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之顿住。
顾昀转过来看她,目光炽热明亮,面庞潮红如霞。
手被他紧紧握着,热力传来,心跳也被阵阵催动,在胸中突撞。那声音仍徘徊在耳边,馥之看着他的侧脸,双颊倏而如炙烤一般,竟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她吸口气,开口道:“你……你松手。”话却在喉头里干涩地卡了一下,声音带上些不自觉的绵软。
顾昀看着她,一瞬不移,片刻,手微微松开。
馥之即刻抽回手。
掌间一阵清凉,室中静谧,呼吸漾动的声音起伏可闻。
馥之望着顾昀,面上却愈加热辣。
那双细长的眼眸中,目光深邃灼人。她想转过头去,却又觉得手足无措,心狂蹦得似乎要突出来一样。自己的心绪头一次这般不受掌控,羞赧间,却生出些隐隐的慌乱。
馥之突然从榻上站起身,不看顾昀,快步地走了出去。
外面已是傍晚光景,斜阳的光辉掠过屋顶照在阶前,微风拂面而来,夹着柴草的火烟味道。
院子一角,阿四正拿着斧子劈柴,见馥之出来,将手里的活放下。
“阿姊可是来要水?”他用手擦一把脸上的汗,留下几道黑黑的指印,“水还未沸。”
馥之走过去,脑中仍有些恍然,看看他,没有说话,点一下头。
阿四讪讪地笑,“我原想将晚间沐浴的汤水也烧好,可省些柴火,不料烧了许久也不见沸。”
“哦……”馥之心不在焉。
阿四看着她的脸,却一怔,“阿姊面上怎这般红……”
话未说完,馥之却已往前走开,头也不回,“我去看看水。”
阿四应了声,看着馥之的背影,心头正讶异,这时,却见顾昀也出了来。他已经将上衣穿好,一身齐整,也朝这边快步过来。
“你阿姊何在?”他问。
阿四抬手,指指庖厨。
顾昀不吭声,只朝庖厨走去。
庖中比外面要热上许多,灶膛里,火熊熊地烧着,大瓮里的水响着,似乎要沸了。
馥之站在门边上,看着地上自己被拉长的半边影子,一动不动。
“……我来此,也只想见你。”顾昀的话徘徊在脑中久久不去。
馥之深吸一口气,心中已经平复少许。摸摸脸上,果然是热得烫手。她看看四周,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态,又不禁懊恼。自己一向镇定,何以如此不自持……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馥之回头,却见顾昀已经来到,身形遮住了天边投来的晖光,面前一暗。
两相照面,馥之的脸再度烧起,却望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再躲开。
顾昀亦不出声,看着馥之,伸出一只手来。指间,一根银针细长光洁。
馥之愣了愣,片刻,伸手接过。
“我不欲唐突,也不愿教你难为。”只听他开口道,声音低缓,却带着些生硬。他注视着馥之,夕阳光照将他颊边的轮廓染得炽红,“我后日再来,你若觉善,媒人便可至姚博士府上。”
馥之脸庞上仍热气蒸腾,没有说话。
顾昀站立片刻,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晚风从院中缓缓吹入,姚虔穿着宽敞的衣衫,斜坐在案前看着书简。
他抬眼,馥之在药柜前将配好的药材细细捣研,却只低头将石杵磨着,许久也不见添药。
“女君。”未几,戚氏从门外进来,“庖人问你药可配好了?”
馥之回神,忙应了一声。随后,将臼里的药末倾出,又加上几味,用纸包起。
姚虔看看拿药离开的戚氏,又看看馥之,片刻,伸手拿过案上的水盏,却发现空了。
他正欲去取水罐,馥之瞥见,忙起身过来,“我来。”
姚虔微笑,看着馥之为他斟好水,端起起水盏喝一口,缓缓道:“馥之,何事虑心?”
馥之愣了愣,抬起头。
姚虔扬眉看她。
馥之笑笑,“无事。”说着,却转开视线,将一旁的几册书简拿起来整理。
姚虔莞尔,亦不追问,继续看书。
“叔父。”过了会,却听馥之出声唤道。
姚虔抬眼。
只见馥之望着他,想了想,问:“叔父当年如何识得大司马?”
