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叶予北出来时,方文慧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
女人鼻间插着呼吸管，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唯有头顶的黄色绒线帽给整个人添了抹色彩。
她的目光在叶予北身上扫视一圈,惊讶过后，暗含欣慰。
大多数人都需要衣装,但叶予北却偏偏能给衣服增色。
那套西服是黑色的,很普通的款式,谈不上前卫，但少年人高腿长,很妥帖地将衣服立了起来，身材颇为修长挺拔，那西服便有了好看的型。
这是他爸爸留下的，他第一次翻出来穿。
见一身正装映着少年黑沉沉的眼眸，方文慧恍惚能看见叶予北几年后的成熟样子,那不知得迷倒多少姑娘。
一向朴素的少年今晚特意打扮了一番自己,手上还提着一捧玫瑰,任谁都能看出其中有猫腻。
方文慧心思玲珑，很快明白怎么回事，不过她真心高兴,为叶予北高兴。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时候情窦初开了,光是看叶予北如此精心而严肃地做着准备，就能感受到他对约会对象的那份小心翼翼以及珍视。
方文慧笑着道了句：“是去约会吧？”
“嗯。”
叶予北低了下头，带上身后的房门,脸色微微发红,这种时候不太好意思面对方文慧。
方文慧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少年在玄关换好鞋,突然有些俏皮地道：“是你们学校的女生吗？”
叶予北握着玫瑰花的手紧了紧,包装袋挤压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好半晌，才听他轻声回应：“隔壁学校的。”
“噢~那她一定很漂亮。”方文慧继续低头织毛衣，提醒了一句，“别太晚回来。”
叶予北看向方文慧，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都艰难咽下，只说：“你早点休息。”
叶予北出门了，方文慧神色轻快地理着线头，嘴里哼起了歌。
可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钥匙开门声。
方文慧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就见叶予北又开门回来了。
少年站在门口，一手捏着手里的玫瑰花束，神色里莫名透着紧张。
“他是男的。”叶予北不自觉提高了些音量，道，“我喜欢的人是个男生。”
方文慧表情空白了有数秒，接着茫然地点了点头，似乎是下意识地重复：“哦，是个男生……那很好啊……”
叶予北仔细观察着方文慧的表情，深黑眼眸里依旧没有放松的迹象。
方文慧缓了好一会儿，终于恢复平静，她看向叶予北，温柔一笑，道：“无论对方是谁，你喜欢就好。”
叶予北这次真的出门了。
方文慧坐在沙发上，许久未动，头越来越低，直至一个人在空荡的房子里细声啜泣起来。
***
今晚的方舟乐园的游客尤其多，放眼望去，都是奇装异服的年轻人，大家笑着闹着，充满了鬼节欢快的气氛。
程诀在门口排了许久的队才进了园子里，那时已经快七点了，距离他和叶萌萌约定好的七点一刻还有点时间。
程诀朝着乐园中央的巨型摩天轮移动，路上纪年和彭满满在群里发了消息来寻问。
[纪年]：要不要去找你？
[彭满满]：紧张不？在哪里？我跟纪年也在园里，应该离你不远。
[丁畅]：抱歉，我今晚要为下个月月考做复习，没有出席你人生的重要时刻，不过如果你想，我可以现在去陪你。[推眼镜]
每当距离摩天轮的方向更近一步，程诀的胃就收挛一下，紧张得快吐了。
不过他还是拒绝了那三个：千万别来！
程诀故意支开所有人，就是不想让别人破坏他跟叶萌萌的第一次约会。
这一天程诀幻想好久了，心中已经模拟了一万次两人见面的场景，但临到头了，依旧是紧张与期待并存，手脚发软与呼吸急促同在，羞涩、胆怯、激动，各种五花八门的情绪让他几乎来不及处理。
程诀一路上捧着手机跟死党们聊天，穿过了主题小镇的街道，来到空旷的广场上。前面巨大的摩天轮灯光闪烁，映亮了四周的环境。
程诀知道该来的终于是要来了，他深吸气，收好手机，准备去摩天轮下找个地方等人，结果一抬头，一眼看到，隔壁市一中校霸站在摩天轮下。
校霸一身黑色正装，手提一束玫瑰，隔了一个广场，目光看着他的方向。
程诀：“……”
***
这处广场较为空荡，走来走去的行人还不算多。
