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丰知道?
屋内,宋家父子俩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傻眼。
问罪的宋四丰更是词穷,脸上露出尴尬又荒唐的表情,他结巴了两句。
“什,什么?他知道?宋三丰疯了不成?”
他惊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梨木的凳子被他带倒在地,刺啦一声,发出刺耳的声音。
此时,宋四丰也顾不上自己失礼不失礼了。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
“我知道了,他定是喝醉了酒,胡乱应下的。”
一旁,宋延年心里也是叹服不已,失敬失敬,往日里,是他小瞧了他家三伯。
黄员外正拎起桌上的茶壶,准备往两人面前再斟一盅的清茶。
听到宋四丰这话,顿时不乐意了。
“胡说啥呢!我黄仙儿虽然是山野精怪,也知道这结亲是结两姓之好,断没有欺瞒一说,三丰兄弟应了我家这门亲事时,可是清醒的很。”
“这事我有没有扯谎,回头你们问问三丰兄弟就清楚了。”
宋四丰冷静下来后,也觉得自己失态了,他举起茶杯和黄员外面前的杯子碰了碰。
“是我一时失言。”
黄员外一脸占理的得意,嘴上两撮小胡子,神气活现的向上卷翘着。
此时眯眼笑的模样,搭上那口尖利的牙齿,黄鼠狼的特征,愈发的凸出。
他矜持的将茶水饮尽,摇头摆手。
“这也不怪你,寻常人听到精怪,自然是躲得远远的,唉,可叹世间只有三丰兄弟一人,待我和常人无异。”
他遥遥举杯,片刻后将茶一饮而尽,“知己知己。”
宋延年心中闷笑,他三伯估计是看上了黄鼠狼家的钱财罢了。
他打量了房子四周,屋内处处是一个小姑娘成长的印记,泥偶娃娃,针线棚子,窗台摆放着一盆水仙,月亮门的另一边,搭着一座秋千……
宋延年:“亲家还怪疼爱嫂嫂的。”
这一针一线,包括这房子,都不是幻术,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真难想象,这黄鼠狼是怎样攒下这片家业的。
听到宋延年称呼自家的杏儿为嫂嫂,黄员外乐得呵呵直笑。
他捂住自己因为得意而更凸出的尖牙,捻了捻胡子,眼里透着狡猾的光。
“道友认我家杏儿是嫂嫂,准不会后悔。”
“我虽然是山野精怪,但杏儿可是切切实实的人,性子纯良,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就是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黄员外竖起大拇指,称赞不绝。
“配你宋家的小聪侄儿,那是绰绰有余了。”
这回换宋四丰不乐意了。
“我那侄儿虽然人木讷了一点,但也是精精神神的小伙子,身子板更是壮的和牛一样。”
他斜睨了黄员外一眼,哪像他家的闺女,听说了那身子骨可不大好。
黄员外这才闭上嘴,良久悠悠的叹了一声。
“我家杏儿,是个命苦的丫头。”
黄员外目光幽幽的看着窗外的水仙,似乎是看到了几年前的光景。
“五年前,我在化形的边缘,那日,我见一位道人在一家人的拥护下,摇着铃铛,撒着黄纸,抬着这丫头上山......”
长桐县,张员外家的独子,年纪轻轻的得了痨病,病来的急又快,在张家人没有反应过来时,才月余时间就去了。
张家祖上三代单传的独苗苗,就这样没了。
上到老太君,下到小厮丫鬟,家中的阿猫阿狗,全都悲恸不已。m.chuanyue1.com
张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老太君是夜夜难眠,早上醒来时,枕畔像是被水打湿一般,一片湿濡。
眼见着家里人难以走出沉痛,张员外决定替地下的儿子,寻一门亲。
聊以慰藉。
宋延年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他以活人殉葬?官府竟然不管?”
黄员外捻着胡子,不已为意,“你们人类的官家不是向来如此。”
“我长在乡野,也听过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话。”
“更何况,杏儿这丫头,是他亲爹娘亲自画押,将她卖给张员外的。”
他补充道,“那契书上,可是按了手印,上面写着生死不计。”
就这样,道人摇铃,挥舞着一柄桃剑,口中口诀不断,一通施法后,家丁掘土起棺......
