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老大听了,心里浮现几许希望:“从刺绣针法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么?”

  李家华裳堂最近出了新衣裳,生意兴旺,压得楼家喘不过气来,对楼家纺织的冲击很大,如今仅仅靠招牌刺绣维持着体面,可如果李家出现了比楼家更优秀更卓越的刺绣工艺,楼家的刺绣牌子便轰然倒塌。

  这样全面落后,楼家纺织的口碑和牌子,也将不复存在。

  因此,他很希望手下得到的是假消息。

  楼慕颜点头:“针法就那么些,想要双面异色,根本就不可能。”她说到这里,想到上次太后来时,萧遥那惊人的刺绣,心里觉得有些慌,便看向另外几个绣娘。

  几个绣娘相视一眼,又低声商量了数句,再由方娘子开口:“我们从未听过双面异色绣,各中针法在刺绣时换着用,也不可能出现双面异色,按理说是不可能的。”

  她们用词虽然相当肯定,但是语气却带着几分踌躇。

  严娘子没说话,上次设计萧遥事败,楼慕颜将她推出去,她被打得格外狠,挣扎中不小心伤了手,刺绣手艺大不如前,因此心里对楼家生了几分恨意,恨不得萧遥让楼家倒闭,因此什么都没说。

  楼老大听了,沉声道:“这是我们在桑城的探子带回来的消息,按理说不可能有假的。”

  楼慕颜道:“大哥,派人再去查一查罢。”说到这里,想起一事,觉得不妥,“李家千金绣的拍卖会即将开始了,再探一次只怕来不及了。”

  楼老大脸色阴沉:“是啊,的确来不及了。”说到这里沉吟片刻,脸上狠厉之色一闪而过,目光扫了几个绣娘一眼,对楼慕颜道,“此事,我再想想罢。”

  楼慕颜知道,楼老大这是有了主意,便找了个借口跟楼老大去了书房,问道:“大哥,你打算怎么办?”

  楼老大打开窗看了看,见无人,这才低声道:“派人潜入李家作坊,将那什么双面异色绣偷出来,再放一把火。实在偷不了,也放火烧掉,再对外说李家有双面异色绣。”

  楼慕颜一听,呼吸急促了起来,但理智尚在,低声道:“能偷来固然好,可那是李家的地盘,不是那么好偷的。”

  至于烧掉,那绝对是个好消息。

  当然,如果将可恶的萧遥也一并烧死,那就更好了。

  楼老大笑了起来:“这又有什么难?李家作坊如今都是新人做管事,老人被抢了地位,你道那些老人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对李家怀恨在心?”

  就算不怀恨在心,起码也有了龃龉,到时他拿钱砸,应该能撬动一两个人的。

  请那些人杀人或许不能,但是偷个东西,或者悄悄放一把火,最不济带一两个楼家的人进去,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楼慕颜喜道:“那大哥务必安排妥当,尽量将双面异色绣拿回来。”说到这里,神色变得异常阴冷,“至于人,能烧便多烧一些罢,不然,江南很快无人识得我们楼家纺织了。”

  双面异色绣偷回来之后,她和其他绣娘一起拆解,相信很快能学会的。

  而李家,对外说拍卖双面异色绣,到拍卖那天拿不出货,肯定会被嘲讽的。

  萧遥又准备出门去给杨越及他的手下针灸,哪知还没出门便被李大太太拦下了。

  李大太太摆了摆手,示意不必上茶,自己说完就走,随后对萧遥道:“萧姑娘,我们华裳堂的衣服卖疯了,将楼家压得喘不过气,我怕楼家狗急跳墙,会对你、姜娘子和赵娘子下手,你这些时日暂且少些外出罢。”

  萧遥点点头:“我尽量,不过眼下是非去不可的。”

  经过这么些天,杨越他们的伤势都好得七七八八了,她之所以走这一趟,是想给杨越以及他的另一个手下施针,拔除两人身上伤处带来的后患。

  杨越那个手下,今日再施针,也就差不多了,严重的是杨越。

  李大太太有些担心,但是不敢阻拦,便道:“你多带几个人出去罢。”目送萧遥领着两个略懂拳脚的丫鬟出去了,李大太太琢磨着,回头让李永真亲自去接。

  见了萧遥,杨越的手下都十分客气,礼貌地将她迎进来,又奉上各色干果零嘴糕点。

  萧遥先给杨越的一个手下施针,随后一边吃零嘴,一边偶尔捻捻针,等差不多了这才道:“这次的伤,算是全好了,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不过,以后尽量不要再受伤了。”