看到校霸，程诀其实挺尴尬的，他刻意避着同校的熟人，没想到最后还是在奔现现场遇上了一个认识的。
程诀犹豫要不要现在上去打声招呼，但是看校霸一副在等人的样子，不限定就想被他打扰，程诀想了想，还是作罢。
主要是自己也不想引起校霸的注意，他一会儿就要见网恋CP了，被认识的人看到了，多少有些放不开。
程诀看了校霸一眼，稍稍转了个向，朝着摩天轮下另一边角落走去。
走了一半，没忍住又看了校霸一眼。
这男的今天可真帅，平时穿校服没这么显身段，现在西服一套，再看这腰，这臀，这腿，啧……难怪来来往往那么多妹子看他，甚至还有人拿出手机偷拍。
程诀又瞄了眼校霸手中火红的一簇玫瑰，觉得他对女朋友挺好的，还挺有仪式感的。
可接着又突然想起来，他第一次跟叶萌萌约会，居然忘了买点礼物带着！
程诀隐隐有些难安起来，对叶萌萌感到一阵亏欠。
程诀这时抬了下眼，意外发现校霸在盯着他看。
“……”
程诀朝他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朝另一个方向看去，一副在找人的样子，接着拿出手机，将后台开着的APP一个接一个地划掉，装作自己在忙，不打算再跟校霸有眼神交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来到了七点一刻。
程诀四处望了望，结果没见哪个妹子在附近有停留的意思，于是耐不住，发信息问：萌萌，你到哪里了？
叶萌萌很快回了消息。
[小仙女萌哒哒]：到了，在你三点的方向。
程诀转了个身朝向右手边，视线自然而然地绕过校霸，在他身后稀稀落落的行人间搜寻，接着拧了下眉，低头看手机。
[程诀]：没有哇。
[小仙女萌哒哒]：你抬头。
程诀依言抬起头。
然后，他看着校霸迈步走来，坚定地朝着他的方向。
“……”
程诀又开始泛起尴尬了。【穿】
【书】
【吧】
现在不是时候啊大哥，这还忙着找女朋友呢。
但人都走到眼前了，他也不能装作没看见。
程诀暂且放下手机，朝着校霸友好地笑道：“好巧，你今天也来看烟火？”
叶予北却没立即应声，而是视线在他脸上逡巡了一圈。
这是第一次，市一中校霸当着他的面如此光明正大地看着他，眼眸很深，却看得程诀心里微微沉了一下。
即便迟钝如他，被那么灼热的目光盯着，也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再这么被看下去，程诀只觉得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恰在这时，叶予北开口了，声音清爽干净，有些低冷：“我不是来看烟火，我来看你。”
程诀眼皮子一跳，扬着的嘴角有些僵硬颤抖。
叶予北抬起手中的玫瑰花，递到程诀面前，发自内心地道：“今天的你比烟火好看。”
程诀视线慢慢下移，看着眼前红红火火的鲜艳玫瑰，终于蚌埠住了。
叶萌萌？
***
程诀一口气堵在胸口，呼吸不畅。
他没有接过花束，而是视线看向别处，一边一个撸起两边袖管，等再次看回市一中校霸时，尽量友好冷静：“你他妈再说一遍？”
程诀的反应有些超出预期，叶予北终于意识到程诀没自己想象中高兴，不仅如此，似乎还有些生气。
叶予北一颗雀跃躁动的心渐渐平缓，取而代之的是一直不安情绪。
他看了眼递出去的玫瑰，道：“你不喜欢？”
“不是。”程诀都快气笑了，他微微仰起脸，抬手蹭了一下眼，道，“我说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来看你。”
“看我？你知道我在奔现吗？”
“知道。”
“西八，你不知道。”程诀挥了挥颤抖的手，趁着自己还冷静，想赶紧先把人打发了，不然容易出事，他道，“大哥你快走吧，没空陪你闹。”
叶予北抿了下唇，道：“我是叶萌萌。”
“艹！”
程诀原地背过身，受到一万点暴击，想装死都不能。
就见少年深吸气，背影跟着起伏，似乎在默默忍耐着什么，过了会儿，他转过身，桃花眼却红得很明显。
程诀保持着最后一丝幻想，掏出手机翻了翻，调出粉色的聊天界面，举到校霸面前，道：“你是叶萌萌？你他妈敢说自己是小仙女萌哒哒？”
叶予北掠了眼手机，非常敢地“嗯”了一声。
程诀有点抓狂：“你知不知道自己是男的！叫什么不行偏要叫小仙女！”
叶予北：“资料显示是男的。”
“……”程诀噎了一下，连忙翻了翻手机。
结果发现还真是。
聊了快四个月，现在才注意到网恋对象的信息资料显示“男”。
“你耍我呢……”
程诀看了眼叶予北，眼眶又红了一圈。
叶予北看得都有点心疼了。
程诀心理防线在一点点崩塌，却硬是撑着没哭出来，他伸着手指着对面哆嗦，这一次终于耐下心来仔细回忆，道：“我记得你，叫什么来着？叶什么北是不是？”