杏儿被绑着手脚,口中塞了布帕,活生生的埋进了张公子的棺椁中。
黄员外:“这道人有几分神通,我那时还未化形,自然是避得远远的。”
只是,这杏儿年岁虽小,却是个倔强的。
“到了第五日,我打那儿跑过,还听到地下有敲击木板的声音。”
黄员外叹了口气,“我心有不忍,便刨了土,杏儿出来时,只剩下一口气了,也因为这一场阴亲,杏儿元气大伤,身子骨一向弱。”
它那时披着山下偷来的衣裳,胡乱包裹在身上,打开棺木,拿掉布帕时,杏儿一双眼,被光刺得直流眼泪,却还是笑着问它。
“是神仙吗?你是神仙吧,一定是神仙来救我的。”
他还未讨封,便被一个人类赋予了神仙的名头,从此,脱去黄皮,有了人类的模样。
黄鼠狼精,便成了黄仙儿。
宋四丰和宋延年听后,对黄仙儿肃然起敬。
宋四丰:“有些人生而为人,却做着畜生都不如的事。黄大仙,先头多有得罪之处,还请万万见谅。”
黄员外笑眯眯的,“客气客气,咱们都是亲家,别说这些见外的话。”
宋延年思量了一番,对黄员外道,“你是特意找上我三伯的?”
黄员外:“果然瞒不过道友。”
原来,杏儿的那一场阴亲,并没有随着她的出棺而结束。
“杏儿的生辰八字,婚书,那道人一应烧到地府,所以,杏儿是张公子的鬼妻。”
“这些年,张公子一直在等杏儿长大,而前两年,我家杏儿及笄后,张公子便日日夜里来我黄府,想要带走杏儿。”
宋四丰:“大仙你也不能制止吗?”
黄员外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我阻止得了他一时,还能阻止一世吗?”
“毕竟,夫妻团聚是人伦。”
宋延年忍不住爆粗口,“神他娘的夫妻团聚。”
宋四丰:……
他看了一眼满脸怒气,说着脏话的儿子,难得的没有制止。
黄员外继续道,“为了躲这张家人,还有地下的张公子,两年前,我带着杏儿搬到了乐亭县。”
“前段日子,我意外发现,这小源村,似有高人布局,妖邪鬼怪不侵。”
他看了宋延年一眼,叹道,“原先,我还以为是你的师父布下的,方才见你收朱娘子那一手,方知原来是我想错了。”
“这小源村的符阵,是出自道友之手吧。”
“真是后生可畏。”
“我的好友鹿兄,他擅长占卜一道,他替我算出,这杏儿的一线生机,以及命里的姻缘,是落在这小聪贤婿身上。”
所以,他刻意结交宋三丰,以美酒财帛相诱,果然哄的宋三丰壮了胆子,应下这门亲。
听到这,宋四丰陡然惊起,“不好,我这小聪侄儿有危险。”
这杏儿可是有鬼亲在身,今日又穿吉服,那张公子的鬼魂又怎么会不知道。
媳妇都要改嫁了,这哪个男人忍得住,男鬼也不行!穿书吧
黄大仙安抚宋四丰,“莫急莫急,我给杏儿身上留了一道法力,定能让杏儿平安到小源村。”
“到了小源村后,我嘱托过杏儿,让她都不要出这村子。”
宋四丰:“大仙可有在我侄儿身上也留一道法力?”
