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花说的“喜欢”二字仍在耳边萦绕,但怀中的身体却蓦地瘫软了下去。
呼吸静止,心跳停息。
猝不及防间,东方青苍只觉心随之一落,他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抱住小兰花,好像这样就能把他的心一起捞起来一样。
但小兰花并没有因为他的支撑而醒过来。
“小花妖。”他唤,没人应答,“小兰花。”
东方青苍想严肃地唤小兰花的名字将她唤醒,但直至此刻,东方青苍才发现,这个家伙,连名字都取得如此随便,所以怪不得他先前那么随便地对待她。
万事有因果,先前他那样随便地对待小兰花,此刻内心突然而至的失落感几乎要令他发狂。
他扒开小兰花的眼皮,探看她是否在装模作样。下一瞬,东方青苍陡然回神,然后惊觉自己的行为真是可笑至极。
他在做什么……
他想让这个小花妖醒过来,他竟然想要无所不用其极地让她睁开眼睛,瞪着他,然后撇嘴抱怨:“大魔头,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可是没有。这个小花妖再也醒不过来。这是东方青苍谋划已久的事,所以他比谁都清楚。
纵使此后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个小花妖,再也找不到了……
心口猛地缩紧,东方青苍胸口里跳动的心脏宛如被人狠狠扯出来,踩碎了一样疼痛。
这样的难受让他猝不及防,他呼吸微重,胸口却依然有窒息感。
忽然之间!怀中人睫羽微颤。
东方青苍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揽住她肩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双眼睁开,这个身体的眼眸依旧闪亮,但带着小兰花从未有过的沉着。她沉默地看了东方青苍一眼,随即挥手推开东方青苍,向后退了两步,站稳。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将五指握成拳又松开,然后她嗤笑一声,神色中带着冷意。
东方青苍看着这具熟悉的身体露出他不熟悉的神色,他知道,这个身体里,已经换了一个主人。
赤地女子抬头,打量着东方青苍:“高兴吗,魔尊?”
不高兴。东方青苍望着赤地女子,静默不言,但他心里的声音却那么清晰。他不仅不高兴,他甚至心痛和难过。
“你的目的达到了。”
是啊,他的目的达到了。这是他复生以来唯一的目的,此时此刻,他多年夙愿终得偿,但东方青苍僵硬的嘴角连半点计谋得逞的微笑都拉不起来。
“你唤醒我,不就是为了了结你的执念吗?来吧,打败我。”没等到东方青苍的回应,赤地女子忽而腰间一紧,一只温热的手臂揽住她。她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便消失了踪迹。
最后一眼,赤地女子的目光落在东方青苍脸上,只见东方青苍眼睁睁地看着这具身体被人带走。
他没有动,他在失神发呆。
待得周边景物再次停下来,赤地女子看见四周又是一片春草地。
腰间温热的手臂仍在,赤地女子微微侧头,就见妖市主正以法术支撑着双腿,站在她的身后:“师父……”
赤地女子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口:“放开,我还有话与东方青苍说。”
妖市主非但不放手,反而越发收紧手臂。他的脸紧紧贴着赤地女子的脸颊,用尽一切去感受她的存在,就像自己只要稍微一松手,她就会跑掉一样:“我知道你不想回来,也知道你不想见我。但师父,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唯独寻你、见你,此二愿,不受我控制。我知道,你想见东方青苍,是想借他之力再次避开我。我不答应。”
赤地女子沉默地看着远处飞花,许久之后,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放到了妖市主的手背上,拍了拍:“你让我见他。交代完事之后,我随你走。”
妖市主一愣,眉目柔和下来:“师父怎么知道,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以你的行事作风,筹备多年,怎么允许达到目的之后,猎物被他人夺走。这千重幻境不过是个噱头罢了。要摆脱东方青苍,你必定还有秘地可去。”
“师父。”妖市主轻笑,“唯有你最了解我。”
“阿昊,时间。”
这个名字对妖市主来说好像魔咒一样,他挪开了脸,手一寸一寸地从赤地女子的腰间挪开,极尽不舍。待放开赤地女子之后,他将她护到身后,然后凭空一挥,东方青苍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之中。
他仍旧没有挪地方,不声不响地立在烈焰长剑旁。
没有杀气也没有执念,他只是站在那里,好像是茫然,又好像是在沉思他到底做了什么,到底……失去了什么。
“师父,魔尊之力难测,为免他追来,我们须尽快。”
“现在的魔尊,或许压根没心思追我们。”
妖市主望着赤地女子:“师父是说,魔尊也动了真心?”他似乎对这个猜测感到好笑至极:“他?东方青苍?”