  那手下忙点点头,站起来对萧遥深深作揖:“谢过萧姑娘。”当时公子为了不让萧姑娘日日来回跑,曾请过镇上的大夫来给他们医治的,可惜那些个庸医,脉搏一搭就说十分严重,一副很难救回来就算救回来也早死的架势,吓得他们万分担心。

  等萧遥再次来给他们施针和包扎时,他们旁敲侧击问起,却听萧遥说,不算多严重,扎扎针,上药以及滋补就行了,那叫一个激动,那叫一个佩服。

  原来萧姑娘医术那么高明,太了不起了!

  再想起杨越从前经常跑去找萧遥,又将南下这些时日弄来的珠宝首饰送给萧遥,还从他们手里劫走最好看的一块送,他们再也不像当初那样有怨言了,相反,大家还觉得杨越未雨绸缪!

  萧遥摆摆手:“不必客气。”随后给杨越扎针,嘴上道:

  “杨公子这次伤得特别重,身体亏损得厉害,再加上从前也曾受过重伤,因此得养很长一段时间。在养伤期间,须吃滋补的药和饭菜,我再施针,过那么半个月,针不用扎了,继续滋补几年,以后就不必担心有损寿元了。”

  张贤和李明等人听见,又惊又喜,激动地看向萧遥:“萧姑娘此话当真?”

  萧遥点头:“自然是真的。但是,以后可不能再受重伤了。”她虽然能救,但会麻烦许多。

  张贤和李明点头如捣蒜,纷纷说道:“我们会尽量看好公子的。”

  杨越横了两人一眼,看向萧遥,目光有无法抑制的柔和:“我会注意的。”尽量少受伤,少叫你担心。

  萧遥急着回去绣给宫里进贡的大幅双面异色绣,当即站起身:“那你好好注意,我先回去了。”

  杨越只得目送她离开,知道人不见了,还怔怔地出神许久。

  张贤凑到杨越身旁,低声道:“公子,上次在鹿城,我们也拿到一批好东西。我看过了,其中有一串珍珠,粒粒饱满,大小几乎一样,你不如先选了?”

  他这是暗示杨越选珍珠,然后送给萧遥,但他心中敬重萧遥,便不敢说任何涉及萧遥的话,生怕损了萧遥的闺誉。

  李明行动更迅速,直接去将上次得来的一匣子珠宝首饰都拿了过来,让杨越挑。

  杨越低头,见最上方果然有一串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珍珠,珍珠个头很大,粒粒饱满,这样一串,只怕有钱都难以买来。

  想着这样一串珍珠戴在萧遥脖子上,杨越近乎着魔一般伸出手,将那串珍珠拿到了手上。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很快有人进来,低声说道:“公子,外头是李家的少东家,说要拜访公子。”

  杨越回神,将珍珠放进怀中,让李明将剩下的拿走分了,对进来通报的人说道:“去将李公子请进来罢。”

  李永真进来之后,寒暄几句,便说明来意:“某想请萧公子到寒舍住下,如此一来,避免了萧姑娘来回奔波之苦,不知萧公子意下如何?”

  杨越脑子一转,一颗心提了起来,看着李明问:“李公子何故突然请某去住下?莫非,是舍妹出门会有危险?”

  李永真点头,将得罪楼家,担心楼家报复一事说了,随后看向杨越,再次做出邀请。

  杨越当即点头同意:“既如此,劳烦少东家了。”他不愿萧遥有危险,因此即使很是讨厌李永真,他也答应去李家作坊住下。

  萧遥回来不久,就见李永真将杨越送过来,不由得有些讶异:“这是怎么回事?”

