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首领听命离开后,萧遥看向王长生,问道:“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定国公夫人也看向王长生,目光中带着审视。
皇帝明明是和他约好去皇后那里的,却在出发前没多久被宫女所杀,这怎么看怎么不同寻常——皇帝已经有了皇后这样的美人等着,是绝无可能再找宫女的,既如此,怎么会有那么多宫女出现在皇帝的寝宫里?
她想到这里,目光隐晦地看了萧遥一眼。
这么看来,皇后也有嫌疑。
因为若皇后当真不想与皇帝同房,在她下迷药和皇帝到来之前,提前指使宫女行刺皇帝,也是说得通的。
只是有一点,皇后不可能提前知道她留宿宫中就是为了下药,也不可能猜到皇帝会来——当时殿中只有她和皇帝两个,不可能泄密的。
萧遥没有错过定国公夫人看过来的隐晦的眼神,但是定国公夫人不说话,她便假装没看到,仍旧目光锐利地看着王长生。
王长生跪了下来,道:“皇上今晚用完晚膳便开始处理政务,但不知因何故,一直坐不住,因此在御书房坐了一阵便回寝宫了。他在寝宫中挑了几套衣服,说晚些时候要去找皇后娘娘。”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萧遥。
萧遥一脸疑惑不解:“皇上说过来找本宫?”见王长生点头,便又问,“可曾说要找本宫做什么?”
王长生摇摇头:“皇上没说,但是似乎一直很兴奋,像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似的。他在寝宫中待不住,又到外头就着雪赏月,还吟诗了。”
萧遥听了拧起眉头,一脸的不解,看向定国公夫人:“夫人知道皇上为何如此兴奋么?”兴奋得大雪天都出去赏月。
定国公夫人看到萧遥的眼神有些心虚,心中也打消了对萧遥的怀疑,便说道:“兴许是来找老身的也说不定。”说完看向王长生,“你继续说下去。”
王长生便继续说起来:
“后来,皇上要温酒吃鹿肉,便命人来侍候,温酒的是两个宫女,烤鹿肉的也有两个宫女,还有侍候皇上的两个宫女。喝着喝着,皇上便说风有些大,让将酒炉子搬到里头去,之后便把老奴和小路子他们一并赶出来,只留下那六个宫女。”
安国公夫人马上问道:“你不是说,有八个宫女的么?”
王长生忙道:“是有八个,殿中原本有两个侍候的。当时老奴带着几个小太监在抬头,听到里头传来嬉笑声,便不曾在意,再后来,便有宫女惨叫……”他小心翼翼地觑了萧遥和安国公夫人的脸色一眼,才继续道,
“因着往常也是这般,比这更厉害的也有,老奴便不曾多想,仍旧带着小路子他们在外头侍候着。”
安国公夫人黑着脸:“这些不必说那么详细,只说是怎么出事的。”
王长生磕了头,才继续说道:“老奴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一声巨响,生怕有事,便上前去问皇上是不是有要紧事,问了几声,没听着皇上回答,便知道出事了,马上和小路子他们一道,用力撞开门。”
萧遥马上急问:“然后呢?”
王长生咽了咽口水,浑身都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道:
“老奴撞开门,看到几个宫女趴在龙床上,似乎压着什么,其中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手上扯着龙袍的两个衣袖往外拉。老奴当时吓坏了,一边大声叫着有刺客,一边领着小路子几个上前救驾。”
他说到这里抽了自己一巴掌,哽咽着说道:“可惜,还是迟了,皇上躺在龙床上,已经没了意识,嘴唇泛清,呼吸几乎探不到了,老奴不知该如何是好,便一面命人去请太医一面命人禀告皇后娘娘。”
安国公夫人勃然大怒:“那些该死的宫女!绝不能饶过她们!”
萧遥则看向杜太医:“你来到之后,皇上是什么情况?”
安国公夫人顾不得发怒,忙也看向杜太医。
跪在地上的杜太医连忙说道:“老臣来到时,皇上已经不省人事,脉象几乎探不出来了,呼吸也几乎没了,老臣不得已施展金针之术,让皇上重新呼吸,留下遗旨。”
萧遥和安国公夫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皇上可留下什么遗旨?”
