么?云总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是不是都忘了我当年搬进云家,祝女士对我的所作所为?需要我替你回忆一遍吗?”
“爸爸知道的,她当时确实做了一些比较过分的事情,我也狠狠的说过她,但是……”为了让云辛回来,云恒只得撒谎:“但是你阿姨她后来也很内疚,只不过她个性要强,不轻易低头,其实心肠是软的。”
“心肠软的人是不会在见我第一面,因嫉妒我死去的母亲,而连扇我三个耳光。”云辛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眼底一片凉意,“当然,我也当着你的面,一个不少的也扇了她。”
那是第一次跟着云恒回家,祝瑶便像个疯子扑上来扇她耳光,云辛都还没回过神,就见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指着鼻子骂她,以及骂她的母亲。
用各种污秽的词句去辱骂一个已经不在的人。
甚至说:“当年,我这样扇那个贱人时,她也是这样不声不响的看着我,果然贱人的女儿也跟她一个样。”
话音刚落,云辛抡起手连扇了祝瑶三个耳光,清脆的巴掌声音在云家偌大的客厅里回荡。
“那你就错了,”她用着不咸不淡的口吻说:“贱人的女儿,可是会给你耳光吃。”
这是17岁的云辛。
从那一天开始,她用自己的方式在替母亲夏月美讨回公道。
云恒说不出话来,他自觉愧对她们母女,“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当年我确实对不起你妈妈,但是我也……是有苦衷的。”
“你所谓的苦衷,就是让夏月美沦为你和祝女士伟大爱情的牺牲品吗?”云辛的眼神冷得像冰窖,“不如我讲一个故事版本给你听?”www.chuanyue1.com
当年云恒对夏月美一见钟情后便展开热烈追求,但考虑到俩人之间身份悬殊太大,夏月美始终是拒绝他的。
云恒却不放弃,整整追了一年,他本就是天之骄子,英俊又矜贵,从谈吐到言行都与夏月美身边所接触到的人不一样,待她又极好,时间久了不动心也难。
两个人正式交往后,云恒也给了很多的承诺,关于婚姻,关于未来,坚定的表示要娶她为妻。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开始变的疏离起来。
时常找不到人,又联络不到,偶尔见一面也是极短暂的时间,甚至都说不上什么话。
冷暴力来的就跟当初他追求她时一样措手不及。
直至,夏月美在杂志上看见云恒与另一个女子相拥的身影,是他与祝家千金宣布订婚的消息。
如当头晴天霹雳,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样狗血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是的,夏月美被抛弃了。
为了护住自己的尊严,她没有去找云恒对峙,接受了被抛弃的事实,选择了悄无声息的离开。
两个月后,她因身体不适去医院做检查被告知已怀孕,但同时也患上了乳腺癌。
医生给出停止妊娠并治疗癌症的建议,夏月美却坚决要将孩子生下。
也是因为这个孩子,她走投无路才去求了云恒,当时祝瑶也在场,听见她怀孕的消息后,便疯了似的扇了她三个耳光,认定了她是千夫所指的小三。
云恒没有做任何解释,更担心祝瑶会起疑,便说是夏月美勾搭的自己,但孩子不是他的,最后还同祝瑶一起将她赶了出去。
她淋了一晚的雨,高烧不退,是方瑜前前后后照顾着。
没有任何治疗的癌症扩散的很快,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可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能剥夺掉孩子的生命。
从小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夏月美,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后也被送往孤儿院,最终托付给了最好的朋友。
方瑜允诺会将孩子收养,视为己出,冠以向姓。
十二月,孩子出生,夏月美给她取名为云辛。
一个月后,云辛来到向家,户口本上的名字叫做“向云辛”。
“生下我一个月后,她并发症,就走了。”云辛看着对面的云恒,嗓音凉薄:“这个故事版本不知云总听过没有?这就是被你玩弄于鼓掌间的夏月美的悲惨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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