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起来的善意打了赛德一个措手不及——
它感觉自己绝不会是这种“好心人”,但是内置的逻辑组件又告诉它：
它的行为符合规律，并没有问题。
好怪！
……又说不出哪里“好怪”。
“启动自动检测程序。”赛德一边跟着于颂秋在办公室里晃来晃去，一边给自己下了指令。
……
大致摸清了自己的权限范围后,于颂秋的行动开始大胆起来。
她打开柜子门，拉开抽屉,翻找物品,又点击了总控仪器的启动键。
“这位馆长还挺朴素的。”于颂秋的目光扫过书架和展示柜。
书架上除了一堆堆厚得足以当成武器的大部头书以外，还有不少插在文件夹里的宣传手册。
于颂秋吹走浮灰,戴上一次性手套，随意扯下一张。
“一百多年前的宣传册，邀请大家去参观最新设计的避难所，搭配了具有跨时代意义的全覆盖智能系统……”
她翻到正面，想要找到这间避难所的名字：“没写叫什么。”
“那个时候就一间避难所，根本不需要区分。”赛德瞥见参观日期,发表看法,“就像是你们一群人站在一起，我才需要劳心劳力地去记住名字一样。”
“我们对你的称呼可都是‘赛德’。”叶木榕怼了回去,“还是说……你更希望我们叫你‘机器人’？”
赛德眨眨眼,迅速修正了自己的说法：“我不该拿人类举例子的,我应该拿博物馆。就好比……你们知道这间博物馆叫什么吗？”
叶木榕愣了愣,迅速回答：“机器人研究院院立博物馆”
赛德：“……”
赛德的吃瘪给众人平添了几分欢乐。
大家不再愁眉苦脸,重新打起了精神。
于颂秋把几样不错的东西一字排开在桌面上，做最后的挑选。
正挑着,她瞥见林堰俯下身子,仔细端详芭蕾舞女摆件的发条开关。
“你想把那玩意儿搬回去？”于颂秋坐在软垫椅子上,问。
“对……这个很有用。”他的身子俯得更低,探手去拨动开关,“我好像见过这个东西怎么用。”
拇指指腹贴紧食指中段，捏着发条开关使劲转圈，在转了三圈后，芭蕾舞女摆件发出“哒”的解锁声。
赛德和叶木榕屏住呼吸，纷纷逃到了办公室的入口处……
……只等着这位神秘的战斗机器人一朝发难，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于颂秋好奇地坐在原处，遥望摆件的反应。
摆件没什么反应，它干涩地转动身体，接着卡在了另一个姿势上，好像是一辆汽油耗尽的老爷车。
“没能源了？”林堰和于颂秋同时开口。
不是大麻烦，避难所里应该会备有充能接口。
于颂秋轻咳一声：“你知道怎么控制它嘛？”
林堰后退一步，摸着下巴思考该怎么办：“也不能说是控制吧，它在启动之后，会自动攻击所有进入黑名单的成员。”
“保镖？”于颂秋问。
“差不多，更像是保安。”林堰回答道。
赛德忍不住了：“这些消息你都是从哪知道的？你是谁？究竟隶属于哪个避难所？”
林堰瞥了它一样，直接无视了它的质问。
于颂秋见赛德又急了起来，干脆代替林堰回答：“你这是明知故问，当然会被无视了……还有，身为机器人，你的情绪也太丰富了。”
她困惑地看向赛德：“你有没有感觉，你最近的情绪波动有点大？”
赛德看向还在报错的系统，心中徒然一凉。
于颂秋见赛德不再说话，便把挑出来的好东西——一只蜻蜓形状的监控机器人——塞进口袋里：“虽然卡车车厢的地方有限，但区区一个小摆件，还是能挤下的。”
林堰“嗯”了一声：“可以改一下它的信号，让它负责避难所核心区附近的安保工作。”
赛德再一次插话：“你们不怕它失控？”
于颂秋瞥了它一眼：“你不也在我们的避难所里住着吗？”
有道理，赛德以机器人的身份发誓：
它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无所畏惧”的管理员。
搜刮完一部分物资，于颂秋环视一圈办公室，无不遗憾道：“下一回再来。”
叶木榕见事态平稳，早已溜溜达达地缩回办公室里了。
此时，他正一边翻阅着博物馆馆长的藏书，一边好奇地问：“不打算多带走一些吗？我们的卡车车厢应该放得下。”
于颂秋摇摇头：“我们还要去之前的楼底下瞧瞧……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又能带走一只机器人。”
得为它腾出足够的空间。
博物馆馆长里的好东西虽多，但大部分都是纪念和研究性质的。