杜太医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道:“在娘娘到来前,皇上说,让小皇子登基。后来那一句,正是娘娘听到的那一句。”
萧遥和安国公夫人听了,没有说话,而是看向王长生。
王长生连忙点头:“杜太医所言属实。”
杜太医见王长生为自己作证,萧遥和安国公夫人的表情也缓和不少,便又道:“另外,臣还在皇上体内诊出催情香,又经过检查,熏香炉中被放入了催情香,虽熏香已被熄灭,但殿中还有残留,故臣恳请娘娘和安国公夫人移步外间。”
安国公夫人怒道:“竟有催情香?难怪皇上明明——”她说到这里意识到差点说漏嘴了,忙改口,“明明说好要去找皇后,却还是在殿中多做逗留。”
萧遥一边点头一边道:“既然殿中有催情香,夫人不妨与本宫移步殿外。”随后又看向王长生,“你留下几个小太监看好皇上。”
萧遥和安国公夫人来到外间,回头看了看,问王长生:“那几个宫女呢?”
安国公夫人马上目露杀意地看向王长生。
王长生连忙道:“当时老奴急着救驾,只留下五个,还有三个趁乱跑了,已经命侍卫们去捉拿了。娘娘放心,她们是绝对跑不了的。”
安国公夫人咬牙说道:“一定要将她们五马分尸!”
萧遥一边点头一边看向王长生:“本宫有一点不明白,既然皇上说了要去坤宁宫,怎么还会在出发前温酒烤鹿肉?”
安国公夫人忙也杀气腾腾地看向王长生:“没错!你作何解释?”皇上已经让她给皇后下迷药了,而且显然迫不及待,怎么还会在去找皇后前温酒烤鹿肉?
这很不合理。
说不定,王长生是哪个王爷的细作,受命对皇帝下手,便勾结宫女,行刺皇帝。
王长生额头上冷汗涔涔,他一边磕头一边道:“这个,老奴着实不知道啊。兴许是皇上高兴,所以便想喝酒。又想着单纯温酒喝没趣味,便让人烤鹿肉。”
这时旁边一个小太监忽然抖着声音开口:“奴才、奴才兴许知道。”
萧遥和安国公夫人的目光,马上看向那小太监。
小太监被萧遥和安国公的目光注视着,浑身抖了起来,但还是结结巴巴地道:“皇、皇上到外头赏雪时,曾听到两个宫女说温酒烤鹿肉很是享受,后来,便吩咐温酒烤鹿肉,想是听那两个宫女说的。”
萧遥马上问:“那两个宫女可曾参与行刺皇上?”
小太监连忙点头:“也参与了,不过,她们趁乱跑掉了,是跑掉的三个宫女之一。”
萧遥看向安国公夫人:“这应该是有预谋的。”
安国公夫人点头,目中杀气腾腾,再次咬牙切齿地重申:“绝不能饶了她们。”
萧遥便问:“不如我们先审问她们?”
安国公夫人有些心动,但是更看重小皇子登基事宜,当下便强忍着,说道:“先等国公爷他们进宫再说。”
得先保证,小皇子可以顺利登基,而不是被其他王爷摘了桃子。
萧遥听了便点点头,随后看向杜太医,道:“杜太医,本宫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你来帮本宫诊个脉罢。”
安国公夫人听了这话,心中有些紧张,但一时之间,也没找到借口阻止萧遥诊脉,只得眼巴巴地看着。
杜太医给萧遥诊脉片刻,脸上的神色瞬间显得异常凝重:“娘娘这脉象,似乎被下过某种迷药,不过似乎吸入不多又或者解了。”
萧遥听了,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想来,他们是怕本宫碍事,所以先药倒本宫。”
安国公夫人暗暗舒出一口气,嘴上则道:“想来便是如此。那些宫女着实胆大包天,娘娘,事后你万不可饶过她们。”
萧遥点点头:“本宫省得。”说完她让青衣和千秀扶自己到门口吹风。
此时寒风吹过,吹得人浑身发抖。
几团乌云被风吹过来,遮住了月亮,让原本就并不明亮的月光彻底失去了踪迹。
寒夜变得漆黑一片,只听得见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萧遥轻轻地道:“要变天了啊。”
安国公夫人点头道:“是啊,要变天了,娘娘一定要支撑住。小殿下那般小,只能靠娘娘了。”
萧遥点头,似乎不经意般想到一事,看向王长生:“你随本宫去御书房,将兵符收起来。”
她先前问了那么多话,已经完全将自己和皇帝之死一事撇清了——事实上,此事也的确与她无关,她问那些话,也是为了让安国公夫人知道。
安国公夫人知道她和皇帝之死无关,和安国公比起来又相对心软,知道她去拿兵符,是不会阻止的。Μ.chuanyue1.℃ōM
但若安国公来了,得知她要将兵符收起来,便有可能阻挠——即便安国公平时看起来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她也不敢赌。
所以,她是一定要在安国公到来之前,将兵符收起来。
安国公夫人听到“兵符”二字,心中一动,连忙说道:“没错,兵符一定要拿在手上。”
王长生忙道:“请皇后娘娘随老臣来。”
安国公夫人听了,也跟着站起身。
萧遥看向安国公夫人:“不知安国公和方丞相他们何时到来,不如夫人在此等着,也好主持大局?”
