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川绵延数地,漫长的河岸两边分布着许多或明或暗的河谷,因为雨水充足而植被茂密,便是骑着金翅大鹏从上往下看也不过绿油油的一大片或一小片,分辨不出哪些是山岭哪些是河谷,更无法透过层层叠叠遮盖的植被看到下方是不是有人烟聚居。
“真是一处绝妙的归隐之地啊。”蔡昭左顾右盼喃喃自语。
胖大姐,也就是石家的大儿媳,她呵呵一笑:“听爹说,这地方还是你姑姑找到的呢。那年叔父‘又一次’身受重伤,你姑姑为他寻药时,循着菡萏铃铛花找到了这个地方。”
“什么!”蔡昭惊异,“我姑姑找到的,可她对我说,她也不知道石大侠归隐在什么地方啊!”
石家大儿媳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老头子唠嗑时总爱絮叨,说咱家有今时今日的安稳岁月,都亏了你姑姑找到这个地方。”
蔡昭想不通,转开话题道:“菡萏铃铛花?就是那个紫色的花串子么。”
“是呀。要不是这铃铛花,叔父那一身的新伤旧伤哪那么快好啊。”石家大儿媳生了一张五谷丰登喜气洋洋的圆脸,笑起来尤其暖和。
三四日前,蔡昭与慕清晏被抬到了这里,因为激战加雨水侵袭,阴寒入体,两人双双病倒。慕清晏更有重伤在身,当夜就高烧起来,当蔡昭能在谷地漫步时,他还躺的昏昏沉沉。
蔡昭极目远眺,目光所及之处俱是孩童嬉戏,男耕女织,炊烟袅袅。一时间,她宛如回到了落英谷,便忍不住笑起来,“全家人热热闹闹的,挺好。”
“唉,有什么法子,人家归隐只要一家几口卷起包袱就成,咱家一直都是几房聚居,什么叔叔婶婶大姑大姨还有他二舅父四伯祖加起来百多号人,没这么个地方,想归隐都归隐不了。”石家大儿媳叹息。
这处不知名的河谷隐藏在溯川两岸的不知哪处,慕蔡二人知道石家有心躲避,索性就没问此处的位置。大多数石氏族人都聚居在此处,只有零星数人,如石家长子长媳,在外留个铺子,既能采买盐巴布匹等物,也算设个哨点,不至于对可能的危险全然不知。
“这里为什么要叫七樱村,根本没有樱树啊。”路过一座新砌成的圆形砖窑,蔡昭忽然想了起来。
石家大儿媳:“啊?这里不叫七樱村啊。”她走前几步,翻开遮盖在一块半人高石碑上的藤蔓,“你是不是听错了啊。”
藤蔓被拉开,露出石碑上的三个字——栖隐村。
蔡昭:……
绕着河谷走了半圈,松散开筋骨,眼见天色渐暗,石家大儿媳便拉蔡昭回去了,嘴里念叨着:“晚饭前要喝药,还是你去吧。那后生瞧人时阴森森的,我男人可不敢上前。欸,明明上回见他挺和气的,怎么一受了伤就凶巴巴的,哎呀吓死我了……”
蔡昭默默听了,回到草庐时,果然画皮妖面色阴沉的躺在草榻上,一旁是端着药碗的石大哥手足无措。石家大儿媳一把拉走丈夫,蔡昭接过药碗气哼哼的坐到男人床边,把人扶坐起来后一勺一勺的喂他喝药,“干嘛给石大哥脸色看,人家救了你我的命好吗!”
慕清晏默默的啜着汤药,居然也不喊苦,“……你若伤了病了,我绝不会离开一步。”
蔡昭无语,“你高烧那晚我一直照看着你啊,眼珠子都没挪开过,后来你不是一日日好了嘛,还不兴我出去透透气啊……”
在慕清晏黑漆漆的眸子静静注视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身份。你就不担心他们趁你不在加害于我?”慕清晏道。
蔡昭无奈:“好好,以后我少出去行吧。人家要害你早害了,还会等到现在?行行,別瞪我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主要是出去探探路。”
慕清晏沉着脸道:“溯川两岸我早派人扫过一遍,之前你我又挨着村落的探访,均无所获。此地能如此隐蔽,必有名堂——你出去走两圈能看出什么来?”
