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出自同位伟大工匠之的缘故,极乐宫与暮微宫的构造分相似,都三重后三重,主殿在中间,然后七座中殿左右两侧各有座偏殿。历代教主的居处往往都设在第四重法天殿附近,位居全宫正中,以全权掌控教务。
然而慕清晏的曾祖父自爱妻早逝后,为免触景伤情,就携独子搬到最后重无隅殿中居住。之后独子成婚,自作主张的娶了位性情执拗如钢似火的儿媳,再然后孙儿慕正明出世,长大,再娶妻生子……三代人的喜怒哀乐都萦绕在这清幽安静的无隅殿内外了。
自从慕正明带慕清晏隐居黄老峰不思斋后,这里再无人长住。
亏得游观月天第等料理庶务的人才,半日功夫将空置了余年的无隅殿收拾了个七七八八,不止让自家主君能安置进去,另能容纳几位重要的伤员。
等游观月终于腾出空来换血淋淋的衣裳扒口饭时,苍莽的瀚海山脉再度被笼罩在深蓝色的夜空中了。顶着漫天星子,疲惫不堪的游观月怀着身为新君心腹的炽热念头,不顾此时已半夜,直奔慕清晏处复命,谁知恰好看见他那敬爱的新主君被蔡昭奋力推出房门。
蓬着满头乱发的美貌小姑娘两眼血丝情绪恶劣,从门缝中留句‘我困死了要睡觉人鬼都不许来吵我否则吃我刀’后,就砰的声关上房门,差点撞到慕清晏的鼻子。
游观月见状,扭头就想溜。
慕清晏倒毫不在意的叫住了他,游观月见势赶紧禀报起来,“各处关隘与极乐宫内的聂氏党羽已尽皆俯首就擒,尚有零星余党因为回援聂喆不及,尚且散落在外。卑职以为他们成不了什么气候,待日后徐徐擒杀之。”
“自从青罗江之战后,他们就大势已去。剩的货色不过群靠着聂恒城腐尸过活的蛆虫罢了,以后慢慢收拾好了。”慕清晏反问另件事,“东西带来了么?”
游观月立刻奉上方小小的黄杨木匣子,匣子外似乎凝了层薄薄的白霜。
慕清晏接过匣子,“宋公子的情形怎么样了?”
“入夜醒了,用过药后又睡了了。”游观月已从上官浩男处得知了宋郁之的身份。
慕清晏点头:“如此,咱们就去瞧瞧宋公子罢。”
游观月蠕动了嘴唇,他本想说宋郁之到底伤者,半夜三更的吵醒人家不大好吧。
他最终没说出口。
谁知刚到西侧殿,就看见宋郁之房间灯火通明,似乎正在等人。
慕清晏笑着跨进屋内:“重伤之,宋兄依然这般好风采,真喜贺。”
游观月瞥了眼靠坐在软塌上的宋郁之,见他脸色苍白,凤颊凹陷,掩饰不住重伤初愈的虚弱之态,双黑黢黢的眸子深沉有力。
“我猜着时辰,少君也该来了。”他轻声道。
慕清晏坐到他对面,“宋兄伤势如何了?”
