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灵山,为何不入?!”
宏大的雷音滚滚回响,搅得茫茫墨海动荡不止。
抬眼望去,满天神佛。
皆端坐于那座囊括九天,镇压十地的金色庙宇。
纪渊心神一震,头顶三寸命数垂流,抚平杂乱念头。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迷雾,投向那座介于真实与虚幻间的巍巍神山。
其中似有八尊菩萨、四大金刚、五百罗汉、三千揭谛……
无数散发庄严佛光的幢幢身影,由高到低,分列位席。
居于最上者,乃是一尊大佛!
本相模湖,难以看清。
其身好似烙印虚空,与道则法理交融,横亘于古今未来。
“西天灵山,佛祖道场!
早已湮灭于数劫岁月的圣地,居然显现于此!”
纪渊不禁感到惊讶,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众所周知,西天灵山大雷音寺,乃是太古道场。
声名之大,轰传世间!
曾经有禅宗大能,费尽千辛万苦,跋涉万万里,沿途几经艰险。
只为前往西天,得见灵山,求取大乘真经,弘法于人间!夶风小说
太古劫前,天庭与阴司。
各自占据玄洲祖庭的上下两界。
睥睨寰宇,宰执万众!
可像【世尊】、【道德】、【勾陈】等登临尊位的原初仙神。
却是多于人间开辟道场,传续道统。
西天灵山,便是佛门最早的道场之一。
曾经与道门的八景宫齐名,为十类万族共同敬仰。
“果然,虚空汪洋,并无实物,皆是道则法理所显化。
心神若不能守住,沉沦无法自拔,反受其害。
可惜,魂魄长久滞留虚空寰宇。
容易受到侵染,叫四神盯上。”
纪渊沉下心神,运转《不动山王经》。
如同一尊大佛端坐虚空,八风不动,没受表象迷惑。
等他再次望向似有亿万丈高的巍峨灵山。
发现所谓神佛,不过是一条条萦绕神光的道则锁链交织缠绕。
好像群龙翱翔,浩大绝伦。
那些菩萨、金刚、罗汉、揭谛。
均为一个个变化莫测的金色道文。
汇聚无穷佛光气息,化成一篇玄奥晦涩的庞大经文!
剧烈的波动,驱散浓郁无比的道雾劫灰!
“大日如来……”
纪渊眸光闪烁,只认出那尊大佛所蕴含的道则法理,四个斗大的道文熠熠放光,如同刀笔刻印于心间。
“西天灵山早被苦海淹没,哪里又能再次现世。
倘若看不穿虚幻表象,盲目追寻,最后只会活活耗死在虚空汪洋。
大日如来,光明遍照,正是临济大师所证之道。
他人,也许就在其中!”
纪渊念头闪动,如乘小船,缓缓驶向那座道则法理显化的巍峨灵山。
同出一脉的佛门武学彼此牵引,产生冥冥中的感应。
让原本似近实远的金色庙宇,主动靠向纪渊。
等他脚下一跨,如过门槛,轻易踏上那条崎区的道路。
行出一段,可见奇花异草、苍松古柏,遍地都是;
又有灵宫宝阙,琳馆珠庭,用于谈道传经,开坛说法。
纪渊心里明白,那些全是过去之影。
好像雁过留痕,人过留声一样,残存于虚空汪洋。
因此并未驻足逗留,去听几位高僧纵论佛理,也未带走一物。
随着他越接近灵山,越接近那座宏大无比的金色庙宇。
浓郁至极的佛光普照,不断地洗涤三魂七魄。
置身于梵音、禅唱,纪渊紧守心神,不为所动,徒步攀登向上。
期间,他路过一处高广奇制的临崖精舍。
据说乃是阿难尊者入定的地方。
“末法劫至!苦海难渡!世尊……为何不见?”
宽大的磐石上,写着几个殷红血字。
浓烈的绝望与悲意,蕴含于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哪怕历经数劫之久,仍然未减丝毫。
“字如血海,滔滔不灭……真是高深莫测的境界修为!”
纪渊驻足片刻,摇头道:
“此前听临济大师说,自上古劫灭,大道缚上层层枷锁,如同天关耸立。
因此,这三千年来,气血武道止步五重天。
始终未曾见过,捉拿日月的大神通者!”
他略有感慨,暗自思忖圣人闭关二十年,究竟有没有突破六重天?
杂念一闪即逝,随着继续往上攀登,那股磅礴的佛光几乎凝为实质,形成一片金色汪洋。
若非纪渊晋升封王气运,灿灿命数化为一顶虚幻冕旒,
勉强扛得住,那股从金色庙宇中传出的惊骇波动。
只怕早已举步维艰,根本无法前进。
“菩萨倒坐、金刚破碎、罗汉泣血、揭谛飞灰……灵山,怎么像是遭过大灾的凄惨样子。
【世尊】昔日修行的太古道场,也有妖魔作乱?”