于颂秋的荣光避难所还没有迈入这个阶段——他们才刚刚脱离“吃不饱，穿不暖，随时会死掉”的生存阴影，准备前往“让生活多姿多彩”的下一个阶段。
无论是哪个阶段，都在为了“生存与生活”做拼搏斗争。
先搞定物质需求，再搞定精神需求，做事得一步步来。
半个多小时后，于颂秋关上办公室的大门，颇有些感慨：“要是我们早点来这里做基因检测，之前也不会碰到那么多麻烦了。”
这一次，“博物馆馆长办公室之行”出奇得顺利，宛若郊游。
赛德在一旁唱唱反调：“假如我们之前没有被拉黑，你也不敢做这个基因检测。”
于颂秋欣然同意它的看法：“确实如此……人生充满了巧合。”
她提溜一下手中的麻袋：“我们先把东西放回车里……叶木榕你坐在驾驶座上等我们。”
她迅速为所有人分配任务职责。
叶木榕松了口气：“没问题，我一定给你们看好车！”
他总算是不用“风里来，雨里去，亲临战场第一线”了。
重新返回大楼，叶木榕还是跟了上来——他害怕落单之后，会发生糟糕的事情。
之前被紧急踹碎的廊桥还挂在头顶上，缺了一块的玻璃幕墙活像是张开了黑色的巨口，等待着他们的自投罗网。
但是，当她站在紧闭的大门口处时，钻入耳孔的却是一声柔和的“欢迎光临”。
严丝合缝的大门徐徐滑开，异常平静。
于颂秋咽了咽口水，一路顺风地来到地下三层。
“我们就这么下来了？”她看着电梯门上的反光，恍恍惚惚。
算了……没遇见什么大麻烦总不是坏事。
于颂秋摆摆手，跨进了地下三层的走廊。
地下三层走廊透着电脑房的气味，让她凭空想起来了曾经排队前往电脑房上课的时候。
一股微寒而带有金属味的空气萦绕不散。
她肌肉紧绷，迅速穿过走廊，来到机器人维修站。
是的，地下三层是机器人维修站的工作区，电梯里的指示牌上写得清清楚楚。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赛德嘀咕一声，仔细分辨穿透在空气中的信号。
“这里的信号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你在被很多‘人’检查。”他回头看了看于颂秋，又把注意力放回躺在左手侧的机器人身上。
“检查结果显然没有问题，那就当他们不存在好了。”于颂秋自然地往里走。
“那一具……和你长得好像啊！”她抬手指向前方。
就在十米开外，一只竖立着的玻璃罐头拦在道路中央，可以说是非常科幻片的场景了。
再加上罐头里的机器人长得和赛德一模一样，“科幻片”前应该再坠上“惊悚”二字，组合成“惊悚科幻片”。
赛德先是被唬了一条，随后嗤之以鼻：“别逗了！我们两个虽然都是DS-987号指挥官型，但长相差距有你和林堰那么大，也就人类会感觉相似。”
他往前走了过去，站在玻璃罐头前仔细观察细节。
于颂秋跟上去，也一起观察起来。
这只机器人的外表并未破损，起码看上去，没有因为外力而导致的破损。
它浮在水中，被各种能源管道缠绕着，时不时就有小型机械臂从上方或是下方钻出来，开始对着它的躯干部分修修补补。
机器人的胸腹腔被翻开，露出干净整洁的能源线和芯片板。
如今，芯片板上时不时滑过蓝色或是红色的光晕，好似在展示能源的流向。
“开膛破腹啊……”赛德趴在玻璃罐头上，凑近它脸部的玻璃依旧干净如新，没有丝毫的雾气。
它的言辞中透露出几分同情：“我好像知道它是谁了。”
原来机器人也分“谁”和“谁”？
那它们之间有没有社交和闲聊？
于颂秋的脑海中划过这个问题，顺杆子往上爬：“它是谁？”
赛德有些惋惜：“它曾经是最完美的一个……”
这具倒霉的机器人似乎勾起了它的回忆，赛德背过双手，颇具人性化地绕着玻璃罐头转悠起来。
“我太年轻了，所以只见过它的最后一面。”它说。
于颂秋压下翘起的嘴角。
这并非是她不具备同情心，而是赛德说话时的样子太像人类，反而有种荒诞离奇的喜剧感。
“它是最早成功的一批，也是研发团队最优秀的作品。”它又绕了几圈。
叶木榕后退几步，别过脸，不再看它。
赛德见于颂秋不以为然，难得耐心地举起例子来：“避难所里的第一代智能系统，就是以它为原型建设的。”
于颂秋想起“智障系统”荣光，不由地皱起了鼻子。
最完美？
啊这……
她委婉地询问：“是不是因为它太过完美了……所以第一代智能系统相对来说，没有那么灵活？”
言下之意是：
是不是研发团队故意把第一代智能系统往蠢了做，以此来避免一些麻烦事儿。
显然，它这个“最优秀的作品”居然会躺在玻璃罐头里，而不是在外界走来走去，肩负重任……
想必是搞出了什么乱子。