黄员外讪笑,“这倒没有。”
虽然被人称作黄大仙,但他毕竟只是个小精怪罢了,护住自己的闺女杏儿都困难,哪还有多余的法力哟。
这宋家四弟太看得起他了。
宋四丰和宋延年当下就往回赶。
宋延年想到前日送出的荷塘鸳鸯木雕,心里祈祷,希望他家小聪哥有将这个木雕带在身上。
他想到今日的卦象,心里又稍微放心了一些。
没事没事,只是有些波折。
原先他以为这波折是应在黄仙儿身上,不想,最终却是在这新嫂子身上。
黄员外从后头追出来,手里还牵着一匹神俊的大白马。
“快快,我让这马兄送你们一程。”
宋延年飞速的往那马腿上打了一道神行符,随即和宋四丰两人翻身上马。
宋四丰:“儿啊,爹没骑过马。”
宋延年:“爹,我也没骑过,不过,我骑过奶奶家的大青,我想,这大体是一样的。”
再说了,这可是一匹通人性的马妖,想来回程会更顺利。
宋延年俯身,摸了摸白马的长鬃毛,“麻烦马兄了。”
一道灵韵之气,随着他手中抚摸的动作,不断的涌入白马的身体。
马儿高抬前蹄,咴律律畅快的叫了几声,随即似风一般的朝小源村方向奔去,蹄声嘚嘚嘚,徒留一地的尘土……
黄员外抹了一把脸上的黄泥,看着已不见踪影的两人一马。
“这马兄今日是喝了多少酒啊,跑得这般快。”
一阵风驰电掣中,宋延年他们总算赶上了迎亲的队伍。
唢呐锣鼓的声音将那马蹄声掩盖,百米远处,宋延年和宋四丰翻身下马。
宋延年:“多谢马兄了。”
白马嘚嘚嘚的原地刨着土,一双马眼深蓝水润。
前头,一股鬼气从桑树林里蔓延向迎亲的队伍。
在前头扭腰的喜娘罗婶,最先感觉到不适,她捶了捶腰,觉得腰疼得紧。
罗伯急得停下了唢呐,上前两步,“媳妇,你没事吧,让你这么卖劲儿,这下闪到腰了吧。”
罗婶瞪着眼,正要凶误工的罗伯,忽然,她只觉得眼皮似有千斤重。
“我怎么这么困啊。”
迎亲队伍里的村民,就像是中了瞌睡虫一样,一个个的倒了下去。
宋四丰指着众人,目瞪口呆,“这,这!”
宋延年看向桑树林深处,安抚的拍了他爹的手,“没事没事,是张公子来了。”
他又看了一眼地上倒地的众人,低声对宋四丰道。
“这鬼气只是让他们睡着,回头晒晒太阳,人就没事了,爹要是担心,回头我画些符,咱们烧在汤里让他们喝下。”
刚好,今日大家伙儿都在他们宋家吃席。
宋延年继续解释道:“嫂嫂以后在咱们宋家生活了,要是迎亲人知道这鬼亲一事,到时整个村就沸沸扬扬了。”
“如此一来,嫂嫂又如何自处。”
宋四丰想了下,倒也是。
遂不再出言。
整个迎亲的队伍,就只剩下大毛驴上的新郎官,还有轿子中的新娘子还清醒着。
一片鬼雾中,张公子的声音飘渺诡异。
“娘子,你可是我张家的人,穿这一身嫁衣,是另寻他人改嫁吗?”
“这置我张家颜面于何地?”
轿子中,黄杏儿恍惚又回到了五年前那口棺木。
刺鼻的尸臭,血肉上恶心蛆虫,空洞的眼眶……
以及,那一片让人绝望的漆黑。
一时间,她只觉得身上布满了爬虫,让她一颗心又痛又麻,难以呼吸。
大毛驴上,宋小聪呆滞的看着那踮着脚尖,悬浮着身子,一瞬就从百步远,来到面前的鬼……
下一秒,就见那鬼到了轿子前,伸手要去掀那轿子的门帘。
“住手,你要干什么!”
宋小聪顾不得害怕,连忙出言制止。
张公子回头,视线瞬间对上了宋小聪的眼神。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没有人类的感情,邪异又恶毒。
随着对视,宋小聪只觉得一股寒意爬上他整个身子,整个人好像要被冻僵。
不,不是错觉!
他惊觉自己手脚僵住了,只是胸口一个温热的东西护住了他,让他撑住了这口气。
宋小聪迷迷糊糊的反应过来,那里放的是堂弟延年送的鸳鸯木雕。
因为这木雕雕刻精致,他想在婚礼上送给新娘子,早上出门前,便将它们揣怀里了……
这时,轿子中传出带着哭腔的声音,那是黄杏儿的哭声。
“你放过他啊,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和你走。”
随即,新娘子跌跌撞撞的从轿子中出来。
宋小聪只觉得心中一痛,“不,不行,你不能带走她。”
宋延年看向他爹,“对吧,我就说嫂嫂人不坏,他们命里本来就有姻缘。”
要是没娶到黄杏儿,小聪哥估计还要打好久光棍呢。
宋四丰急得不行:“是是是,急死我了,你再多说几句,你嫂子就要被鬼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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