“谁知道呢。”赤地女子吩咐妖市主:“让他也看见我。”
妖市主顺从地在画面上一点。画面波动,赤地女子开口便道:“东方青苍,你可后悔?”
画面里的东方青苍抬起头来,猩红的眼睛盯着赤地女子,眸中带着几分想极力掩盖,却仍旧掩盖不住的落寞与颓然:“本座最烦你们天界之人这副高高在上的说教嘴脸。”他一双眼珠子好似要滴出血来,“后悔是什么东西,本座行事,从不后悔。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
他说着,周身的杀气越来越重:“本座要的只是杀,不管是你或者天界追兵、魔界宵小,也不管是千重幻境抑或天庭地狱。尔等骨髓,皆是本座磨刀之石。”
插在土地中的烈焰长剑燃起了滔天巨焰,顷刻间将整个幻境烧得濒临破碎。
妖市主眉头紧皱,眼看着在东方青苍胸膛前肆虐的冰晶飞快地覆满他的胸腹。妖市主揽了赤地女子要走:“东方青苍疯了。”
赤地女子格开他的手臂,将手上的骨兰取了下来:“你若无悔,那小兰花这缕最后的残魂,我也没必要替谁留着了。”她道:“她离开这世间,也是好事。至少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心爱之人时时刻刻的算计与背叛了。”
东方青苍死死地盯着骨兰,因杀气而胡乱飞舞的银色发丝慢慢垂落,他神色之中带了些许不敢置信:“残魂?”
“小兰花弥留之际,我以魂魄之力强行留下的残魂。”赤地女子摘下骨兰,骨兰之上微光闪烁,“或许连残魂也算不上,不过是一缕虚弱气息罢了。”
妖市主亦是一惊,紧张道:“师父怎能如此胡来!若有什么意外,你……”
赤地女子止住他再说下去:“无妨,这是我欠她的。”她盯着东方青苍:“只是若魔尊毫无悔意,这缕残魂我强留亦是无用,不如且让它散了吧。左右小兰花到最后,也是心死如灰了。”
言罢,赤地女子退了一步,倚在妖市主怀中。妖市主一怔,立时会意,伸手揽住赤地女子。
赤地女子一甩手,将骨兰扔在了花丛中。画面中的东方青苍赤瞳睁大,一句“你敢……”尚未落地,妖市主周身倏尔卷起一股飓风。青草与野花登时被卷得漫天飞舞,连同方才赤地女子扔下的骨兰,不知被狂风拖拽着扔到了幻境里的哪个地方。
待狂风平息,赤地女子与妖市主早不见了踪迹。
东方青苍心里是遏制不住的愤怒,赤红的火焰直冲天际,径直将妖市主这千重幻境烧出了一个窟窿,露出了幻境之外的天外天。
半空中的妖市主向下望去,与东方青苍四目相接。妖市主头也不转地离去,而东方青苍并未追上来。
“他竟当真未追。我本以为这世上谁都有心,唯独东方青苍没有,看来竟是我想错了。”妖市主道,“师父你既然想帮那小兰花,却为何不将骨兰直接交给他?”