这是很正当的理由,安国公夫人没法拒绝——虽然萧遥也很适合留下来主持大局,可是总不能让萧遥留下来主持大局,她去拿兵符罢?
这样做太名不正言不顺了。
安国公夫人虽然心中有些不愿意,但还是点头答应。
而且,这点不愿意,在略一琢磨,很快也烟消云散了。
从刚才对王长生和太医的审问可知,皇帝之死,应该和皇后无关,再加上皇后素来是个能干又忠心的,兵符掌握在她手中,也很安全。
而他们家也没有谋反的野心,即使可以将兵符合二为一调动大军,也用不上。
萧遥被青衣和千秀扶着,跟王长生去拿兵符。
进了御书房,王长生去翻找兵符,萧遥则打量四周。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东边墙上的一幅画上。
盯着画看了片刻,她对王长生道:“去将东边墙上那幅画拿下来。”
王长生闻言,连忙去将画拿下。
他刚拿下那幅画,便看到藏在里头一个机关了,顿时大喜:“娘娘,里头有个机关。”
萧遥点点头,去启动机关,将里面的几个楠木匣子拿出来打开。
出乎意料之外,四个楠木匣子里都有兵符!
也就是说,皇帝手中的兵符,是完整的,就连北军的兵符也在!
大熙朝一共四支大军,一支大军一对兵符,按照惯例,四块分别掌握在领兵的将领手中,另外四块留在宫中。
萧遥将兵符收了,心中大定,又回到皇帝寝殿的明间。
抱着手炉坐了片刻,萧遥看了看时间,转而看向王长生:“想必安国公他们也快到了,你拿着本宫这玉佩出去,领他们进来。”说完将一枚玉佩递给王长生。
王长生拿了玉佩,急匆匆地直奔宫门。
又过得片刻,王长生领着安国公、方丞相、王尚书和建安侯、承恩公几个,冒着雪大踏步而来。
萧遥看到建安侯和承恩公,目光扫了安国公一眼。
之前她和安国公夫人点到的名字,并没有承恩公和建安侯,如今承恩公和建安侯都来了,想必是安国公叫来的。
这也说明,安国公没有作乱的野心。
安国公几个进来之后,第一时间向萧遥行礼,行礼毕,才急匆匆地问:“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遥先带他们去看已经驾崩的皇帝,随后回到明间,让众人坐下,又命宫女奉茶,这才让王长生将事情重新复述一遍。
安国公马上问:“那几个宫女呢?拿下不曾?可审问出谁是幕后主使者了?”
他刚问完,便感觉到方丞相和王尚书隐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察觉到这目光,他才想起,自己此举有些唐突,承恩公和建安侯都在,他们与皇后的关系更亲近,该由他们发话才是。
萧遥摇头:“并不曾审问,正是要等几位大人前来,一起审问。”说完马上看向王长生,“去,将刺客提上来。另外再问问,另外三个刺客拿下不曾。”ωWW.chuanyue1.coΜ
王长生领了命令刚要去,外面便有侍卫小首领前来报告。
王长生听了,忙加快脚步将人叫进来,自己则急匆匆地去提人了。
侍卫首领进来行了礼便跪下请罪:“请皇后娘娘恕罪,三个逃跑的刺客自尽了。一个一头碰死在假山,两个投湖了。”
萧遥听了,捏紧了手指,道:“可亲眼看到她们的尸体了?”她原先还想着,等审问完了,悄悄想个法子让她们走得从容些或者想个法子放了她们,没想到,竟有三个自行了断。
可惜了这几个宫女。
侍卫小首领忙道:“臣亲眼看到她们的尸首,也找了小太监确认其身份,的确是三个刺客。”
萧遥听了,点点头,看向安国公和方丞相几个,问道:“丞相和安国公可还有别的问题?”
方丞相摇摇头:“既然人已死,便没什么好问的了,稍后问还活着的刺客罢。”
没过多久,王长生带着一个宫女进来。
宫女的衣衫凌乱,看起来有些狼狈,可是表情,却是视死如归的。
萧遥打量了她一眼,看得出她还没受刑。
王长生喝道:“罪人红玉还不跪下?”
