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半惊魂甫定。
柳氏咬舌自尽的一幕在她脑中一时半刻挥之不去。
大厅内突然安静下来。
夏半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厅中只剩下盛怀璟和玉妃,还有云昇。
“臣妾请求王爷能够饶过小梨和家人的性命。”
夏半意识到这个氛围不对了。人家毕竟是合法夫妻,俩夫妻说话,她一个外人在场太不合适。
正要想着要怎么悄悄溜出去,盛怀璟似乎看出她的意图,冰冷的眼眸瞥一眼,警告她不要妄动。于是夏半放弃了出门,乖乖原地站着,默默听着他们说话。
见盛怀璟没有回应,玉妃低着的头慢慢抬起,面色顿时憔悴不少。
她的语气恳切:“臣妾明白,虽然小梨承担下所有,可王爷知道,此事定是有父亲在外协助,小梨独自一人根本就做不到。”
玉妃倒是一个实在人。知道错了就认错,知道错了就低头恳求。
因为那些是在意她的人,也是她在意的人。
“谋害亲王,罪无赦。侧妃,此事已然结束,是婢女小梨一人所为,无关其他人。”盛怀璟的眼睛恢复半开半合状态,语气冷漠。
“王爷,小梨从小就跟着臣妾,臣妾知道,她做的事罪大恶极,可……”她侧身,对着盛怀璟,眼神闪烁,“可归根究底,也是为了臣妾。看在她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她一命吧!”
“本王遇刺之事满城皆知,你要本王如何向世人交代?”语气也依旧冷漠。
“王爷,臣妾知道您有办法的,只要您答应,您可以救小梨的!”她双膝跪地,神情激动,恳求他,“王爷!王爷!自进王府,臣妾安分守己,听从您的安排,从未惹事,从未踏出过西院,念在臣妾本本分分做了您两年的侧妃,您就把小梨留下,留给臣妾吧!臣妾自此青灯作伴,一生为王爷祈福!”
夏半被玉妃的行为惊了一下,盛怀璟也微微抬眸。
“你若不是本王的侧妃,你的父亲赵司还能活吗?”答应放过户部侍郎赵司,他已经很仁慈。
她已经如此卑微,卑微到跪下来求他,可他是大盛的河清王啊,那个冷酷无情的人啊。
可小梨为她做到如此地步,连性命都不顾,她的那些不值一提的颜面又算什么。
美丽的杏眸愣愣睁着,脸颊一行泪。
她凄凉一笑,缓缓道:“王爷,您可知,臣妾本也是明媚活泼的女子,如同平常百姓家的女儿一样,期望夫妻和睦,儿女承欢。您派侍卫给臣妾,美其名曰保护西院,实则出入都要经过盘问,臣妾是堂堂的河清王侧妃,在这里却像在坐牢,您知道臣妾的可悲与寂寥么?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人生,臣妾却还要每天提醒自己:这样的日子也很好,至少无病无灾,至少父亲安康。”
“你这是在怨恨本王。”盛怀璟冷冷看向玉妃。
玉妃慢慢恢复平静,避开他的眼神,不敢看他。
“迎臣妾进门并非王爷本意,连王爷都无能为力,臣妾能怨恨谁呢。只怪臣妾自己的命不好,臣妾只想王爷留小梨一命,臣妾可以把她打发的远远的,永远都不会让王爷看到。”
“侧妃,你的婢女在西院,你该回西院了。”他闭上眼睛,不想再什么。
夏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留在这里,听他们的爱恨情仇。
简单总结就是:不相爱结婚的后果,婚后俩相怨,各自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小梨虽有些无辜,可算计王爷是真的,但不至于为此丧命。
可眼下,显然盛怀璟已经不耐烦,不愿再和玉妃搭话。
“玉妃,你可以先去看看小梨的伤怎么样了?”求情可以慢慢来。当然后半句夏半没有说。
夏半好心提醒,可没人领情呀。
玉妃狠狠瞪了夏半一眼,慢慢起身,理了理两鬓微乱的头发。
“王爷,您可否知道臣妾的闺名唤什么?”她问。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
莞尔,玉妃凄冷一笑:“您连臣妾的封号都未曾唤过,又怎么会在意臣妾的名字。”
她趔趄转身,冷笑着朝门口走去。
“侧妃……只是一个侧妃……”
“在这大盛天城,想要本王死的人不计其数。盛六是去保护你的,本王没有限制你的自由,是你自己把自己禁锢在西院。”
冰冷的声音自玉妃身后传来,她连忙回身,期盼的眼中似乎在寻找什么。
可面前那张冰雕般的脸,平静、苍白、冷漠,双目紧闭,似乎从未张口说过话。
她转过身,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下,如滚滚江水翻腾不止。
“王爷,这是您和臣妾说的最长的话。”
这话玉妃没有说出口。
玉妃走后良久,厅里又是莫名的寂静。
夏半看看盛怀璟,闭目养神,一脸病态。
又看看云昇,直视前方,沉默不语。
她轻轻叹口气:天谭寺遇刺这件事总算是完结了吧。那她是不是恢复自由了?