赤地女子低声道:“只是想让他知道,失去的东西想要再得到,就不那么容易了。”
妖市主闻言,默了一瞬:“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明白。”
幻境震颤,几欲崩塌。然而,在千重幻境完全崩塌之前,东方青苍却蓦地收了手。他沉着脸色,眺望着远处无边无际的青草地,然后隐忍着情绪,轻轻闭上双眼。
几条火焰平地而起,化成火龙呼啸着冲上天际。
然后像巨大的柱子一样支撑住了这摇摇欲坠的幻境。
东方青苍胸前的冰晶几乎将他半身包裹,东方青苍却毫不在意。他踏出一步,脚下金光一闪,烈焰如湖中涟漪一般,一圈一圈在他脚下烧开,涤荡而去。眼看着烧了一些距离,东方青苍却猛地顿住。赤地女子所说的“最后一点残留的气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地上火焰顿熄,东方青苍皱着眉头,压抑住心头的焦躁,再次迈步上前,用他最不擅长的方式,一点一点,慢慢找寻。
青草地漫无边际,千重幻境没了妖市主的法力,全靠东方青苍的法力支撑。时间一久,火焰将整个幻境烧得一片火红,然而与炽热的环境相反的是东方青苍一身的寒气愈重。
他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结成白雾,他每走一步,便留下一个结着薄霜的脚印,在春花遍野的辽阔幻境之中画出了一道冰雪的痕迹。
忽然间幻境一颤,支撑幻境的火焰巨柱陡然熄了一根,东方青苍身后的千重幻境立时坍塌了一角,变成了一无所有的漆黑。东方青苍头也没回,只因他确定坍塌的地方是他已经寻找过的地方。他继续往前走,口中吐出的寒气更甚,冰晶已经爬上了他的脖子,在他的颈项上勾勒出血脉的形状。
东方青苍脚步不停。
然而不过两三步间,幻境又是一颤,火焰巨柱又熄灭了一根。
东方青苍左方的幻境消失,他向左边一望,方才还真实的场景此时变得如同被撕碎的布一样簌簌落进空无的黑暗之中。
若是不在火焰全部熄灭完之前出去,他会被埋在崩塌的幻境之中……
以前的东方青苍无所畏惧,然而现在……
东方青苍看看自己的手掌。掌心一团乌黑,是寒毒已重的表现。他握紧五指,看手上凝结的冰晶片片掉落。他抬头,继续向前。
眼见着又有一根火焰柱要熄灭,幻境零落而下,东方青苍一咬牙,将那火焰再次燃烧起来。那方……他还没有找完,要是那个小花妖就在那儿,就在那儿……
抱着膝盖哭呢……
胸腔里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东方青苍一个气短,火焰柱陡然熄灭。右方幻境近乎无情地轰然崩塌。
东方青苍心底陡生一股无力感,还有恐惧,像细小的针一样钻进他的骨髓里,在他身体里面游走,扎穿他的五脏六腑。
面前还有一片他还没寻过的青草地,最后一根火焰柱在剧烈颤抖着,就要熄灭。东方青苍迈步上前,忽然间,脚下被一绊,他竟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m.chuanyue1.com
然而便是这一个分神的工夫,最后一根火焰柱陡然熄灭。面前的道路登时灰飞烟灭。
东方青苍只来得及望着眼前陡然降临的黑暗发呆。
赤瞳之中光芒隐没。
四周一片黑暗,东方青苍一时竟描绘不出心里的感受。他在这样的黑暗之中飘荡了千万年的时间,若说这世上最令他厌恶之物,莫此为甚。
但现在,处在这样的黑暗之中,他竟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反正……
出去也没什么值得期待和追求的东西。
东方青苍垂下眼眸,却被一丝微弱的光芒点亮了双瞳。就在他脚下,还踩着一片青草地。而方才,绊倒他的东西,便是他一直苦寻而不得的骨兰。
四周是一片黑暗,骨兰上的白色微光越发醒目。