姚虔一讶,笑起来,道:“那时我随你父亲远游至京中,不久便得以结识大司马。”
馥之颔首。京中之人对名士的追捧,从看谢臻这次来京的风靡之势便可窥得一二。父亲当年名气亦不小,结交顾铣那样的世家子弟也是容易。
“我听闻顾氏世代征战沙场,其子弟必一身武气,不想竟也与父亲和叔父相善。”馥之垂眸端起水罐,再往盏中加水,轻声道。
姚虔笑而摇头,“顾氏纵然一身武气也是世家,大司马当年亦好文才。你看武威侯,举止端正识礼,可有半分卤莽之气?”
馥之心中微微一动,抬头看看姚虔,只见他神色平和。
“如此。”馥之道,唇边漾起微笑,不再言语。
王瓒从署中回到府中,刚下车就听到家人来禀报,说雍南侯要他回去一趟。王瓒看天色尚早,觉得回家一趟倒也合适,便入府换上常服,乘车往雍南侯府而去。
到了侯府前,仆役忙来迎接。
王瓒下了车,稍整衣冠,问:“父亲在何处。”
“小人方才闻得君侯正在后苑。”仆役答道。
王瓒颔首,举步入内。
雍南侯一支,先祖乃开朝高皇帝五子,名磐,封汝南王。历经六世,传到王瓒父亲王寿手里的时候,王国早已不复,王寿也变成了一个五千户的列侯。
尽管如此,当年汝南王的家宅却保留了下来,高门大院,无论占地或气势,在京中皆排得上名次的。
王瓒看看面前严整的堂屋,却没有直走向前,转身朝一侧踱去,从游廊走向后苑。
这府邸多年来被用作本宅,早已分出许多院落。其中以园林相隔,倒也不显逼仄。游廊蜿蜒向前,转过一处花荫地时候,王瓒朝不远处望去,只见树影婆娑,背后露出一段矮墙。
往日的浮影又被勾起,王瓒脚步微微停滞,片刻,他看看光景,心中一定,朝那边走去。
墙垣虽矮,却修得很长。王瓒沿着墙根往前,脚下的草已经长得浓密,再不见从前那被自己踏得浅浅的小道。
没多久,前面出现一道漆痕斑驳的园门。王瓒走过去,却发现园门敞开着,生锈的铁链垂向一边。
王瓒诧异,望向园内,走了进去。
轻风拂过,甜甜的芬芳迎面扑来。时近仲夏,园内遍植的蔷薇已开得繁盛。未经修剪的枝头伸展得高大,浅红的花朵灿烂地簇拥其间,放眼望去,一片娇美景色。
一棵高大的槐树下,茵席铺陈,侍婢环伺,三名衣饰华贵的妇人坐在树荫下,谈笑赏景。正中一人,是雍南侯长子王恭之妻沈氏。
“不想此园外面简陋,其中竟有如此花景。”一名妇人赞叹道。
“可不是。”另一名妇人笑道,“往日我等来从不见到,却是被长姊藏了起来,不肯轻易与人。”
沈氏轻摇漆扇,笑道:“不是我藏私,尔等不知,此处不是轻易入得的。”
二人一讶,“为何?”
沈氏不紧不慢地端起面前茶盏,轻抿一口,道:“尔等可知,过去君侯有一侍妾颜氏?”
“颜氏?”一人恍然道,“记得。莫非此处是她的居所?”
沈氏浅笑颔首。
另一妇人亦睁大眼睛,低声道:“就是那章台街的名伎?我听说当年雍南侯要纳她为妾,还惊动了宗正。如今……”
她话没说完,忽然有侍婢在身后惊呼一声,“呀,来了外人。”
几人望去,果然,一名男子从花园那头走过来。
两名女眷一惊,忙回避地举起纨扇。
沈氏眉头皱起,正要命从人去将那人拦下,定睛一看,却见是王瓒,话卡在嘴里。
“见过长嫂。”王瓒悠悠地走过来,向沈氏一揖。
“原来是二叔。”沈氏微笑,却不起身,坐在席上还礼。
王瓒似笑非笑,看看四周,又瞥瞥她们,目光忽然落在不远处的一名家人身上,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我听说府中近来换了囿人,便是你?”王瓒唇角一勾,问道。
那家人神色不定,看看沈氏,上前一礼,道:“正是小人。”
王瓒淡淡道:“可知错?”