纪渊眸光倒映种种,有无首倒坐的菩萨像、四分五裂的金刚力士、血如泉涌的五百罗汉……
这些太古时代,算得上赫赫有名的仙佛,竟然都受厄难,难以幸免。
“量劫二字,当真沉重。”
纪渊借由瘟部真君的权柄道则,遥望过天庭景象,也目睹过三界崩灭的可怖惨状。
纵然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盖世真仙,亦只能无奈应劫。
“估计唯有占据十大帝位,攫取原初名号的那般存在。
才可超脱,跃向彼岸。”
纪渊一边想着,一步一个脚印。
终于来到那座覆盖四方天穹的金色庙宇门前。
“临济大师……”
他看到眉毛雪白、眼皮耷拉的老和尚,手持铜钵,似睡非睡,盘坐于高台。
观其形体,僧袍褴褛,肌体崩裂出几道口子,好似经过激烈鏖战。
但性命应当无碍。
“没事就好。临济大师被卷到虚空汪洋,落于这座显化西天灵山的道则法理。
未尝不是因祸得福,一桩造化。”
压在纪渊心头的大石,如今悄然落下。
至于凉国公杨洪的生死,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反正那条【破军主】命数,已经自投而来被炼化。
“今日心神耗空,已到极限。
下次若有机会,可以为自己寻些际遇。”
纪渊微微一笑,没有唤醒临济大师。
倘若能够把巍峨灵山也似的道则法理化为己用,必定是功力大进。
不失为一桩好事。
莫大的劳倦与困乏,倏然涌上心头。
他闭上双眸,好似游魂回归肉壳,迅速地脱离虚空汪洋。
片刻后,等到再次睁眼,已经是浣花剑池的书屋当中。
通体雪白的狸奴正翻着肚皮,喵喵叫着,好似颇为享受。
“居然只过去半柱香的时辰,虚空岁月,果然玄奇。”
纪渊长舒一口气,由内而外升起深重的疲累,就像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
这是从他突破换血关后,就再也没有过的体验。
“睡去,睡去。”
纪渊抱起那头雪白狸奴,合衣躺倒于软榻上,沉沉入眠。
……
……
亘古如一的冥冥虚空,那座气象万千的巍峨灵山,缓缓地沉寂下去。
金色庙宇中,杀生僧耷拉的眼皮,倏然轻轻跳动一下。
列席而坐的菩萨、金刚、罗汉、揭谛,于刹那间,化作可怖恶鬼。
其肌体皲裂,血流不止,长出漆黑的毛发,伸着尖利的爪牙,扑向手持铜钵的老和尚。
佛门净土,一下子就变成阴森鬼蜮!
杀生僧面无表情,口诵经文道:
“汝等当知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
宏大的雷音震起层层涟漪,如同一尊尊佛陀显化出来,作狮子吼!
那些扑咬上来,干尸也似的菩萨罗汉,皆是重重跌落。
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无不流露出浓重惧意。
“法道崩坏!法道崩坏!法道崩坏……”
她们异口同声,惨烈哀嚎,形成轰隆隆的庞大回响。
可杀生僧却是无动于衷,闭目道:
“如来者,即诸法如义!
世尊不见踪影,盖因尔等一叶障目。
若识得众生,万物皆存佛性,若不识众生,万劫难觅佛身!”
此话一落,堕入魔道的菩萨罗汉,好似恸哭,哀音不绝。
任由杀生僧手持的那口铜钵,放出金色佛光,将其吸纳进去。
……
……
哪怕按照历书来说,斗指东南,维为立夏,渐有几分暑气。
可在辽东这片地界,仍旧是风雪皑皑,铺满群山。
贺兰关外,披着厚实千金裘的郭铉坐在马车中。
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关宁铁卫,陈列错落于四周。
个个披戴重甲,骑乘蛟马,兵家煞气喷薄欲出,好似大片黑云盖顶。
让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作为定扬侯的亲兵,尤其是鞍前马后十余年的老人,都晓得自家侯爷有一个习惯,每年都要驾车前往清水江。
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裴先生,本侯这辈子如履薄冰,你说还能走到对岸么?”
走下马车的郭铉,踏在冰封万里的清水江上。
裹着雪粒子的冷风,像是刮骨的钢刀,卷过他衰朽的肌体。
“侯爷何出此言?”
