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郢终究还是惜命的,就此离开。
傅青淮这段时日一直没去翰林院上值,但她也并无什么事务可做,因此请假并不碍事。
这日去了,孙早便过来同她寒暄。
问过家中无事后,孙早叹息,“如今这日子越来越难过了,你们家遭逢巨变,外头却也没闲着。”
“孙兄知道什么?”
“不是我知道,是满朝廷都知道了——西厂派人收来无数矿税,还派厂卫去盯着,这些厂卫权力极大,已经有过数起命案,如今同僚都在准备联合上疏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傅青淮疑惑,“矿税,这不是本就有的吗?”
“是,可那冯瑞胡来!为了应收尽收,甚至多收讨陛下欢欣,他手下之人过分的,甚至会直接敲诈勒索,反正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说,这样下去,迟早不得民不聊生?我们替陛下分忧,自然要提醒陛下。”
傅青淮沉默片刻,“确实过分,但我等也改变不了什么。”
听见这话,孙早奇了。
从前那个这世上的事,总该有人去做的傅青淮呢?
他忍了忍,没问出来。
或许是傅家的事,消磨了傅青淮的锐气吧,再给他些时日,就该好了。
于是孙早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改变呢?我们虽然平日不必上朝,但有时亦可上朝奏疏,所以已经说好,要一同上朝了!”
傅青淮闻言有几分担忧,“孙兄,那西厂厂卫急于立功,抢夺东厂权势,你们这般等同于跟冯瑞对着干,依他的性子,怕会记恨。”
孙早一笑,自信道:“从前你受那么多记恨,不也过来了?青淮,你莫要消沉,你是真的给我们带来了改变!作为先驱,我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你应该知道,我从前说过进京赶考不过是为了逃避家中给我招呼妾室而已,可如今我不想混日子,我也想真正为这个国家,为黎民做出些事情来!”
他这一番话说得激昂慷慨,可是傅青淮却有些不安。
“孙兄,枪打出头鸟,你们出头不好,不如让那些高官去,他们——”
孙早听见她这话,忍不住皱眉,“青淮,你何时这般畏首畏尾了?那个为民请命的傅青天呢?如今这样不该是你!”
闻言,傅青淮只得苦笑,张口想说什么,却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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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近午间,傅青淮出门去三元食肆吃面。
正好见孙早喜气洋洋朝翰林院走过来。
隔老远看见傅青淮,他便抬手打招呼,“青淮!”
喊着,便朝她跑过来,“今日我上朝力驳冯瑞,将他驳得哑口无言,陛下已经答应会派人考量,再行决断,我们成功了!”
傅青淮朝他快步走去,听见这话也不由得精神振奋起来。
“孙兄,我请你吃——”
一匹疯马跑过,傅青淮连忙闪避,定睛朝孙早看去,却见那马上之人腰塌下,手中寒光一闪,孙早便倒在逐渐形成的血泊之中。m.chuanyue1.com
街道百姓高喊:“杀人了!杀人了!”
傅青淮浑身发颤跑到孙早身边跪下,“孙兄,孙兄你要撑住!”
她朝百姓大喊:“救命!谁是大夫,救命!”
突然想起随身带了连霁制的药,各样都有一种,便找出来要朝孙早嘴里塞。
“青淮……你、你……他们……都……指望着你,我娘子——”
傅青淮急疯了,“孙兄,你别说话,你吃药你吃药!你别说话!”
她将药拼命塞进孙早嘴里。
一旁的百姓看不下去,走过来道:“傅青天,他、他已经死了。”
傅青淮死死盯着孙早。
他的脖子,被一刀割开了。
“谁干的?”傅青淮呼哧喘息,起身朝四下看去,疯狂大喊,“谁干的!”
无人应声。
街上,忽然就静默了。
傅青淮大喘气一声,青筋暴起。
冯瑞。
冯瑞!
翰林院的官员死在门外,自然有翰林院的人出来替他收尸。ωWW.chuanyue1.coΜ
傅青淮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满手的血,忍不住全身发颤。
她为什么不再多劝劝,为什么不告诉他,冯瑞是个极度恋权的怪物,为什么不干脆拦住孙早!
傅青淮在门口,靠在墙上远远地看着地上那滩血。
站到下值都没人敢跟她说话。
三元食肆的老板端一碗热面汤,拿一条打湿的布巾过来,小心翼翼道:“大人,您……喝点儿汤暖暖身,还有您手上的血,都干了……”
傅青淮僵硬地转头看他,脖颈发出“咯咯”响声。
“你看见他怎么死的了吗?”
食肆老板抬起手臂擦眼泪,哽咽道:“没有。”
傅青淮惨笑,“我看见了,我亲眼看着他死,可是我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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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青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等她走到孙早家,却发现手里提着一包子火烧。
喉间哽得连吞咽的动作都做不了,傅青淮低下头干呕。
孙氏听见动静出来,看着傅青淮一言不发。
“嫂子,我来给你,送子火烧。”
孙氏的唇开始颤抖,那张喜气的脸也痛苦起来,“他为什么会死?”
“是我不好,我没拦住他,我没发现有人要杀他,都是我不好。”
孙氏蹲在地上痛哭出声。
傅青淮低头看她,又看自己的手,颤抖得越发厉害了。
可是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可是孙氏平复得很快,“进来,我把子火烧热一热,我们一起吃。”
傅青淮僵硬地坐着,等孙氏拿来子火烧,两人便一人一个朝嘴里塞。
孙氏吃完一个,又哭起来,“青淮,我有孕了,这孩子为什么就不能早点来?早几年,我们不会来京城的。”
傅青淮眼珠赤红,眼泪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子火烧都咸得无法下口了。
孙早死了?
死了。
那个被自己夺了会元也不恼,甚至能和气笑着劝她别理那些眼酸之人的孙早死了。
那个曾经在除夕夜好心把游荡在外无家可归的自己领回家的孙早死了。
那个一心爱妻,连进京科举都是为了能和妻子厮守的孙早死了。
那个官场无志向,安得遂闲情的孙早,不再为世所薄,奋起要为生民立命——
他是最好不过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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