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语言姜望是早已经掌握了的,现在与各路小妖基本沟通无碍,这也对他学习犬族文字有很大的帮助。
所谓的「正确的回家之路」,当然不是类似于万妖之门的一座门户,又或者什么隐藏的两界入口……两族血战多少年,根本不可能存在那种未被发现的两界通道。【穿】
【书】
【吧】
他要在妖界佛门历史里寻找的,应该是欺瞒妖界天意、甚至对抗妖界天意的办法。
但世尊的法子,如果是传道妖界,那就没有什么可供他效仿的余地。
别看他又是太平道又是无面教又是远古神灵的,好像传道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但究其根本,他所捣鼓的这些,都不过是东拼西凑、拾人牙慧的东西。
远远够不上传道的资格,不能算开宗立派,更别说要达到佛家那样的影响力。
退一步说,即便此路可行,那也非是三年五年之功,他还能在妖界待那么久吗?
正在苦苦思索出路。
笃笃笃。
楼下房间忽地响起了敲门声。
「谁?」
姜望心中的疑问,几乎和楼下房客的疑问声同步。
他藏身红妆镜,在这个客栈已经住了好几天了。虽是足不出户,但也早已凭借声闻仙态,摸清楚了周边环境。
且这种「观察」,每天都未间断。
一则是为自身安全计,随时掌控环境。二则也是对妖族生活的了解和洞察。
店小二,客栈老板,账房先生,乃至进出客栈的各路旅客,他们的对话、生活、喜怒哀乐,具体而微。
妖族的世情像一幅长卷,就这么缓缓铺开在姜望面前。
楼下那间客房里,前天住进了一个蛇族女妖,白天根本不出门,夜晚才出去游荡。她会引诱青壮男妖回房,吞食精血,敲骨吸髓,过程相当残忍。
伪装成一面普通镜子的红妆,当然对此没有任何反应。携镜子藏身于此的姜望,更不可能做任何引起波澜的事情。
所以一直只是旁观。
尤其红妆镜所在的这间客房,是柴阿四、猿老西、猪大力他们派出手下,彼此交替过了很多次手,才在客栈老板那里定下的长租约。
哪怕是猿老西他们三个,也不知道这间客房的存在。
而这個为非作歹的蛇族女妖,却也好巧不巧选择了这间客栈,且正好入住楼下房间。这不能不让姜望警惕。
本来今天是准备让猿老西那边找人递一封举报信予摩云城治安府,来一场军民合作。又或者让「太平鬼差」直接来砍瓜切菜,诛邪除恶,记一笔战勋……现在他有不少法子,可以平静的抹掉这场意外。
自然,在这之前,他还得「搬个家」。
但现在看来,已是不必了……
姜望确定刚才听到的这个敲门声,一共响了三下。
速度恒定,每两下之间的间隔,是完全相等的。不多一毫,不少一毫。
这种入微的控制力,是生死交锋的关键。
实力,意志,缺一不可。
故而他默坐镜中世界洗耳恭听--
于是听到了一个年轻而潇洒的声音,如是回答那女妖:「鹿姓,草字七郎。」
声未歇,动作也未止。
吱呀~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嘭!
窗子直接被撞碎的声音。
咻~
一声极轻极细,若非是在声闻仙态之下,应该会被错过的……剑啸声!
不必去看,姜望的脑海里完全能够观想出那一幕。
楼下房间里那个极凶恶的蛇族女妖,在听得不速之客所报的名号后,第一时间选择破窗逃走。她的力量很足,身法很快,选择很果决,在逃跑的时候也回匕于身后,做好了防护。
而那个名为鹿七郎的妖怪,只是不缓不急地推门,在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拔剑。在拔剑的瞬间,就已经完成了击杀!
这一剑……这一道剑啸声……
竟是让藏在楼上镜中世界里的姜望,都感受到了威胁。
绝对的妖王层次的战力,且是妖王中的强者!
这是哪里来的鹿七郎?
