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过后,是哲学课,老先生讲起课来一丝不苟,很是严谨。
他今天讲的是“存在决定意识,可知论与不可知论,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
换作是以往,苏岑肯定会把老师讲的内容当做真理。
但是在经过一些事之后,很多他以前深信的东西,现在已经不再相信了。
看着窗外愁云惨淡的天空,苏岑的心思又飘到了九霄云外。
那个红裙女孩子撑着油纸伞的,在雨中回眸,惊鸿一瞥的样子,还有挡在他身前,拔刀斩杀恶魔的样子……
无论怎样都挥之不去,他过去没遇到过这么惊艳的人。
尽管九月告诉他,她很危险。
不知道隔了多久,铃声再一次响起。
课间休息时间,有同学开始议论了。
“你听说了吗?镇上有猎人出现了兽化的症状。”
“兽化?真的假的?”
“绝对是真的,我爸亲眼所见,就是隔壁班的,王哲他爸。”
苏岑闻言,眸中悄然泛起涟漪,赶忙从座位上起身,朝着那男生走去。
“你刚刚说什么?王哲他爸怎么了?”
“兽化了啊,去审判所领了秘银子弹,要准备执行枪决了。”
那男生弱弱地道,迎着苏岑质问时的那股冷冽气质,一时间有些发怵。
苏岑愣了良久,如遭雷击,脸色顿时苍白得毫无血色,脚下有些站不稳。
王吉,要被枪决了。
虽然之前就已经看到他使用过了提纯过的血剂,有了兽化的迹象。
但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恶化到这样的程度。
回过神来之后,他就赶忙朝着教室外面跑去,也顾不上等会还在上的课。
长街上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来往。
少年在街上奋力奔跑着,清风将他的衣袂吹得往后飞扬。
刑场来的人不多。只有江东和几个猎人,项强没有来。
江东身上缠了很多绷带,裸露在外的皮肤也透着一股焦黄和棕红色。
王吉的老婆和孩子没有到场,这一幕对他们太过残忍,所以王吉没有告知。
场上有一名持着枪的行刑人员,脸上流露出一种麻木。
还有一个浑身神情肃穆的神棍,神棍穿着黑色衣衫,胸口戴着一朵白花,双手合十在祈祷,在宣告着悼词。
“来自尘土的要归为尘土,愿主的慈爱永远与你相伴,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赐福于你。”
王吉的手脚上都戴着镣铐,这是为了防止他兽化失去理智伤人。
他站在刑场上,挺拔的身姿巍然矗立,像一颗不折腰的松柏。
“还有没有其他要交代的?”
一旁的行刑人员面无表情,死鱼一样的眼睛毫无波动。
“没有,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王吉闭上了眼,淡淡地道。
无非只是一句“帮衬一下我老婆和孩子”还有“保重”,给朋友们交代清楚了,他就没了话讲。
临别在即,老朋友们心中不舍,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就开始吧。”
行刑人员放下了枪,拉动枪栓,准备上膛。
他今天已经很累了,只想着早点下班,听这些猎人们唠嗑,交代遗言,本来就有些不耐烦。
“王吉叔叔!”
少年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众人一齐侧目看去。
苏岑跑着赶到了现场,扶着膝气喘吁吁。
王吉听到了这个声音,没有回头看向他,怕他被自己脸上的糜烂模样吓到。
“小岑,你来这里干什么?”
江东厉声呵斥起来。
“赶紧走,这里不是孩子该来的地方。”
“我有话要对王吉叔叔说。”
苏岑喘着气,澄澈的眼眸干净如一。
行刑人员的手指从扳机处移开,然后将枪口抬起。
“什么话?”
王吉声音嘶哑,喉咙里像是在冒烟。
苏岑思忖了良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一个即将离世的人,你能说些什么呢?
表达自己的敬佩吗?他是英雄。
可是这年头,英雄的葬礼都没有一点厚重感。
用言语安慰?算了吧,将死之人才不需要这点可笑的慰藉。
“王吉叔叔,你渴了吗?”
苏岑的声音很轻。
他记得每次打完猎,猎人累瘫在地上的时候,总是又渴又饿,喝上一口酒水都是奢望。
所以,他才会用自己的零花钱,去给钟丘和江东送酒。
“嗯,有一点。”
王吉下意识地舔了舔皲裂的嘴唇,嗓子里像是有火舌在喷涌。
“可以等我一下吗?我很快就回来!”
苏岑的眼睛顿时变得明亮,他看向行刑官,眼里满是期许。
行刑官看着那孩子的眼神,心里因加班带来的烦躁突然消失了。
没人会拒绝这个眼神的,所以他轻轻地道:“快去快回。”
“好!”
苏岑闻言,转身就朝着那间酒肆跑去。
一路上他跑了很久,刑场离酒肆是有些远的。
没有人会把店子开在那么晦气的地方。
“老板,我可以赊一碗酒吗?”
苏岑身上没有带钱,小跑着来到掌柜面前。
掌柜看了他一眼,眼睛似乎在询问着什么,但是看着那孩子急切的眼神,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舀了一大碗清酒。
“谢谢!”
