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池宫变三日过后,皇帝终于带着军队,启程回京。
随行的还有穿着囚衣,以铁链束缚蹑行其后的罪臣。
皇帝身边的心腹皆是松了一口气,早先几日,陛下虽未过于外露情绪,却满身充斥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夹杂着要摧毁一切的感觉。
比直接发怒还让人震颤。
现在,好歹陛下总算是要回京了,没有继续把自己关起来。
虽然如此,但皇帝还是一路亲手抱着柔嘉的身体,将她抱到了御驾上面,与他同乘,仿佛她还活着一般。
只是她再不会对他笑了。
冬日天寒,皇帝又在柔嘉的衣服上放置了一些香料,所以她现在倒是满身馨香,比活着的时候更甚,毫无腐臭的趋势。
旁人见皇帝坚持与薨逝的临安公主在一起,也不敢来劝,只要陛下不拿他们发火,所有人就自当没有看见。
到了京城后,负责调查苏家之事的人向皇帝禀报查得的事务。
自从之前徐琴的险恶用心被揭露之后,皇帝就预感此事背后的水恐怕没有表面这般浅。
若是没有家主的默认,单凭一个徐琴,又如何敢胆大包天地算计自己的继女,甚至想把她卖掉。
皇帝只要一想到,自己都不敢碰触的人,放在心里最隐秘角落的珍宝,竟然差点就被卖到那些肮胀之处,他就恨不得亲手将徐琴碎尸万段。
于是前日,徐琴随同德亲王,太傅一起,被定了车裂之刑。皇帝又另派内卫协同金吾卫一起彻查苏府之事。
谁知,今日听到的消息,更令人心惊。
侍立在御书房外的内侍,只听到里面传来哗啦啦一片东西倒地的巨响,身子忍不住缩了缩。
负责禀报的内卫统领,见皇帝怒极之下,将龙案上的东西掀了一地,立马跪下道:“陛下息怒。”
皇帝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以来,苏容臻一直过着一种非人的生活。
夏日无法消暑,冬日没有厚衣,一日三餐,皆食糠咽,四季晨暮,都被困于方寸。
除了徐琴以外,苏容臻的父亲,弟妹,都是直接加害人。
她那时该有多绝望,多无助,明明之前她是一个生活得多么精致的姑娘,却被迫遭受这种生活。
不知道她有没有恨自己,恨自己身为帝王,竟然也不肯去救她于水火。
皇帝不敢再想下去了,因为哪怕只要往下想一点点,心里都是无法忍受的痛。
仿佛被人活生生在心脏剜下了一块肉一样,心口糊成血淋淋的一团,再也无法愈合。
案上已经没有东西再来给皇帝砸,他便攥紧五指,用尽了全身气力,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流出血来,皇帝也似浑然不觉。
皇帝强忍着心口翻腾的气焰,冷声问内卫统领:“还查出了其他什么么?”
内卫统领谨慎地回答:“属下在调查的过程中,疑似还发现了苏永世和徐琴当年谋害已故苏夫人的痕迹。”
婉姨!婉姨当年的死竟然也不是一个意外。
皇帝觉得,自己即使再听到什么,也不会觉得吃惊了。
苏永世一家所行之事,本就不是常人可以做得出的。
皇帝依稀记得,苏容臻的母亲是一个和善亲切的女人,是他母妃的闺中密友,对他亦是很温柔。
那么好的一个人,竟然被如此残忍地谋害了性命,死得不明不白,被迫抛下了不到八岁的幼女。
就连皇帝想起,都觉得十分惋惜与悲伤,更别提苏容臻了。
她那时年纪正小,就不得不失去母亲的怀抱,身边都是豺狼虎豹,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皇帝实在忍不住斥了苏永世一家一句:“非人哉!”
