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一辆崭新的大卡车出现在猴桥路路顺停车场。
行业不景气的时候见到新车总会使人激动:瞧,又一个买车的傻x。司机们不在乎自嘲为傻x,彼此也乐于以此称呼,也算是苦中作乐吧。
司机们远远地看着,等待那个开车的傻x下车。但是,这次,他们真的被惊到了:车上下来的是一个姑娘!
姑娘身材高挑,脚上是高帮米色战术靴,下身是黑色紧身裤,上身是一件浅灰黑夹克衫,胸部鼓鼓的,一些司机的眼睛就看直了。有懂行的司机说,姑娘穿的是摩托车手的骑行服,很贵的。姑娘的脸型很好看,线条柔和;眼睛却不大,小小的眼睛。头上戴着一顶灰色棒球帽,脑后扎着马尾。
姑娘很潇洒地把车门一甩,啪的一声,车门关上了,声音干脆悦耳。
看到司机们围成一圈,姑娘笑了:“我找刘三言刘师傅,他在吗?”
“在的!老刘,找你的。”司机们眼里饱含羡慕嫉妒恨,把一个半大老头推到了前头。
“我就是刘三言。”半大老头说。
姑娘看着刘三言,个子矮矮的,瘦瘦的,北有点驼,头顶的头发没了,周围一圈头发却还在执著地生长,乱蓬蓬的,长的很随意。www.chuanyue1.com
姑娘走上前:“刘叔好。我和您通过微信的,我叫徐小花,是徐得财的二女儿。”
“啊,是小花啊……”刘三言看着小花,忽然抹了眼泪:“对不起,我想起了老蔫巴……”
小花忙安慰刘三言:“刘叔不必难过。我爸那是意外,他以前说过你和他关系最好,所以这次我来投奔你。”
徐得财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徐鲜花,已经结婚,丈夫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二女儿徐小花,就是开车的这个。中学毕业后和一帮摩托车飞车党混在一起;三女儿徐立花,还在读高中;小儿子徐志华,在读初中。
徐得财的老婆就是一个家庭妇女。徐得财发生交通事故后汽车爆炸燃烧,车、货和人都烧个干净,家里一下子失去了顶梁柱,老婆失去了主心骨,整天只知道哭。这个时候二女儿徐小花突然懂事了,跟家里说弟弟妹妹还小,我去赚钱养家吧。于是摩托车也不玩了,就想着如何赚钱。
思来想去,还是开卡车跑运输吧。徐小花从小就淘,跟她爸在卡车上长大的,后来居然还考下了a2驾驶证,可以开大型货车。跑运输得有车。二手车不放心,那就买新车吧。现在买新车可以贷款,甚至交一千元钱就可以把车开回家。但是,此后基本上就给经销商打工了。因为贷款不是白贷的。不仅要还本金和利息,而且还要强制挂靠经销商开的运输公司。挂靠费是一笔支出,保险、车辆维护等又是一笔支出,经销商吃差价吃得嘴角流油。
新车买回来了,拉什么货呢?有的司机跑专线,有固定的货源和线路,也就有稳定的收入;有的司机打游击,满地跑,从手机app上配货,哪里有货去哪里,收入不稳定,还可能被无良货主拖欠运费。想来想去,还是继承爸爸的衣钵:拉香蕉。收入虽不高,但胜在稳定。一般来说,香蕉经销商不会拖欠运费的。真要拖欠,就没人给他拉香蕉了。而且香蕉这行,有一定的垄断,不是谁想卖就卖的。经销商收入稳定,也就没有拖欠运费的动力。
入行需要领路人。徐小花就想到了爸爸的好朋友刘三言。刘三言是广西人,常年在云南拉香蕉,和徐得财相识,两人很要好。徐小花就联系刘三言,说了自己的想法,刘三言也很支持她。这次,徐小花一个人开车,第一次出长途就把车从四川开到了云南边境。
“累不累?”在停车场旁边的一个小饭店,刘三言和徐小花吃饭,边吃边问。
“不累。”徐小花说的是真的。到底是年轻,而且在社会上混过,开车真的不觉得累。
“那便好。”
两个人又聊起了陈年往事,说起徐得财,刘三言又不由得落泪。
“可惜了。当时老蔫巴——习惯了,就是你爸爸——出事的时候拉的不是香蕉,而是设备。听说运费还挺高。哪想到就出事了,唉。我跑了几十年车,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事故会那么惨。车是钢铁锻造的,都烧化了,化成水了。人呢,也没留下一丁点。小时候我在广西老家,边境上打仗,只有排炮才能烧成那样。”
徐小花心念一动。她忽然觉得事故很蹊跷。她是混过社会的,知道社会人报复他人会用尽各种手段。但她爸爸一贯老实,要不也不会得到“老蔫巴”的外号,不会和人结仇,谁又会害他呢?
徐小花胡思乱想之间,饭已吃完。刘三言要去结账,被徐小花拦下了:怎么能让您老人家花钱呢?
徐小花又给刘三言从柜台拿了一条烟。结完账,走出店门。刘三言说:“咱们拉香蕉通常都在晚间上货,白天你可以休息,也可以出去玩,记得回来的路就行。但你要记住,停车场周边的门市房,一楼可以随便进,二楼你可千万别去。”
“为什么呀,刘叔?”