  李永真上前:“原是想去接萧姑娘的,不想去到了,萧姑娘已经离开了。”又解释借杨越的理由,末了跟萧遥表示歉意,说没有提前征询萧遥的意见。

  杨越冷冷地看着李永真,随后又看向萧遥,希望她不要理李永真。

  萧遥摆了摆手说道:“事急从权,少东家不必多说。”

  因着不好即时赶人走,便问了李永真这阵子出外行商一事,原打算问两句便结束对话,不想李永真滔滔不绝地说起来,甚至将姜泓设计和改造的那些新衣服热卖的盛况都一一说了。

  杨越板着俊脸坐在一旁,见眼前男女说得无比投契,心中又气又恨又妒,腥甜直往喉咙涌,一句话都没敢说。

  萧遥在李永真说话停顿的间歇,赶紧道:“我看天色不早了,要收拾屋子给哥哥,这里乱糟糟的,便不留少东家用饭了,改日有空,再请少东家吃饭。”

  李永真摆摆手:“不必客气,不必客气。”顿了顿,又认真叮嘱萧遥要小心,叮嘱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见讨厌的李永真走了,杨越忽然开口:“他对你如此客气和优待,是想将你牢牢绑在李家这艘船上。”说完意识到自己居然背后说别人,他一下子怔住了。

  萧遥笑着说道:“一起合作,互惠共赢,各取所需。”说完见杨越怔怔地出神,那张素来恣意飞扬的俊脸上带着自厌、喜悦、压抑等复杂的情绪,不由得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杨越回神,摇了摇头:“我没事。”一开口,先前涌到喉咙却被他勉力压下的腥甜一下子冲了出来。

  萧遥见杨越喷了一口血,忙打量他,另一只手则给他号脉。

  号脉完,萧遥皱起眉头:“气急攻心……你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气急攻心了?”说完起身进房,翻找出银针在火上烤了烤,随后扎进杨越的身体里,见杨越怔怔地看着自己,便道,“看我做什么?你说话啊,回答我啊。”

  本来身体就不算多好,竟还如此糟蹋,着实过分。

  杨越近乎陶醉地看着少女为自己把脉扎针,心里恨不得时间就此停住,让他和她这般持续到永远。

  可是,他知道,他和她,是不可能的。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痛得痉挛,很想向上苍嘶吼,为什么让他这个时候才遇上她。m.chuanyue1.com

  若早相遇,若早相识……杨越心里,涌上密密麻麻的痛楚。

  早相遇,早相识,只怕还不如如今。

  也许一切早就注定,注定他只能远远看着她。

  萧遥见他嘴角的血丝越来越多,忙又扎了两针,随后捻住其中一根针,用力动了动。

  杨越吃痛,回过神来,看向怒容满面却又不掩担心的萧遥,努力压下纷乱沉痛的思绪,挤出笑容道:“我没事,可能昨晚滋补过多了。”

  萧遥又捻了捻针,见杨越吃痛,这才住手:“你这身体亏损得厉害,怎么滋补都不为过,哪里会滋补过多?你既不愿说,我便不问,不过你以后若再这般,我可不会再救你了。”

  杨越凝视着萧遥:“不会了。”他如今的奢望,是与她一处相处,别的,都可以放在一旁。

  萧遥见他一直露出浓浓的哀容,仿佛遇到了十分痛苦的事,有心开个玩笑,于是看看杨越的俊脸,又看看他身上的银针,长长地叹息一声:“你看起来是个活脱脱的神采飞扬小郎君,只怕无人得知,你身体亏透了,端的外强中干。”

  杨越一下子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萧遥。

  他,外强中干?

  和萧遥的目光在空中纠缠片刻,杨越羞愤欲死地道:“我、我只是因为受伤,等滋补好了身体便好了,断不会、断不会外强中干。”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词的。

  萧遥点点头:“那就好好养着。”

  当晚,在萧遥无声的催促下,杨越吃撑了——被她看着,他说不出半个“不”字,只得乖乖吃。

  由于吃得太撑,在其他人都睡下时,杨越不得不坐在厅中,抹黑看月光——他是想看书写字或是做点别的什么的,但是萧遥说,养伤期间不要做任何耗费心力的事,因此他只能赏月。

  萧遥忙完了想到杨越还没睡,便也去客厅陪坐,坐着聊了一阵,听到四周万籁俱寂,不由得都住了嘴,静静地听四周的宁静,赏这难得的静谧。

  赏了一会儿,萧遥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偏了,开始琢磨如此绣出两面不同图案。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越压低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有人潜进来了,你要小心。”