提起目前的“智能系统荣光”，赛德也是叹气：“我也不知道你们的智能系统经历了什么……总之，以前不是这样的。”
它想了想：“反正，你只要记得它是最像人的智能系统就可以了。”
“拜托，模拟人类的神经信号活动，把一块冷铁塑造成活生生的人，难道不是很厉害，很壮举？”
于颂秋背过身子，想了想：
一位活生生的人——拥有人类的情绪和思维，身体坚硬，难以破防，思绪敏捷，过目不忘，还能轻松控制所有机器人……
她眼皮一抽：穿书吧
难怪这位优秀作品会落得一个关进玻璃罐子里的下场。
研发团队根本不是在造机器人，而是在造神啊！
她咽下这句结论，勉强赞美道：“确实很厉害。”
赛德继续说：“当然，它也惹出了巨大的麻烦。因此，之后建造机器人的时候，研发团队都取消了自由性格系统。”
它点点自己，无悲无喜地说：“我的性格是固定的。我永远诚实，善良，保护人类——请记得，是人类，不是某个人。”
于颂秋回忆了一下它的行为处事，不得不承认它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错。
赛德继续解释：“我再多说一些好了……也不差这几分钟。”
“正因为我们的核心性格是统一不变的。因此，由第一代智能系统培育的第二代智能系统，加深了‘诚实，善良和保护人类’的刻印。”
“假如说第一代智能系统还有些缺陷，那么隶属于希望之地的第二代智能系统堪称完美。”
赛德露出回忆的眼神：“那是真的希望之地……它付出了很多，毫无私心，永远以恢复旧时代的荣光作为行动宗旨。”
“它的追求是让所有人类生活舒适，能够获得绝对的公平——所以，它延续了来自旧时代的基因检测计划。”
于颂秋神色不动，没有对此发表看法。
“显然，时代变了，它所追求的目标不符合一部分人的想法。”
“复兴大学城和百万都的管理员对于‘基因检测计划’表示了抗议。他们认为：在物质无法得到极大满足的时候，这种计划会导致所有人消极怠工。”
“而第二代智能系统希望则继承了机器人的稳定性格。”
“它认为：被基因筛选出的人类，一定是能做出最多成就的人类，自然也应该得到最好的待遇，住在最好的避难所里。”
“结局你们也看见了。”说到这件事的时候，赛德稍稍得意起来，“你们可别感觉希望之地失败了……事实上，它成功了。”
在众人古怪的眼神中，赛德吐出最后一句话：“如今，所有人都在怀念希望之地，不是吗？”
叶木榕早已转过身来。
他眼神中的锐利转瞬即逝，强调道：“不管怎么说，希望之地都已经沦陷了。”
赛德轻笑着回应：“无论是复兴大学城还是百万都，都没办法压制希望之地的光芒！”
于颂秋瞥了一眼争执的两人，说：“大家所怀念的希望之地，并非是现实里的希望之地。”
赛德耸耸肩：“哦，你当然可以这样想……但是，世界上只有‘现实里的希望之地’，不是吗？”
于颂秋看了一眼林堰，林堰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她歪了一下脖子：“你的故事很不错，但是时代已经变了。”
赛德隐晦地暗示道：“难道你不想回去？”
于颂秋笑了：“回去哪里？我看什么东西由我自己决定，才不需要智能系统的帮忙。”
赛德的脖子往后仰了仰：“你的权限等级是SURPASS，你会比任何人站得都高。”
叶木榕紧张地瞥了于颂秋一眼，却瞧见于颂秋神态温和，毫无波动。
“不需要权限等级，我也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拍拍手，“别怀念过去了，我们还是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吧？”
赛德不服气地追上去：“没有人能抗拒权力的诱惑。”
于颂秋左右张望，挑选“沉睡”的机器人们：“哦，当然有了。说实话，你们的性格来自研发团队，而非自然产生。因此有些偏向性，也是无法避免的。”
赛德脱口而出：“我们有自动学习功能，我们可以通过经历的事情，修正自己的性格！”
于颂秋憋着笑，回头看它：“怪不得你的废话越来越多了。”
她委婉地看了看叶木榕。
赛德顺着于颂秋的目光看过去，偷偷往远离叶木榕的方向走了几步——好像不是没有可能啊！
它惊出一身冷汗。
难怪！
难怪在希望之地生活的时候，它们的生活范围是常人不可靠近的！
自己才和这个人呆了多久，就吸收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杂质进来！