虽然皇帝现在就想直接让他们一家人下地狱,但是他还得先容他们再活些时日。
他要等到他的小臻回来,给她一个拥抱,再将这家人交给她亲手处置。
他要让曾经欺凌过她的人,全部跪在她的面前,乞怜求饶,要让她亲自决断这些人的生死,无人能阻。
只有这样,皇帝的心里才稍微好受一点点。
至于她心口仍旧残留的伤痕,他会一点一点,用世间最纯净温柔的春风细雨,给她弥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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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容臻那日去了车行,便租了一辆马车,去了长安南部最近的一座小城,城阳。
城阳虽然不大,但胜在离京都不远,来往人马繁多,十分繁盛。
苏容臻望着马车窗外的景象,怔怔地想到,这还是皇帝为她封的封邑之一,之前他说待到有时间了要带她来巡游,没想到,她来到这里竟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苏容臻先随便找了个客栈安置了下来,想着再慢慢打算。
她付好了房费,走进了房间,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一路风尘,身子很是疲乏,她先是不管不顾地在床上睡了一小会,才想起自己脸上的黑迹未洗。
她生得貌美,是人间少见的丽色,自然知道这人世的险恶,便留了一个心计,在逃出别庄之后,用手沾了泥土胡乱抹在脸上,遮挡了原来的白皙,看上去灰头土脸。
现下看来,的确有效,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骚.扰。
不过住在客栈,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她总不能每日都污着一张脸,这里人来人往,三流九教都有,长此以往,钱财够不够另说,怕是也会被人盯上,招来祸患。
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京,手里的金银也要省着点用。
次日早晨,苏容臻出门为自己添置衣裳,顺便找找有没有可以供长期租住的僻静院子。Μ.chuanyue1.℃ōM
买完衣服的一转身遇到了一对母子,正在被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大声呵斥着。
“你这个破落户,怎么又拖着这小崽子到了我的门前!还让不让我们赌.坊做生意了。”
苏容臻大致听了一下,好像是赌坊门前人流量大,所以这个妇人挑着担子在门旁卖她缝制的绣品,但被赌坊老板发现了,嫌弃她寒碜,影响他们店面形象,要赶她走。
那妇人被凶神恶煞的大男人吓得浑身颤抖,赶紧牵着幼子准备离开。
但赌坊老板却不干了,非要拉着他们给了赔偿才让走。
苏容臻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对那老板说:“这位大哥,你看他们孤儿寡母也是不容易,能否稍微宽谅一些,赔偿我替他们付了。”
这母子两人一看就没有带什么银钱在身上,赌坊老板不放人,她就当做好人一会,替他们了了此事。
好不容易将老板打发了,苏容臻欲离开,被卖绣品的妇人叫住了:“实在感谢这位姑娘的帮助,我这里有些绣品,您若是有看得上的,尽管拿去。”
苏容臻自是不会要,妇人又热情邀请她去她家一坐。苏容臻推辞不得,便跟着去了。
到了她家中,才发现只有他们母子两人。妇人见状解释道:“孩子的父亲多年前和隔壁的寡妇私奔了,便一直是我拉扯着孩子长大。”
又问苏容臻是哪里人。
苏容臻说:“我是京城人氏,前些日子去了城郊小住,正欲回京时,城门却封了,便顺道来了城阳。”
这是苏容臻一路以来统一的口径,也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说自己在京中尚有亲人,小有家力,让旁人不敢随便打她的注意。
妇人听说苏容臻住在客栈,正在寻找合适的院子租住,对她说:“不如姑娘和我一块住吧,我这里尚有一间小房间,近年也没什么人住,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给姑娘住,也不收您的银钱。”
妇人的院子虽小,但清净干净,又没有旁人,确实是个好选择。
苏容臻转念一想,便答应了,不过银钱她还是要给的,不能白住。
妇人,也就是陈大娘,立刻欢喜地替她铺好了床铺,拉着她的手道:“以后总算是可以有个说话的体己人了。”
苏容臻回客栈取了本就没多少的东西,当天下午便搬进了陈大娘的院落,开始了她新一段的生活。
与陈大娘渐渐熟识以后,她摘下了脸上覆的面纱。
近日来,她就算是睡觉时,也始终带着面纱,此刻陡然揭开,真是清水出芙蓉,皎皎如月照。
她嫣然一笑,陈大娘面上一片震惊。
陈大娘没见过什么市面,最多只远远地望见所谓的城阳第一美人,那个美人后来听说给京城的某个官员做了妾。
她还暗叹,就算出身不高,也可以凭着美貌余生富贵荣华。
但那从前的城阳第一美人,在苏容臻面前,竟是不及其光辉万一,黯然失色。
只觉得,她比画册上的玉女仙子还要好看。
“姑娘确实出门要注意,您这般容色,被心有不轨的人看到了,的确危险。”
从来还不理解苏容臻总带着个面纱出门,今儿见了,只觉得她面纱带得还不够厚。
若是那城阳第一美人能凭美貌攀附权贵,那苏容臻岂不是要一步登天。
陈大娘不敢再往上想了,她很喜欢苏容臻,倒只愿她余生安安稳稳,美.色被人觊觎,有时候不一定绝对有富贵,反而会艰辛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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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容臻在陈大娘这里住了几天,几次随她出门,一直在顺便打听京城的消息。
其实,与其说是京城的消息,倒不如说是皇帝的消息。
她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也就旁敲侧击地问一下。
这天,她听人说:“听说陛下因公主薨逝悲痛欲绝,要为她举行国葬呢。”
苏容臻悄悄地掐紧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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