为自身安全计,摩云城的相关情报,姜望早已咀嚼不知多少遍。
虽说妖族一城近一国,但摩云城也不是特别强大的城邦。
天妖蛛懿虽有血裔在此,却很少理会摩云城的事务。
如犬熙载那般层次的妖将,便已是摩云城中数得着的青年俊彦。
摩云城不是没有妖王到访,但很少会出现这么年轻的妖王。
霜风谷那是两大种族之间的精锐战场,本是天骄厮杀地。才会聚集天海王、石犀妖王等一众年轻的妖族天骄。
而这个忽然出现在摩云城的鹿七郎,就好比重玄遵出现在郑国,本身就是一件突兀的事情。
在对此妖实力做出初步判断的同时,姜望直接中止了声闻仙态。虽然他自负在声闻一道造诣颇深,但也并不打算在这妖界与谁验证高低。
这个鹿七郎是至少与他同层次的强者,指不定就有什么强大的能力可以察觉声闻。十万大山里已经吃过犬熙载的亏,姜望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连可能性都提前斩断。
他当然好奇鹿七郎的目的,更担心这件事是否牵涉到妖界天意的针对。但他不会让本躯冒险。
情报方面的工作,可以让猿老西去拼凑。甚至都不必动用无面教的力量,借花果会的力量旁敲侧击即可。
已经铺了这么久的线,做出了这么多努力,正是为了规避危险。他若是于此刻贸然行动,反而有可能正好撞上什么。m.chuanyue1.com
散却声闻,静守本意。收束念尘,姜望让自己处在一种「无念」的状态,陷入彻底的缄默。
似有风声起。
但风声又好像不存在。
所有的神异都敛去,红妆镜普普通通地摆在梳妆台。
倏然间,一个身形颀长、面容俊美的妖怪,出现在这个门窗紧闭的房间里。
此妖锦衣披身,腰悬细剑,面似妆玉却不怒自威。
他的冷眸如月照,目光只是一转,便好像清溪洗白石,洗过了整个房间,顿有尘埃尽去之感。他的动作如此随意,可强者的气息有如实质!
先时那一声剑啸带来的判断还比较粗糙,此刻近距离感受这种气息,让姜望大感不妙。
这个叫鹿七郎的妖族,实力或许比想象中更强。他此刻并不怀疑,倘若红妆镜现在暴露,他以现在的身体状态暴起出手,恐怕并不能敌。
才设下狡兔三窟,才移出红妆镜,藏于闹市中,打算做个与世隔绝的幕后黑手。
便这样突兀地遭遇危险!
好在他没有在这个房间里留下任何痕迹,没有因为安全就出来「放风」,从始至终都是枯坐在镜中世界里。守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寂寞,克己自修。
好在……这个锦衣妖族并非是针对他而来。
那颀长的身形在房间里只是一转,又已消失。
姜望盘坐不动,心如静水。
只保持着对外界的本能的感受--
那股强大的气息倏忽折转左右,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就将这个客栈所有的房间,都转了个遍。
而后又兀地消失。
至于那个蛇妖摔出窗外,摔在长街上的尸体,则是被匆匆赶来的治安府官员收拢。
这个叫鹿七郎的年轻妖王,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他的目标并非是那个蛇妖?或者说……不仅仅是那个蛇妖?
姜望克制住好奇,忍住追上去探寻答案的冲动。
又过了很久,摩云城治安府的官员进客栈来做了一些记录,在那个蛇妖的房间里,找出许多白骨。
吵吵嚷嚷,最终都散去。
放置着红妆镜的这个紧闭门窗的房间,终于是再没有谁过来。
天色已暗,红月升空。
姜望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然后开始气愤。
结结实实地用五铢王钱租的房间,说好的长租包年。这客栈老板怎能容许其他妖怪随意闯门?
妖族法律哪有威严在,竟不保护私宅吗?
这若是在大齐……
姜望哼了一声。
又叹了一声。
鹿七郎闯门杀蛇妖一事,给了他一个警示--无论中间过多少手,过程怎么隐蔽,想要在妖族领地里逃离因果、遁世而存,根本就不可能。
随便一场什么意外,就可以打乱他的清静。
尤其在有些时候,「意外」是一种「注定」。
现在还不知道这个鹿七郎的来头,不知他是为何而来,也不清楚摩云城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柴阿四他们的层次,还不足以接触更高的层次……
在这种骤然变得更糟糕的处境里,至少有一点算是好消息--这个鹿七郎专意检查过的地方,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妖怪来查。
......
.....
