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清凉的早餐,猎人们归来的路上,天上下着朦胧的雨。

  他们身上的血迹都已干涸,伤口也结了血痂。

  经过一夜的战斗,伤疲交煎,士气低落。

  这次回来的人少了很多,队伍都空落落的,气氛很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长街上不时有人驻足停留,翘首以盼地看着他们。

  那些人的目光在猎人的队伍里游移着,寻找着自己熟悉的身影。

  有人挪开脚步,伸长脖子,有人踮起脚,左顾右盼,还有人干脆走上前索问。

  紧接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哥,咱爸回不来了。”

  某个女孩子像是已经知道了结果,忍不住一下子哭了起来,一旁成熟些的兄长把手放在她头上,轻轻安抚着,嘴唇惨白,眼眶有些泛红。

  年长些的女人和老人也眼含泪水。

  夏梦和苏岑也来了,在远处默默地看着。

  “以前爸爸跟着江东叔出去打猎的时候,我和他们一样,每天都忐忑不安地等着他回来。”

  “第二天看着他在清晨离去,又提心吊胆。”

  “爸爸说,很多年前,他的爸爸也是在这样一个清凉的早餐,带着一把猎刀,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然后再也没回来过。”

  “那时我就在想,这会不会也是爸爸的宿命。”

  苏岑看着那些人群的悲戚,和他们的悲欢有了一些相通。

  “不论如何,这不会是你的宿命。”

  一旁的夏梦牵着他的手,轻轻摸着摩挲着他的手背。

  她的手很暖和,苏岑握着,都有些不想放开。

  另一边,觉醒者的队伍们也在观察。

  “那些就是镇上的猎人吗?”

  小黎似乎有些好奇,双手抱胸,锐利的蛇瞳打量了一番,又去看那边的苏岑。

  “基本都开启了潜能开关,还不止一次。”

  猫耳女孩皱起鼻子嗅了嗅,很是认真地道。

  “能和魔物们正面拼杀,当然需要实力的。”

  林汶微微颔首。

  江东低着头,浑浑噩噩,像行尸走肉一样,左肩到右肋之间系着一个白色的布兜,挂在胸前。

  他没办法像安抚猎人们那样去安抚这些乡亲。

  这个年代的死亡没有仪式感,但并不意味着死亡已经失去了应有的重量。

  正当他走着,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蹒跚的腿脚,黑色的步裤洗的褪色,一双脏兮兮的布鞋,脚踝出露出的皮肤像是枯黄的棕榈树。

  老人走起路来不怎么稳定,一走一崴,像是随时都会跌倒。

  江东神色微怔,抬起头来看着他。

  视线中是老人带着期盼和渴望的眼神。

  看着那个眼神,江东从未有过如此恐惧。

  他宁愿去和魔物厮杀,倒在血泊里,也不要看见这个眼神。

  过去的每天早上,这个老人都会亲自将他孙儿送到他手里,并嘱托他照顾好他。

  老人嘴唇嗡了嗡,欲言又止,似乎是不敢开口问。

  煎熬,从未有过如此煎熬。

  江东不想再这样的气氛里在继***,他深吸了一口气。

  “阿明叔,对不起,我们只抢回来了这个。”

  他系在肩上的白色布袋解开,然后递了过去。

  布袋上沾着血。

  说出这话时,他像是咽下了一把玻璃渣,整个嗓子都像是被锋利的碎片来回地划,喉咙里被粘稠的血液堵得慌,让他喘不过气。

  老人脚步一下子晃了晃,险些站不稳,手指颤抖着伸手接过,从那个包裹着的布条里,看到了一条胳膊。

  “我的孙啊……”

  “小武……”

  阿明叔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抱着那条胳膊,涕泗横流。

  猎人们都低着头,保持着沉默。

  “阿明叔平时都是怎么交代你的?”

  “小武才二十岁,跟着你让你带,人怎么就没了呢?”

  “你平时都是怎么说的?信誓旦旦说不会有问题!结果呢?”

  呵责的声音从围观的群众里响起,有个泼皮无赖指着他的鼻子骂了起来。

  “你!”

  项强上前,试图和他理论,被江东一把拦下。

  他能理解这些人失去亲人的心情,没有理解,没有感同身受,没有悲天悯人。

  不管受了多么重的伤,在有些人眼里都是理所应当。

  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家里人是否平安回来。

  “怎么?你还想打我不成?”

  “在外面没本事受了气,就想拿我们发泄?”

  “你们可真够窝囊的,百十来号大老爷们,连个孩子都护不住!”

  项强攥紧了拳头,气得浑身发抖。

  “你妈的,再说一句试试?”