想着即将到来的自由生活,夏半心里偷偷乐呵呵。
于是,她决定先找个开口的话题,她讨好地说:“王爷,你不会杀小梨的吧。”
她知道王爷能听到,接着说:“如果要杀她,姜管家还费心给她疗伤做什么。况且王爷要对付的是右相,最大的主谋是右相,他才是最坏的那个人,王爷也是被他设计了。我说的对么,王爷?”
盛怀璟突然睁开双眼,以从未认真的眼神看他身边的夏半。
不笨,就旁听,能看明白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夏半自然不知道这个眼神真正的含义是什么,只觉得脊背不自觉地冒冷汗。
她觉得王爷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可怕,或许是她自作聪明了。
“我看王爷也累了吧,您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到门外看看风景,听说河清王府有很多好看的风景。”她说完就一溜烟地小跑出门。
夏半跑出去后,靠在墙边喘口气。
“呼……说完就跑才是王道,还是等王爷心情好点再和他说吧。”
大厅一下子空空荡荡的。
盛怀璟漆黑的眼眸盯着夏半消失的方向,冷冷问:“云昇,王府有风景么?”
“有。”云昇低沉的声音和他十五岁的年龄完全不相符。
“什么?”他拿起桌上的茶杯。
“松树。”很认真回答。
“那王府确实有很多好看的风景。”他点点头,轻轻嘬一口杯子里的水。
“不要喝王爷!”
云昇惊奇地瞪大眼睛,阻止已经晚了。
“刚……刚刚,夏半喝过!”
盛怀璟盯着比平日水量少许多的杯子,微微一怔。
云昇以为王爷要生气,可是却没有。
王爷只是盯着杯子看。看了许久,他放下杯子,面色如常。
“今日谁端的茶水,扣俸禄一个月。”
“是。”
“推本王到屏风后。”
“好。”云昇听命行动。
屏风后有一个小木门,推开木门是一个小房间,小房间只有四张木椅和一张方桌。
朝着进门方向,正端坐一位五十几岁的男子,两鬓掺杂白发,一脸正气,身着棕色长袍。虽已上了年纪,可隐约还是能够看出玉妃的外貌和他有几分相似。
他便是玉妃的父亲,当朝户部侍郎,赵司。
云昇撤掉赵司对面的椅子,轻轻推王爷过去。
赵司目光炯炯,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因为他被人点了穴。
“赵大人刚刚都听到了,有什么要和本王说的么?”
盛怀璟示意,云昇为赵司解穴。
解开穴道的赵司拍案而起,毫不畏惧怒视眼前的人。
“小女这些年在王府过的什么日子,王爷想让下官说什么!”