整条花街现在完全被猿老西所掌控,老猿酒馆附近的几家店铺,也悄悄换了主家。
但老猿酒馆的地底静室,反而变成了单纯的静室。
由猿老西主持的、不定期召开的神教法会,通常是在无面法堂进行。它并没有固定的位置,可以是一间客房,一间民居。无面神塑所立之处,即是无面法堂。
无面教的组织形式,是自上而下的树状架构。上级与下级之间,永远是单线联系,同级之间彼此不识。任何一级暴露,都会掐断在那一级,不会蔓延危险。此外代表伟大神灵的无面神塑,与每个虔信者之间也有单线的感应。
整个无面神教的最高信仰,自然是地狱之主,阎罗之君,刺客之神,伟大的远古阎罗卞城王。
其下则是代行神灵意志的无面教宗。
再下一级则是十二神使,分别为子鼠、丑牛、寅虎、卯兔……就差把圣公、神侠、昭王放进来了。
想来无论是平等国、无生教还是地狱无门,都能在这个妖界的无面神教里找到熟悉感。若有不小心流亡妖界的「同仁」,应当能感到亲切。
这种集众家之长的组织形式,目前来看还算安全。
对于没有后台的各类神教,治安府的打击还是不遗余力的,但打来打去,迄今也未有触及无面神教的根须。
在猿老西的主持下,无须血食、不残虐信徒,且会实打实给予信徒回应的无面神教,发展十分迅猛。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聚拢了一大批忠实信徒。
甚至十二神使中的丑牛,都主动请缨,跑到积雷城去发展信徒了……虽然一去无音讯。
神教法会是单向召开的,每一场不超过三名信众参与。只有最虔诚、对教派贡献最高的信徒,才能得到教宗的亲自指点。
教宗会带领他们拜神,研读教义,解答他们修行中的种种疑难,赐予相应的功法秘术--当然,背后其实都是远古阎罗神在亲自说法。
想来从古至今,这么努力这么亲民的神祇,都很难找到第二个。
真正自己当了神主,开始传教后,才更能够感受到,张临川当初自撰《无生经》、自创《无生玄法》,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彼时的无生教,更多是依靠结合了诸多神通的无生世界来支撑。但若是给张临川长足的时间发展,《无生经》和《无生玄法》才是立教之本,是无生教更广阔的未来。
姜望现在只是创造一些零零散散的功法,赐予不同信徒,就已经感觉很是辛苦,要想凑成体系,绝非短时间内能够做到。不得不让猿老西提高法会门槛,减少一点工作量。
「伟大的阎罗神,您忠诚的神仆向您祝祷。」
从不同的出口,分别送走了与会信众后,猿老西回到房间里,跪拜神塑:「愿您早返巅峰,履极至尊,千秋万代,永握乾坤!」
这不伦不类的祷词,他倒是诵念得越来越虔诚。
那无面的神塑立在神龛中,发出明灭不定的幽光,多少还是有点尴尬的。须臾,神谕降临--
「命运长河波澜再起,摩云城将有大事发生,猿老西,命尔暗查根由,搜集一切异常早做准备。」
「谨遵神谕。」
猿老西虔诚拜倒又三拜,才走上前来,将神塑收起,悄然离开这个地方。
收起了无面神塑,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房间。离开了无面神堂,他就回归了花果会水帘堂第一香主的身份。
姜望有理由相信,无论摩云城发生了什么大事,都一定会牵涉到那个鹿七郎。而鹿七郎的到来,本身即是摩云城的异常之一。
他没有让猿老西专门去查鹿七郎,这样就不会有针对性的联系产生。就算鹿七郎反溯回来,也不会知道他被伟大的远古阎罗神所注视。
开始装神弄鬼之后,姜望才愈发理解,为什么以往听闻的那些神谕,都是相当模糊、甚至是模棱两可的,往往还需要祭司来解读。
一来是为了塑造神祇的权威性,不容易被打脸。神永远不会错,错就是祭司没解读对。二来也是尽可能的不泄露太多信息,属于是神祇的自我保护。
恰是这种亲身的经历和感受,才让他对神道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牵涉到鹿七郎这种强者的调查,无论如何隐蔽,都是相当危险的事情。
但又不能不进行。
危险已然擦肩而过,绝不能还对它一无所知。姜望必须要知晓鹿七郎的目标,了解鹿七郎的实力。如此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才不至于再有像这次一样的经历……只能呆呆地等在那里,没有一丝主动权。
猿老西老奸巨猾,能力极强,就算拿不到情报,想来也能处理干净手尾。
柴阿四意气风发,高歌猛进,或是可以多投入一点支持,让他快些跻身摩云城上层圈子,这样也能把握大局,不至于像这次一样两眼一抹黑。
至于猪大力……
刚想到猪大力,五府海中的那朵霜花,像是得到了感应般,猛然亮堂起来,大放霜光。
霜风神印传来了急切的消息--太平鬼差在呼唤太平神风印的力量,猪大力遇到了危险,在向首领呼救!
怎么回事?
太平鬼差每次夜行斩神,他都临印相随。猪大力砍瓜切菜杀喽啰,他吞邪神而食之。配合算是默契。
而一般不去屠神的时候,猪大力都是在酒馆里装深邃,扮忧郁,感慨妖生。
不涉及邪神事宜,猪大力一个酒馆看场的,能有什么麻烦?有什么麻烦能让他的太平宝刀录都无法解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鹿七郎和猪大力虽然是全不相干的两个妖怪,但接连发生的这两件事,却让姜望产生了极其不妙的预感。
非是他疑神疑鬼,实在是天意难测。
来不及思索,姜望立即以太平道主的身份进行了响应。
于是便寄神于太平神风印,进入了猪大力的视角--
恰看到一柄凌厉的寒锋劈面而来!
惊鸿一瞥……
深夜,小巷。
戒刀,光头,黑莲纹。
以及猪大力几近冻僵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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