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陆安之的声音。
若非还存了一丝清醒,她险些要当下扯下盖头,看一眼来人。
待上了轿,一侧的帷幔随着轿夫的行走不停地掀起一个小口。林卿卿小心撩起盖头,掀起窗帷一角。只可惜,新郎在前头骑着高头大马,她只能瞧见那马尾晃悠,看不见人。
林卿卿在唇边反复咂摸着那句“别怕”,她没有听错,就是陆安之。
可他怎么回来了?又怎么代替江玉笙来迎亲?
莫非是易容?
然她终是什么都看不见,在满腔欢喜过后,便又有些担忧。
这一次婚事,她做了将死的决心,毕竟若是没有这场盛大的婚事,便永不能知道林昌邑在谋划什么。
但若是陆安之也在其中,她想着陆安之能保护她,又怕他因她出事。
林卿卿想起先前月折所说,自林宅至毅王府,一路皆是开平大道,但开平大道也有大道的不同。在靠近毅王府的最后一条长街,有一个拐角,那处商铺最少,也是最适宜动手的时机。
林卿卿在轿中,早扯下了盖头,她时不时小心撩一下轿帘确认行到了哪处。在将近那拐角时,愈是握紧了手中发簪。
起初,是马蹄扬起,她的轿子重重落地。林卿卿听得外面已有刀剑相撞的声音,她在轿内迅速脱了最外层的束缚,连带着凤冠也一手取下。
然待她掀开轿帘,意欲向着那一袭大红衣裳的男子走去,却已是满眼混乱。
入目似乎不止一拨人,一队是迎亲随行,逃走的是毅王府上寻常家丁,留下的便是三辰宫人。一队是黑衣蒙面,各个手执长剑,一眼便知训练有素。还有一队,不知是从哪冒出的江湖草莽,握着大刀,看着都是凶神恶煞的模样。
林卿卿不及多想,在那新郎转身的当下,终于看见他的脸。那确是江玉笙的模样,可那般神情,又不似江玉笙。林卿卿愈是确信,那是易容了的陆安之。
她提步便要向陆安之走去,可他似乎正被缠住,一时不得脱身。林卿卿索性收了簪子,从地上躺着人的手里随手拎了把剑,结果这腰身不曾弯下,却有一人忽然从身后抓住她的衣角,紧接着握住她的手腕。
林卿卿看一眼来人,不及惊呼,便被人一路带至僻静的小巷。
“阿嬷?”
林卿卿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是从小照料她的阿嬷没错。只是看着,比六年前老了些,眼角已见细细的纹路。
可是阿嬷,明明几年前已经病逝。
“这里不安全,小姐随我走。”
林卿卿站在原地没动,她忽然无法分辨真假。并且,她已经六年没有见过阿嬷。如若有人假扮,她不能这般冒险。
妇人见她没动,回过头来:“小姐,你不记得我了?”
林卿卿小心挪动步子,一步步后撤,一面道:“阿嬷,你记得我小时候最怕什么吗?”
妇人心下焦急,这时才注意到林卿卿似是不信她,当即迅速道:“小姐最怕晚上一个人睡。”
林卿卿向后撤的身子猛地一僵,心口顿时涌上一股酸涩卡在喉间。ωWW.chuanyue1.coΜ
林卿卿扑上前猛地抱住她:“阿嬷,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阿嬷轻抚着她的肩,像小时候一样。然不过片刻,阿嬷仍是迅速道:“小姐,这里不安全,还是赶快跟我走。”
林卿卿下意识就要随上她的步子,到底是顿了顿,她向身后看去,外面的混乱似乎还未停止。
她一点一点放开阿嬷的手:“对不起阿嬷,我不能走。”
“你会死!”阿嬷愈是焦急。
“可能只有死了,才能知道林昌邑到底想做什么。我不能让他伤害别人。”
“不不不!”阿嬷连连道,“卿卿听我的,他没想伤害别人,从头到尾,他都只想伤害你。”
“跟我走!”阿嬷语调愈发急促。
这一回,林卿卿听出了其中隐晦。阿嬷分明是知道内情。她再不犹豫,当即便是随着阿嬷离去。
阿嬷带她穿过一条条小巷,最后在一间僻静的院子落脚。
林卿卿望着墙上挂着的辣椒和院里圈出的小片空地里面养的鸡鸭,这是长期有人住的居所。
林卿卿静静望着正从屋内拎了一个茶壶出来的妇人,声音尤带哽咽:“阿嬷,你真的还活着。我记得你当时生了好大一场病,后来没了气息,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是我原本就没死。”阿嬷凝着眼前的姑娘,总不能相信当年那个小姑娘竟长成了这样的倾城色。
且她,偏偏长得不怎么像她的母亲。
“我今日还能见着你,也算死而无憾了。”阿嬷摩挲着女孩的手背,眼底泛了湿意。
林卿卿紧抿着唇,忍住泪意。眼前一切,似做梦一般。
阿嬷徐徐道:“当年我确实是生了一场病,但并非要紧的病,是林昌邑。”
“他做了什么?”林卿卿心下一慌。
“他希望我离开林家,又不能平白走,就借着我生病,又特意给我留了空子让我逃走。而后,埋了个棺木是空的青花冢。”
“为什么?”林卿卿紧盯着阿嬷,直觉真相似乎正在一步步靠近。
“她要我走,然后去找小姐。”
“呃?”