东方青苍一时竟然不敢伸手去拾,他怕一动,这最后的光芒也消失不见。
他看了骨兰许久,终于按捺住心里的颤抖,将骨兰捡起,放在手心。
原来,有的东西,要绝望之后才能得到。
东方青苍看着手中骨兰倏尔失笑。笑声中三分叹息,三分感慨,还有更多的五味杂陈。这滋味除他以外,没人能品得清楚。
待笑声罢了,东方青苍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待再睁眼时,双目鲜红,一如往初。他将骨兰戴在手上,随即一挥手,烈焰长剑自黑暗深渊之中急速而来,落在东方青苍手中。
东方青苍剑刃直刺脚下仅剩的青草地,口中吟咒。一阵震颤之后,最后的青草地倏尔破碎消失,东方青苍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陆上妖市里,叫卖声不绝于耳。妖市主幻境的崩塌并未影响到这里。担着货挑子的卖药翁正叫卖着走过,忽然之间,周遭气息猛地一炙,紧接着又霎时冷了下来。在所有人都还愣神之际,便见黑衣魔尊忽然持剑落在道路中央。他脚下一个踉跄,好在用剑堪堪撑了一下地,才勉强站住了脚步。
妖市热闹的声音一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东方青苍身上。他胸前覆着冰晶,眸光带着杀气,倏尔一回头,卖药翁被东方青苍鲜红的眼瞳吓得一屁股摔坐在地上,货挑子散落一地。
东方青苍目光在货挑子里一转,鼻翼微动,然后径直迈步上前,在挑子里一阵翻找,取出了一个白玉药瓶。卖药翁大惊失色:“这这这,这是我……”
话没说完,东方青苍挑开瓶盖,一口将一瓶子药全倒进了嘴里,然后随手抠下胸前一大块冰晶丢到货挑子里。
卖药翁看着那一大块冰晶,“祖传秘药”四个字便咽进了肚子里。
东方青苍再不管他人眼光,向天上一望,大庾正在云中游动着。
在来妖市之前,东方青苍曾去魔界找过小兰花,顺道放出了被困的大庾,又领着大庾上了天界,找到天眼,看到了妖市主拐走小兰花的场景。这才踩着大庾赶了过来。
现在东方青苍真是无比感谢自己当时放出大庾的“多此一举”。
他轻唤一声:“大庾。”在天上飞得正欢的大庾一声嘶鸣,俯身而下,飞到东方青苍身边。东方青苍跃上大庾的后背,淡淡道:“去邺城。”
大庾闻言再次游上云端,身形如龙一般在云里穿梭。
东方青苍看着头上的日光和身边掠过的流云,摸了摸手腕上的骨兰,闭上眼睛。
大庾速度不慢,不过一个时辰便行至邺城。
东方青苍站在阴气沉重的小院门口,望着小院里常年盘踞的魑魅魍魉,面色冷漠。
他如今气息极弱,照理说,本不该来这黄泉极阴之地。但他所能想到的让小兰花重新活过来的办法,也只有如此了。
东方青苍令大庾候在外面,一步踏入小院之中。魑魅魍魉在角落里蠢蠢欲动,东方青苍并不搭理,他行至墙前,摆下阵法,借助阵法之力,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冥府结界。
他迈入其中。但,撕开结界容易,当东方青苍越往冥府深处行走的时候,便越是能感觉到一股拉扯的力量在分裂他的灵魂与身体。
是冥府自然的力量。
以前……他从未感到的力量。
是弱小的人类,踏入冥府之时才会有的困扰。如今,他为了手上这个小花妖,倒是将这些从来未曾尝过的无能感觉,都尝了个遍……
东方青苍稳住心神,一路行至阎王殿。
路上鬼差惊见东方青苍,无不吓得脸无鬼色。跑得快的便已传了消息去阎王殿了。
待得东方青苍到了阎王殿时,阎王正往桌子下面躲。东方青苍上前,老实不客气地一巴掌拍裂了阎王的桌子。阎王被碎木桌板砸得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他抖抖索索地爬到了角落,无辜地望着东方青苍:“魔尊大人啊!大人您怎么又来了,不是都说您已经找到赤地女子的转世了吗?”