“放肆!”云昇沉声如巨石滚落。
一刹,一把长剑已经架在赵司的脖子上。
赵司微微惊愕,不是惧怕,而是不可思议持剑者的身手之快。
盛怀璟示意云昇放下剑,云昇这才收回剑。
“赵大人可真是爱女心切,开口第一句竟不是为自己辩解。赵大人,这是承认自己派人下毒谋害本王?”声音还是冷冷的,语气却平淡。
“为官一生,下官无愧于心,唯有此事不敢拿于人前说。可是,下官并没有后悔。王爷位高权重,得知小女在王府受尽委屈,这是身为父亲唯一能为她做的。”赵司负手而立,身姿挺拔,说到女儿的时候面色动容。
“赵大人果真是光明磊落之人,可有觉得小梨的供词有所奇怪的?”盛怀璟问。
“西原的桃夭是禁药,下官怎会有如此污秽之药!下毒确实是下官安排小梨做的,药在王爷手中,王爷想说是什么药就是什么药,这也不重要了。下官明日便会亲自到陛下面前请罪,只求王爷能够放过不知情的小女。”赵司拂袖而坐,眼神中含不屑。
“本王说了,此事是小梨一人所为,无关其他人。”盛怀璟往后轻轻一靠,整个身体都坐进椅子里,手也随意搭在椅子的两边。
“下官要毒杀王爷,王爷为何要放过下官?”他的眼中是不相信,还有更多的是警惕。
盛怀璟抬眸,直面眼前的人,语气微凉:“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赵司的眼睛微微一颤,因为面前人在说出“敌人”时眼中自带的寒冷杀意,令人生畏。穿书吧
而后镇定自若,问:“下官不明白。”
“当年满城皆传,是本王看上了赵大人家的女儿,利用各种手段将她纳为侧妃。今日柳氏所招供的,可见传言并非真实。你女儿所有的委屈都是因为成为本王的侧妃,可这源头是当朝右相李培。赵大人可还觉得,是本王害的你女儿么。”他收回冰冷的目光,反问道。【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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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是小女?”赵司问。
“因为她是你的女儿,户部侍郎赵司唯一的女儿。”他一字一句,说的很慢。
听完他的话,赵司沉默片刻,似乎在思忖什么,而后缓缓道:“下官在朝中一向恪尽职守,无党派之分,既然不依附于右相,那么成为王爷的敌人也是好的。”
“赵大人算是看明白一些了。”不枉费他说了那么多。
“右相竟如此心狠手辣,功于心计。”赵司的脸色一沉。
“他可不只是心狠算计。禁军只听命皇上,可现在这禁军首领听命右相,赵大人可知里面的利益要害?”盛怀璟没有说破,又问赵司,他希望赵司自己能够通过线索看清现实。
赵司低下眼眸,沉寂一会儿,然后抬起错愕的眼睛:“难道……难道右相……他竟然想……”
盛怀璟一点头,接着说赵司不敢说出口的话:“如今,西原未平,北围蠢蠢欲动,皇上生性温和,虽已登基六年,可朝中还是以右相把持为重,他可是野心勃勃呀。”
“当年先皇突发恶疾早逝,当今圣上年仅十四便登基为帝,在朝中毫无根基。先皇以仁孝治理天下,如今皇上更是仁厚爱民,朝中那些资历老的权威大的自恃清高竟敢忤逆皇上,可把皇上放在心上!把黎明百姓放心上!”赵司冷哼一声,朝盛怀璟冷笑,道:“王爷手有北部十地,杀人无数,又有免死令、白虎令,且目无皇上,目无法纪。于右相,过犹不及,只恐更甚。”
“赵大人可亲眼看到本王杀人?本王杀的又是何人?可亲眼看到本王顶撞皇上?可亲眼看到本王手持免死令或是白虎令威胁过皇上?”盛怀璟冷冷问。倒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在如此正直的人眼里,他到底是如何的模样。
“王爷不上早朝,不体民情,皇上召而不见,每次进宫必惹皇上大怒。如此仁厚的皇上,在见过王爷后必定勃然大怒。而王爷手持太上皇的免死令,皇上也伤不了您半分。”赵司说的时候是咬牙切齿,而又无可奈何。所以在得知自己的女儿在王府受委屈后,只能出下下策,毒害王爷,希望女儿早日解脱。
“未曾亲眼见到的,未必是事实。”他淡淡说。
赵司说的这些,与他之前听到的相差无异,毫无新意,赵司用词还是很文雅的。
可身后的云昇却不高兴了,浑身的戾气,若不是盛怀璟示意他不要动手,怕是早就拔剑砍人了。
赵司自然是不会思考盛怀璟说了些什么,因为恶人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一时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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