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昌十七年的夏天,萧衍再次见到了苏容臻。
那天早上，他母亲与他说，待会要来一个小妹妹,他小时候见过的，只不过那时，小妹妹还不会走路,只能躺在母亲的怀里睡觉。
萧衍回忆,忽然问道：“就是那个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肉团子？”
惠妃一愣。
萧衍一笑：“娘亲，我知道了。”
原来是她。
好像是前两年的时候，年节时，有一个伯爵府上的夫人抱着个婴孩进宫。
萧衍见过不少刚出生的弟弟妹妹,本来没什么兴趣。
谁知，惠妃和魏夫人逗了小婴孩半晌,她都没有笑，只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眸子打量着四周。
魏夫人无奈道：“我这孩子，有时候是不太像寻常婴儿,虽然不怎么哭闹,比较省心,但是也不怎么笑。有段时日，我还担心这孩子是不是有些傻，请了医师来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惠妃安慰道：“我看这孩子机灵得很，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我家衍儿出生的时候，也是安静得很，太医还差点以为生出的是个没生息的,闹出了不少乌龙。”
魏夫人笑道：“四殿下的确钟灵毓秀,少人能及。”
萧衍感觉到魏夫人的目光投在了自己身上,不自觉地将脊背挺得更直了些。
一炷香后,惠妃和魏夫人出去赏花，将苏容臻留在了宫室里，嘱咐萧衍好好照看。
萧衍此时虽然只有七岁多，却已入了学堂，今日还有先生留下的课业要做，便让人将苏容臻抱到了书房。
苏容臻被安置在书案旁的小摇篮里，萧衍刚开始没怎么管她，后来落笔歇息的空隙，不经意地一低头，看到她用她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直盯着他瞧。
“在看什么？”萧衍失笑，随即又想到她应该听不懂话，也不会说。
看着她这副模样，他突然有了几分兴趣。
萧衍将苏容臻从小床上抱起，拿起她的小床垫铺在案边，又用绵软温暖的被子将她浑身上下，严严实实地裹紧了，放在案上。
苏容臻到了案上，看到了萧衍在画一幅花鸟画，眼睛睁得更大了，眼珠子不断随他的手的移动转动着。
萧衍忽然想起娘亲和婉姨逗了她半晌都无法逗笑她，现下看到她对自己画画这么有兴趣，不由得起了一个念头。
萧衍看了她几眼，然后抽出一张新纸，意到笔随，三两下边将她方才的神态描绘在了笔下。
墨干后，他将那张纸展开放在她眼前，晃了又晃。
萧衍期待地盯着她的脸。
没笑。
苏容臻突然从襁褓里伸出一只小藕臂，抓住了那张纸，使劲一拽。
“哐当”一声。纸被带到了身前，墨砚也倒了。
黑色的墨汁顺着桌面流了一大摊，染黑了方才画的花鸟画。
“咯咯呵咯咯。”苏容臻猝不及防地笑了，她看着萧衍一副没反应过来的神色，看着桌面乱糟糟的一团，笑得极为开心。
萧衍愕然的表情仍未散去，苏容臻又伸出小爪爪，在桌面上的墨汁上胡乱摸了一通，然后，啪嗒一下，在那幅花鸟画上按下了自己的爪印。
按完了还不忘得意地看着他，笑得更加灿烂了。
萧衍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他在众皇子中年纪偏长，那些个弟妹也不敢如此和他玩笑。
苏容臻见过了半晌，他仍不语，有些心虚地用手手捂住了脸脸。
“别动。”萧衍说，“你的手还是黑的，不要把脸摸黑了。”他上前抓住了她的胖手腕，将它压到了一边不让动。
苏容臻从另一只手的手指缝里偷偷地看了他一眼，看他神色不明的样子，从手掌后面把脸凑过来，怯生生又带着讨好点的意味喊了声：“哥……哥。”
“你说什么？”萧衍紧盯着她的小嘴唇，“再说一遍？”m.chuanyue1.com
“哥哥。”这次苏容臻流畅了许多。
“不对。”萧衍眯起了眼，摇了摇手指，“应该叫——”
“衍哥哥。”
“叫一遍给我听听？嗯？”萧衍就像用糖哄骗小孩子的坏人一样，清澈的少年音满是诱惑。
苏容臻有些犹豫，萧衍步步紧逼：“你不叫，我便将你打翻墨砚的事告诉婉姨去。”
也不知道苏容臻有没有听懂，总之，萧衍看到她的小嘴张成了一个o形，看上去极为吃惊，用另一只可以正常活动的手，掩住了口。
她似是经历了极为激烈的心里挣扎，小脸皱了又皱，垮了又垮，最后不情不愿地屈服了。
“衍……哥哥。”她吐词不清晰，但萧衍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萧衍忽然轻轻缓缓地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动人。
往日满是正经端肃之色的眸子，此时也好似染上了点点星光，星光中映着她的脸。
就是要叫衍哥哥，叫哥哥，谁知道她还会叫多少人哥哥。
又如何能看出区别来。
萧衍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俯身凑近她说：“你以后，可不要随便喊人哥哥，知道了吗？没有血缘关系的都不要喊。”
苏容臻眨巴眨巴着眼，眼神无辜，仿佛在问，为什么就可以喊你。
“傻丫头。”萧衍捏了捏她奶肥奶肥的脸蛋儿：“我能和旁人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苏容臻小小的脑瓜上面飘着大大的问号。
随后，萧衍很快便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哪里不一样。
他不仅没有丝毫责怪她染坏了他的作业，还重新又画了一幅，慷慨地准许她按下自己的爪印。
萧衍以前的画，落款处都是某年某月某日于某地作画，然后末尾一个盖着他名字的印章。
今天，则是一个肥嘟嘟的，黑漆漆的爪印，嚣张地横踞在洁白的纸面，精美鲜亮的花鸟旁。
仿佛在宣誓着某种所有权。
第二天萧衍去夫子那里交作业，夫子看到角落一个黑色的爪印，惊讶地问：“这是如何弄得。”
萧衍似是很苦恼地蹙眉：“淘气的小妹妹弄的，霸道得很，画一幅印一幅。”
这是昨日萧衍给苏容臻用湿手帕细细擦手时想到的。
夫子只以为是哪位公主，没有多问，点了点头：“兄妹友爱，合德明序，甚好。”
萧衍浅笑：“甚好。”
他站在夫子面前，心绪却是飘到了遥远的地方，又想起她的样子，忍不住想——
她怎么吃得那么胖的。
脸蛋像苹果一样，肉肉都快挤出来了，看了只想用手戳戳，好不容易他才克制住自己。
小胳膊小短腿像一节一节的莲藕，手腕处都被肉肉挤压出了压痕。
小肚子就算他没摸过，也知道定是圆滚滚的，软绵绵的，一按一弹。
这样不好，他想，年纪大了，若还这样胖，影响健康。
寻着机会了，得督促她减肥。
萧衍神游天外，以致于后来夫子点到他的名字时他猛然惊醒。www.chuanyue1.com
“四殿下，方才我们讲了《世说新语·惑溺》里的胖妻不能生育，婆母欲休妻，男子不惜顶撞母亲这一章。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荒唐！”这是萧衍的第一反应。
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孝有三，无子为大，侍奉父母，孝顺舅姑，怎可为了情爱之事顶撞。
谁知萧衍下一句是：“男子对妻子情深意重，人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哪容得什么妖怪来拆散，真是荒唐。”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很是有些怒意。
夫子手中的戒尺，啪啦一下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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