东方青苍将骨兰递给阎王:“这缕魂魄,让她去投胎。”
阎王小眼睛在骨兰上一转,登时苦了脸:“大人哎!您这是难为我呀!这哪里是魂魄,分明就是一缕气息嘛。三魂七魄,连一魄都凑不全,您让我怎么送她去投胎呀?这要是入了轮回井,不得直接消散在里面……再说了,这天地轮回,咱们是有秩序的啊!少了一魂一魄都是不行的,不然多少魂飞魄散的妖魔鬼怪得借着咱们轮回井重回人世啊,何况您这连残魂都算不上……”
阎王絮絮叨叨地说着,每说一句东方青苍的脸色便越黑一分。到了最后,阎王自己觉出不对,停了下来,一边打量东方青苍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依我看,您还不如把这缕气息放咯,给她个……”
看着东方青苍唇角往下一拉,阎王立即摆手:“啊不不不,我是说,您要是不肯放的话,这样一直用宝物灵气养着她也是可以的。就当留个念想嘛……我看您这宝贝还是很有些灵气的。”
“念想?放?”东方青苍神色难看,“偏不,本座要她活。”
阎王欲哭无泪:“那我哪有辙啊……”忽然间,阎王眸光一亮,揣摩了一会儿东方青苍的表情:“听闻天上的司命星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残留气息重凝魂魄的办法,或许她那儿能有出路。要不……您直接找她去?”
听闻“司命星君”四字,东方青苍眉梢微微动了一下。他转过目光,看了一眼骨兰,而后脸色微妙地问:“司命在哪儿?”
“听说前段时间,被关进万天之墟啦。入口在天界呢。”
阎王心里打着算盘。他不是看不出东方青苍重伤在身,他只是有所顾虑……倘若在冥界和东方青苍动了手,他冥府会损伤惨重,但若能诓得东方青苍上天界,落到陌溪神君的手中,扒他皮还不是烧点纸的工夫……
阎王小心地打量着东方青苍的神色。
东方青苍血色瞳孔一转,阎王就觉脖子一紧,竟是被掐住了脖子。东方青苍将他贴着墙壁举了起来,阎王的两条腿在空中胡乱蹬着,东方青苍眯眼看他:“你在和本座玩心眼?”
阎王睁大着眼,艰难地摇头。他越过东方青苍的肩膀看见阎王殿外的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他们都想进来,但东方青苍竟不知什么时候在门口设了结界!
东方青苍眯眼,危险地看着阎王:“本座伤重,脑袋却没坏。你使如此拙劣的计谋,是不想要这脑袋了,还是也想试试魂飞魄散的味道?”他周身邪气四溢,更甚过冥府浊气。
阎王连连挣扎。终于,东方青苍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许,阎王喘息着答话:“没……不、不敢骗大人啊……那、那万天之墟和无极荒城本是三界外之所,三界生灵有进无出。前些日子,无极荒城垮了,万天之墟也垮了。但是万天之墟只垮了一半,被天界的人修好了。司命星君犯了错,便被囚进了万天之墟中。但天界修好的万天之墟到底不再是天生之物,它呀,在天界最后修好的地方有个弱点,虽算不上出入口,但那处却是这三界里能见得万天之墟的唯一地方了。所以我、我……”Μ.chuanyue1.℃ōM
东方青苍松开了阎王,他知道,阎王算计他不假,但他此时,说的也是真话了。
那万天之墟,他是非去不可了。
忘川水静静流淌,奈何桥边的孟婆还在照常发汤,只是旁边工作的小鬼们有点心不在焉。有两只小鬼甚至偷了闲,躲在被圈起来做文物的三生石旁你一言我一语地嘀咕。
独角鬼语带忧愁:“你说这大魔头要是不肯走了咋办,从今往后,咱们还不得伺候着他啊。那又是个喜怒难辨、动不动就打散鬼魂的性子,咱们要怎么过哟……”
另一个獠牙鬼则好言宽慰:“不会的,咱们冥府一穷二黑的,大魔头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处啊,他一定很快就走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大魔头现在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他来冥府时你可注意看了,这个魔头啊……”獠牙鬼在胸前画了画:“受的伤可不浅呢。让他留在这里,战神陌溪迟早来收了他。”
“听说前段日子那魔头把诛仙台给捅了。诛仙台下的戾气翻涌上来,致使整个天界一片混乱,现在都还没好呢。战神每天忙着那事儿,会来咱们冥府?”