说不过人,蔡昭只得使出杀手锏,“你再数落我,我可翻脸了啊。”
这下轮到慕清晏无奈了,闷声一口口喝完了药。
看着他喝药时低眉顺眼的明丽轮廓,蔡昭忍不住叹道:“你可真硬气啊,那晚烧的全身滚烫了还一声不吭。听我娘说,我小时候高烧总是又哭又闹,胡言乱语什么都说。”
“五岁前我就习惯了。”慕清晏淡淡道,“哭也好,闹也罢,总得有人在意。若无人在意,哭恼有什么用。”穿书吧
蔡昭一怔,一时心下凄然。
用药后半个时辰,石大哥端来喷香的饭菜。
一碗粉蒸肉,一碟蒜薹炒腊肉,一盆白灼叫不出名字的绿蔬,一只炖至酥烂的八宝鸭子,还有一道不知什么鱼炖的姜丝豆腐汤——风味既佳,烹调也是上乘,直吃的蔡昭眉开眼笑。
“青阙宗那几个厨子应该感到羞愧!”满嘴流油的小姑娘颇是愤慨,“人家隐居荒山野岭十几年了还能拿出这等菜色,他们待在天下第一门派的厨房里,拿着天下第一等的月俸,天天煮些半咸不淡的路边菜,也好意思自称大厨?!”
“你先擦擦嘴吧。”慕清晏放下碗筷,嗔了女孩一眼,低头看向菜碟时皱起了眉头,“我们前几日的菜色多是清淡为主,不知为何今日却大鱼大肉了。”
“因为你们明日就要走了。”一个持重的老年男子声音从门帘后传来。
蔡昭连忙起身。
石铁樵站在门边,含笑道:“你们的伤病都好的差不多了,也该走了。”
蔡昭疑惑:“都好了?我是好了,可是他……”转头时,看见慕清晏居然掀开被褥,端正的坐直了身子。
“你这人!”她立刻明白画皮妖又在装了。
“不瞒石大侠,我们这次前来,实是有要事相问。”慕清晏拱手道。
“我知道。”石铁樵点点头,“本来早想跟你们说了,可是我的一位兄弟这几日病的着实厉害,我寸步不敢离开。你们想问什么,今夜尽可问了。”
慕清晏立刻用‘你看看人家是怎么陪伴病重之人的’的目光望向蔡昭。
蔡昭怒回一个‘你丫个装病的还好意思说这话’的眼神。
看这对小年轻目光交错,石铁樵哈哈大笑:“行了,跟我来吧。”
*
石铁樵的居处是一座幽静舒适的竹舍,四野无人,周遭寂静。
燃起一炉袅娜的熏香,煮上一壶清香的山野草茶,三人围桌而坐。
“自老妻过世后,这里就我一人住了。”石铁樵叹道,“年少时好勇斗狠,不知体恤家人,老妻为我担心受怕多年,落下了满身的病痛,唉,是我对不住她。总算隐居此处后,让她过了十几年安生日子。走的时候,她很安心。”
他目光转向慕蔡二人,“其实我知道的,昭昭的姑姑都知道。我不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慕清晏自有满心疑惑要问,谁知他嘴唇刚动,蔡昭就急不可待的抢了先:“我姑姑的心上人是谁?不会真的是路成南吧!”
石铁樵失笑:“你要问的居然是这个?”
慕清晏一手捂脸,侧过头去。
“怎么会是路成南呢。”石铁樵笑道,“但究竟是谁,我也不知道。”
蔡昭眼睛瞪大大的:“?!”