“那都是男人玩的地方,你是姑娘家,不合适。”刘三言说。
哦。徐小花抬头看看二楼,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初来乍到,徐小花也不敢远走,就躺在自家驾驶室卧铺上刷手机玩。
偶尔有保安过来装模做样地检查车辆证件,徐小花都给看了。保安的眼睛直往徐小花身上溜,徐小花一瞪眼,眼睛不大,但含着凶光,很吓人,保安赶紧溜了。
渐渐天黑。男人们从二楼陆续下来,登车。
刘三言过来跟徐小花说:“那是我的车,车号xxx,一会儿你就紧跟在我后面。头一次上货,记得给调度拿盒烟。”
拉香蕉有拉香蕉的规矩。每辆车的次序都是有惯例的。刘三言带着徐小花和司机们打了招呼,每人递上一盒烟,算是见面礼。
车队起动了。
徐小花跟在刘三言车后。
这时,忽见二楼一片嘈杂,有叫骂声传来。
徐小花是见惯打架的,不以为意,安心开自己的车。
到了货场,又见了调度,登记了资料,这才允许徐小花上货。
上货有专门的装卸工。装卸工见徐小花是生面孔,又是女人,笑嘻嘻地伸出手来:“美女给买瓶水吧。”
徐小花就奇怪:你上你的货,我开我的车,井水不犯河水,管我要什么钱?
刘三言跑过来,说道:“兄弟们辛苦了!”然后低声对徐小花说:“装卸工惹不得。你如果不给钱,他就故意把货给你装偏,等你跑到半路,有的香蕉就颠簸烂了,货主不收货,就得你赔钱。”
“那怎么办?”徐小花问。
“行情,一个车两个装卸工,一人给二十。另外,你还得在旁边盯着。”
徐小花哼了一声,拿出四十元现金拍给装卸工,她不愿意给装卸工手机转账。装卸工笑嘻嘻地接了,顺便还摸了徐小花的手。
“呀,美女,你车上怎么还有人?”装卸工忽然叫到。
徐小花定睛一看,车厢里黑乎乎地蜷着一个身影,像是一个人。
“喂,你谁呀?起来,说话!”徐小花喊道。
那个身影站起来,果然是一个人。看身段,是个女人。穿的很是单薄。夜黑风冷,冻得瑟瑟发抖。
“干什么的?怎么到我车上?”徐小花心里很不爽。第一次出车就有波折。
那女人看着徐小花,忽然拉住徐小花的手说:“姐姐,是我呀。”
你谁呀?徐小花想不到此地还会有熟人。
“我不认识你,你赶紧下车。”徐小花生气了。
女人从车厢里跳下来,却没走,躲在香蕉箱堆里。
徐小花看着装车。刘三言又过来叮嘱几句,又急急跑回自己的车了。
钱到位,盯得紧,香蕉很快装完了。然后是盖篷布。方法徐小花都懂,可是真要上手还是有点手滑。
“美女,要不要帮忙呀?”装卸工又笑嘻嘻地凑上来。
徐小花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装卸工就站在一旁笑嘻嘻地瞧着。
这时那个女人忽然冒了出来,蹭蹭爬上高高的货顶,抓起篷布,抖动,把篷布铺平展密实,然后蹭蹭地爬下去,把绳索固定在紧绳器上。动作娴熟,行云流水,把徐小花都看呆了。要知道,盖篷布不仅是个技术活,也是个力气活,一般人真干不来。一个女人,居然干得如此漂亮,难得。
篷布盖完,又加了几道缆绳固定,这才算完活儿。
徐小花拿了一瓶纯净水,递给女人:“美女,谢谢啊。”
女人接过水,却没喝,伸出手来。
啥意思?
给钱。女人说。
嘿。徐小花气乐了:“要多少?”
“一千。”女人说。
“你他妈的不如去抢钱!”徐小花爆了粗口。
“不给钱也行,你带我走。”
“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只要离开这里。”女人说。
“我要不带你走呢?”
“那就给钱。”
嘿。徐小花说:“你是赖上我了吧?”
“说对了。”
女人终究上了车。要不她挡着,徐小花的车走不了。
看女人很冷的样子,徐小花找出自己的换洗衣服,扔给她:“穿上。”
女人穿上衣服。暖和了,也开心地笑了。
车启动了。
徐小花问:“你叫什么名字?”
“翠花。”
徐小花差点笑喷:“翠花?你真叫翠花?假名字吧?”
翠花正色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你也可以叫我伊丽莎白。”
车很快上了高速公路。司机都怕寂寞。一个人的时候,徐小花就听歌,听相声,总之什么都好,一定要弄出一些动静来才安心。现在有了翠花,有个人可以说话了,挺好。
“翠花,你哪里来的,为啥上我的车?”
翠花原来是在二楼做生意的。因为和客户起了纠纷,然后又和老板起了纠纷,怕挨打,也怕更可怖的事情发生,情急之下,跑了。趁天黑,随机找了一辆车爬上去躲了起来,就是徐小花的车了。
“翠花你做什么生意的?”话说完,徐小花就后悔了。
翠花却不以为意:“伺候男人的。”
徐小花脸红了。
翠花看到了,说:“就是男人们打牌,我给端茶倒水。”
“哦。”徐小花也不知道翠花说的是真是假,反正翠花这么说她感觉不尴尬了。ωWW.chuanyue1.coΜ
说着说着,就聊到了刘三言和老蔫巴。
“呀,原来你是老蔫巴的女儿呀。”翠花惊奇道。
徐小花的脸一黑:“你们认识?我爸爸也到二楼玩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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