“你可别忘了,三生姑姑可是咱们冥府出去的。战神是出了名地心疼自家娘子,怎么会不管她的故乡。”
“噢?还有这事?”
“是呀!再说了,咱们三生姑姑现在可给战神生了个小战神,那地位可是不一样的……”
“如此,这最是难收拾的人,倒也有了对付的法子。”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交谈中的两只小鬼僵硬地回过头,就见银发魔尊正站在他们身后。他倨傲地瞥了两鬼一眼:“算你们俩给本座立了功。”
场面一时寂静,旁边鬼魂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俩小鬼彻底傻眼。
他……他们不想给魔尊立功啊!
但哪还由得他们分说,东方青苍一如来时一般,比鬼魅更神秘地不见了身影。徒留忘川河边冥府的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
出了冥府,东方青苍让大庾自行离去,自己则捻了道隐身诀,眨眼间便化作一道长风,直向九重天上而去。
看守南天门的将士威武地站在门前,只感觉到一阵风刮乱了头盔上的红缨,其余便什么也没察觉到了。
天界虽在短时间内迅速修好了诛仙台,暂压住了台下戾气,但仍有不少地方受到煞气侵蚀。四方天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是这些喧闹却被战神所在的常胜天尽数隔绝在外。
战神府邸外永不衰败的红梅开成了一片海,隔了老远便能嗅到迷人的红梅花香。院里,穿着红梅长裙的女子哼着曲,一手摇着摇篮,一手捧着话本,一边看还一边撇嘴,针对剧情嘀咕两句。
忽然之间,透窗落在摇篮上的阳光一闪。女子心里刚起警惕之意,便觉喉间一热。抬眼一看,却是黑袍银发的东方青苍站在了她面前,血色眼瞳带着天生的轻蔑,从上而下地俯视着她:“战神妻?”
三生瞥了一眼烈焰长剑,目光转了一圈,又落在东方青苍脸上:“如果我说你指错人了,你会放过我吗?”
东方青苍眯起眼。
“看来不会。”三生将摇篮往后面拉了拉,让东方青苍的剑尽量离孩子远一点,“没错,我就是战神妻。不知魔尊来找我,有何贵干。”
“做人质。”东方青苍声音冷淡,“起来。”
“哦,好。”三生干脆地应了,然后将翻到的那页话本折了一下,合上书,放到椅子上,随即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又将摇篮推远了点。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孩子,三生眨巴着眼盯着东方青苍道:“你要我做人质,想来暂时是没打算杀我了,可否容我问你几句话?你若满足了我的好奇心,接下来的一路,我都好好配合你,怎么样?”
见此人竟是如此秉性,东方青苍也不由得挑了挑眉,却道:“本座从不回答他人疑问。”
“那就挑几个你想回答的说呗。”三生态度很自然,“就算不说别的,可你要麻烦我做人质,总得告诉我,你要我做人质是为甚?你若是要去谋财害命,那这人质我是不做的。若有别的能说得过去的理由,说不定我会通融一下,认真配合你。”
做人质还来打商量?