“叶予北。”叶予北提醒。
末了，他又一字一字重复一遍：“叶予北。”
“你记住了。”
“很好，我记住了。”
被这孙子耍了四个多月，甚至还多次当着这孙子的面网上撩骚，一想到这，程诀就有些咬牙切齿，不禁压着声道：“你今天还敢来见我？是不是来打架的？”
叶予北看着面前恼羞成怒像只小老虎的程诀，终于明白，程诀并不能接受他是男生的事实。
程诀觉得自己遭到了欺骗，叶予北也觉得自己遭到了欺骗。
叶予北心情变得有些晦暗，面上自然显出些凶相，他把花往前又送了一下，沉声道：“老子是来送花的，请你收下。”
“哇——”
谁料话落，周围立即掀起一片尖叫声。
程诀看向一旁。
刚才他光顾着吵架，没发现，他们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看戏的人，还有人在拿着手机对着他们拍。
不仅如此，程诀还在人群里看到了纪年和彭满满。
妈的，丢人。
程诀想赶紧离开，回避一下。
不想这时叶予北还在道：“你说过，你看中的是灵魂契合，就算老子是男的你也喜欢。”
周围又是一片喧哗。
程诀脸霎时间红了，恨不得当场抽自己的嘴。
他那话是对妹子说的！
不是对一个张口闭口就是“老子”的男人说的！
程诀此刻也不想声讨些什么了，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一荒唐的闹剧。
他眨了眨眼泛去眼底的水色，随便找了个借口，道：“再看中灵魂契合也得挑长相吧？长成你这样我真没办法。”
闻言，叶予北眉一拧，倒是很有底气，道：“我长得不好吗？”
“帅！”人群里有一妹子高呼。
叶予北逼问道：“长成什么样你有办法？”
程诀气得双手叉腰。
还他妈问？
他拒绝得还不够明显？
结果这时，程诀余光瞥见在人群里笑得极开心的纪年，一张漂亮脸蛋要多绝色有多绝色。
程诀心一横，几个大步冲上前，把纪年从人群里揪了出来。
“看好了！”程诀一手掐着纪年的脸扭向叶予北，明显是强人所难，道，“要长成我宝贝这样的！”
人群骚动起来。
没想到还是狗血三角恋！
“……”纪年吃瓜正开心呢，就提溜到了瓜田中央供人观赏。
他大少爷不要面子的？
纪年扫开程诀的手，保持微笑，轻声道：“我敲你妈哒程诀。”
叶予北看了眼纪年，又看向程诀，深黑的眼底闪了闪，似乎带着心碎。
程诀只觉得心口微微一疼，转念一想这可太他妈搞笑了。
他有什么好心疼
还跟网骗共情了？
这么想着，赌气地别开视线。
然而就在广场上的气氛快凝固起来时，“咻！”的一记声响，礼花冲向天空，随后在夜空中炸开了灿灿烟火，星星点点的光亮笼住了半边天。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抬头看向上空，无不因盛大的烟火表演感到震撼。
一旁，纪年仰望天空，神色渐渐静默下来，接着他拿出手机，对着夜空取景，发给了此刻最希望在身边的人。
银色的烟火笼罩了夜空下的每一个人，不知过了多久，才闪亮着如流水般谢幕。
程诀再回神时，纪年已经不知去哪儿了。
他再一转眼，就见叶予北坚定地朝这边走来，气势摄人，满脸不好惹的狠绝之色。
对方毕竟是渭城一霸，程诀忽然就怂了一下，稍稍朝后退。
还好彭满满就在旁边，在身后托了他一把。
叶予北在程诀面前站定，道：“老子长不成那样。”
说着，强势地把玫瑰花按到程诀身上。
程诀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捧住。
叶予北看着程诀的眼睛，道：“程诀，老子看上你了。”
“这花你要也得要。”
“不要也得要。”
说完，跟程诀擦肩而过，离开了。www.chuanyue1.com
人群渐渐散开。
程诀却还站在原地，他头埋的低低的，盯着手中的玫瑰。
直到一滴晶莹的液体落在了娇艳的红色花瓣上。
“程诀……”彭满满还伴在一旁，他观察着程诀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不哭哈！这花咱们不要就扔了，要不然，我帮你扔？”
程诀下颌线收紧了几分，接着眉间一拧，眼中闪过决绝，他扬高了拿花的那只手，狠狠地将那捧玫瑰花往地上掼。
可就在最后一刻，程诀又急急地收回手，抱着玫瑰花背过身去，整个人蹲在地上。
他终究是撑不住了，哭得像个孩子，朝着空旷的广场声嘶力竭：“他妈的叶予北！！！还我初恋！！！”
彭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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