  “我说你们窝囊,你们队伍里大多数,都是些没本事没文化没技术没出息的人,跑去混津贴的,打起来只会当缩头乌龟,屁用没有!”m.chuanyue1.com

  “死的人都是真正干实事的,活着回来的全是怕死鬼和脓包!”

  “看什么?你瞪什么?我说的就是你,拿了津贴就往那小巷子里鬼混!整天爬女人肚皮。你有什么出息?”

  “你他妈的!我弄死你!”

  项强大吼着,目呲欲裂。

  一旁的两个猎人赶忙按住了他。

  “怎么?被我戳到痛处了,气得跳脚了?”

  那个无赖在某种意义上,说得是事实。

  猎人的队伍里,绝大多数在入伍前都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人。

  没读过书,没学过技术,家里也没什么钱,只会喝酒赌钱,被镇上的人公认为没出息。

  他们选择去做猎人,无非是可以跟着混津贴,吃吃喝喝。

  只是在江东的带领下,他们大多数都有了猎人该有的样子。

  亲眼见证过死亡,便对死亡有了敬畏。

  亲眼见证过高尚,便也想同那些高尚的人一起发光发热。

  现在还待在猎人队伍里的人,虽然被生活被迫,但跟随在江东身边,他们都是自愿的。

  猎人的队伍里没有人反驳,他们都知道,自己在镇上的名声不太好,也不招人待见。

  阿明书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着江东。

  就在江东以为阿明叔也要责备他时,老人开口了。

  “我家孙儿,是英雄对吧?为了保护镇子上的人,做出了贡献。”

  江东闻言,眼角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

  “是!”

  苏岑看着,去酒肆掏出了一小沓钞票。

  这些是他之前猎杀苌鬼时转来的佣金。

  “干嘛?”

  酒柜老板抬起老花镜,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店里的酒,我都要了。”夶风小说

  苏岑淡淡地道,附近的桌上,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的中年人纷纷看了过来。

  老板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电钞票,默默收好。

  有钱不挣是王八蛋,这是他经常挂在嘴巴的话。

  苏岑收好了竹瓢和店里所有的碗。

  “老板,温两碗酒,再来一叠茴香豆。”

  一个穿着比较寒酸的中年人走到台前,豪气地排出一叠银元。

  “今天的酒都卖完了。”

  老板头也不抬地道,帮着苏岑将店里所有的酒碗都放在竹篓里,让伙计拎着。

  苏岑挽起袖子,来到了酒缸面前。

  那酒缸很大,约莫能容纳上千升酒。

  他弯下腰,双臂合围,一把抱起。

  酒柜老板和店里插科打诨的人顿时目瞪口呆。

  他准备让伙计推着车去拉的,这小子力气怎么这么大?

  “我来帮下忙。”

  酒柜老板怕苏岑承受不住,赶忙上去搭了把手。

  两人抱着酒缸,朝着猎人的队伍里走去,伙计拿着碗跟在身后。

  呵责声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然后就在那尊酒缸平稳落地之后,声音突然小了很多。

  苏岑站在了江东身前,看着周围那些或哀伤,或绝望的面容。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葫芦瓢舀了一碗酒,递到了江东面前。

  江东看着面前略显青涩,却身材挺拔的少年,死寂的眼眸有了些许生气。

  他端起酒,一饮而尽。

  干涸的喉咙淌过酒水,酣畅淋漓。

  “还有心思喝酒呢!”

  那无赖轻蔑地嗤笑道。

  苏岑没有理会,只是又舀了一碗酒,缓缓说道:“你们连刀都没有拿起过,有什么资格去说他们?”

  说罢,他将酒递给项强。

  项强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但还是接过酒喝下。

  第三碗,给了王吉。

  王吉的精神状况似乎更差了,眼睛红得吓人,但面对苏岑,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

  第四碗、第五碗、第六碗……

  苏岑舀着酒,分发给了这些猎人,自始至终都很沉默。

  伙计和项强也跟着帮忙。

  “都傻愣着干什么?请你们喝酒呢!都跟大爷一样,等着人孩子端到你面前呐?”

  猎人们的人群开始涌动,纷纷来到酒缸前开始舀酒。

  不多时,酒柜的老板又拎了几蒸笼包子和馒头过来。

  “馒头一人三个,包子数量有限,每人一个菜的,一个肉的。”

  这些饿极了的猎人们,一拥而上。

  “妈的,都急什么?”

  “你别抢啊!饿死鬼投胎似的!”

  “项强,我看到你往怀里藏包子里!”

  说话的人嘴里叼着包子,愤愤不平。

  “你妈的!”

  项强涨红了脸,气得跳脚。

  渐渐的,围观的人群散了,声音也小了。

  觉醒者们站在很远地地方,看着那人群里舀着酒的白衣少年,心情有些微妙。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花辞树苏岑夏梦阿黛尔更新,30,血与酒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