“其实平殊妹子很早起了与周家退婚的念头,只不过她身边亲近的人都是大大咧咧的莽撞汉子,唯一的姑娘——就是昭昭的娘,那心眼粗的,还不如莽撞汉子呢!”石铁樵想起宁小枫,忍不住笑起来,“众兄弟中,只有我和昊生兄弟早早娶妻,这才看出些端倪来。”
“其实我爹和师父也知道的。”蔡昭低声道。
石铁樵点点头,“小春素来心细,察觉了不奇怪。云柯兄弟与你姑姑走的最近,估计是见到过什么。”
“我觉得周伯父挺好的。”想起温柔儒雅的周致臻,蔡昭有些难过。
“是很好,可你姑姑跟他是过不下去的。”
石铁樵提起煮沸的水壶冲入茶壶,“说句得罪周老弟的话,他的人品才干家世都没的说,与你姑姑更是青梅竹马,可他从来不知道平殊妹子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他自己处处温良恭俭让,遇到不平之事忍忍也过去了,便希望身边的人也能退一步海阔天空。”
蔡昭叹道:“可姑姑哪是能忍气吞声的性子啊。”
“是啊。”石铁樵微微出神,“她是清风烈火——清风拂山岗,烈火焚群魔。”
“这话说的好,贴切风雅。”慕清晏大赞。
石铁樵笑道:“我可没这等文采,这话是昭昭的师父说的。”
蔡昭呆:“可我师父也没这等文采啊!”戚大宗主的文采就好像宋大门主的男德,约等于无。
“云柯兄弟有多少墨水我还不知道!”石铁樵哈哈大笑,“我们都猜他是不知从哪儿听到了这话,就来跟我们显摆。”
“是以石大侠您也不知蔡女侠的那位心上人是谁?”慕清晏扯回话题。
“不知道。”石铁樵继续摇头,“不过肯定不是路成南——他重伤逃出来时,平殊妹子才第一回见到他。”
“怎么这样啊。”蔡昭好生失望。
石铁樵看着小姑娘满脸的失落,慈和道:“你姑姑跟你说过我的归隐之处么?”
“没有。”蔡昭抿嘴,“姑姑还骗我,说她也不知道石家归隐何处。”
石铁樵抚着胡须:“你姑姑就是这样的人,看着豪迈刚健,实则心思细密。她想瞒的事,从来都能瞒的滴水不漏。”
蔡昭小小的叹了口气,想到老娘宁小枫曾评价丈夫蔡平春‘自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怎么可能毫无心机’,其实这句话也适用于姑姑蔡平殊吧。
她抬头道:“石大侠,晚辈还有别的要问——您知不知道常大侠全家都被屠戮了。”
“知道。”石铁樵揭开茶壶盖子看了看,“武安山里这里不过一旬路程,怎会不知?”
“啊!”蔡昭大惊,“那您怎么……”无动于衷。
“昭昭想问我为何坐视不理?当年我走时,你姑姑反复叮嘱我,‘要走就走的干干净净,退出江湖最忌讳拖泥带水,以后不论江湖杀的人头滚滚还是血雨腥风,都与你再无干系’。”
石铁樵提起茶壶,浅碧色的热茶缓缓倾入三个茶杯,“你姑姑也劝过昊生兄弟——要么像寻常门派一样,该教习武艺就教习武艺,该招兵买马就招兵买马,如此不至被人轻易覆灭。要么就像我一样,斩钉截铁的隐匿山野,再不理睬江湖上的风风雨雨。最不妥的,就是像昊生兄弟这样的‘半隐’。”
慕清晏很是感慨,端着清茶叹道:“蔡女侠真是真知灼见。这十几年来,常家老一辈勇武之士不是老了病了就是过世了,又没有新生力量找补,常家早没了自保之力。偏偏常大侠还一直关注武林动向,时不时的下山参与江湖中事……”
他眉心一蹙,“之前我看您的长子长媳全无武功,还觉得您矫枉过正了。如今想来,这才是大舍得,大智慧。当初在桃花村,但凡被我瞧出石大哥夫妇身上有半分修为,必然生出疑心。”
反过来说,正因为石家长子夫妇毫无修为,与寻常村民的确一般无二,他才不曾怀疑。。
“欸,他俩是资质平庸,就算学了武功也不过是三脚猫,还不如做寻常百姓呢。”石铁樵挥挥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常家坞堡外的迷途阵法,是我与昭昭的姑姑一道布置下的,除非有人带路,否则绝无可能破解。”
“难道有内奸?”蔡昭的目光悠悠飘向左侧某人。
慕清晏没好气的白她一眼。
“无论是内奸还是外敌,总之常家坞堡的阵法必是四年内被人堪破的。”石铁樵道,“因为那阵法中心的‘风水眼’必须每四年挪一挪位置,而‘风水眼’一旦挪动,所有的阵法路径就全都变了。”
慕蔡二人一愣,互看一眼。
