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本是新的一天的开始。
天还蒙蒙亮,好不容易睡下的苏妗艺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她一下惊醒,眼圈的乌青仍未散去。
只听那头的连侨,夹带着一丝悲伤:“妗艺,江玮他……”
她瞳孔一缩,十万火急地赶到了医院。Μ.chuanyue1.℃ōM
到的时候,江玮已经没了呼吸。
“患者全身肌肉萎缩,呼吸系统已经全部衰竭。患者得病这么多年,能坚持到现在也是十分不容易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手拿着蓝色文件夹,严肃地对她说。
“节哀。”
医生早已看遍生死,生死于人类而言,也是必不可少的离别。
苏妗艺脸上挂着泪,低低地抽噎了起来。
江嘉澈几乎从没看到过苏妗艺脆弱时的样子,如今看到她这般,也只觉得心疼。
他表现得过于平静,直直走到苏妗艺身边,递了两张纸给她。
苏妗艺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从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了江嘉澈,她猛地抓住了江嘉澈的手腕,哭得不能自己。
“妈,以后我来陪你。”江嘉澈艰难地抬起手来,用纸擦了擦她的眼泪。
icu楼层有不少等待的家属,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投来些许同情的目光。
其实他们自己也明白,迟早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也会为了某一个人的死亡而痛苦。
“以前妈妈很少和你提起你爸爸的事情……但是你一定要记得,他很爱你。”
*
江嘉澈一行人来到的江玮生前的住址。
一个有些年代感的小区,弯弯绕绕了许久,才找到他的小屋子。
这个小房子只有八十多平,家具电器都有。
按理说江玮常年住院,应该也没有在外租房的必要,但不知道为什么,江玮还是选择了多租一个房子。
房东也是个很有爱心的人,几年前就开始收养流浪小动物,见江玮渐冻症,不但没有嫌麻烦把他赶出去,还降低了房租,一个月四百块。
虽然江玮很少回来,但是家里很整齐,东西也不多,只有一些必备的小家具电器。
江嘉澈顺着走廊来到了主卧,这是他长大以来,第一次见到江玮的卧室。
被子叠得很整齐,窗帘紧紧关着,阳光透不进来,多了几分压抑感。
他第一件事,就是把窗帘拉开,阳光倾泻,而集堆的灰尘争先恐后地扑下来,江嘉澈后退了两步,咳嗽了两声。
卧室太久没有住人,天气又热得慌,卧室里充斥着一股闷味。实在说不上好闻。
江嘉澈不知为何,蓦地有些心酸,他环视了一下屋内,径直走到床头柜前,蹲了下来。
他握住了柜把,将上层抽屉轻轻拉了出来。
抽屉里放着的东西倒还真不少,看着些许凌乱。
他抿了抿唇,将东西小心拿了出来,挺厚的一打,竟还用红色封口袋装着,可见保护得非常好。
江嘉澈打开袋子,却发现这厚厚的一沓,竟都是照片。
他嘴角紧绷,微微颤抖着手,一张一张翻看着照片……
有他刚出生时的照片,他静静地躺在婴儿床上,脸颊通红,一边熟睡,一边无意识地将手放进自己的小嘴巴里;有他年幼时的照片,他拿着一个快比他脸还大的冰激凌,笑嘻嘻地冲镜头比耶。
还有很多很多照片,都是他早已忘却的,那时的点点滴滴,当然也不缺乏他们一家人的合照,也有江玮和苏妗艺在恋爱时期的照片,再次看时,心里泛起点点酸苦,恍如隔世。
江嘉澈看着,眼圈渐渐泛红。
抽屉里还有两本日记本,他探头看见,顿了一顿,还是将它们拿出来。
第一页,来自二十年前的江玮。
四月五日,晴。
隔壁班有一个女的,走错了男厕所,我刚好走出来,她以为是我走错了,还骂了我一声。切,走路都不看标志的吗,不知道这是男厕所啊!
四月七日,晴。
又看见那个女的了,好像叫什么苏……劲艺,名字真怪。
四月十三日,大雨。
前几天不知道是谁举报那女的乱闯男厕所,领导以为她是故意的,让她写检讨。那女的居然以为是我举报的她!什么意思?!我哪会这么无聊这么小心眼!