囿人脸色一白,忙伏跪在地。
“去管事处领二十杖。”王瓒面色沉下,冷冷地说,“若有下次,定严惩不贷。”说罢,看也不看他们,拂袖转身。
“慢着!”这时,一旁的沈氏出声断喝道。她早已气恼难当,看着王瓒,怒极反笑,“二叔莫非忘了,府中一应内事,君侯皆已交与妾掌管。便是要处置家人,也须由妾说了才算!”
“哦?”王瓒瞥她一眼,冷笑,慢慢地说,“瓒不才,只记得父亲曾令,未经他授意,任何人等不得踏足此园。此人如今犯令,长嫂既要管,便交与长嫂,瓒稍后禀过父亲便是。”话音落下,王瓒转身离开。
后苑中,雍南侯王寿正坐在榻上听家伎鼓瑟,半闭着眼,指节轻轻叩着榻沿。忽然,他听到门外家人来禀说王瓒到了,倏而睁开眼睛。
果然,未几,王瓒走了进来,向他拜礼,“儿见过父亲。”
王寿挥手让家伎退下。
“孺子这么快便来了。”王寿在侍婢的搀扶下坐正身体,对王瓒道。
王瓒一揖,“儿不敢迟。”
王寿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笑。这个儿子,有时是顽劣了些,却到底是个有出息的。如今年纪轻轻已得了封侯,不必再寄望他过身后分出的那点产业,想到这些,王寿心里便是一阵安慰。
他摒退左右,拿起案上的茶盏,喝一口,“延寿宫筵,你去否?”
王瓒知道此来会说起延寿宫筵,从容答道:“儿已与郭维等人约好,宫筵当日赛马助兴。”
王寿颔首。郭维是太后母家郭氏的子弟,与王瓒常有往来。
“为父近日曾到姚尚书府中做客,”少顷,王寿放下茶盏,“见到他家长女,欲为尔求之。”
王瓒一愣。
“姚氏乃天下首屈一指的世家,与之结亲乃是大善。”王寿缓缓道。他莞尔,看看王瓒,“那姚尚书之女亦是佳人,宫筵上你可留心一观。”
王瓒静静地听,末了,一揖答道:“诺。”婚姻从父母之命,娶什么王寿自然会给他挑好,这倒无须挂心。不过,当王寿说起姚氏的时候,人脑中却倏而浮起姚馥之的样子。
是那妖女的堂妹呢……王瓒心里暗想。
王寿见王瓒无异议,心中满意。末了,他沉吟片刻,道:“郭氏的子弟,你今后少来往为妙。”
王瓒讶然抬头。
王寿淡淡地说:“郭家是靠不住的。”
王瓒颔首,“儿谨记。”
王寿笑笑。坐了好一会,这时他觉得腰骨有些酸倦,伸了伸。他看看王瓒,挥挥手,和声道:“你在署中料理公务,想必也累了,回去吧。”
王瓒应诺,问候了几句安康的话,行礼退出去。
刚走到门口,王寿忽然出声,“仲珩。”
王瓒回头。
王寿看着他,意味深长,“你长嫂迟早要掌家,勿过于执念。”
王瓒目光凝起。想到刚才花园中的的一幕,忽而冷笑。
他望着王寿,一字一句道:“儿以为,父亲既应承母亲,便要做到。”说罢,向他一揖,头也不回朝屋外走去。
便是延寿宫筵,日头升起后,顾昀奉召入宫,向太后详陈承光苑宫宴当日卫戍之事。
太后甚为满意,提起那日护驾之事更是褒奖有加,赐顾昀膳食,又赐其在宫中乘软辇。顾昀谢过太后,刚出乐安宫,却遇到紫微宫的宦官,把顾昀请到了御苑。
“甫辰今日棋技不佳,可是身体仍不适?”御苑的凉颠中,皇帝微笑地倚到几上,看着面前胜出二目的棋局,神色舒畅。
顾昀莞尔,没有说话,端起旁边的茶盏抿下一口。眼睛瞥向殿外,只见柱影倾斜,已经午后了。
“那店主人查出来了。”片刻,忽然听皇帝道。
顾昀抬头。
皇帝看着他,声音缓缓,“他原本是襄安侯家奴,三月前放出,租下了那店铺。”
“襄安侯?”顾昀讶然。
皇帝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继续道:“朕出宫城,至观城门戍卫,再经东市街口,见到少府制的琉璃盏当街摆卖,便走过去。”他轻哼一声,“倒是估得精准!”