“俱皮肉筋骨的外伤,并未伤及丹田本元,再歇息半日就能动了。”宋郁之很清楚对方的意思,索性自己先说了,“师妹呢?她没事罢。”
慕清晏含笑:“昭昭好的很,适才我本想找她道来见宋兄,不想却被她顿痛骂,赶了出来,说还没睡够。”
宋郁之忍不住打量起眼这位笑意蕴藉的俊美青年来。
他与慕清晏相识犹在蔡昭之,多少知道些对方的臭脾气——慕清晏那种自己不痛快就见不得别人痛快自己痛快了还不愿别人痛快的极品,并全然不会掩饰自己的尖酸刻薄。
往日自己要多提蔡昭嘴,他就鼻子不鼻子眼睛不眼睛,此刻居然态度平的判若两人,仿佛蒙山了层温润熏然的笑假面,叫人看不出深浅来。
慕清晏道,“宋兄于危难之际救了我教教众,这份情我记了,以后必有所偿。”上官浩男他的属,这笔恩情自然得主君扛。
“行侠仗义本就我辈应尽之责,少君不必介怀。”宋郁之摆,“不知那紫玉金葵……”
“我正要说这事。”慕清晏道,“之我已命人打开宝库,细细搜寻了番,然而……”
他顿了顿,“然而遍寻不得紫玉金葵。”
宋郁之惊:“遍寻不得?紫玉金葵不在贵教之中?”他对紫玉金葵落的推断其实也不过凭着全凭猜测,真要说凭据,却没有的。
“难道蔡侠没有奉还紫玉金葵?”现在唯能确定的,反而紫玉金葵最后的人蔡平殊。
“如今教中人事混乱,其中细处尚不得知。”慕清晏摇头。
在宋郁之满脸的失望中,他将那凝有白霜的木匣推到桌上,“此物还请宋兄收。”
宋郁之接过木匣,打开看,发现匣中躺着枚掌心大小的玉石,通雪白,寒气逼人,透着厚厚的木匣犹自渗出霜寒之气。
“西域大雪山的万载冰玉?”他生长于天第等的世家名门中,自然识货人。
慕清晏微笑道:“此物虽不如紫玉金葵坚实厚密,缓灼热内劲的功效,犹有过之。盼宋兄不嫌弃,收此物。”Μ.chuanyue1.℃ōM
他又道,“聂喆之乱尚且厘清,紫玉金葵兴许落在别处也未知。紫玉金葵说宝物,其实在等高眼中也不过鸡肋之物。若非治疗幽冥寒气之伤,我也想不到其他用处了。倘若日后寻得了,我即刻给宋兄送去。”
宋郁之缓缓合拢冰玉匣子,点头同意,然而心中却想,就算你说的假的,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
他本非疑心之人,因他逐渐长大懂事之时,聂恒城及其死忠心腹早已烟消云散,正邪两派进入井水不犯河水的平静相持阶段,以并未真正见识过魔教行径。
然而这回进入瀚海山脉,着实叫他大开眼界——将受魔教管制庇护的平常百姓活活制成尸傀奴;沾之即腐的蚀骨天雨;言不合炸碎石室,哪怕其中还有己方亲友;更别说还有之武元英所遭受的非人惨事。
此番种种来,他终于相信长辈所言,魔教果然群残忍邪恶之徒。
“以宋兄的身份,在本教多留无益。”慕清晏起身,“宋兄再睡觉罢,待明日天明,我派人送宋兄出去。”
宋郁之拱相送,心想我哪里还睡得着。
……
夜风徐然,慕清晏大步在,衣袂飘扬,径直向东侧殿中胡凤歌养伤之处。
为免主君等待,游观月本想找个婢去将胡凤歌叫醒,不曾想胡凤歌屋内也灯火明亮,并且屋内早已有客在访,此情此景倘叫蔡昭见了,必要吐槽‘你们魔教都半夜不睡觉的么’。
于惠因原本坐在榻,与胡凤歌轻声细语的说着话,见了慕清晏与游观月,三多岁的中年文士紧张的像个篱笆与心上人偷着亲嘴的少年,红着脸溜了。
慕清晏望着于惠因的背影微笑:“本君莫不打搅了胡长老的好事?”