慕清晏再度拱手:“多谢石大侠指点,如此,排查的范围就小多了。接下来,晚辈想问问路成南的事——他究竟是为何奔逃出教,蔡女侠与你们为何愿意接纳他……”
石铁樵抬起一只手,慕清晏倏然闭嘴。
“这件事的确得好好说道说道。”老者神色凝重。
——路成南逃出来那回,是蔡平殊第一次见他,但却不是石铁樵第一次见他。
“其实魔教中也不乏通情达理之人,比如你爹慕正明,就救过昊生兄弟的命,比如路成南,也曾在我重伤之时对我网开一面。可惜,后来聂恒城倒行逆施,手段愈发残忍,正道群雄死伤惨重,难以抵挡,我也只好把路成南的救命之恩藏在心底了。”
那一年,情势愈发紧张,石铁樵刚将家人秘密安置到蔡平殊意外找到的河谷,随即接到她的飞鸽传书,叫他去常家坞堡商议要事。他刚走了两日,就撞上个浑身是血的人。
“不错,路成南原本是来找我的,知道我离家后一路追了过来。”石铁樵道。
石铁樵本打算先送救命恩人去疗伤的,谁知奄奄一息的路成南在昏迷中不住呓语要见蔡平殊,他索性就带了路成南去常家坞堡。
“那几日江湖上风声鹤唳,聂恒城尽出爪牙,搜寻路成南,并放出风声,说自己的四弟子为北宸六派所害,如今下落不明。好在魔教怎么也想不到路成南与我有渊源,我一路乔装改扮,幸而将人带到常家坞堡。”
石铁樵道:“等到了坞堡,路成南见到平殊妹子后,交给她一件东西,并吐露了一桩聂恒城的惊天大秘密。”
慕清晏目色一沉:“那件东西是不是紫玉金葵?”
“不错,正是紫玉金葵!”石铁樵一拍大腿,“我是见过紫玉金葵的——在平殊妹子为二弟疗伤时。当时我见路成南自己都命悬一线了,还郑重其事的托付那玩意,我好生诧异,谁知……唉,路成南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啊!”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常家坞堡的暗室中,一灯如豆。
【原本英挺刚健的青年面如金纸,躺在榻上惨然一笑,“我师父的造诣几年前就臻顶了,以他的岁数,按理是难有大进益的。可这一年来,他的修为忽然突飞猛进,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慕清晏眸子一闪:“聂恒城果然修炼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魔功!”
——这件事当年尹岱怀疑过,周致臻的父亲周老庄主怀疑过,宋时俊的父亲宋老门主也怀疑过,然而他们均在探究的过程中折戟沉沙,后两位甚至因此受了重伤,前后脚离世。
按照路成南的说法,他是大约半年前察觉出不对的(但蔡平殊认为他更早发现了)。
江湖皆道,最近聂恒城不知抽了什么风,忽然倒行逆施,大肆屠戮天下群豪,武林正道固不能幸免,甚至连许多不怎么干净的□□大佬都遭了殃。
但路成南却清楚,被派出去灭门的人收到的命令其实不是‘杀’,而是‘捉。’
什么七大姑八大姨杀不杀都无妨,但修为上乘者最好尽数活捉——断手断脚多重的伤都没关系,只要不断气就行。
然而聂恒城凶名在外,那些人以为大难临头便奋死抵抗,聂氏子弟不得不下重手杀戮,才叫天下人以为聂恒城是在灭门。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被捉了回去,陆续送进聂恒城的居处,不久后抛出来的便是一具具干瘪的尸首。事后路成南检查这些尸首,发现俱是经脉尽断,丹田损毁,全身血气精元被吸了个一干二净……
“灵蛭大法!”慕清晏脱口而出。
石铁樵连连叹气,点头称是。
蔡昭疑惑:“呃,可是……不对吧,不是说灵蛭大法损人不利己么。”
用别人的内力来增长自己的修为,在江湖上并非新鲜事,且分成主动与被动两种。
主动的,就像太初观的苍穹子与裘元峰,不但分属同门,修习的内功路数一致,前者又自愿将自己大半功力传给师侄,不会发生反噬。
被动的,就是灵蛭大法了,将对方制住后,强行活活吸干,便后患无穷。
路成南察觉此事后大惊失色,连忙到师父跟前苦求——他本是孤儿,聂恒城不但抚养他长大,还悉心教导,委以重任。在路成南的心中,聂恒城亦师亦父,恩重如山。