被唤作“裴先生”的中年男子,生得平平无奇,眉眼五官,皆是普通。
丢进茫茫人海,根本寻不出来的那种。
唯独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如蕴大星。
“自打那个纪九郎一来辽东,本侯就睡不安宁了。
每每闭上眼,总能见到许多故人。”
郭铉缓慢地行走于冰面,每一次落脚,都有“喀察”的细微声音响起。
“本侯与年长兴相交莫逆,他曾在攻打采石矶的那一战,救过本侯的命……我当时身中九箭,甲衣破碎,只剩半口气了。
年长兴背着我突出重围,拖回军营。
也是皇后娘娘亲自为我煮的汤药……”
本名裴龙生的中年男子双手负后,低头问道:
“侯爷怎么突然开始思故人、念往事了?”
郭铉忽地站住不动,亦是垂首,望向倒映身影的冰面,嘶哑道:
“许是年纪大了,有些怕死了。
本侯当年跟随中山王、开平王打仗,被同袍叫做‘郭大胆’。
次次登城,必定当先!哪怕头上是滚木雷石、箭雨床弩,本侯眼皮都不眨,所以他们都说我胆子大,以后肯定能混出头。
可人越活越回去,年长兴死了,皇后娘娘也归天了。
就连杨洪,那个鼻孔朝天,小觑天下的老家伙,也没落着好。
我一闭上眼,就看到这些故人,好像勾魂的黑白无常,让我跟他们一起去。”
裴先生笑道:
“侯爷大业将成,何必忧心忡忡。
风水一道有言,山是龙势,水是龙血。
所以,自古以来,天下龙脉离不开山与水。
凡是山环水抱之地,必定出风水宝穴!
侯爷你看看,这一条清水江,从白山而出,发自黑水。
可谓王气冲天,盖压八府!
历朝历代,多少风水门中的地师、相师,都想寻到龙脉所在,点化一座真龙宝穴,扶持明主……
可龙脉变化莫测,依循地气,游走万里。
除非这一道的大宗师,否则根本捉不住潜藏龙气,把握其所在!
哪怕裴某自负将那‘寻龙诀’练得精深,更有一双通幽天眼。
也无法做到!”
这位裴先生颇为激动,甚至有些难以自持。
他本名“裴龙生”,是个穷酸书生,只在县衙门做个小吏。
因为迷信风水之说,竟然放着刀笔文书的营生不做,跑去拜方外人做师傅。
此事传遍县里,引为一时笑谈。
果不其然,蹉跎七八年,裴龙生并未没学出什么名堂。
后来还因为觊觎师娘动了色心,被逐出师门。
回到家中,父母双亲早就病故,妻子也卷走家财,与姘头私奔而去。
头无片瓦遮雨,脚无立锥之地。
用这句话形容裴龙生的潦倒人生,再准确不过。
这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他平日摆摊给人写书信赚点铜板,入夜就在城中破庙歇息。
结果没成想,一帮乞丐见裴龙生手无缚鸡之力。
将其殴打一顿,把衣物钱财全部抢走。
回忆前半生,大哭一场后,裴龙生自感生无可恋。
干脆寻来一条麻绳,打算找棵歪脖子树上吊自尽。
却也因为此事,他绝处逢生得了际遇。
得到高人指点,将自己名字改成“裴东升”。
从此摆脱霉运一飞冲天。
他先是为城里的富商做法,开坛捉鬼,扫清阴宅,名声大噪。
后来又妙手回春,救下病入膏肓的县尊老父,被封为座上宾。
短短几年就混得风生水起,请到定扬侯府,成为供养的幕僚。
“侯爷,你是天生大富大贵的命数,若无际遇,封侯之位,已经是极致。
倘若攫取辽东龙脉,点化真龙宝穴,不说再造乾坤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保住定扬侯府百世的荣华,绝无问题!”
如今叫做裴东升的中年男子眼神炽烈,字字句句激昂有力:
“侯爷,你要记住,不是你寻到白山黑水的龙脉,而是……它往你手里头撞!
否则,凭借裴某的本事,再过一百年,也不可能抓得住龙脉之踪迹!”
郭铉吐出一口白气,望向绵延的山势,眼神复杂道:
“是啊!年长兴死前咒骂本侯,说我是狼子野心。
可他哪里晓得,本侯二十年前驾车经过清水江,一道赤光如龙,翻起风浪。
将只有真龙宝穴才能孕育的神髓石乳,送到本侯的手上。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本侯又有什么办法!”
话音散去,这位叱吒辽东,只手遮天的定扬侯眸光坚定。
再次迈步,走向对岸。
茫茫风雪呼啸盘旋,好似鬼哭神嚎,发出厉叫。
裴东升紧跟在后头,心想道:
“风水宝穴,自生灵性,择选明主!
越是气数尊贵,越是命数相合,越能吸引投来!穿书吧
定扬侯,能得那道神髓石乳。
必定是有几分天命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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