胡凤歌利索的榻行礼,闻言爽朗笑:“少君说笑了,惠因从小就腼腆性子,不过心不错,常偷着给我送吃喝伤药。唉,他自小被陈曙聂喆欺负,做小伏低惯了。”
慕清晏看了游观月眼,游观月领会,躬身而去。
然后慕清晏示意胡凤歌躺靠说话,胡凤歌则道:“打小从天罡煞营爬出来的,这点伤算什么。若身子骨不够硬挺,早死在那座养蛊场中了。”
慕清晏坐,拱道:“此番能反败为胜,还要多谢胡长老那要紧的反戈击。”
胡凤歌不敢托大,赶紧单腿跪:“卑职不敢担。”离教教规森严,既然认了慕清晏为主,就必须铭记上尊卑之分。
她微微抬头:“少君,聂恒城死时惠因年纪还小,未参与过任何聂党行事;聂恒城死后,他因屡次规劝,惹恼了聂喆,隐居山间。您看不……”
慕清晏摆:“要于惠因不想着复兴什么聂氏荣光,本君不会为难他的。”
胡凤歌试探道:“那思恩小公子……”
其实她对李如心母子并无好感,自己在天罡煞营挣命时,常能看见这位千娇万宠的大小姐高傲的过,眼皮子都没往底那群沾满泥巴血渍的死士抬。不过于惠因念着聂恒城的恩情,倘若慕清晏执意要处死李如心母子,事情就麻烦了。
慕清晏似乎看透了她的心事,微微笑:“聂恒城能容家父与我,难道我还容不聂氏区区名幼子么。”
胡凤歌大喜:“少君英明!”起身后,她补充道,“其实思恩小公子先天不足,身孱弱,不练不了上乘功夫,我看寿数也长不了。”
慕清晏无所谓的挥挥,“随他去吧。”
胡凤歌望着他的面容,怔怔出:“少君,您与令尊生的真像,……”
“气大不相同,么。”慕清晏淡淡道,“我不父亲。”
胡凤歌叹口气,“入夜属听说游观月将少君之母孙夫人带上山来。少君,恕属僭越,孙夫人的确有种种不,,……”
她杀人放火酷刑折磨把好,言辞却不如何利索,最后好道,“样带两个翅膀的,既有不惧风雨的苍鹰,也有栖身屋檐的家雀。孙若水,她,她个全无自保能耐的寻常子,请少君将她置于旁,不去理她了。”
话虽说的委婉,明里暗里皆怕慕清晏伤害孙若水,以隐晦求情。
慕清晏长眉挑,颇好奇,“胡长老居然为孙夫人说话。”
旁人就罢了,胡凤歌从天罡煞营中路杀出来的,两血腥,杀人如麻,无辜的有辜的亡魂不知有多少——此刻居然脸怜惜的替孙若说分说。
胡凤歌怅然的叹息声:“少君不知道吧,其实我与你娘同被带进离教的。”
慕清晏察觉这话中的异常,“同?胡长老与孙夫子同村之人?”
胡凤歌的回答很微妙:“我与孙若水同村来的,与孙夫子却不同村之人。”
“孙夫人不孙夫子之?!”慕清晏立时明了。
胡凤歌苦笑:“天灾袭来,全村都遭了殃,哪里就会逃出个弱子呢。聂恒城想要拿捏你爹,真的孙小姐已然亡故,好在底养的孩中挑个最最美貌温柔的出来。反正也没人见过长大后的孙小姐,消让若水牢记孙夫子生平与文章即。”反正慕正明也不疑心病重的人。
慕清晏整个人宛如冰冻住了般,眼寒意森森。片刻后,他才恢复融融笑意,“如此说来,父亲从头受骗到尾的了。”
胡凤歌看他这样,眼出现了那个真正温宽厚的贵公子,不由得又声长叹,“若水也难的很,倘若她真正的孙小姐,要豁出去倾吐苦衷,令尊看在孙夫子的情分上也会护着她不受聂恒城加害——她偏偏不。她能怎么办,能听聂恒城的了。”穿书吧
有件事她按没说,正在那段难熬的日子中,聂喆的软语温存安慰了孙若水。
慕清晏笑起来,“聂恒城不留无用之人,能进天罡煞营的人,要么根骨好,要么长相好。路成南做事讲究个腔调,每每等新入营的孩子定来,就会让他们自己选,做死士还为间。胡长老选了者,孙夫人选了后者吧。”
在用人,他早就将胡凤歌的过往查的清清楚楚。结论,哪怕胡凤歌不为自己所用,她也个值得敬重的人。这份敬重,不分男。
胡凤歌怔——当年抉择时的种种,竟如世般,自己都快忘了。
为了让自己全然死心,她甚至用碎瓷片割烂自己的脸,就为了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从此之后,断不能凭脸蛋取利了,能靠辛苦练本事。