宫女红玉听了,迟疑片刻,跪在了萧遥面前。
安国公这次没有率先开口,而是看向萧遥。
萧遥看着眼前的宫女,心里止不住地难受。
这个宫女,曾受过皇帝折|辱,由此可知,她为何要动手了。
不过,她还是假装不知,问道:“是谁指使你们行刺皇上的?”
红玉低声说道:“无人指使。”
安国公再次忍不住了:“怎会无人指使?你最好从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红玉马上抬起头,高声说道:“的确无人指使!”说到这里,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狗皇帝将我们这些宫女当成猪狗一般,百般折磨鞭打,昨天还打死了我的同乡桐花。我们恨他,所以找被他鞭打过的人一起密谋,杀了他。我们要让他体会我们的绝望和痛苦,也要让他再也没有机会欺负人了!”
成国公不信,又逼问几次,得到的还是同样的答案,便让王长生将红玉带下去,再将另一个宫女带上来。
后面四个宫女,都是分开审问的,但每个人的口供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不堪受辱和毒打,心里怨恨皇帝,又受先一日桐花被打死的刺激,担心不知什么时候死的就是自己,所以才决定密谋杀掉皇帝的。
安国公等人听完,再思及朝堂中暗地里对皇帝的议论,不信也得信了。
如果此事和皇后有关,皇后得多傻,才会弄死自己的靠山?
如果是其他王爷指使的,那么为何到如今,其他王爷还没有任何动静?
从各方反应来看,宫女们说的,应该是真的。
让王长生将宫女们带下去后,安国公看向方丞相和王尚书:“皇上的临终遗言是让小殿下登基,皇后听政,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方丞相道:“既是皇上遗言,那必当遵守。只是,小殿下如今还不满一岁,皇后娘娘又是深宫女子,怕是无法处理政务。所以,不如设立几个顾命大臣,协助新皇和太后处理朝政?”
安国公看向萧遥。
萧遥点头:“方丞相言之有理,便依丞相所言罢。只是这顾命大臣,却得好生挑选才是。”
她知道,得弄几个顾命大臣出来支持自己,和几位成年王爷对抗。
新皇实在太小了,而她也暂时没什么威名,要稳住皇位着实不易。
她是有兵符,手掌兵权,可是,届时一旦起兵,那些王爷给她按一个窃国或者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罪名,并集合起来号召天下人反抗,她也讨不了好,最重要的是,会搞得民不聊生。
这顾命大臣,等于是利益分配。
方丞相占一个,王尚书占一个,承恩公占一个,还有一个,方丞相几个都推举安国公。
但安国公一再推辞,说自己威望不够。
萧遥知道,安国公是担心安国公夫人留宿宫中当晚,皇帝便出事,后安国公又称为顾命大臣,世人会怀疑,是安国公府和她勾结杀害皇上的。
但她需要有更多的人支持自己,也需要安国公把四个顾命大臣之一的位置占掉,所以最终拍板,第四个顾命大臣便是安国公。
随后,大家一起,进行了种种布置,先在京师戒严,又确保可以应对几个王爷的怀疑,军队亦可以随时拱卫京城,让小皇帝顺利登基,这才让人敲响丧钟,告知京城所有人,皇帝驾崩了。
沉闷的钟声在簌簌的落雪声中更显沉闷,许多人在睡梦中惊醒,听到丧钟,都大吃一惊。
尤其是几个王爷以及权臣,抱着被子听着钟声,几乎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皇帝驾崩了?
可是皇帝今年才登基,而且那般年轻!
然而在雪声中响着的丧钟提醒他们,他们没有做梦,也没有听错,皇帝的确驾崩了。
反应过来之后,几个王爷,都起床穿上衣服,招来幕僚,在书房中焦急地走来走去。
他们很想进宫看看皇帝为何突然驾崩了,但是想也知道,京师肯定戒严了,他们无召入宫,只怕会被当成乱臣贼子——新帝还不满一岁,最是忌惮他们这些成年王爷了。
四皇子和自己的幕僚坐在一起,脸色十分难看。
幕僚道:“皇上驾崩得太突然了,可惜……”他们在宫中的钉子,几乎都被拔干净了,不然若提前知道情况,绝对会把握住机会的。
四皇子很是焦躁不安,他站起身走来走去:“太可惜了!”
小皇子还不满一岁,如果他提前知道情况提前布置,没准真的有问鼎帝位的机会。
幕僚看到四皇子的样子,忍不住道:“殿下若拼一把,也未尝没有机会。”
四皇子和另一个幕僚同时摇头:“不可!”
摇头的幕僚看向四皇子,见四皇子冲自己微微点头,便说道:“宫中既敢鸣钟,便是因为,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这个时候若有任何不当的举动,只怕便身首异处,累及家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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