四月十四日,晴。
她来和我道歉了,还算诚恳,算了,原谅她吧。
四月十七日,阴。
她叫苏妗艺,不是苏劲艺。
四月二十日,晴。
感觉有点喜欢她,我肯定是疯了。
江嘉澈看到这儿,轻轻笑了出来。
指尖轻轻拂过轻薄泛黄的纸张,蓝色的水性笔印记还停留在上面,笔墨渗透进了下一张纸,随手一翻,都是江玮那年的青春心事。
原来苏妗艺是他的初恋。
日记本的主人记日记并不算很频繁,可从和女主人恋爱开始之后,好像点点滴滴,都会被记录进去。
第二本,显然比第一本要薄得很多。
江玮当了父亲之后,几乎不记日记了,因为工作压力实在是不小。每次几乎沾床就睡,也抽不得多余的时间记录这些。
可在这本日记上,江嘉澈的事情被记得异常清楚。
他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说话、学会走路、他对什么过敏、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什么时候生了一场病、甚至连他出去习惯性的游玩顺序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江嘉澈透过纸张,仿佛看见了多年前蹒跚学步的自己。
那时候,江玮还是健康的。
他紧紧抿着唇,手一滑,从本子夹缝中掉出来了一张信笺纸。
他捡起来,看到第一句话,愣了一愣。
前几天确诊了渐冻症,快进中期了,很迷茫,很无助。我有妻子,有孩子,有工作有家庭,若是我的人生没有被划上“渐冻症”这个标签,好像还是蛮不错的。这几天我过得很难熬,为了不拖累他们母子俩,我和妗艺大吵了一架,她哭了,最后还是和我离了婚,丢丢跟着她。
其实从前几乎没听说过有渐冻症这种病,就是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明天再上最后一天班,然后跟老板辞职。努力工作了大半辈子,还是攒下了不少积蓄的,应该还可以够治疗。打算再去外边租一个房子,破点旧点没关系,想着到时候要是在医院憋屈的慌,趁着自己还能动,就溜出来透透气。
可说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妗艺和儿子,他今年也十岁了,从前的日子几乎很少陪着他,但还是许下了很多承诺,都还没来得及实现。命运弄人啊,这辈子不能好好陪在他们母子俩身边。只愿每一个午夜梦回,都能看见他们在梦里陪着我。
我江玮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咯。
最后一句落尾,好像所有关于江玮的一切,都戛然而止。
他颤了颤手,紧咬着牙,终于忍不住,靠着衣柜颤抖着肩膀,开始无声地流起了泪。
一滴滴眼泪划过脸颊,最后滴在了纸张上,浸湿了笔墨。
阳光就在某一个瞬间暗了下来,房间里除了细小的灰尘浮粒,还有一滴滴迟来的眼泪。
*
办理完江玮的后事,几人才离开了c市。
除了墓园里那个小小的墓碑,苏妗艺对这所城市,也就没有别的牵挂了。
她原本可以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婚姻,可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是明天先来,还是意外先来。
她现在,真的只有江嘉澈一个了。
傍晚时分,连侨把车开到了小区楼下,将他们送了回去。
余童走在前边,回头看一眼连侨还坐在车上,返回去敲了敲车窗:“妈,你不回家吗?”【穿】
【书】
【吧】
连侨笑了下:“我和你皖叔叔不是去了新加坡吗,因为你阿姨一些事情赶回来,现在结束了,我也应该继续旅游了呀。”
余童抿了抿唇,“哦”了一声。
“如果不想妈妈去的话也没关系的,要么妈妈留下来,要么你和妈妈一起去也行。”
余童连忙摆摆手:“那还是算了,你去吧,皖汌叔叔是在机场等你吗?”
“嗯。”
“那你路上安全,下飞机的时候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连侨做了一个“ok”的手势,驶车离去。
余童站在拐角处,目送着车尾渐渐消失,扯了扯嘴角。
再次回来的时候家里摆设还是往常的样子,前两天离开得匆忙,找衣服的时候随手将衣服扔在了床上,被子也没来得及叠,床上乱七八糟的。
余童把房间收拾了一下,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终于感觉轻松了一些。
一看时间七点半了,自己还没吃晚饭,于是点了份炸鸡和奶茶,一边看小说一边等着。
半个小时后,外卖直接送到了门口,余童道了声谢,选了一部当下比较火的小网剧看了起来,一边带起了一次性手套。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十点,又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余童吃饱喝足,躺在床上和蒋时时聊着天。
蒋时时和她聊起了自己和赵江倾的近况。
“我们最近感情吧……还是挺稳定的。这几个月和他交往起来,确实和之前的感觉不一样。”
余童扣了扣指甲,“哦?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感觉他真的变得很沉稳很冷静,不像初中的时候,动不动就对我翻白眼,”蒋时时嘟了嘟唇,“而且我还听说,他是为了我,才来的n市读大学,只不过他没有考上n大,就是隔几条街那个航空大学。我之前都没听说过他喜欢航空这块。”
“那你就好好处着呗,别整天吵架了就来找我安慰你,之前每次都嚷着要分手,结果第二天又和好……”
蒋时时嗐了一声:“现在才不会这样嘞,他现在对我挺好的,什么都让着我迁就我,基本不和我吵架,就算闹了矛盾他也会主动找我解决问题,还是很包容很有责任心的……”
蒋时时听见电话那头的人断断续续的笑声,愣了一下,“你笑什么?”
余童笑着,叹了口气:“你呀,已经彻底坠入爱河咯!”
蒋时时难得的被她一句话说得脸红:“才不是呢!要坠也是他坠,这么多年,什么男人我没见过。”
余童敷衍点了两下头:“行行行。”
“那你呢……?”
“嗯?”余童疑惑。
“你和那个江嘉澈啊!”