东方青苍觉得现在的战神大概是娶了个脑子有毛病的夫人。
他脚步一转,烈焰长剑的剑尖转至三生身后,抵住了她的脊梁骨,胁迫着三生往前走:“去万天之墟入口。”
三生眨巴了两下眼,一边往前走,一边还转头来看东方青苍:“你要去万天之墟?去救人?还是去救了人出来捣乱?”
东方青苍不回答,三生自己嘀嘀咕咕:“说来,你之前还去诛仙台下救了小兰花……小兰花呢,怎不见她与你在一起?她现在身份尴尬,若是被天帝逮着了,可就活不了了。你将她从诛仙台救走后,可有好好待她?那具身体也不是她的长留之地,你有给她找别的身体吗?再不找可能就晚了……哦!”三生恍然醒悟地点点头:“我懂了!你是要去万天之墟找司命啊,是不是要看看她有没有救小兰花的办法?对对对,虽然不想承认,但司命向来知道得比谁都多,问她是个好办法。看来你对小兰花还不错……”
三生兀自喋喋不休地往前走,恍觉后面没有烈焰长剑的杀气抵着了。她转头一看,东方青苍已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呆呆地看着手中物什,神色颓然。
真是个不敬业的绑匪。三生心里嘀咕,目光在他手中一转,随即呆住。
她是冥府出来的灵物,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已经不是冥府的人了,但是对于魂魄的探知能力还是要高过不少仙人的。是以,三生一眼便看出来东方青苍手里那东西不对劲。她走过去,盯着骨兰道:“这是……小兰花的气息怎么在这上面?”
东方青苍沉默不言。三生抬头望他:“你没保护好她?”
他不是没保护好她,他是……根本就没有保护她。三生的话像针,扎得东方青苍心尖一阵瑟缩。他冷了目光,道:“闭嘴。”
三生看着东方青苍的神色愣了一会儿:“难不成……小兰花是被你给玩死的?”
东方青苍没说话,似是默认。
三生想到了之前在大殿上听过的小兰花诉说的她那一段与东方青苍一起走过的路。当时小兰花每当说到东方青苍时神色都很奇怪,后来东方青苍又奋不顾身地来救她,还迁怒天界众人。结合这些事件,三生本以为他们这是一段荡气回肠的仙魔恋,没想到,原来好像是一段过程曲折的虐恋情深啊……
“好啊,你把小兰花折腾死了,现在还要去找司命帮忙。司命可宝贝她的兰花了,被你给弄成这样,不折腾你才怪……”
东方青苍目光一凛:“若当真宝贝她,却又为何抛下她,不告而别?”
听得这话,三生一默,心里了然,这位魔尊约莫是心里在吃司命的醋呢,但是……
司命的醋,有什么好吃的?
“唔,既然你是为了救小兰花……”三生点点头,岔开话题,“当初在诛仙台上没能救下她,我一直心中愧疚。今日,我便领你去万天之墟入口好了。”
东方青苍眸光微动:“你知晓万天之墟入口?”
三生点头:“当然,当初司命入万天之墟还是我去送的呢。走吧。”
东方青苍沉默了一会儿,跟了上去。这个战神妻的眼中,没有算计。而且,就算有算计,他也无所畏惧。
三生倒是当真尽心尽力,领着东方青苍一路挑人少的地儿走。路上只遇到了一个小仙娥,还是三生自己动手将小仙娥给打晕了……
有了三生的帮助,东方青苍一路无阻地行至万天之墟入口。黑色的旋涡立在空中,将所有的光与温暖都吸走了一样,里面的天地,外人一丝一毫也看不见。三生退开两步:“这便是万天之墟的入口了。”她指了指东方青苍手中的骨兰:“里面什么状况我也不知道,你且将她护好些。”顿了顿又道:“你到底是怎么把小兰花害成这样的啊?我记得这小姑娘最过人的天赋就是有个强大的魂魄,一般事儿还不能把她伤成这样的。”
东方青苍目光微垂:“本座自有打算。”他这话说得和平时没有两样,但语调却要低沉许多。
他有自己的打算,是他的打算一点一点地将小兰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三生沉默下来,便在这时,天边倏尔闪过一道白光。三生抬头望去:“哎呀,陌溪来了。”她道:“别的我不多说,只想问问,魔尊,你既知道你是怎么害的她,那你可知如今你为何又要想方设法地让小兰花活过来吗?”