他着急忙慌的跑去劝说,仅仅这两日丢出来的尸首,就分别修炼不同路数的武学,有阴柔一脉的,有外练横打的,甚至还有西域蛊毒派的,倘若聂恒城将这些人的丹元功力一股脑儿都吸了进去,那可怎么好。
谁知聂恒城听了后哈哈一笑,目光慈爱的看着急出一头汗的四弟子。
路成南本就是他最心爱的弟子,天赋既好,又沉稳干练,既不像老大赵天霸那么嚣张跋扈,也不像老二陈曙爱投机取巧,老三韩一粟倒是忠厚,却又过于莽直。
聂恒城早打算好在百年之后,将教主之位传给他。
于是他告诉路成南一件辛秘,他如今正在修习一门绝妙无双的至上神功,尽可克服灵蛭大法的种种弊病,一旦修成,他将完成百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壮举,成为化境第一人,天下再无敌手。
“可他并未练成。”蔡昭一字一句道,“我姑姑说过,到涂山决战的那一日,聂恒城都未成魔功,否则姑姑绝难诛杀他。”
“对。”石铁樵叹息,“而这也正是路成南惊惧之处。”
功夫没练成,就必须继续吸取别人的丹元和内力。
又过了数月,聂恒城的杀戮果然变本加厉,江湖中修为上乘者不够用了,北宸六派又严防死守,不好得手,他竟把主意打到了本教高手身上。
最先蒙难的,便是素来与他不对付的天权长老仇百刚一系。
“竟是如此!”慕清晏眼底透出丝丝冷光,“我说怎么仇长老死后他几位成名的大弟子与得力干将都尽数被杀了,连尸骨都不见了,这全然不符合聂恒城一贯以来爱招揽人才的脾性——原来是都被捉去修炼魔功了!”
石铁樵叹道:“仇长老虽是魔教中人,与我们敌对多年,但磊落悍烈,忠勤用事,称得上一代豪杰。最后落得这般下场,我们也觉得太过惨烈,惋惜不已。”
饶是如此,聂恒城犹觉不足,在外大肆搜捕高手,在内暗中偷抓教众,时间久了,路成南发觉连自己一手训练的天罡地煞营都有几位武功高强的领队消失的不明不白。
聂恒城的丹田仿佛一口永不尽头的黑洞,疯狂的吸取着触手可及的高手血气,永远不会满足——路成南觉得这魔功不大对劲。
与此同时,聂恒城的身体也出了状况——面颊凹陷,双目赤红,经络紊乱,甚至神智都会时不时的失常。路成南一面替师父遮掩,一面苦苦劝说他放弃这邪门的功夫,只要尽早散功,好好调养,未必不可救。
然而此时的聂恒城早变得暴躁易怒,既极端又尖锐,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路成南知道自己不能再坐视了,再这么下去,不但自己教中兄弟要遭屠戮,敬爱的师父也会无可挽回。他早知聂恒城吸取别人丹元血气时,必须通过一件叫紫玉金葵的宝物。
他想,只要没了这件宝物,师父就不能再吸取别人内力了,也就能悬崖勒马了。
以后,他会辅助师父散功回元,再好好调养经脉,服侍师父颐养天年。
然而他低估了魔功对聂恒城的侵蚀。
发现紫玉金葵不见了,聂恒城当时就疯了,将极乐宫中服侍的奴仆婢女侍卫杀的尸骨如山,路成南只好挺身承认是自己偷了紫玉金葵。
他本想着,以自己与聂恒城的父子之情,顶多受一顿重罚,谁知聂恒城此时神智已至癫狂,暴怒之下直接下了死手。
竹舍外滴答作响,草丛沙沙,三人才发觉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那紫玉金葵究竟长什么样。”蔡昭好奇。
石铁樵从一旁的书桌上拿了纸笔,“我描给你们看。”
一面描画,一面道,“路成南将紫玉金葵交给平殊妹子,说再这样下去,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要遭害。如今聂恒城已不是他那慈爱威严的师父了,不过是个走火入魔的疯子……”
【“我与蔡女侠之前虽未谋面,但敬佩已久。女侠行事果敢,为人磊落,远胜过六派那些因循守旧私心用甚的老东西们!”
青年的心脏已经碎裂,他每说一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俊朗的面孔却依旧笑如春风,“这天下以后该如何,就请女侠自行决定罢。”】
一滴泪水落在纸上,石铁樵抹了抹眼睛,抬头对慕清晏笑道:“听完这些,昊生兄弟急的半死,担心你爹也会被聂恒城吸干。不过路成南说,就在不久前你爹被不知什么人袭击了,受伤后不见踪影,反而逃过了一劫。”
慕清晏神情一凝:“袭击家父的不是聂恒城的人么?”