阿嬷轻叹一声:“我曾经的小姐。”
曾经的小姐?阿嬷曾经的小姐便是她的母亲,是母亲死后,阿嬷才一力照顾她,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
林卿卿这才陡地明了,她难以置信道:“母亲……母亲也还活着,对么?”自她有记忆起,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的母亲已早早过世了,她只有父亲与阿嬷。
现如今,却是又有人与她说,她的母亲还活着。从来没有所谓死亡。【穿】
【书】
【吧】
可若是没有死,为何她会丢下她不管?
“嗯。”阿嬷低低道。
“可是为什么?”林卿卿额间紧蹙,急切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也是如阿嬷一样,是林昌邑做出来的假死?”
林卿卿脑袋懵懵的,下意识只觉得这应当不是一场抛弃。阿嬷是不得已才假死,母亲应也是有不得已的缘由。
可如果都是林昌邑所为,他这般又是为了什么?
然而这一次,阿嬷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她轻轻握住林卿卿的手,温声道:“我还是先同小姐讲一讲从前。”
“小姐原也是名门之后,可惜家族获罪,满门流放。原本,我们一行向南要走三千里,直至蛮荒之地做上无尽的苦役。可不知为何,在一个深夜,我和小姐被人掳走,再醒来,便是在这林宅。”
“是林昌邑救了你们?”
“嗯。”阿嬷闷声道,“我也不知他到底用了怎样的手段,才从那些官差手里将我们救下。”
“后来他告诉小姐,当年都城一遇,他此生难忘,恳请小姐留在他身边。”
“小姐素未见过他,更不曾听闻,自是不愿。”
“我亦是后来听林昌邑说的多了才勉强懂得,原是林昌邑早年曾去过都城,在那个吃酒的阁楼见过小姐一面,自此念念不忘。闻说他也曾上门求亲,但老爷看不上他商贾出身,此事都不曾让小姐知道。”
“小姐便生生被困在这里,知晓他是恩人,又实在生不出情意。尤其,那时的林昌邑,本就是娶了妻的。小姐不喜他,亦不甘为妾,更遑论影响别人的夫妻情意。”
“直至有一日,林昌邑大醉,生生……生生欺侮了小姐。小姐寻死多次都被他救下,后来更是不得已生下了腹中的孩子。”
林卿卿不可思议地听着这一切,原来她是这样来到这世上的。母亲不喜,父亲不爱。
这些年的虚伪盛宠似是忽然间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或是因为太过惊异,林卿卿一时竟流不出泪,只身子僵硬着:“阿嬷你继续说,我没关系。”
林昌邑早已杀过她一次,却原来,还曾杀过她的母亲一次。那样的□□,大约比死还要难捱。
只是事已至此,真相再不会更难堪。她便拼力保持镇定,好歹撑住一口气让阿嬷把话说完。
阿嬷轻叹一声,顿了顿才又缓缓道:“你生下半年后,罗氏也到了产期。林昌邑不得不寸步不离地守着,那是小姐逃出的唯一机会。小姐原本打算带我一起走,可我看着你哭,终是没舍得。”
“卿卿,你不要怪小姐,当年那般情形,也是我同她说,这孩子生下来最好她抱都不要抱,免得离开时不舍得。是以,自你出生便一直是我照料。然我那般同小姐说,到最后却是自己不舍得。”
“阿嬷……”
林卿卿嗓音沙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只怔怔地凝着眼前人。她脑子一团乱麻,好一会儿才从阿嬷的怀里缓缓起身:“所以林昌邑当时放你走,是想让你去找母亲。”
“是。”阿嬷沉声道,“可我自打离了林宅,虽是引着林昌邑派的人四处行走,但从未联络过小姐。”
“所以才有了今日。”林卿卿忽然觉得好笑,一切诡异忽然间都有了解释。
让她死,不过是想让阿嬷去告诉母亲,好让母亲回来。毕竟,哪有母亲能真正舍弃孩子?至于非要让她死得人尽皆知,不过是怕阿嬷不能知晓,便也无法引诱母亲前来。
末了,林卿卿忽然想起一桩要紧事,话要开口忽然又是顿住。她这般罪孽的出生,似乎没有开口的立场。但,只当是关心吧!
林卿卿低低道:“那母亲……她没来吧?”她总算知道了林昌邑非要杀她的真相,却是落在这样的真相里,宁可什么都不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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