东方青苍眸色冷淡:“本座行事,何须缘由。”
“但一定是有缘由的。”三生指了指天边正向这边急速而来的光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就像今天我被你绑了,陌溪一定会来救我一样,如果有一天陌溪身临陷境,就算是刀林剑雨,我也会到他身边去。因为他喜欢我,我喜欢他,这不过是情之所至,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喜欢,所以情之所至,所以理所当然……
因为,他……喜欢小兰花?
“你快走吧。”
随着三生话音落下,白光行至眼前。陌溪携着一脸冷怒,挥手便对东方青苍一剑斩去。东方青苍挥剑来挡,但如今他伤势沉重,堪堪受了战神怒气冲天的一剑,脸色便有几分难看。胸前的冰晶如同春天的花一样霎时又开了一片,有的甚至爬上了东方青苍的脸颊,漫上了太阳穴……
东方青苍咬牙,只闻他一声低喝,爆裂的火焰径直将陌溪逼开,再一转身,在烈焰隔出的墙中,东方青苍吟诵咒语,天生魔气自额间鲜红的印记中溢出。与魔气一同溢出的,还有一滴滴鲜血,从那眉心印记之中淌下,在他脸上滑出了一道道血痕。
咒语念罢,万天之墟的封印倏尔一抖,微微掀开一个缝隙,封印之中的风透出来。
东方青苍身影一斜,消失在了万天之墟的黑暗之中。
外面,陌溪转头焦急看向三生的场面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万天之墟中,明月光正亮。司命倏尔睁开双眼,一双漆黑的双眸里映入了透过窗户的月光。身侧床榻上,共枕人已不见了身影。
司命坐起身来愣了一会儿,突然听闻门外有细微的响动。她随即披上外衣,起身出门。推开门的刹那,她愣了一瞬。
银白月光洒了满园,门扉处,黑袍银发、一身魔气的男子静静伫立。他眉心流下的血在过分美丽的脸上爬出蜿蜒而妖异的形状,他手中的长剑撑在地上,执剑的手掌已被蓝色的冰晶彻底封住。
长渊正站在东方青苍对面,见司命出来,默不作声地挡在了她面前:“你先回房。”
东方青苍迈出一步,他的口中呼出的白气袅绕的形状,在月光照耀下一如他的面容一样透着邪气的美。他伸出另一只手,相比那只持剑的手,这个手掌干燥而温暖,掌中物什正散发着微微的光亮,是他浑身上下看起来最完好的一样东西了。
“司命。”他盯着长渊,血色眼瞳之中神色不明,“小花妖……”东方青苍唇色乌青,白霜已染上他的眉梢:“救好了……还给本座。”冰霜彻底封住了他的面容。冰晶像棺材一样将他关在了里面,连带着他手中的长剑一起。唯有捧着骨兰的手,还露在外面。
司命与长渊面面相觑。
司命:“这是什么情况?”
长渊摸了摸司命的脑袋:“别怕,我去看。”他上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已化作冰雕的东方青苍,登时皱起眉头:“魔尊?”
司命大惊:“难怪如此重的魔气。长渊你看看他手中的东西,他刚说什么花妖来着?”
长渊将骨兰自东方青苍掌心拿走。在骨兰离开东方青苍掌心的瞬间,遍布他全身的冰晶便立时将他的手掌也覆盖住了。
长渊打量着骨兰,随即微微诧异地望向司命:“这里,有魂魄的气息。”
司命走上前来,细细一探,大惊失色:“小、小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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