余童默了两秒,咬了咬下唇,翻了个身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我和他……还能有什么。”
“切,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装,”蒋时时看透一切地哼笑了一声,“其实你很早之前就已经喜欢他了,对吧?”
“……”
“哦,也不是说喜欢,至少好感,肯定是有的吧。”
余童竟有些想笑:“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喜欢你的男生这么多,但是除了蒋宵和江嘉澈,就没有别人展开追求了吧。这么久了,你身边的男性,除了蒋宵就是江嘉澈,你不喜欢蒋宵,那最大的概率就只有江嘉澈了呗。”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喜欢的一定是他了呢,我能看见的,也不只是他一个啊。”她说得很慢。
“江嘉澈是你平时接触得最频繁的追求者了吧,他喜欢你这么久,为你讨你欢心做了好多傻事,向你表白也不止一次,”蒋时时说,“你要是说不喜欢江嘉澈,我其实不是很相信。”
“为什么?”
“靠在火旁边,人会感受到烫意,但是一旦将火灭掉,人就会感觉到冷,并开始怀念火在的日子。”
“因为他,早就已经融入到了你的生活里。”
蒋时时最后一句说完,余童呼吸都窒了一窒。
因为他,早就已经融入到了你的生活里。
余童没有想到蒋时时能分析得这么井井有条,而她说的每一句,都在提醒余童。
是啊,靠近火旁边,人会感受到烫意。
火带来的不仅仅是温暖,而且还有光亮。
要是说她不喜欢江嘉澈,估计她自己也不会相信。
她不应该再躲避了。
余童正思考着,被忽然响起的提醒音打断了思绪。
蒋时时在她沉默的时候就挂断了通话,只不过余童自己没发现。
而现在打来语音电话的,是江嘉澈。
刚刚才对这份感情定了个打算,没想到当事人直接来了电话。
余童莫名的心跳有些加速,摁了接通。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只听见对面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余童?”江嘉澈试探地叫了他一声。
“嗯,我在听。”余童应了一声。
江嘉澈翻了个身,小声叹了口气,闷闷说:“我睡不着。”
“嗯。”
她看了眼屏幕通话界面,又看了看窗外漆黑的景色,“啪”的一下将灯给关了,只留了一盏床头小灯。
许是江嘉澈听到了刚才关灯的声音,他愣了一下,试探问:“你要睡觉了吗?”
余童把空调被往上拉了拉,下巴垫在被子上,说:“没有,你说吧。”
“我心情不是很好。”
“嗯,我知道。”
今天刚处理完江玮的后事,江嘉澈这几天,心情一直是不好的。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江嘉澈咬了咬牙,声线暗哑。
余童面对着小灯绽放的微暗光亮,轻轻说:“离别是人一生必不可少的,要学会离别,才能得到成长。”
“嗯。”
她继续说着:“生老病死,一切都是正常现象,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就要好好的活着。江叔叔很爱你,也很爱苏阿姨,在他生命最后一刻,你们也一直都在牵挂着他,所以,他感觉到的,也会是幸福。”
江嘉澈吸了吸鼻子,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他把江玮留下的照片和日记都带了回来,就放在他的床边,他一翻身就能看到、摸到。
“江嘉澈。”她小声叫他的名字。
“嗯。”
感觉到他的声音不太对劲,余童愣了一下,“你……哭了?”
“没有,”江嘉澈抹了抹脸,小声狡辩道,“空调温度太低了,有点冷而已。”
“哦。”余童应了一声。
“余童。”这次轮到他叫了她的名字。
余童呼吸轻了轻,轻轻攥着被子,“嗯?”
“你能不能,给我唱首歌?”
窗外都是安静的,黑暗始终没有蔓延至她的脸庞,静悄悄的房间里,江嘉澈低低的声音打破了沉静。
余童咬了咬唇,答应道:“可以啊,你想听什么?”
江嘉澈搜刮着关于音乐不多的记忆,想了几秒,说:“《我们俩》?”
“嗯?”余童一时间没听明白。
“你在左边,我紧靠右第一张照片,不太敢亲密的……”没等她问出来,江嘉澈就已经将歌轻轻地唱了出来,低沉醇厚的声色,在漆黑的夜里,好像变得格外好听。
余童心跳快了几拍,接着唱了下去:“属于我们俩的,脸庞太天真了苹果一样带甜的羞涩……”
他又接了下去:“太多感触,已不同了世界变了,还是我改变了……”
“夹在书本这相册,滑落的照片让我变沉默……”
两人无需提前交流,好像就达成了某种奇妙的默契,不约而同地低声合唱:“太久太久,是否过了太久,忘了忘了开始怎开始的……”
他们心情不同,处境不同,而在这一刻好像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感情,横在两人之间,仅这一夜,却让两人一下拉近了距离。
她终于愿意不再躲避这段感情,尽管她还没有谈过一段恋爱,但她愿意,和他一起去摸索,去感受,这个名为“爱情”的事物,会是多么美好。
手机里传来女孩安稳绵长的呼吸声,他静静注视着屏幕上一点一点上涨的通话时间,轻轻勾了勾唇。在这一片黑暗之中,眼眶却是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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