她不自觉的抚上自己满疤痕的脸颊,很感慨。自己也曾个美貌爱的小姑娘,不过她不愿将自己的安危荣辱寄在别人的怜悯爱慕或色迷心窍上,她想要自己握住兵刃,哪怕哪天死无葬身之,也胜于等人垂怜。
二多年的抉择,如今看似分出了高低,她还高高在上的七星长老,孙若水却免不了后半生幽居隅了。
胡凤歌知道,哪怕自己此刻还颠沛流离刀口舔血,孙若水依旧过着养尊处优风花雪月的日子,自己也不会后悔。
话说到这里,胡凤歌知道自己也不用劝了,大不了将来孙若水幽居之时多去看望她,也算全了幼时同村小姐妹的情义。
这时游观月进来,“少君,严长老醒了。”
慕清晏点头,与胡凤歌道别后,转身去了东侧殿最后的间屋子。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药酒气息,严栩犹如尊扭曲的藏老菩萨般盘腿坐在榻上,见到慕清晏后恭恭敬敬在床上行了个礼,“严栩见过少君,待来日行过继位大典,老朽记少君为本教第二任教主。”
老头抬脸笑,“老朽就因为不肯记载聂喆为教主,还想着请你父亲出山,重掌教,这才惹了聂喆的恨,设陷阱擒住老朽。”
“你找我来就要说这个?”慕清晏双负背站在榻,“当年你记载聂恒城为第任教主也本教唯位异姓教主时,也这般欢天喜?”
严栩提高嗓门道:“老夫知道少君心里对当年之事不痛快,老夫还要说,聂恒城当年继位教主,那理所当然的!”
“你曾祖父因为婆娘死了就灰心丧气顾影自怜时,几岁的聂恒城立意革新教务。”
“你祖父与他那搅家精的婆娘要死要活时,聂恒城为了教殚精竭虑宵衣旰食。”
“你老子顾着自己躲清净时,聂恒城拉开架势要与北宸六派争高低!”
“少君以为教什么,屋里收藏的件东西么,想捧着就捧着,就撂就撂?!还你们慕家后院的亩三分田,想耕种就耕种,想荒废就荒废?我呸!良言难劝要死的鬼!后来你家三代受制于聂恒城,能怪谁,自己作孽自己受着!”
“我生于教长于教,对教的忠心日月鉴!当初你家父祖凡有个肯听劝的,我怎会赞成聂恒城继位教主!”
站在窗边的颀长身形动不动,仿佛凝成了座冰雕。
严栩见慕清晏这般情形,心知这番重锤敲响了,顿时心中大喜。他决意趁热打铁,脸上装的老成肃穆,“少君啊,既然你都听进去了,赶紧与那脸上笑嘻嘻的小姑娘断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少君的亲事就包在老夫身上,包管替少君找位……”
“她姓蔡。”慕清晏终于开口了,“她叫蔡昭,父亲落英谷谷主蔡平春,母亲宁氏夫人,舅父乃长春寺觉性禅师。她还有个过世的姑母,叫蔡平殊。”
离教教规所定,旦兼任了秉笔使者,就不能多插教务,教中恩怨也必须尽量置身事外,务求心静如水不偏不倚的记录教史。所以蔡平春宁小枫觉性禅师什么的,严栩还有些稀里糊涂,蔡平殊三个字在离教中简直如雷贯耳!
严栩当即从床上跳三尺高:“蔡平殊!就那个蔡平殊!你你你,你怎么以……”人气到极点,反而不知道该骂什么。
慕清晏的曾祖母不过身孱弱了些,慕清晏的祖母不过脾气执拗了些,慕清晏的母亲不过聂恒城派去的细作罢了——虽说都不靠谱的人,到底还同教中人啊。
哪里知道慕清晏居然青出于蓝胜于蓝百尺竿头更进步,直接弄来个北宸六派的小妖!苍天啊大啊,这哪路仙要灭我离教啊!
严栩瘫软在床上,脑袋嗡嗡的。
慕清晏还在旁气定闲的吩咐:“待会儿我要办件事,既然严长老中气足,不若道来看看吧。观月,命人去抬副步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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