顾昀心中一惊。
襄安侯正是刚刚退隐的元老,顾昀的表舅何恺。
那日事后,他曾询问过皇帝的近身卫士,得知皇帝近来曾离宫两三回,每次必过东市街口,那假扮店主人的歹徒定是摸准了消息动手的。只是不想,此人竟牵连到了襄安侯。
何氏根基久远,立国时,何氏以支持高祖而受封侯爵,几代人才俊辈出,亦是有名的后族。皇帝素不喜士族骄横奢靡之风,即位以来,常着手整治。何氏支系众多且显赫已久,曾有几名子弟因犯事被罚,何氏族人心念与皇帝有一层外戚之亲,曾向皇帝求告,却屡屡碰壁。近来,京兆尹吴建受羁,其妻何氏领家人闯廷尉署而被廷尉邹平逐出之事,更是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
顾昀沉吟。说来,何氏一族素来心高气傲,人脉深广,若要打听什么皇帝机密,并非不可能……
“陛下疑心何氏牵连此事?”顾昀问。
皇帝看看他,不答却问:“甫辰有何见解?”
顾昀蹙眉,道:“臣以为,此事谋划之周密,而身后败露却未免太浅。”
皇帝听了,却淡淡地笑了笑,在木榻的软褥上躺下。
“朕确实疏忽了些。”皇帝望着头顶的屋梁,过了会,低低地说,“这两年一心收拢可用之才,身旁好些人都该仔细查上一查……”片刻,他的唇角弧度忽而弯起,望向顾昀,双目炯炯,“甫辰,有人确实比朕着急呢。”
顾昀看看皇帝,神色沉凝。
皇帝深吸一口气,少顷,忽然坐起来。
“再弈一局。”他兴致勃勃地说,伸手去收棋子。
“恐不能遂陛下。”顾昀看看天色,一揖道,“昀须先行告退。”
“嗯?”皇帝一愣,“何事如此匆忙。”
顾昀微笑,“是极要紧的事。”
太阳仍在天上挂着,天边却已经垒起了铅云,似乎预示着又一场暴雨将至。
骏马拉着漆车,驰过京城大街,直奔东市。驭者熟练地将车驱入小巷,在医坊的后门停下。
车后的细竹帘掀起。顾昀从车里出来。他下意识地望向周围,只见巷子空空的,似乎只有他来到。
驭者走到门前,伸手敲了敲。
无人答应。
驭者看看顾昀,见他看着门上,无甚表情。驭者只好转回头,再用力叩了叩。
“何人?”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传来,又干又沙。未几,门“呀”地打开,一名总角少年探出头来,正是阿四。
看到顾昀,阿四先是一怔,忙道:“卢子收药去了,过两日才归。”
“只有你在?”顾昀问。
阿四点头。
顾昀不答话,只将眼睛瞅瞅院中,微微蹙起的双眉下,目光深沉。
驭者看看阿四,又看看顾昀,“君侯……”
“尔且在此。”顾昀道,头也不回地推门入内。
“颍川细麻,必仲秋收下,冬日制好,曝于雪上,春暖再加遴选。百斤生麻只得一斤,韧滑堪比蚕丝。”屋里,戚氏坐在织机前,手里灵活地摆着梭子,一边织布一边道。
馥之坐在一旁的席上,手里慢慢地将入柜的衣服折起
戚氏犹自说道:“看市中那些卖到五百钱一尺的麻布,与颍川细麻比起来也不知像什么。若是老妇,一钱一尺也断不会买。”
馥之没有说话,只将眼睛看着手上。
“……我后日再来……”那个声音又隐隐绕在耳旁。
心隐隐作乱,她的眼睛不自觉地瞥向窗外,只见天阴沉沉的,云如泼墨,似乎又是一场大雨将至。
那日从东市回来,馥之再没有踏出府中一步。两日来,她在家中不是摆弄药材就是看书,却时常突然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什么也没做。
她骗不了自己,顾昀的话终归搅得她不安宁。【穿】
【书】
【吧】
入寝的时候,她总睡得艰难,梦境也是纷纷扰扰,时常晃过去年塞外的情景。馥之梦到顾昀站在跟前,似乎又置身在初识的涂邑小院中。顾昀伸手来拿她,馥之又窘又急,想使螟蛉子,却怎么也挥不动手……
谁说他不卤莽!馥之心里不无着恼。终身大事,三日晃眼便过,能思索出什么来?