赛德愤怒地想了片刻，很快，又失去了这团“怒火”。
“既来之，则安之，现在的生活不是挺好的嘛……”它又感觉满意起来了。
在赛德纠结于自己性格问题的时候，于颂秋已经挑好了想要的机器人。
“过来帮个忙。”她招呼道，“我看来看去，还是感觉这个型号最有用了。”
她挑选的机器人是“M-986维修者型号”，专门用来应对大型机械的临时抢修任务。
据说，一只M-986维修者型号，可以在一天之内修复一整个机械化工厂，让它恢复到可以勉强使用的状态。
另外三个人慢悠悠地溜达过来。
“你怎么选了这家伙？”赛德很嫌弃。
于颂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用来修理你们呀？我的医务室修不了机器人。”
不止是赛德，还有汤姆和智能系统荣光，这些“人”也需要修理修理。
赛德愣了愣，它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几秒钟后，它掩饰性地摸了摸鼻子：“咳，随便你……但你可想好了，这只机器人又大又蠢，如果要搬它，你就搬不了别的东西了。”
于颂秋摆摆手：“你是在怀疑我的智商吗？我当然知道它的体积足以撑满整个车厢。”
“快来检查一下它是好的，还是坏的。”她兴致勃勃地催促道，“如果是好的，我们这次出行的任务便完成了！”
真是福星高照，一切顺利！
机器人果然是好的。
当天傍晚，于颂秋等人齐心协力，唤醒了这只维修者，让它自己钻进了卡车车厢里。
八只厚轮胎发出惨叫，齐齐被压扁了一些。
于颂秋拍拍胸口：“好险！再重一些，就弄不回去了！”
赛德嫌弃地撇撇嘴，站在一旁冷嘲热讽：“你要什么不好，非要个不能打的。拜托，下面那么多战神，只要有一个，你就可以一路杀进百万都了！”
于颂秋嘻嘻一笑：“然后呢？”
赛德突然收到回应，不由一愣：“什么然后？”
于颂秋耐心追问：“我是说，杀进了百万都，然后呢？”
赛德傻眼了：“当然是称王称霸，恢复希望之地，变成世界老大……”
“可我的目标是生活在文明社会里，混吃等死，安享美好人生，谢谢。”于颂秋钻进副驾驶座，示意赛德和叶木榕赶紧上车，“请你努力记住这件事，不要再把别人的理想塞给我了！”
赛德瞪大眼睛：“这生活有什么好的！太普通了吧！”
于颂秋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我喜欢，你有意见？”
不管如何，此次出行依旧满载而归。
于颂秋满意地掏出小笔记本，把自己的收获挨个记上去。
“一架维修者机器人，如何修理智能系统总控仪器的方法，乱七八糟的监视器和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一架没能量的战斗机器人……”
她想了想，继续往上写：“还有一段过去的历史和机器人研究院的地图，以及并不知道具体内容的SURPASS权限。”
SURPASS权限，听上去很不错，但是在废土世界真的有用吗？
怕不是只有拾荒的时候才能派上用处。
写着写着，于颂秋突然抬头看向林堰。
自从赛德开始述说“希望之地”的故事后，林堰便沉默了下来，一直没有说话。
“你还好吗？”她有些担忧。
于颂秋没有忘记林堰的目标是“复兴希望之地”，而在赛德的口中，显然这座载满人类希望的城池并不是完全光彩的。
林堰机械地开着车，一直到于颂秋喊了他好几声的时候，才勉强回过神来。
“我没事。”他垂下眼眸，略带疲惫之色。
于颂秋凑近解释：“你不用担心我会阻止你……希望之城和第二代智能系统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她顿了顿，再一次强调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希望之城’，但是我感觉希望之城并没有错。正如同荣光避难所并不受智能系统荣光的控制一样，没道理希望之城就必须永远服从于第二代智能系统。”m.chuanyue1.com
“管理员才是真正的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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