石铁樵道:“昊生兄弟也这么问过,路成南十分笃定,绝对不是聂氏党羽动的手。他总管天罡地煞营,并署理聂恒城身边所有琐碎,这话应该靠谱——后来你爹怎样了?”
慕清晏垂下长目:“几年后,伤愈回来了。”
石铁樵微笑道:“你爹为人很好,可惜不是教主,不然当年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他叹了口气,放下笔杆,“描好了,你们过来看看。”
白纸上乌漆抹黑的涂了一团掌心大小的东西。
慕清晏皱眉:“紫玉金葵长这样?金呢,葵呢,怎么像块石头…昭昭你来看…嗯,你怎么了?”他回头时见到女孩神色有异。
昭昭直勾勾的看着白纸,抬头道:“老前辈,紫玉金葵其实是黑色的对不对。”
“对。其实当初平殊妹子拿来给二弟疗伤时,我也觉得奇怪。一块黑漆漆的石头怎么叫紫玉金葵。”石铁樵想想也觉得好笑,“不过你姑姑说,它本来是一块紫玉,外头一圈黄金镶嵌成葵花形状。百多年前一回魔教宝库失火,把它外头的金葵花瓣都烧融了,紫玉也烧黑了,才成这副模样的。”
慕清晏回头:“昭昭见过此物?”
“我小时候见过,就在我姑姑枕头下的小匣子中。”蔡昭神情疑惑,“原来这就是紫玉金葵,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那后来呢。”慕清晏问。
小姑娘有些尴尬:“我看它大小正合适,就拿来在地上打泥丸了。被姑姑发觉后收走了,还吓唬我不要告诉爹爹和娘亲,不然要挨罚的。”
慕清晏没有说话,用栩栩如生的目光表达了自己的看法。www.chuanyue1.com
蔡昭觉得很冤枉:“我怎么知道那就是紫玉金葵啊!地上的鹅卵石都比它长得好!”
慕清晏好气又好笑:“就是说,如今紫玉金葵还在你们落英谷?”
谁知蔡昭却摇头道:“不在了。姑姑过世后的三年中,我将她所有的东西检点了一遍又一遍。我很清楚,绝对没有那块黑石头。”
慕清晏一怔。
蔡昭的注意力倒很集中,继续问老话题:“石老前辈啊,按照你适才说的,姑姑将紫玉金葵盗出来给石二侠疗伤,并不是路成南帮的忙咯?”
“那是自然。”石铁樵道,“在你姑姑之前,根本没人知道紫玉金葵可以治疗幽冥寒气的伤。若是知道,我早就去求路成南了。”
蔡昭一脸思索:“那我姑姑从何得知紫玉金葵还有这么一个功效呢。”
石铁樵摇头:“你姑姑没说。”
小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石家大儿子撑着一顶偌大的油纸伞匆匆赶来,不等收伞就气喘吁吁道:“爹,三叔醒了,瞧着精神还不错。”
石铁樵听到这话,反而面色一黯,“知道了,叫你媳妇可以准备起来了。”
石家大儿子应声而去。
石铁樵转头对慕蔡二人道:“说的差不多了,咱们挪一挪地方吧。我的一位兄弟近日已至弥留,说想见见你们。”
蔡昭奇道:“老前辈和石二侠不是只有兄弟俩吗,原来还有第三位兄弟啊。”
石铁樵没有正面回答,他一面从壁柜中取出三把轻便的竹骨伞,一面道:“我答应过平殊妹子,隐退后此生绝不再沾江湖人与江湖事。若不是我这兄弟想见你们,三日前你们俩会在某一座村落醒来,并以为是村民搭救的你们。”
蔡昭知道打扰到了人家,十分不好意思,讪讪的起身。
慕清晏接过那把最大的竹骨伞,习惯性的将女孩拉到自己身旁,打算共打一把伞。
撑开伞架前,他最后问了句,“蔡女侠是什么时候取来紫玉金葵给石二侠疗伤的?”
石铁樵一怔:“应该是路成南夜奔前的一年多,嗯,一年半左右。”
慕清晏安静的颔首道谢,随后拉着蔡昭进入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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