她越想越觉得顾昀着实蛮横可恶。今日一早起来便跟着戚氏慢慢悠悠地做着做那,打算把时辰消磨过去,自己不在医坊出现,那日的事便算从未发生了……
“女君也须学学织布才好。”戚氏忽然叹了口气。
好一会,馥之才察觉她正与自己说话,抬头,“唔?”
只见戚氏看着她,满面忧愁,“哪个新妇不会织布,看颍川家中,便是嫡出的女君,能五日断三匹的也大有人在。”www.chuanyue1.com
“……你若觉善,媒人便可至姚博士府上。”那声音倏而又低低响起,馥之的脸忽而一热。
戚氏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摇摇头,继续织布。
她叨叨不止,“女君还是莫再弄那些药材,安心随老妇学学使织机才是,万一哪日嫁人了该如何是好……”
“轰”一声,天上惊雷突然打响。
二人皆吓了一跳。
戚氏余惊未平地抚抚胸口,轻吁口气。
落大雨也好。
馥之望着黑压压的浓云,心想,那人如果还在医坊,兴许看到落大雨,便回去了也不定……想到这里,另一个念头却突然冒出来,此人一向固执,若他见自己不去,会在医坊中一直等候也未可知……
馥之咬咬唇,突然把东西放下,从席上起身。
“我往东市一趟,不久便归。”她对戚氏道,话音未落,已经走出门去。
闷雷阵阵滚动,大街上的沙尘被风卷起,行人步履匆匆。
马车疾驰过东市,医馆的屋舍已经出现在前方,可望见虚掩的大门。
馥之下了车,隔着幕离的薄纱,只见门缝里头黑乎乎的。
卢嵩的医坊还未开张,却已有不少人前来问询,其中不乏一些贵胄之家。故而他现下虽不在屋,却交代阿四在白日里留着门,有人来问也好告知一二。
有问有答,自己来此,乃是不愿矫情,教人小觑。馥之在心里对自己说,深吸口气,快步朝门内走去。
厅堂里光照极暗,一应案台箱柜却已经做好,散发着新打桐漆的气味。
“……西边架上的还未收!那可是汝南的银杏子!”阿四发哑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似满心焦急,不知在跟谁说话。
馥之心一顿,脚步却不由地慢下。
通往后院的门上垂着竹帘,天光的在帘后闪动,馥之伸手将它挑起。
院中大树的枝叶被狂风吹得“沙沙”乱打,前面的屋檐下,盛药的簸箕摆得满满的,面前一人正弯腰将装满银杏子的簸箕搁下。
听到响动,他忽然抬起头来。
馥之手扶着门帘,看着他,一动不动。
顾昀目光定住,在阶下缓缓直起身来。馥之看到他的额边,汗水湿透了鬓发,在面颊上泛着亮亮的水光。
“你……”馥之张张嘴,话却卡在喉咙里,竟移不开眼。
顾昀看着她,如墨的双目中,却焕然盛起夺人的光采,英挺的双眉舒开,脸上渐渐漾满笑意。
哗的一声,面前几只簸箕翻向一边。
馥之不及惊叫,只见天旋地转,自己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了过去。
“你终是肯来见我!”顾昀的声音里带着喜悦,在紧贴的胸腔处震荡传来。
心潮如擂鼓般澎湃,馥之又羞又急,伸手捶他的肩膀,“你松手!”
顾昀愈加大笑起来,用力地抱着她不放手。豆大的雨点啪啪落下,打在两人的身上,却不见一点凉意。
馥之的手再攥不起劲,转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胸口的那一边,强烈的心跳突撞着,与自己两相应和。蝉翼般的薄纱下,脸像要熔化一般的烧灼……
“勿忘了草垛上还晾有薏……”阿四刚拿着斗笠从庖里出来,话未说完,忽而停住。
院中,疾雨倾盆而下,溶溶荡起的水雾里,两人的身影相拥伫立,如幻如影,嵌在一片茫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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