  萧遥一听,顾不得琢磨绣不同图案了,忙循着杨越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远处四个黑衣人悄悄地摸进来。

  萧遥和杨越悄悄躲到窗后,从窗户看出去。

  杨越低声对萧遥道:“你在这里躲着,我出去留下他们。”

  萧遥低声道:“先别忙,看看他们想做什么。”一边说一边盯着那四个黑衣人。

  四个黑衣人进了她平素放绣绷、丝线以及一些绣品的房子。

  萧遥沉下俏脸。

  这些黑衣人,应该是奔着她的绣品来的。

  最有可能,是为了双面异色绣。

  萧遥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那些黑衣人在厢房里找不到绣品,便鱼贯而出,直奔萧遥的房间。

  杨越俊脸黑沉,心中杀意凛然。

  这些杂碎,他们怎么敢!

  萧遥低声道:“他们是为了双面异色绣来的,我们留下他们。”说完生怕杨越动手,忙又道,“我放了麻药,你不用亲自动手。”

  杨越听到萧遥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不知怎么,就想到萧遥说他的词“外强中干”,然后心情十分低落。

  萧遥估摸着麻药生效了,便示意杨越等着,自己则去叫醒伴月和圆月几个,叫醒她们,才叫上杨越去进她的屋子。

  刚进了屋子,就见软倒在地的四个人,分别拿出火折子,正要扔向四周。

  萧遥喝道:“赶紧拦下他们。”

  伴月和圆月几个听了,连忙上前,将火折子捡回来。

  做完这些,萧遥见大致安全了,便让伴月和圆月几个一起去叫巡逻队的人。

  等伴月几个出去了,萧遥看向软倒在地的几个人:“你们是什么人?谁带你们进来的?来我这里做什么?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几个黑衣人没有说话。

  杨越见状,上前,将几个黑衣人遮脸的布给扯下来,冷冷地道:“不说么?不说的话,我们有的是法子让你们说,只怕你们到时要后悔。”

  一个黑衣人冷冷地道:“要杀便杀。”

  “我死之前,先带走你!”一个黑衣人,却忽然提刀扔向杨越。

  杨越闪身躲过,忽然想到什么,忙扭头去看身侧的萧遥,见一把刀袭向萧遥,萧遥不得已躲闪,可是在她躲闪时,几道细长的黑影如同闪电一般向她急促袭过去。

  杨越脸色大变,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扑了过去:“小心——”

  萧遥认出第二次向自己袭来的,是类似机关类的暗器,只是她刚躲闪长刀,身在半空中,着实没法子再躲,只得侧过身,打算用背部去接这暗器,保自己性命和双手双臂无恙。

  可是在暗器即将刺进她身体的前一刻,她被扑过来的杨越抱住,倒在了地上。

  萧遥能清晰地感受到,杨越的身体有一刹那的紧绷,随后是一声闷哼。

  她倒在地上,顾不得被磕着,连忙扭头看向上方的杨越:“杨公子,你伤着哪里了?”

  杨越用手撑着地,避免自己压在萧遥身上,一边低头担心地打量萧遥一边问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我没有。你是不是伤了背部?你别急,我这就帮你疗伤。”一边说一边从杨越身下爬出来,打量杨越的背部。

  当看到杨越背后的衣裳不断被染成红色,她便知道,杨越伤得颇重。

  杨越急道:“别管我,你先出去,谨防他们手上还有暗器。”

  萧遥没有说话,快速从荷包里拿出一颗药丸让杨越服下,随后压下去给杨越看伤口的冲动,如同魅影一般,捡起一把刀,以极快的速度上前,将发暗器的黑衣人的手砍断,又从怀中掏出几颗药丸,给每个黑衣人都喂了一颗。

  也是她大意,以为黑衣人中了麻药便任人宰割,却忘了,中了麻药的人在近距离下可以扔刀,更可以按下机关发暗器。

  杨越此时已经软软地坐在地上了,只是却没有疗伤,而是看着萧遥。

  当看到萧遥将发暗器的人的双手给削断,杨越惊呆了,怔怔地看着萧遥:“你、你不怕吗?”【穿】 【书】 【吧】

  萧遥扔了刀,飞快地走到杨越身边:“有什么好怕的?”一边说,一边打量杨越身后被暗器刺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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