苏岑端着酒,小心翼翼地朝着刑场走去。
一路上他不敢加快步子,生怕酒水因为晃荡洒到外面。
他一边走,一边看着面前的碗,并关注着脚下的路,生怕被绊倒。
他走得很慢,去刑场的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
行刑官耷拉着死鱼眼,心情竟然出人意料地平静。夶风小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少年小心翼翼地端着酒水,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少年一边走,一边小心地不让酒水溢出碗的边沿,也是煞费苦心。
行刑官看着这一幕,悠悠一叹。
赋予死亡厚重感的,不是死者的离去,而是生者对死者致意的崇高敬意。
他行刑很多年了,从他的枪口射出过很多枚子弹。
但很少有像今天这样感慨良多。
这个少年端着酒,笨拙地不让它溢出的样子,真的有让他感动到。
一步又一步,他终于抵达了王吉身边。
怀揣着激动的心情,苏岑加快了步伐,但又不敢迈得太大,酒水开始晃荡,从碗的边沿淌下,他又赶忙停下,慌慌张张地期待着它不要晃荡。
“王吉叔叔。”
苏岑走到了王吉身后,心情忐忑地呈上了酒碗。
“闭上眼睛。”
王吉转过脸之前,如是说道。
“好!”
苏岑赶忙闭眼。
王吉转身,锁链和镣铐哗哗作响,手上戴着镣铐,他无法行动自如,只好将身子微微前倾,佝偻着接过那酒碗。
整个过程很小心,他极力避免让自己身上的污秽沾染那孩子身上的洁白衣衫。
接过酒碗,他迅速转身,仰起头,将酒一饮而尽。
酒水沿着他的嘴角淌下,喉结滚动,古铜色的皮肤结了痂,还还有干涸的血迹。
“啊~痛快!”
喝完酒,他将酒碗放回了苏岑手中,然后挪动着步子,走上刑场。
“好好读书。”
王吉说这话时背对着他,但苏岑能感受到,他是带着笑的。
苏岑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抿了抿嘴唇。
“等会不要看!”
行刑官难得地叮嘱了一句,怕苏岑看到了枪决现场后产生阴影。
江东也走上前,准备用手捂住他的眼睛。
苏岑拨开他的手,执拗地摇了摇头。
他一定要紧紧记着那一幕。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总得记住些什么。
咔!
行刑官利落地上了膛,王吉以人的身份挺起了胸膛。
下一刻,秘银制作的子弹贯穿了他的后脑,溅起一朵鲜艳的红花。
那朵红花,烙印在苏岑澄澈的眼眸里,化作倒影。
这个时候,苏岑突然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那些脸上总是带着笑的猎人,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是带着伤。
不被人理解,只遭人埋汰和嫌恶。
今天他们都死在了战场上,饿鬼们扑上去,啃食他们的骨肉。
最后他们的骨头埋进了一个大坑,墓碑上没有墓志铭,没有名字。
上面只有简单的三个字,“英雄们”。
他还想起了钟丘,想起了他对自己说“跑,不要回头看”,想起了方静秋,她总是温柔又包容地对他说“今天给你煮了排骨,记得早点回家”。
家里的那盏灯永远亮着。
他也想起了王吉,和江东一起来到他的家里,递给他厚厚一沓钞票,嘱咐他要上个好大学。
猎人们的津贴根本没有那么多,他知道的。
这些大人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他。
“呃……”
无法抑制的悲伤,伴随着洪流般的巨大意识轰进他的脑海。
太阳穴传来一阵肿胀和剧痛,大脑像是要裂开一样。
钟丘和方静秋死去的那一天,这种感受也同样有过。
恍然间,他的灵魂仿佛要离体而出。
意识再一次进入了那个神秘的空间。
与物质世界对立的,意识的世界。
那里有一扇门,门的缝隙里透过了些许微光。
九月站在门的边沿,用那双银色的眼眸凝视着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会来。
“九月,现在可以告诉我,觉醒的必要条件是什么了吗?”
苏岑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
九月淡淡地道。
“是失去……”
“觉醒,伴随着失去。”
“凡有所得,必有所失。”
“失去的越多,就越接近觉醒。”
苏岑闻言,缓缓摇了摇头。
“为什么是这样啊!”
苏岑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了掌心。
他无法忍受,觉醒竟然要伴随着深刻的伤痛。
“这是觉醒者的必经之路,命运的转折点就在前方,如何选择,全在于你自己。”
九月一如既往的平静。
“开启那扇门,就可以了吗?”
苏岑看向道路前方横亘着的大门,轻声问道。
“是,但是我得提醒你。”
九月微微颔首。
“有些人对门外的世界念念不忘,但穷其一生也找不到这扇门。”
“还有些人是误打误撞越过了这扇门,但他们并不知道,门后面的世界不是他们想要的。”
“所以你想清楚了吗?这扇门一旦开启,你身后的门就要关上了。”
“过往的一切,从此都和你再无瓜葛。”
“你要和身后的世界,说再见。”
苏岑回首望去,来时的道路空空如也,一片漆黑,只有一个白裙的女孩站在黑夜里。
“小岑!”
少女的声音洋溢着热情,她还在身后,追逐着他的脚步。
夏梦的声音,也是他和过往之间无法割舍的重要之物。
苏岑站在原地,看了她许久,很舍不得。
但最后,他还是转而看向九月的眼睛,下定了决心。
“回头路这种东西,从来就没有过。”
九月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任由苏岑走上前,经过他的身旁,推开了那扇门。
门外的世界,一片光亮。穿书吧
涌进来的白光吞没了少年的身体。
……
嘀嗒!
枪响之后,眼泪落在了地上。
苏岑抚摸着眼角,感受着手心的淡淡湿润,又低下头,透过地上的水洼看向自己的脸。
水中倒影着的,是一只银色的右眼,像盛满了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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